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榕榕相連(下)

■溫小平4、叔叔,你的爺爺還在嗎?奶奶請里長伯轉告建設公司,她們同意搬家,只希望能夠留下榕樹家族。可是,尚未等到建設公司的回覆,事情有了意外發展。因為小菊在網路上發表的圖文故事,引起媒體的注意,有記者到學校來,想要採訪小菊。同學擠在窗邊張望四處拍照的記者,開玩笑地說,「小菊,妳要出名了耶!」劉麗妤卻警告小菊,「別做夢了,搞不好他們會罵妳阻攔鄉村的發展。」老師把小菊叫去辦公室,問她是否願意受訪?小菊想到有機會傳達訴求,充滿企盼地問,「老師,他們會讓建設公司答應留下榕樹公公嗎?如果可以,我就接受採訪。」記者無法保證能做到,只答應把小菊的心意報導出來。小菊頓時像沒水滋潤的花草變得垂頭喪氣,搖搖頭拒絕受訪。轉身離開時,記者追過來問,「小菊,妳畫榕樹的故事有甚麼目的?」她透過圖文故事都說明白了,不想再解釋,但她繼而一想,記者也是好意吧!就說,「榕樹家族一直住在這裡,我希望他們可以繼續住下去。」畢業考終於結束,迎來的卻是小菊最不願意聽到的壞消息。即將各自再婚的爸媽,不但不歡迎她去參加婚禮,還先後表示不打算接小菊去新家,讓原本帶著一絲希望可以跟爸或媽同住的小菊徹底崩潰。為此,小菊連續幾晚都在做惡夢,夢到自己拚命抓住爸媽,哭喊著叫他們不要走,他們卻用力掰開她一根根的手指,就好像怪手斬斷榕樹一根根的氣根。晨起,小菊紅腫著眼,洗漱更衣後,隨便啃了個饅頭,正準備出門去學校,只見里長伯和一位西裝筆挺的叔叔走了過來。這位叔叔遞上名片,說他是建設公司的代表,他客氣地向小菊和奶奶致意,謝謝她們同意搬遷。至於榕樹家族,他說,「榕樹如果保留下來,會影響整塊地的規劃,利用價值就少了許多。我們會把這些榕樹挖起來,挑選其他地方安置他們,妳如果想念榕樹,可以去看他們,這樣可以嗎?」這樣一來,整個榕樹家族的地下根會被砍斷,氣根也會遍體鱗傷,況且,換了地方,他們能活下來嗎?小菊眨了眨有些刺痛的眼睛問,「陳叔叔,你的爺爺還在嗎?如果你爺爺年紀大了,你沒辦法照顧他,你會把他丟到深山裡,或是沒有人煙的地方,就不管他了嗎?」「樹跟人不一樣。」陳叔叔說。小菊嗚咽著說,「我爸爸和媽媽都不要我了,我的爺爺也過世了,我只剩下奶奶和榕樹公公,你們卻要把榕樹公公趕走,為什麼不能留下他們呢?」她還想再盡最後一次力量,為榕樹家族請命。過了幾天,小菊參加完畢業典禮,跟老師和同學合影後,想到她要告別童年、告別老地方,忍不住哭得唏哩嘩啦。奶奶邊幫她擦眼淚,邊低聲安慰,慢慢往家裡走,小菊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她心知不妙,往聲音的來源快步衝過去,只見她家前面出現好幾位工人,正用粗繩子綁著榕樹公公的樹幹,地上散落著斷落的氣根,小菊急得要命,張開雙臂擋在榕樹公公前,「你們不要把榕樹公公搬走,求求你們……」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整張臉發白,身體一軟,暈倒在樹旁,奶奶抱著她喊著,「小菊!小菊!妳不要嚇奶奶啊!」小菊送醫後,高燒不斷,一直昏睡不醒。她迷迷糊糊地做著噩夢,夢到自己飄到天空去,爺爺坐在雲朵上跟一群穿白衣的小孩說故事,她喊爺爺,爺爺卻不理她;一會兒她又夢到榕樹家族的樹根變成腳,一棵棵往山裡跑,她不停追趕,榕樹們卻愈跑愈快,她追啊追的跌進河裡,她亂揮著手大喊,卻發不出聲音,恐懼像水流襲捲她全身,她卻怎麼也掙脫不了。5、這是一場夢嗎?小菊退燒後,終於醒了過來,醫生診斷她是畢業考加上為榕樹們操心,心力交瘁才昏倒了,只要休養幾天就好。老屋已不適合居住,爸爸只好接她和奶奶去臨時的租屋住下。爸爸開著車,跟副駕座上的奶奶說,「妳勸勸小菊,小孩子不要干涉大人的事,反正他們會給補償費,你們就近找個房子,就別鬧了吧!不過就是幾棵樹。」