大漢溪桃園角板山溪口台地段。 能夠與風景偶然相遇,哪怕只有一次,也是值得慶幸的。─東山魁夷 文/攝影 陳銘磻
抱歉,我的愚蠢決定
時常抱持嫌忌猶豫的人,絕不承認自己正在猜疑;懷疑是一種心性未明的暗潮洶湧,所以不想被人發現。對人對事疑心在先,或許這種狐疑正在尋索原來並不十分明確的實情也說不定。
不明原因而猜忌,難免慌張,知道原因,更慌,導致我常以逃避為藉口,不願面對現實。
中年時期,為減低房貸利率壓力,危急存亡之際,把一間價值不菲的房子委由一位初識的經理級銀行員掛名過戶;從此,擔憂房子恐遭對方私下移轉,疑慮糾纏,日子不得安寧。
七年時間,生活被無法避免的猜疑枷鎖束縛,實在不好從困惑解脫,沉重的精神折磨不知如何安頓;勉強安慰自己,人有擯除不被嫌疑擾亂情緒的能力,就用自覺行動警惕!
然,結論早已注定,不管怎樣隱瞞,要不要就教熟悉房產的人,探求其中玄機?不必了,你是愚蠢的化身,心中早已埋入陰霾,毋寧是對人性猜疑感到強烈不解的幻滅。
冷冽的壞心情,我時常奉持御守穿過無盡的街道,究竟怎麼回事?
生活在已然非我名下的房子,貸款照繳,心生虛驚,引百般心思惶惶,不免鎮日驚嚇,心緒難安,就算意圖揭開內情,事實恐非最初樣貌,這要叫人如何安心過日?
事後查察,果然詭譎,對方挪用屋子增貸,瞞天過海哄我傻子。
七年間,生活在布滿陰沉的恐懼找尋盲點,事實確然令人驚詫駭異;之後緊急辦理過戶,順勢賣掉舊居,搬離台北。
人心複雜,不易理解,難以分辨虛實的現象,偶而會把人不想要的怪詭情緒,在意想不到時,以驚恐方式帶來。
難免心盲,原以為做了件看來沒用的事,一旦屏除雜念,某個時辰,可能在不顯眼的地方,發現真相。
人心若波瀾,世路有迂曲,實在抱歉,疏忽未解的夸誕世道,不擅長處理房事,做出愚蠢決定,為害家人伴隨驚惶;禍福相倚,吉凶同域,我終究為了相互依存而發願遷移他鄉。
漂流到陌生的田園城市
人生旅次的住所,是指對自己來說十分重要的人,共同生活的所在。
生命是一場時光流逝的旅程,拐個彎,便是另一段人生。活著的時間,三十、七十,能否如願完成想做的事,愛上想愛的人,誰也說不定,越是這樣,越想聽天空的聲音、花開的聲音,想認識海的吶喊、山的呼吸、風的呼嘯。啊,那就回顧記憶的聲音,歲月漂流的聲音。
喝咖啡過日,閒暇看雲跳舞,聽雨歌唱也行,偶而想念梅雨季節放晴的星空,就是別冀望每天都會是陽光普照。
那一年,發狠賣掉台北昂貴地段的房子,搬遷田園城市,因禍得福和家人住進新居,孩子擁有各自房間,豢養一隻貓,栽植幾盆花,到社區咖啡屋食鬆餅、峇里島庭園聽水流;結識鍾情藝文的莊秀美局長、蔡志揚區長,幾位熱愛文學的作家,又與寫作〈嘸通嫌台灣〉聞名,台灣民族文學代表性作家,老友林央敏重逢。
坦然了卻心願,終須明白,人間庸碌一生,禍福是過程,生命艱難,不是上蒼刻意安排,是行為造成的結果。圓滿不隨意被放進生命,人必須用這一世的運命開啟智慧,只有經歷身心磨折,才能領受幸福真諦。
陌生環境,初期住居難免混茫,遷徙後,需要面對現實,割捨不切實際的思緒,脫離拘執天命,讓禁錮的靈魂甦醒,無須張揚舉家遷居到一座風雅的田園城市。
拘執太深,易困惑,很快變成一隻草食性動物,而草食性動物的宿命就是被獅子啃噬。
八年間,不也辛勤在充滿靈動,遍灑月色的陽台、書桌,思索、寫作、出版了二十本書!
