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搬家記事

■李子 初夏夜晚與你在社區散步,雕花大門內五十戶人家,步道旁栽種了緬梔、風鈴木,傘形仙丹花,路燈迷濛,鄰居的雞蛋花落了一地純白花瓣,自花心放射出微黃的光彩,純淨美麗,一陣風過盡是淡淡花香,寧謐中偶有小孩嘻笑玩樂聲飄出,或是剛長成的粗啞男聲說:「我功課做完了。」平凡紮實的幸福家居,一如初老的我們。 那年春天,台大校園的杜鵑花像火山噴發般,噴出一園的奼紫嫣紅,或許美的當下觸動你的心弦,在咖啡館凱文柯恩鋼琴柔美的旋律裡,你凝視我說:「好想要有一個自己的家。」於是有了隔年的六月婚禮,婚後你在台北上班,我在中部教書,每個星期的南來北往,我總淚灑客運車站,窗外你頻頻揮手,我貼著窗玻璃看你,直至客車轉身。你的身影是整個台北城我唯一的牽掛。 我們在永和租了頂樓二房一廳小公寓,過了半年,你將一間房分租給一個高四重考生,我周末回家只與他點頭招呼,就沉溺在新婚的歡愉中,忘了事情有些微妙的變化。漸漸我總感覺衣櫥裡的衣服似乎被動過了,你不以為意說我多心。後來我將衣服排序做了記錄,你也在陽台窗戶做了記號,果真發現他推開窗戶爬進房間,沒偷什麼,就專門動我的衣服,為什麼呢?沒人知道,你在電話裡說有警告他不可再犯,要我放心。 周末你在台北車站接我,摩托車不往永和方向,卻朝景美騎去,我訝異的問你為什麼?你說跟大學同學分租了一間房,景美四樓公寓成了我們暫時的家。關起房門你才告訴我那個房客惱羞成怒,忿忿地摔門出去了,出門前揚言要給你好看,所以你選擇搬家,不想我擔心,所以默默進行。我眼睛裡有水花浮漾,很難想像你一人連夜搬家那忐忑的心情。 那年暑假前我還是調不進台北,於是你放棄穩定的工作回台中重新覓職,我們要求不多,只希望可以朝夕相伴。找房子還是大事,太貴的租不起,複雜環境也不要。來到大里溪堤岸旁有「雅房分租」的紅色招貼,那竟是一間黑壓壓的低矮房舍,獨居老先生黑著一口牙,說浴廁共用等事項,你說了謝謝拉著我的手跑出來;復興路旁有新建的店鋪,房東分層出租,我們很開心租到五樓沒有隔間的大空間,附著一間明亮的浴室,二人欣喜買了一床床墊入住,那卻是我們最煎熬漫長的夜。復興路是南北向主幹道,連接市區與烏日,整夜大卡車一輛接一輛轟隆轟隆開過,彷如戰車壓境,車輪好像輾過我們胸膛,讓人無法閉眼歇息。我們睜著眼睛熬到天亮,馬上捲舖蓋落跑,將家當借放二姊家,再度尋覓可有便宜又雅緻的家。 那些個找房子、搬家的辛苦讓人沮喪,幸虧有你耐心陪伴,經幾年努力,我們終於擁有一個自己的家,在三十六坪小公寓裡生養孩子,平凡過日子。然後在邁入半百前,擁有一方茉莉與桂花飄風的庭園透天房子,白手成家是我們共同的驕傲,努力向前是實現夢想的不二法門。今夜我們散步,風涼中有花香隱約的幸福,回首搬家事,感恩這苦後回甘的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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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毅力