小菊撇過頭看著窗外,斜斜的雨絲刷過窗玻璃,就像一刀刀劃過她的童年,連爸爸都這麼冷血,何況是其他的大人?到了租屋,小菊躲在房間裡,不說話,不跟任何人連絡,餐食也吃得很少,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奶奶了解小菊,只要給她時間,她就會慢慢想通的,也就不去打擾她。過了一陣子,奶奶看小菊情況好轉了些,就跟她說,「我們很快就要搬去新房子了,奶奶想回老屋整理一下,妳陪奶奶去好不好?里長伯也說有事找我們。」小菊明白,事情既已成定局,就去跟老屋老樹告別吧!就答應了奶奶。坐在客運車上,小菊忐忑不安,不敢想像會看到甚麼景象?是斷枝殘葉,還是地上幾個大洞?愈想愈難過,愈想愈緊張。下車後走了一段路,遠遠望去,度假村的整塊建築工地都被灰色的封閉式圍籬圍了起來,從敞開的出入口望進去,不少老屋都拆除掉了,挖土機、堆高機等機械到處可見,她的呼吸愈來愈急促,好怕即將面臨的災難現場。沿著灰色圍籬外,她和奶奶慢慢往老屋所在位置走去,意外發現單獨區塊的木圍欄上方冒出榕樹的枝葉,走近一瞧,榕樹公公和家族成員幾乎都在,爺爺搭建的樹屋也好好的,更驚喜的是,她居住多年的老屋沒被拆掉,小菊興奮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老屋前面豎立著一塊木製告示牌,上面寫著,「一個小女孩捍衛老榕樹的故事」。小菊回頭問奶奶,「這是怎麼回事?」這時,里長伯走了過來。奶奶笑了笑,「就讓里長伯告訴妳吧!」小菊才知道,記者後來訪問了老師、同學和里長伯,做了一篇完整的報導,加上她在網路發表的圖文故事,終於打動了建設公司的老闆,他做出雙方互惠的決議,讓榕樹家族變為度假村一景——「榕榕相連」,老屋則作為展示廳,除了介紹台灣各地的老榕樹、榕樹的特性,以及榕樹家族的歷史,還有榕樹公公不同時期的照片,未來更計畫展出小菊關於榕樹和老屋的圖文創作。事情竟然出乎意料的大逆轉,小菊像隻快樂的麻雀繞著榕樹公公不停跳躍,心裡開始描繪各種遠景,她要自告奮勇擔任導覽員,讓所有到度假村的孩子都愛上榕樹公公,她還可以帶他們爬上樹屋,分享她的童年故事。風緩緩吹過榕樹,在樹葉晃動的光影中,彷彿傳來許多小孩子的笑聲,這是屬於小菊的童年最美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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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榕榕相連 上

■溫小平1、因為老,所以就要消失?送里長伯走出家門後,奶奶轉身回屋準備做晚餐,小菊坐在門前的石凳上,望著天邊最後一抹紅被灰黑佔了位,里長伯繞過榕樹公公的身影慢慢模糊,她的心情卻像逐漸黯淡的天空,愈來愈沉重。爺爺很老,所以去了天堂;屋子很老,過不久就要拆光光;榕樹公公很老,比屋子、爺爺還老,因此更留不住了嗎?爺爺走的那天,小菊把水果月曆帶到山坡上,撕成無數小片,握在掌心,迎著風,緩緩張開手掌,讓風吹走,她以為,爺爺會氣得衝過來責罵她,可是,卻沒有,爺爺是真的離開了。有回跟爺爺鬧彆扭,她把爺爺心愛的月曆撕成碎片,月曆上是美女阿姨抱著各種台灣水果的彩色圖片,爺爺氣得用食指加中指的指關節敲她的額頭,還敲了好幾下,痛死了,那是爺爺第一次打她,她哭得一塌糊塗,不只是眼淚,鼻涕都流出來了,她以為爺爺不再愛她了。她躲在樹屋裡不敢回家,爺爺找到了她,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對不起!對不起!爺爺不該打妳,妳不要再跑走了,奶奶氣得一直罵我。」爺爺眼中盈盈發亮的淚光,讓她明白自己誤會爺爺了。而現在,她非但留不住爺爺,所有熟悉的人事物也會逐一消失,她要怎麼樣才能留住榕樹公公?