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那一年,他想追的女孩

■南峽 春日的午后,在多日的陰霾後,陽光總算露臉,他帶著妻小到舊鐵道公園去踏青。兩個小朋友在草坪上追逐的非常快樂,妻在旁也笑著很開心。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過來:小心哪!不要摔跤了!這聲音乍聽熟悉,很自然的他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是她,就是她了。 他一驚惶,趕快把兩個孩子帶離現場,妻雖對他的舉動感到不解,但貼心的知道丈夫必是有什麼事,才會如此匆忙的想離開此地。她也跟著招呼孩子上車。車開了之後,她問丈夫何以要匆匆離開,他只說忽然想到還有一份工作要做,不回家趕工不行。其實是他驚見了多年前欲追求的女孩,一時手足無措,只能趕快逃離現場,這件事他始終未向妻提起,過去他不曾提起,當然現在也沒有說的必要。   她是誰?她是他十五年前想要追的女孩。但是當時的她,已是他同事A君的女朋友了,只見這女孩一眼就被她深深的吸引,他只能將這份情感藏在心中,默默的暗戀著她,並且在不被同事發現的情況下,能多看她一眼,對他來說都是莫大的幸福。想到她可憐的姐姐,竟成了他見她面最光明正大的擋箭牌。 那時,他們幾個男同事都已近適婚年齡,A君能言善道,很容易博得婆婆媽媽的好感,就在熱心女同事的介紹下認識了她。而他憨慢講話,不善交際,是啊,誰會理睬他這麼一株「礦物」呢? 她說不上漂亮,但自有一股清新脫俗的氣質。A君很得意有這樣的女朋友,畢竟在這群光棍中,擁有一個可以帶得出場的女朋友,是多麼體面的事啊!A君很講義氣告訴他,她還有一個姐姐,可以介紹給他。他雖不想,但又不知該如何拒絕,畢竟他還是單身,沒理由說「不」。在A君和她的介紹下,他看到了她的姐姐,說真的比她還要漂亮,但是眉宇間透露出的英氣,卻令他感到畏懼和排斥。但是為了能和她有更多的接觸,他著實很認真和她姐姐交往了一段時間。期間,很有技巧的從她姐姐口中刺探軍情,以便得知是否有機會可趁虛而入。 有一天,他在沒有告知的情況下去她家找她姐姐。小妹說姐姐不在,他直接問她呢?小妹說和男朋友到文化中心散步去了。他立刻開著車到文化中心,邊開邊找他倆的蹤跡,他看到了,看到他們親暱的模樣,他知道他的希望愈來愈渺茫了。   不喝酒的他,到超商買了一罐臺灣啤酒,也許短暫的麻醉,可以得到最大的解脫吧!而事實證明並沒有,酒入愁腸,愁更長! 那一年過年,她姐姐說要回鄉下過年,想想他將有好幾天沒有辦法看到她,於是他捨棄了和家人團圓圍爐吃年夜飯的機會。在幾乎沒有路燈,九彎十八拐的鄉間羊腸小徑中,開了三個小時的車,陪伴他的只有蕭蕭的風聲和幾聲犬吠。他找到了她們的老家,一個連公車都沒有到達的偏遠小村莊。而後跟她們姐妹倆聊了一個小時的天,他又開了三個小時的車回到他的住所。這一夜他睡得隔外香甜。他想,自己該是無可救藥的喜歡上她了吧。   之後,隨著女方家長的反對,A君和她分手了,他也和她姐姐分手了。但他並沒有趁虛而入,因為「朋友女友不可追」,「朋友之義高過天」,這雙重緊箍咒,良知與道義告訴他不可以這麼做。唉!轉眼間已過了十五年,她和他也各自嫁娶,這份深藏的情感,就永遠的印在他的心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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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前座的流星