援筆寫作的日子,無暇胡思亂想。如能適時看清是過往成就現在的自己,渾無罣礙,有遠見的人對紅塵看法和隨興的人不同,住居改變不成問題,是人對經驗理解的態度在作祟。
有個可以歡喜回去的家,就能隨心所欲外出,行腳煩囂人間,藉此轉化心境,創造屬於自己的新風情。
腳踏過的土地都變成故鄉
某一年,在異國他鄉的京都嵐山眺望明淨月色,今晚在桃園上空同樣清晰看見,清朗的光澤莫不得人欣喜。
搬遷到幽靜的首璽社區未及數年,高樓外圍的建物,延伸幾條意興雅致的歐式街道,使人在風吹樹群自若謳歌中,感受追求安穩生活得之不易。
那一年,適切升格為直轄市的桃園,天空分外澄澈,夏,真是到了,人也好,景物也好,清爽融入朗朗雲天;喜歡在步調徐緩的時空,散步到鄰近莊敬路上的兩口陂塘,玩賞跟台北不同的樹蔭綠光,看輕風池沼,漣漪驚起幾隻水鳥,不覺流連忘返。
初遷桃園,台北生活的追憶不時雜沓出現,默想搬離羅斯福路彼日,在新居陽台讓紙菸吐納一圈接續一圈煙霧,浮塵繚繞滿庭,好似貼近夜空的一縷騰雲,放眼陽台那一輪在嵐山見過的月亮,以後的日子,大概會以同樣姿色出現樓頂。
幸得邂逅一座逐步邁向現代意識流的都市,尚留繁多綠意盎然的田園,群樹林立,迎風搖曳,春季來臨,街巷山櫻怒放繽紛,鮮麗耀眼得使人迷醉。住居八樓的寫字桌窗臺,對街學校操場斜披青蔥林木,有風襲來,靈動不已,我以孤身寂然的靜默,用鍵盤敲打寫出心中想說的話,想講述的情事。
窗口是我專屬陽台,白天擁日頭,聽蟬鳴;子夜照明月,聽蛙鳴。城市罕見的田園風情,我在那裡看書、當貓奴;許多念頭、詞句、畫面,從腦門靈光乍現滲出。
過去,不管是收容遠離新竹的我的台北,甚或遺棄五光十色的台北到起居安寧的桃園,對居住環境,老拙無能表露難以認知的情感,這不是我對居家絕望而顯現的疲態!故鄉二字太抽象,煩難領會,儘管新竹市並列出生與成長的故鄉,生活四十年的台北是跟事業搏命的故鄉,如今,桃園恍然如隔世成為安身立命的家鄉。
不論某個階段旅行到哪裡,命運的錯置不過幻覺,腳踏過的土地後來都變成故鄉。
有個異鄉男子在陽台與貓跳舞
多多貓陪伴我在陽台閱讀日本作家川村元氣的《如果這世界貓消失了》,描述年歲三十,從事郵差的男子,母親過世後,獨自飼養她生前抱回家,取名「高麗菜」的流浪貓,相依為命,經歷如果讓摯愛消失,就可多活一天的驚詫生活,結果是美好回憶從眼前不斷消失。
全書闡述在僅餘的生命體會愛與淚水,感悟失去與珍惜的奇遇。書中有段話:「時間不是從過去流向未來,而是從未來流向現在。至今為止的人生,是過去到現在,向無限未來前進,當被告知自己的未來有限,就會感到未來正向自己逼近。」
不論安家何處?屋齡多久?一家老小能愉快相聚就該歡喜在一起,能愛多少算多少,無論如何,美好處境弄丟了,就算上Google也找不回來。
頻繁更迭的過去,對未來不好輕率許下諾言,有時連浮沉的靈魂都還來不及承受社會變遷的撞擊,對新環境不知如何記載過程,甚至連安頓新居的頭緒未及成形,內心便隱隱然對未解城市的生態疑惑起來。
今後,僅能安守本分,和家人、多多貓在田園美學淳厚的桃園安詳過日子。
遷徙,既成生活尋常,從南到北或從繁榮都會到寧謐鄉野,必然在遷移中碰到許多事,遇見無數新面孔,從而開展不同花樣的旅程。如果急欲認清遷居起初的不安心理,顯得矯情;如果總是板著一張冷漠臉孔低調走路,很像是我極度嫌惡桃園一般,人就鄙陋三分。
有時不是很懂「故鄉」這個聚落的學問,然而,家就像棉紗把親人連成一線;這個家族,這間屋子,為相互羈絆的至親創造回憶。
當然明白,除非昏昧,美或醜陋的記憶才會徹底消失,人要熟識的機會不多,能相處的時間更少;只是難以理解,為什麼偏愛勞心費神奔回過去,是因恐懼未來不明,不知怎麼前行,只能在凌亂思念增添傷感、苦心焦慮?
異鄉人哪!別用失憶當藉口,閒暇時與貓咪跳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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