里長伯說,他們住的這片土地既方正又平坦,有條河潺潺流過,三面環山,風水特別好,所以才會被建設公司看中,要蓋大型度假村,讓城裡的人可以接近大自然。小菊難過地說,「他們卻要奪走我從小生活的大自然。」小菊心裡有數,老屋已經搖搖欲墜,經過幾次颱風摧殘,修整要花大錢,爺爺一走,剩下奶奶和她,更沒人照顧了。但是她還是捨不得老屋被拆掉,想到榕樹公公也會被連根拔起,就好像一隻怪手從她口腔伸入,要拔掉她的心臟那般地痛。晚餐時,奶奶看到小菊用筷子撥弄碗裡的飯粒,卻沒送進嘴裡,知道她擔心榕樹的去留,無奈地跟她說,「可能真的留不下來了,本來還有幾戶人家反對拆遷,現在只剩我們和廖家沒簽字。」之前里長伯說得很明白,「老一輩都說,榕樹陰氣重,不應該靠近住家。而且,這些榕樹的氣根愈長愈多,樹根更是深入地下,到處都是。除非所有榕樹都挖掉,才能把樹根清乾淨,否則以後蓋新房子,榕樹根在地底蔓延,影響地基,房子會垮掉。」可是,老師說過,榕樹是台灣低海拔老樹中的四大天王之一。樟樹、茄冬、楓香……都被當作貴賓看待,偏偏榕樹被嫌棄,說他不吉利,避之惟恐不及。小菊覺得榕樹很溫暖啊!榕樹公公枝葉繁茂,和旁邊的大小榕樹,連成一長排好有氣魄的榕樹家族,樹底下可以遮蔭乘涼,左右鄰居都喜歡聚在樹下聊天,中秋節一起賞月和烤肉,小孩子們玩捉迷藏、跳繩、踢毽子,擠在樹屋裡說悄悄話,那是多麼歡樂的時光。榕樹公公更是這裡的原住民,人有人瑞,榕樹公公應該算是「樹瑞」,非但沒受到尊重,還被搶奪生存空間。以前里長伯和鄰居們喜歡榕樹公公時就說他好,不喜歡就說要砍掉。爸爸也是這樣,喜歡媽媽的時候跟她結婚生孩子,不喜歡了,他們就離婚,還把小菊丟到鄉下來。小菊只好哀求奶奶不要簽字同意。奶奶想了想說,「妳寫信給總統好了!有個小孩想要留在台灣,不想跟外國爸爸走,她寫信給總統,結果就留下來了。妳也可以試試看,有沒有可能留下榕樹?」可是,總統會管一棵樹的去留嗎?夜晚時分,小菊抱著毯子縮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風吹過,彷彿夾雜著榕樹公公沉重的呼吸聲,如同爺爺快要過世的那天晚上,房間內不斷傳來的喘氣聲。淚水從小菊的眼角慢慢溢出,滴在枕頭上,難道,榕樹公公真的會死掉? 2、投降不是她的選擇每天照常上下學的小菊,臉上的笑容愈來愈少,同學跟她說話,她都愛理不理,若剛好遇上她家的鄰居,她就翻個白眼,冷冷地問,「你們家為什麼要簽字?殺樹兇手,哼!」然後掉頭就走。時代變了,人心也變了,爸媽都可以拋棄她,又有多少事物可以留住?她覺得好累,難道她要投降認輸嗎?午休時,小菊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只見桌子邊緣有隻螞蟻爬向一顆飯粒,用觸角碰了碰,似乎想要搬動它。小菊知道螞蟻力氣很大,可以背起比自己重幾十倍的東西,她故意用鉛筆尖輕輕移開螞蟻,看看螞蟻有何反應?結果,螞蟻仍然鍥而不捨地爬向飯粒。最後,螞蟻終於移動了飯粒…。螞蟻那麼小,像鉛筆尖那樣細小,用指腹輕輕一壓就能壓死,卻毅力驚人,不輕易放棄,小菊比螞蟻大得多,怎麼可以認輸?前不久跟隔壁班比賽躲避球,他們班一直被殺,殺到剩她一個人在場內,每個球都擊向她,她跑得氣喘吁吁,又躲又閃,整顆心提得高高的,腿痠得像冰淇淋快要融掉,當時小菊就很想放棄,心想不過就是輸了一場球,幹嘛把自己累得半死。可是後來她卻咬牙忍下來,繼續躲避每顆球的來襲,甚至冒險接了一個球傳給場外隊友,讓他殺掉對手,爭取到回場內的資格,撐到最後,他們班竟然反敗為勝。想到這,小菊隨即翻出書包裡的繪圖本,畫了螞蟻和桌上飯粒奮戰,以及女孩在運動場和躲避球追逐奔跑的圖,畫啊畫的,心中緩緩燃起鬥志,再度振作起來,抬起趴在桌上的腦袋,望著走進教室的老師。因為即將畢業,大家的心比較躁動,上課的興趣不大,老師問同學們,「小學最後一學期,即將跟童年告別,你們希望留下甚麼回憶?」同學紛紛舉手表達想法,有人說,要跟好同學在校園合種一棵樹;也有人說,要在難忘的角落埋下許願瓶……。