■六月雪 那本來只會是一段枯燥乏味的小時光。 我是說,在遇見她以前。 跟平常一樣趕著去學校,跟平常一樣在課堂間打了個瞌睡,跟平常一樣吃著同樣配菜的便當,跟平常一樣的懶散的離開學校。 如此無趣。 傍晚那段公車路上,亦是如此;相同的景色,低頭不起的人們以及昏暗的光線,漸漸讓課程結束後疲憊的我不知不覺失了魂……。 頓時一陣光芒閃耀得令我無法辨別一切,我努力的睜開眼,朦朧之間映入眼簾的只剩一片殘存的光暈。 無法言語的魅力,瞬間似乎已永存在眼中。 流星,有著各式各樣的神祕面貌;眾所皆知,它是如此奪目;卻也稍縱即逝。 是啊,稍縱即逝。 而我,魂牽夢縈。 直到,在隔日一樣的時間,有幸再次見識到那般閃耀……。 早已無法自拔,傾倒所有信仰,祈求每一天都能如願相見。 之後漸漸的,日復一日的近距離欣賞已然成為常態,當初那刺眼的光芒,現在看來是如此柔和。她是那個在前座依然吸引我目光的女孩,而我始終沒有勇氣伸手觸及。 觀星是一種浪漫,而摘星……除了勇氣,能力呢?我具備嗎? 這天的她,褪去一身的星彩,抱著手作玩偶,原來她也與我一樣是個平凡人,也是如此的生活在同一片現實;但她的身影一直以來依舊是我眼中的銀河,多希望能永遠沉浸於這份溫柔,鼓起勇氣決定尋遍各處,與每個知曉她的人們交談,仔細記錄下蒐集到的微小資訊;那個抱著玩偶的少女啊,她早已充滿了我的世界。 如此奪目卻也稍縱即逝。 但……若是永遠無法伸手觸及,又怎麼知道原來星光捧在手中竟是這般的溫暖呢? 啊……那些是她成為靈魂伴侶之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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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當夜熄了燈

■暮云 在自己和影子之間 在關燈之後 誰帶給你深慮的眼神 飽和了起來 恰如月光遠從他方而來 歷經街和街 走過環繞城市 這一路上 一層薄薄的愛 從暗黑中透出來 在你和我之間認真地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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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悲傷時請來我這裡測字

■邱逸華 寫下一座島 在不周山巔放走一隻鳥 天柱未因崩塌的愛情折斷 地維還固守著慾望的稜角   來我這裡測字 以此生的風雨召喚前世的海 讓鹹鹹的宣紙,濡染妳激盪的筆濤 如夕浪如早潮,拍蝕那浮島   還想做朋友 妳說。(因為那樣就能不只是朋友) 攤開愛的爾雅,訓詁背叛 ——有頭沒尾的友 是戀情裡的刺客與殺手   來我這裡測字 用溫柔的筆力架一張舒服的床 撤走砲彈和狼的體味 只和養好傷的自己 發生關係   清洗那些髒的語意 天花板、旋轉門、牆上的耳朵與茶水間的舌頭 各自回到最乾淨的位置   悲傷時請讓我為妳測字 拔除生鏽變色的鋼釘 看日記裡久疼的筆畫 如何從風濕、骨刺中恢復 一撇一捺圓熟   每一顆健康的字 再無須拆、解、附會—— 我聽見妳繡口直斷: 凡鳥終於向飛上高崗、深鳴枝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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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重啟之必要─閱讀吳俞萱《交換愛人的肋骨(十週年紀念版)》