■劉洪貞 約七個多月前有天清晨,我到屋後山區去爬山。遠遠就看到,有個先生整個人跪在階梯上,一手抓緊階梯旁的鐵桿,一手用手掌慢慢移動來爬階梯。 本以為他是不小心摔跤了,一時之間爬不起來,我連忙跑上前去問他:先生!我能幫您忙嗎?沒想到滿臉汗水的他告訴我:自己是在做復健不是摔跤,他慢慢爬就行了。 用這樣的方式在做復健,我是第一次看到,感覺這樣太痛苦了,而且容易造成手腳摩傷。或許他看出我一臉狐疑,於是說出幾個月前,才六十出頭的他因貪杯,有個夜晚忽然中風,造成左邊手腳麻痺不良於行。 他有兩個孩子念國中,太太要工作養家。家裡又沒有能力請看護陪他到醫院做復健。他知道自己過去荒唐,沒盡養家責任,如今他不能再拖累家人,所以告訴自己必須克服萬難,努力振作重新站起來。 從那以後我常看到他在「爬」山,每一階都咬牙撐過,在吃力緩慢的動作中匍匐。偶而擦身而過時,我除了給他加油打氣,也會順便送他一瓶水。 之後因為疫情,我已很久沒看到他了。那天我一大早上山,才到半山腰,就看到一個戴斗笠、墨鏡還有口罩,右手拄拐杖的先生正在下山。靠近時他揮手向我打招呼,我還沒認出,他就告訴我,經過七個月的爬行,他復健成功可以走路了。雖然,還沒有完全恢復正常,但是,能夠站起來就是進步,他會繼續努力的。 看著他有點跛的腳步,衣衫濕透的背影,我為他一路「爬」來所付出的血汗,感到敬佩和喝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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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懷念的「打飯班」

■蔡哲明 你有聽過「打飯班」嗎?只要服過兵役就會明白,每逢三餐就能提早出列,還能掌握各種地下福利,想起那年的軍旅生涯,「打飯班」的記憶依舊刻骨銘心。 新訓號稱三大公差包含「打飯班」、「器材班」和「軍械班」,每種班別都有各自的職務與福利,對於新訓的菜鳥二兵而言,選打飯班無疑掌控了軍中最重要的命脈「吃飯」。 我的軍旅生涯起手式就是加入「打飯班」,我們編制一班10人,每天生活就是從早到晚負責大家餐點,大家雙手因為提槍起了水泡,洗碗脫皮的連環慘叫也培養出深厚情感;只要有人得罪我們,在對方的餐盤上就會表現的同仇敵愾。我還記得有次同袍精神不繼打翻整個湯桶,湯汁順著地勢低窪四處蔓延,那天中午我們不吃不喝,一起罰勤掃完整間餐廳,但我們卻沒有一人抱怨彼此;想起弟兄進入餐廳的「二路服從」口令,也喚醒了打飯班的共同情感,一晃三個多月日子過去,我們一起熬過中午打掃緊接下午出操的艱難日子,默默地把所有酸甜苦辣都裝進了打飯班的餐盒裡。 「打飯班」的記憶依舊深藏在我腦海,難忘能跟上百人一起比肩吃飯,那一年我們打飯班的餐盒裡,多的是你們不知道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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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破碗

文/攝影 伊蓮小姐 那天我喜歡的一個碗,突然破了,因為是在市場挖到的寶貝,價格超親民,花色很喜歡,吃飯用起來賞心悅目,增加食慾,有著青花瓷的風格也有文青樣,可就莫名的破裂,心中不捨,那怕是價錢低,都覺小小心痛,於是用報紙包裹的要丟棄那個當下,腦筋急轉彎,我留下最中心這那一塊。 因為覺得丟掉很可惜,先是把種植的倒地鈴隨意擺上拍照,之後把藍色指甲油拿出來,準備好粗砂紙,因為只是一塊,不能像有些人找出很多破裂碗盤做出拼貼,我利用粗砂紙把邊緣小心地戳磨,讓破裂接觸面的邊緣可以磨平光華,接著把藍色指甲油來回塗上幾層,稍微用手小心觸摸,不會鋒利即可停止上色,拿來當花器,擺放著小盆栽,看著很有愛物的美學儀式感。 我讓破碗重拾了新生命,讓器物修復像勞作般簡單,只是小心,有耐心,利用簡單材料輔佐,可以讓破碗繼續使用,這樣有其獨特性存在,化腐朽為神奇。不只是愛惜器物,使原本不堪使用的廢棄物,賦予新生命,自然展現出美麗姿態,讓居家擺飾多了獨一無二的新氣象,也做到環保意義,美的事物人人愛,豈不是一件美麗的日常生活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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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小磺溪