隔座的廖本耀用手肘頂小菊手臂說,「妳家前面那排榕樹要砍掉了,妳可以用畫畫下來,妳的畫那麼棒,還得過獎,如果去投稿,說不定會被刊出來,這樣很有意義耶!」小菊瞪他一眼說,「哼!你也是殺樹的幫兇,我不要跟你說話。」因為廖家原來反對拆遷,當建設公司提高賠償金額,他們竟然就同意了,這麼一來,廖家門前的榕樹自然也保不住了。前座的劉麗妤轉過頭罵小菊,「妳這麼兇幹嘛!拆掉老房子,我們就可以住新房子,而且新家離我要唸的國中也比較近。我媽說的,就妳最討厭,不懂事,為了幾棵不值錢的樹,耽誤大家搬家,怪不得妳爸媽都不要妳。」這句話像把利刃狠狠地刺進小菊的心,她知道劉麗妤喜歡廖本耀,故意要激怒她,她用手摀住耳朵,不去回應劉麗妤。放學時,小菊垂著頭踽踽獨行,廖本耀追上來問她,「妳為什麼那麼固執?是捨不得榕樹公公?還是捨不得妳跟爺爺的回憶?」她眼眶紅了,點點頭。可是,即使廖本耀了解她,又有甚麼用呢?廖本耀熱心地提供點子,「我聽表哥說,如果去找建設公司的老闆,跟他拜託,說不定可以打動他,留下榕樹。我幫妳上網查到建設公司的地址和老闆的名字。妳要不要去?」「那麼遠,怎麼去?而且,我那麼小,老闆會願意見我嗎?」小菊有些心動。「喂!拿出妳打贏躲避球的精神,怎麼不可能?大不了,我……我陪妳去,只要妳以後不要不理我。」廖本耀提高聲浪,表示力挺小菊的心意。 3、誰懂她不捨的心?小菊和廖本耀跟老師討論後,老師也鼓勵小菊試試看。於是,他倆請假後,相偕搭客運車去到繁華的都市。建設公司位在十二層的高樓裡,小菊和廖本耀交換互相打氣的眼神,從旋轉門走進去,鼓起勇氣說出他們的來意。櫃台小姐卻冷冷地拒絕,說他們沒有預約,無法見到老闆。不管他們怎麼哀求,櫃台小姐都無動於衷,小菊難過得掉下眼淚,他們輾轉花費快要三小時,結果,短短幾分鐘,希望就碎成渣渣。廖本耀拉拉小菊,勸她,「我們回家吧!再想辦法。」小菊不發一言,擦掉眼淚,走出旋轉門,坐在大樓對面的樹籬旁,拿出繪圖本,畫出建設公司所在的大樓,大樓前是她孤單的身影,腳邊是一棵倒在地上的榕樹,樹根和氣根都被砍斷了,樹旁一灘灘的水,象徵榕樹的眼淚。廖本耀探頭看了看小菊的圖畫,給她建議,「我記得,有個九歲男孩把他的插畫放在網路上,很多人按讚,後來還出書了呢!妳也把妳畫的圖放上網,說不定會引起共鳴,搞不好建設公司老闆也會看到。」小菊泛紅的眼睛霎時有了光采,她在返程的客運上不停地畫圖,畫出記憶中跟爺爺、榕樹公公相處的每個片段,她告訴自己,如果她真的留不住榕樹家族,就用自己的方式記錄她的童年。每天放學,除了讀書、寫功課,準備畢業考,空暇的時間小菊都用來畫圖。每張圖畫代表一個故事,同時搭配幾行文字,說明她面臨老屋老樹即將被拆除的心情。她把這些圖文故事系列訂了題目「榕榕相連」,象徵榕樹家族彼此相連,以及她割捨不斷的情感。然後,放在網路上陸續發表。網路上有人按讚,甚至留言給了她善意的建議,這些留言慢慢在她心裡發酵,她是否應該讓一些步,只要留下榕樹家族,或至少留下榕樹公公就好。奶奶似乎也跟她心電感應說,「我決定簽字同意了。颱風如果來了,我擔心老房子撐不住。」小菊抬起臉望著奶奶,「妳不想爺爺嗎?」奶奶摸摸小菊的頭說,「想啊!放在心裡就好了。快去洗澡吧!早點睡覺。」小菊明白奶奶的不捨,她經常看到奶奶黃昏時望著門口發呆,往日這個時刻爺爺會從菜園回家吃飯;偶爾她夜裡跟奶奶一起睡,會聽見奶奶很壓抑的啜泣聲。或許離開這裡,不再睹物思人,奶奶的眼淚會少一些。(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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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貴州行止〉.赤水丹霞觀瀑