■沈眠 閱讀《交換愛人的肋骨(十週年紀念版)》,第一直覺就想到大概是2021年最轟動的娛樂電影《蜘蛛人:無家日》(Spider-Man: No Way Home),裡面涉及到重啟,而且不是時光逆行、穿越到過去的舊型伎倆,而是透過多重宇宙和對彼得‧帕克記憶的完整消除,再度展開了下一種全新可能的世界,且使得前兩代蜘蛛人的某些缺憾得以彌補重置。 吳俞萱將第一本詩集重版出來,並選入《逃生》、《忘形──聖塔菲駐村碎筆》、《死亡在消逝》部分詩作併合於新版,某種層面來說,不也是挺像是三代蜘蛛人的大合體? 我以為,重啟之必要,不僅僅是要回應讀者的呼喚、期待,而是詩人透過詩集再編選,對自身重設,讓十年前的詩集,演繹全新的風貌。換句話說,《交換愛人的肋骨》十年版也挾帶著吳俞萱個人生命史的更新。 《交換愛人的肋骨》新版更渾然一體,改掉原有的輯名,變為「我是我的萬丈深淵」、「深淵和天空之間,一座梯子浮現」、「向上爬一次,我就掉回深淵一次」、「有人叫出我的名字,驅散了深淵和天空」,四輯名合起來也就是一首完整的短詩,而且都有深淵,搭配書封上像山峰、谷地又像女體陰部的繪圖,我不免想要想到密絲特拉兒(Gabriela Mistral)〈大地的形象〉(收錄於《死亡的十四行詩》):「如今我懂得了萬物的母性情感。向我俯視的大山也是一個母親,午後的雲霧像小孩一般在她的肩膀及膝蓋四周玩耍。∕如今我記起了山谷的裂罅。在它深邃的河床小溪唱著歌行去,隱藏在交纏的峭壁和荊棘之中。我就像那道裂罅,感覺這小溪在我體內深處歌唱,……」 或許我可以這麼說,十年前的《交換愛人的肋骨》是少女版,如今的新版則是近中年女性版,從「熔岩的玫瑰」、「沁涼的手背」、「雪花的光焰」等觸覺式的、尖銳且猛爆的感官姿勢,轉換為連綿不絕、如臨深淵的敘事,像是披露了時間的心事,讓一首詩與下一首詩的銜接,更有對話性,從輯一的外部的人事物與己身關係的延展,到輯二的愛情多面向論述,輯三對各類創作者的閱讀與致敬,到最末輯四的存在於生活,彷彿也目擊了詩歌如何作為吳俞萱往生命內裡探鑽的祕密路徑。 與此同時,我也憶起了楊牧〈時光命題〉的名句:「在將盡未盡的地方中斷,靜∕這裡是一切的峰頂」,這是非常男性思維的壯闊描繪,吳俞萱卻選擇站在深淵裡,直視女體的裂罅以及大自然的巨縫,那真是教人震顫的深度。而深淵除了具備毀滅與墜落外,更是直指生育滋長的神祕機制,且那亦有著在深淵裡重生的詩意況味。 從所有鍾愛的人事物盡皆是愛人,到自己才是自己的愛人,用眼前此刻的愛,愛著過去的舊自我,吳俞萱以《交換愛人的肋骨》紀念版盡視時間與自我的疊影,從第一首詩〈烏鴉〉的「可是,我笑不出聲∕看陽光死了,我就開始掉毛∕我不忍心自己活下去∕我不喜歡睜開眼∕身體長成黑夜」到最後一首〈一千年前〉所寫「一千年前,我醒來∕一陣風把我撕成兩片∕一片跌在自幾的陰影上∕另一片跳入草尖的河流∕流到一千年後∕在深山睡著∕整個皮膚湊近黑色的岩石∕任鮮黃的苔蘚爬來∕覆蓋口鼻∕∕我將含著月光∕吐出金色的狗毛」,正可以見證詩人如何從深淵擴展到天空的生長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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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十份崠老茶亭

■謝祥昇 關刀山 稜線走了百年的過往 老茶亭奉上一盞茶的時間 溫潤了編年記事 走進你的單開敞廳 同時也走進你的風散淡世 在很久以前 你知道 哪條林徑有趕著貨集的挑夫 挑著山的背脊與草芒蕭索的身影 以腳步丈量太陽前往的方向 踏響樹林雲霧 哼唱一山綿延的音籟 扁擔走來鏗鏘有力 肩上的炊煙 跑出的皺紋亮著結晶的汗水 陽光滲入微開的竹簍 影子在腳下 匆匆地風化成遠行的石階 把時間磨碎,倒入 茶碗裡 自唇間汲取一個飽滿的視野 左邊望過是銅鑼 右邊看去是大湖 來回一個茶香熬煮的山城 石桌上不休灰塵,滿滿地 哼出裂帛之聲 疲憊的腳印 歇坐在一旁的石椅 安放在肩窩上的鋤頭,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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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遺失

■林瑞麟 昨天太晚睡,他的眼瞼眷戀著黑。 摸進廁所,以刮鬍刀刻薄臉上的多餘。門面很重要,今天要和客戶談一個重要的合約,攸關飯碗。最近捷運上有一位女子有意無意地接近,他學會認真的刷牙,口腔長出了薄荷。洗臉之後,乾涸的皮膚飄出木質香氛,他想起媽媽交代他去買晚霜,現在周年慶打折。 眼睛終於醒來,看著自己的雄性哀哀、勞瘁。按下沖水按把,一陣嘩啦啦的惆悵。 抬起頭,發現自己又不在鏡子裡了,但他不驚訝。這狀況好一陣子了,他整天精神不濟,經過捷運、在辦公室或百貨公司,他都進去廁所確認自己在不在鏡子裡,但都沒有著落。 他的心空曠荒垠,不敢也不想看醫生,想學別人在網路社群上貼訊息討拍,卻找不到第一人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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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隱晦的詩

■小葉一湖子 外婆跌傷之後成了一首 隱晦的詩 傷口朗誦不來 我們明白不來 醫生解讀不來 神也不怎麼修改她, 神沒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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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病從所欲