■子寧赤水雲端瀑丹霞霧裏虹奔騰嘶駿馬澎湃閃蛟龍咆哮千山應高歌萬壑從古今興替事盡在水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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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夏日午后的芳苑藍

■鍾敏蓉在名信片裡,憧憬著希臘藍 ;在旅行中,愛戀了墾丁藍;而從溫泉的氤氳裡,呼吸了金山藍;該再收集些甚麼「藍」寫在自己的日記裡呢?知道自己圖的是甚麼了。七月烈日,沒問潮汐,不問陰晴,直衝彰化縣芳苑鄉的二林溪出海口。出海,多遼闊的夢啊!但地圖上的「出海道路」,已被海潮淹沒。浪濤聲較含蓄,海風卻陣陣,多情逼近。無法撐篙遠颺,午后影子只好乖乖走在約一公里長的生態觀察步道。途中,遇見底棲環境觀察平台,貪心想與彈塗魚、招潮蟹熱情寒暄,但海潮拍打,快湧上鞋跟,警告牌示意危險,放棄打擾他們。跳上二樓賞鳥亭上,眼前水鳥三兩隻飛翔,卻見遠處風車矗立不移,深情身影似在思念,思念放帆遠去的船隻們。步道右側,綠葉繁茂、枝幹高挺的紅樹林,是水筆仔與海茄苳溫暖的家,也是各種鷺鷥談情說愛、築巢繁殖的棲地。這裡,有藍天與碧海晝夜深情對話;這裡,有浮雲與風車嬉戲的笑語;這裡,是動植物沿著海岸線生長的湛藍天堂。而漫天晚霞及落日一顆,決意留給下一回的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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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冤親

■林瑞麟慶仔忽然打電話給我,他約了幾個朋友,在我公司附近的飯店吃飯,但忘了帶錢。「糗了!」我想。我拿了三千塊給他,還問他:「夠不夠?」那年W Hotel、 寒舍艾美都還沒開張,所以他說的飯店應該是君悅,當時我沒多問。現在想起來,如果是在君悅,肯定是不夠的,後來他是如何處理掉那餐,也沒聽他說起。慶仔是我叔叔,他是個木匠,在台灣錢淹腳目的那些年,成了室內裝潢的工頭,他是真的發過。慶仔從不拿錢回家。經濟不景氣好些年,建築業首當其衝,當然他的裝潢事業也遭殃。但他一人飽,當作全家飽,收入減少似乎沒有改變他的生活。慶仔也很少回家,有一年嬸嬸工作時腳受了傷,沒人照顧,來我家休養。他突然出現了,他們大吵了一架,兩個人都哭得很慘,害我一整夜都沒睡好。聽說慶仔在外面養了女人,錢沒了,女人就沒了,這情節在我隔壁房間上演,比小說還真實。慶仔嗜賭,有錢就賭,沒錢就窩在賭間看人賭。但他不是小氣的人,我第一次在大餐廳吃飯就是他請的。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天的食物是一車車被推過來的,餐車上是層層疊疊的蒸籠,當服務的阿姨把蒸籠打開,迷濛的幻境中帶著香氣。套一句現在的時尚用語:「我吃餐廳,我驕傲。」很多年後,才知道那叫港式飲茶。不過,慶仔是有真功夫的,我家的床、沙發椅、桌子都是他手工完成。而且他不用釘子,全都是用榫接的工法。我還記得他工作時候的樣子,當他把墨繩拉起來,往物材上一彈,啪地,空中有一些懸浮微粒揚起。慶仔在陽光下是一具巨大的剪影,跟神一樣。畢竟他是過氣了。好些年沒工作之後,好像就淡出裝潢業,他的工藝還在,但就是沒人找他工作,更別說承攬工程了。後來慶仔的妻兒都不理他了,套用媽媽的話,那叫失德。他時不時就會來家裡討飯吃,媽媽罵起他來是不留餘地的,飯後離開前,媽媽還是會背著爸爸給他塞一些錢,三百五百的,「打虎抓賊親兄弟。」媽媽說。媽媽最了解慶仔的荒誕行徑,媽媽和慶仔的妻兒不止一次一起詛咒慶仔趕快去死。慶仔真的死了,最傷心的卻是曾經詛咒他的人。還好媽媽沒有嫁給他,那是和爸爸結婚以前的事了。最後一次見到慶仔是在加護病房,他插著管,像爬滿藤蔓的廢墟。