■周盈君 上個月肝指數微幅超標,醫師說下個月月初還得複檢,因此有了這次的回診。 近日體重增加,自囚的工作壓力與口慾使得我習慣吃消夜。我愛麥片的咀嚼感,以及淋上橄欖油後泛出的清香,在朋友眼底覺得這是不可思議的組合,在我的舌尖上它們卻是出色的一對,這味道成為我睡前的例行食物。 轉開電視,讓所有的視覺棲息於聲光中,我最頻轉的節目是大胃王,他們競逐的拉麵、炸豬排飯、漢堡排定食,份量宛如東京鐵塔,然而當我咋舌憑一人之力怎可能將食物清空時,他們卻輕鬆從容地展現肚量。電視裡一口接一口地扒,我則在電視外反覆挖取杯中物,彷彿我也在競賽裡。胃因此撐大,腹如球,我發福成另個形貌,褲子得換成大一號,我厭惡自我放縱消夜時光,卻也無法改善,終於身體警訊響徹。 因為飽腹,我警策自己不可早睡,拖延術令我癱在床上閱讀,坐在書桌前展冊,文字使我流連,成為一種癮。食欲與此癮難戒,但時間又在此間轉瞬,我於是成為夸父激烈地與日競逐,最後疲憊敗亡,以為也能開出一片桃林,結果竟是肝指數浮升。 醫師叮囑我多休息,他說下個月再檢一次。我把他的暖言釘在心中的布告欄,然而難得的夏季假期,怎可輕易令其溜煙,何況我渴求一屋甚烈,為了廚房滿足茹素與挑嘴的我,為了孩子與他所摯愛的鮮蝦義大利麵再現。   於是白日騎車騁於豔陽下,日光吮我由白皙轉作紅褐,從此定色成烏炭,形貌乾枯,但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不辭辛勞地日復如此。房價高峻地總是睥睨我這領固定薪的中產階級,而害怕蟑螂畏懼蟲族的我又撇頭不看老屋,城市交通不長眼,我慢半拍,難以跟上車行的繁弦節奏,於是離工作地點較遠的房厝我也不考慮。如此挑揀,白日戰績掛零。 既然尋覓未果,夜晚便轉戰網絡,我誤以為夜深而不見底,於是滑動手機螢幕後又展書閱讀,每晚,我走在疲憊的側鋒,自問,所求為何?如果幸福的日子定義為有間屋厝,將其布置成愛的天地,那麼屬於我的,將是書香瀰漫,橡木桌面長方而潔淨,我與兒共讀寫;床是國王尺寸,我與兒齊抱睡。我幻想成為盤古,渴求闢出自己的天地。 然而疲憊先闖進生活。朋友說:「你再這樣下去,房子買到了又怎麼樣,身體是自己的」,我當時執迷不休,只想在暑假空閒完成買房大事。但我的體力已亮紅燈,長久下來雙眼不再泊於書頁,雙手停止彈跳鍵盤,生活軌跡再無尋處,運動與興趣都緩成靜寂。 顯然,身體是不堪的了,然而,體重日日上升,我疑懼並未享用大餐卻遭此結果,是不是賀爾蒙亂套,於是加驗指數。 抽完血後,醫師火速開立轉診單,自此心神忐忑難安,騎車奔赴,當時已近晚間八點,因過號而遲至九點才與醫師對晤。她相較於我顯得瘦弱,戴透明的防護面罩,雙眼看上去因為面罩的折光而顯得圓睜。頭髮稀薄而撩亂,對談間,才知道彼此年齡相仿。 我問了她甲狀腺的指數,她說實驗室各有不同,如果它們所屬,那麼我在診所加驗的這份屬正常。可我不解為什麼腸胃科醫師轉診我,他不可能對我扯謊。我於是叨念之所以會驗血的原因,乃暗恨指數偏低,害得我難逃變胖的命途,於是口出:「多羨慕日本大胃王,怎麼吃都吃不胖」。她笑而不答,倒問起我會否喘、胸悶,身體有何不適? 我回說沒有,只恨體重計的數值漲潮。 接著我說出多年來藏在心底的生理秘密:失去每月經期報到的規律,剛開始服用西藥便能見紅,但婦科醫師說長久下來這未必是良方,於是建議我若身體的規則如此,就聽憑它。 這幾年,我對父母緘口身體亂象,朋友說是老化,我想也是,這世界運轉迅疾,恍恍間萬物幾成明日黃花,我遂擱置不理,也可能因為恐懼檢查的結果—恐懼,我還是無法穿透。 醫師聽完後說,她看過太多女孩為了追求纖細的體態,戒油偏食,月經從此一去不返,「女人的脂肪驅動卵巢功能,別管體態了,健康要緊」我何嘗不懂,某小說中的按摩師說:「哪管他什麼六塊肌,健康才是首要」,可我棄置一旁,任憑美態的慾望凌霄,逼使自己調度飲食,結果落此下場。 竊笑自己如此年紀,況又棄絕感情,欲意將情慾降至最低卻仍然禁管不住口欲與肉身我執,然而在漸漸感到虛弱的時候,走起路來腳脛猶如千鈞,勸慰(或蒙蔽)自己是疫苗副作用使然,還以為悟道「肉身可捨」。想來可笑,心物相連、物物羈絆,現世中怎麼可能斷捨。「從癡所愛,則我病生」,維摩詰行的是大愛,癡眷的是眾生苦難;而我過分地小我,所癡僅是所欲:瘦身之欲、閱讀之欲以及對食物的渴望。 醫師說:「我們年紀相當,身高也雷同,可是體重上你卻比我輕得多,我每天三餐都是一盒滿滿的便當」,她將A4紙對折,看上去如同張iPad,「還是醫師晚上戒澱粉?或者您的行業得花腦力思考,所以熱量消耗得快?」「不戒澱粉阿,我照吃不誤;或許這就是體質吧,每個人的體質不同,有些事勉強不來」遺傳是株大樹,木質部、韌皮部通衢牽扯,葉脈相連,子嗣的性格與體質多有相承。 我俯首坦承自己疏失,想童年時母親為了讓我們吃得健碩總親自下廚,她養我成健全的體魄,而我卻在異鄉將自己的健康蹂躪如廢紙,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瞬間自覺不孝。 醫師排定抽血時間後,我走進沉默的夜色,行動宛如蝸牛,然而想起數年前同等的夜色、一樣的秋風,卻藏有蜂針般的心事扎入心底,關於著迷書頁、陷溺於手機的魅惑以及蟄伏電腦前撰寫生活的背影,眼睛於是有了病根,好在今日醫學發達,才免於走向大詩人白居易的眼疾路,也想起諸多前輩即使身患憂鬱、眼罹病灶,甚至體內積存濫竽之肉瘤,仍堅毅地走在書寫的道途。想來,苦難是人生必然,在一切還未無可挽救時,我得轉慢生活的節奏。   隔日,我朝聖中醫師,中醫師見數值,又知悉我從檢驗所查到的標準範圍,斷言我是甲狀腺亢進,而非誤以為的低下,「T4還未連動發作,也許一切只是序幕」「那怎麼辦?」「我用藥,但你也得提早就寢,千萬別讓自己過於疲累,這是關鍵,也能救回肝指數」,我點頭,眉頭承負話語的重軛,突然憶起弟弟說的:「慢慢地妳會知道這就是人生」,心頭震顫。 走出診所,遠處操場照明璀璨,群跑的人歡笑雷動,他們著短袖短褲在秋風中疾馳,好像網羅了所有的自由。我告訴自己,等到身體好轉,我也能馳騁其中,現階段散步就好。   是不是也該買瓶香氛送自己了呢?如果這就是人生,是否,揮灑些玫瑰、橙香、牡丹、夜來香,最後以廣藿鎮局較好?阿,這又是慾望了阿?阿,還是算了吧,趁此秋夜享用無盡無涯的「明月如霜,好風如水」,路途多遠,我就能擁有清風明月多久。 路徑與橋身迂迴曲折,公園被夜色漆髹得僅剩些許建物的微弱燈火,我突然想起內分泌科醫師的話:「你媽和阿姨都是甲狀腺亢進,妳怎麼會是低下?」 我就這麼突然地想了起來。   月籠建築,成那隱約的紗網,風蹁躚麗池湖面,我低頭沿著來時路,緩緩地走了回去,緩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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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熱帶的秋

■王崢 如冬夜的列車 引擎依舊在響 鐵軌撞到心坎 一聲聲 除了這些 我們看不見的 風景和方向 黑暗中以直覺 尋找尚存餘溫的 臉接吻,交歡 不問姓名 然後爬回專屬的 那份漠然 以數字區分它們 只有你想到了 想到了母親 想到新婚的表姐 和她的兒子 此時早已入睡 第一場雪已落入 身後的站台 鼾聲夾雜著啜泣 他們仍然沈默 沈默地流下淚來 沈默地想像出 對方流淚的模樣 在旅途中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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