那一刻,我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或者我該問他:「爸,二十年前的那天中午是不是去了君悅,三千塊夠不夠吃一餐。還有,自己人,錢不用還了。」當然,我什麼也沒說。可不是,感情債是最難還的,除此之外,誰也不欠誰!「冤親就是債主。」媽媽說。(本文出自《寂寞穿著花洋裝》,允晨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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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日校與夜校

那是她就讀高中時的事,她是日間部的學生,因學校有招收夜間部的關係,她所處班級的教室與課桌椅,都必須與夜校生共用。基於禮貌,她留了紙條在自己的抽屜裡,並很快收到了回信。自此之後,她和與他共用座位的夜校生,開始了筆談,雖然紙條上大多只有三言兩語,但也還算相談甚歡。就這樣日復一日,有天,她沒找到抽屜裡的紙條,一開始,她不以為意,想著對方要工作又要上課,忙碌地很,沒心情寫紙條也是很正常的,然而,自此之後她再也收不到關於對方的任何回音了。那天,她留在學校留得稍晚了些,已有三三兩兩的夜校生進入教室,她鼓起勇氣,指了指自己的位子,問著其中一位早到的夜校生道:「請問,你知道坐這位置的夜校生是哪位嗎?你和他熟識嗎?」那學生一臉狐疑地道:「那位置一直都沒有人坐呀。」直到現在,她依然不知道那些時候和她交換紙條的是誰,她只是默默地想著:「緣分就是這麼奇妙的一件事,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就這麼戛然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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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文法

前陣子,經常投稿的報社編輯寄來一封信。指出文章中的某些文法有問題,希望我可以修改後再投。收到這封信,我感到羞愧又感激!不懂文法的我,試著按照編輯意思去修改,卻感覺綁手綁腳,原因出在我從來沒有認真研究文法,寫文章都是看報紙依樣畫葫蘆。最高學歷高職補校畢業的我,白日工作晚上讀書,在課堂上經常累到打瞌睡,每科都只求低空掠過,不要說創作文章,連寫一封信都錯誤百出,朋友回信時,常花很多篇幅在訂正我的錯字。成語跟我不熟、標點符號只識「,。?」且常常擺錯位置,遇到不會寫的字,還會用注音符號替代。在那個網路還不普及,文學與知識仍充滿重量的時代,一張薄薄副刊底下往往藏著好幾位編輯,有人可以幫忙校正、修改……把我坑坑洞洞的文章鋪上柏油、兩旁植上花樹,化為讀者視野坦途,以利走向作者的意識核心。如今,很多副刊都是一人作業,校長兼撞鐘,偏偏來稿又暴增,真是蠟燭多頭燒,真是難為那些編輯了。因此,少數副刊編輯留用與否完全不予告知,投稿如投石大海,往往得收到稿費才知錄取;大部分編輯則使用制式檔案回覆,讓人知所進退;以前中國時報浮世繪版,還特地設計數種留用與退稿的書籤,附在回郵信封寄給投稿者,那個時代遙遠到感覺如夢一場。因此,若有隱身副刊背後編輯願意回信提點一、二,就像被神眷顧一般。因為不知如何替文字穿上文法這套內衣褲,直白告知編輯自己的淺薄,使我遲遲沒有修改文章再重新投遞。不久,再次收到編輯來信,他竟細心套用文法幫我造句,使我有了明確案例去修改。想我寫作這些年,能持續下去,都得感謝這些慈悲的編輯,對我如此寬容、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不然,照我這種被多退幾次稿就會放棄的人,是無法繼續寫下去。因為,一直覺得走上寫作之路是場意外。不懂文法不愛閱讀不安於室的我,照理說:應該和寫作絕緣,不知為什麼,我竟莫名其妙寫了好幾年。猶記得,多年前,三千多字的文章和大頭照在聯合副刊登出來後,高職同學立刻打電話給我,劈頭就說:和你一起刊登的其他人,最起碼都是大學畢業,只有你是高職還補校。又過了幾年,出版了第一本書,換國小同學忿忿不平!說他碩士畢業都沒出過書,我一個高職補校畢業生居然出書了。即便出了書,依然不覺得自己是個作者,我覺得那只是一個暫時借來的身分,隨時被會收回,況且現在滿街都是作家,所以我都自稱農夫,在這個文學遭遇極端氣候的時代,筆耕不見得會有收穫,所以寫作對我來說:只是把經驗做個整理,把心裡想說的話,透過認識不多的文字和標點符號表達出來。原因出在退伍後,很多同儕都離鄉去追求屬於自己夢想,把友情當成生活全部的我,找不到說話對象,寂寞侵襲時只能拿起筆,在稿紙上抒發情緒,類似現在的人在臉書上曬心情,至於錄用與否,就交給老天決定。不過,臉書上的文字和投稿文章還是有很大不同。很多臉書上的文章都淪為照片配角,隨興文字沒什麼不好,卻因字數過少流於片面,且常常報喜不報憂,只展現出人格的某一角度或者根本相反,不像副刊文章那麼有邏輯、那麼深入、也較難以造假,大概是經過了專業編輯的揀選和潤飾。如今,人工智慧大躍進,聽說編輯是被機器人取代的海嘯第一排,但我不認為,機器人具有這種在文章大海撈出珍珠的能力。通常,人工智慧文章只求達到主人要求、不出錯、不具備冒險精神,或許可以找到或製造出沒有問題的完美文章。完美在工業上或許是個優點,但,完美在文學中,可能成為一場災難。但,人工智慧肯定能把文法用得比人類還好,這是無庸置疑。而寫作也是人工智慧快速取代的對象,仔細想想,那我究竟有什麼優勢?是機器人無法抵達?看過聊天機器人創作的文章後,發現人工智慧不易取代的部分,就是不規則的現實經驗。機器人再厲害,也只能在虛擬世界創造經驗,雖然無數人會持續餵養自己獨特現實經驗給他,但也是隔靴搔癢。將挫折與失敗、困頓與停滯,轉化為智慧沒有那麼容易。生老病死的無常,原是人類最脆弱的一環,如果善用這些機器人難以親身體會的經驗,將成為寫作者最後的優勢。這種只此一家,別無分店,從發想到產品製程一條龍輸出的文章,也唯有人類可以做到,不若機器人需要明確指令,才能代工。真正的歡樂、悲傷……無法量產與複製,才是人類最珍貴的資產。學習文法,對機器人來說可能十分容易,或許有天平凡的我將被取代,但,應該不是機器人。若非更老的自己,來取代現在的自己,就是其他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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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非花/蟋蟀之歌

■簡玲這隻小蟋蟀正演奏歌曲,那隻小蟋蟀跟著歌唱,這隻小蟋蟀練習跳高,那隻小蟋蟀預備跳遠。噓,安靜一點,草叢裡有芳鄰。熱鬧愉悅極了,那隻小蟋蟀愈跳愈起勁,這隻小蟋蟀愈唱愈響亮。放任的鳴蟲啊,你的惡聲擾鄰了。蟋蟀們噤聲,四處張望寬闊的天空。一群蝗蟲肆意過境,歇斯底里的噪音鋪天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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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歲月的禮物

■林釗勤那是五歲的時候,我在院子裡盡情地玩耍,不知外婆卻在屋子裡忙碌著什麼。春風和煦,陽光是溫順的,空氣是溫潤的,外婆的手是溫和的。她右手拿針,左手握線,針眼距離外婆眼睛湊得很近,外婆又時常把眼睛眯起來。外婆用針不斷地挑著線,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佈滿紋路的手,將她對我的愛絲絲縷縷的傳遞,溫暖了歲月。她讓這毫不相干的線團慢慢組成了一個大家庭,被空氣包裹著的,是院子裡梔子花的清香和夜色的朦朧。幾個月後,一件藍白交錯的毛衣套在了我身上。上面還有幾朵星星點點的小花,點綴著衣服。毛線推著擠著,一根挨著一根,好不活潑熱鬧!穿上外婆親手織的毛衣,內心瞬間暖和了起來,鼻子間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味道,是親切、是慈祥,還有愛的氣息。我穿上毛衣,邁著輕快的步伐,向花園奔去,外婆緊跟其後,步履蹣跚,但她卻笑了,笑容裡充滿了童真。花,在這春意盎然的園子裡,都綻放了,好似也對著我和外婆微笑,笑得這般溫柔。一陣淡粉色的味道飄入毛衣,臉蛋粉嫩的少女映入眼簾,是桃花。梨花也不甘落後,鵝黃色的花香在毛衣上回蕩。這香氣有一絲絲甜,那甜,不是濃烈的,不是沖鼻的,而是細微的,沁人心脾。我在花園裡跑來跑去,毛衣也抖動著,上面的香味隨之流動,縈繞在我身上。外婆又笑了,越來越深的皺紋告訴我,她的內心得到了滿足。一年後,衣服太小了,它被隨意地扔在衣櫃裡,上面的小花漸漸黯淡下去,輕輕枯萎。我也將它遺忘在了記憶的深處,可它卻一聲不吭,只是默默地躺著。這一躺,就是六年。等我再去收拾衣櫃時,才發現它,它的身上早已沾滿了灰塵,輕輕一拍,小小的灰色顆粒抖落下來,飄在地上。仔細一看,認真回憶,這是我兒時的一件毛衣。看著它的模樣,好像想起了外婆的那雙手,毛線的褶皺,讓我想起了外婆手上的皺紋,細細的,密密的,而我卻冷落了它好久,有些自責。深深聞了聞,它的身上混雜了很多味道,媽媽烹製糖醋排骨的甜香,爸爸打造小木凳的刨花香等。這些味道隨意地拼湊在一起,就形成了家的味道呢!後來,這毛衣已經穿在了弟弟的身上。看著弟弟常在陽光下玩鬧,我本來已經忘卻了毛衣帶給我的溫暖和快樂,但看到弟弟穿上時,我又仿佛看到了那時候的自己,看到了外婆的笑容,以及給予我的愛。又是一個週末,弟弟穿著外婆織的毛衣和我們一起去了外婆家。我不驚感歎到在歲月的催促下,陪伴外婆的機會越來越少,偶爾地陪伴,她也會欣喜好久。遠遠望去,外婆獨自一人坐在門口守望,姿勢換了再換。我知時間正在無情的拖拽她遠去,而我卻只能緊握她的手,任憑眼睛蒙霧。我總是這般帶著倔強的軟弱,我的愛和想念沒有說出口,心裡卻像泄了洪的堤口,擁堵,崩塌。外婆老了,老得像老家門口的歪脖子樹,滿是密密麻麻的歲月傷痕,老得啄木鳥不再醫治,老得只剩下穩定地期盼和等待。外婆的手也老了,皺皺巴巴的皮裹著彎曲變形的指骨,手心的紋路深刻的雜亂,歲月蜿蜒而過,又因傷痛強行深刻。外婆的手是我心裡的溝壑,我沿著她掌心的紋路走過,看盡了她半生的坎坷。我們回來了,外婆看看毛衣,又看看我,臉上再次露出愉悅的微笑。這件毛衣,蘊含了三代人的味道,親人的味道。其實每一件物品,都隱藏著歲月的痕跡,它記錄著我某一時刻的點點滴滴,從而成為歲月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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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丁口俳句森林考察的入山證 玉山杜鵑曼波魚 藍色公路的水紋海外歸來的親人 火鍋記錄睡眠深度的手錶 春夜頭等病房的點滴架 月落上下車的悠遊卡 涼意夏日 豪華郵輪的停靠站夜間維修的鐵道 涼意日間勞動的受刑人 夏至秤重行李的地勤空姐 寒假戶外門診的大風吹 西北雨(華文俳句社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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