■寄三平 平平常常的天母小磺溪 足跡換手給雙溪 我的溪啊騎著我的孤寂 匯入基隆河的浪濤拍擊 河水粼粼穿越 關渡大橋彎彎的月亮鐵騎 觀音山淡水河傻坐夕陽裡 直到潮聲拍岸,萬闇俱寂 我的溪啊也屬於其他人 有人慢跑有人快走 有人八卦道說短長 小溪哼著沒人懂的調兒 伴送父子,推著輪椅 一首歌從五零唱到新世紀 從黑髮唱到鬢霜白 也是一段孩子們的際遇 女的去了蘇州河男的留在愛河 都留著磺溪的嗚咽耳語 小溪啊我的小磺溪 生命在她的翻翻騰騰裡 浪花激起不老不少 (日光和風和雨滴 蝸牛和蝌蚪和春泥) 多半已忘記 多少年啊再多少年 小磺溪終將洗淨我的身體 直抵淡水河岸沉沙海底 我的小磺溪啊小磺溪 我父我母小河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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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漫談東坡

■鮑偉亮 半生風雨,一地落花。西元1101年,那個高歌「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的男子,結束了紅塵跋涉,語身旁好友「西方不無,著力即差」兩句偈語之後,溘然長逝。 當然,他早有預感,在兩個月之前便留下了最後的詩篇。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自題金山畫像》如是寫道。幾分蕭瑟,幾分淡然,一向曠達的蘇東坡在生命的最後,細數功績,突然想到了貶謫歲月裡的那些故事。不論命運待他如何以坎坷,他總是能以獨有的豪邁裝點生活的波折,浪漫與現實交織成東坡筆下獨有的韻味。 星移斗轉,物是人非。遙想十年之前,途徑金山寺的他曾錯過李公麟的筆墨,十年後,看著那幅手執藤杖坐磐石之上的畫像,他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向如今的病體揮手,萬般詩情如同那聚散無常的雲彩,留下光影的同時也留下大面積的白。四句六言詩話盡此生。 他通佛理,卻又沉浸於煙火之中,此時的他已然明悟,再也不是那個因寫下「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而自鳴得意的居士,真真正正勘透虛妄,心證菩提。 仕途浮沉,如同潮水起起落落。年少出川,筆驚汴梁,得到歐陽修的賞識,風光無限;年少輕狂,作《淩虛台記》諷太守陳希亮,卻在被貶黃州時與他的兒子陳季常結交為好友,一時打趣得「河東獅吼」四字流傳千古;當然,蘇軾並不孤獨,每每穩定下來,總有政黨推波助瀾,使其數遭貶謫,「烏台詩案」是劫難,也是涅槃,將一位心繫百姓的官還給了百姓,與民樂,與民憂,無數文苑奇葩在貶謫過程中次第開放。 蘇東坡是真實的,手栽十萬棵青松悼念妻子王弗的是他,研發上百種美食的是他,修築蘇堤、帶民抵禦洪災的是他,與王安石結為忘年交的也是他,他是矛盾的、痛苦的,也是豪邁的、真實的,他走過大半個中國,每至一處便帶動一方才氣,每一言每一語都是千古流傳的故事。 人生就是一個不斷同自己和解的過程,想必子瞻深諳其道。下貶密州,他還高歌著「親射虎,看孫郎」,心中透著幾分期許,命運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災難背後必然是更大的災難,屋漏偏逢連夜雨,古人誠不欺我,兜兜轉轉,他到了黃州,此時的他或是研究佛學,或是與友人徹夜長談,或是耕作於城外東邊的山坡,或是發明美食,在逆境中他自己就是照亮一切的光。當然,他也有崇拜的偶像,他想起了白樂天曾種植花圃於東坡,再看到自己勞作的山坡,「東坡居士」幾個字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從此,就像是「烏台」二字一般,「東坡」成了蘇軾身上的標籤,千古一文人──蘇東坡。 沙湖看地遇雨,他欣喜唱道「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晚歸敲門無應,他倚杖行至江邊寫道「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他是矛盾的又是自然的,他在尋找這一種境界,又兀自平衡,兀自灑脫。 歷史經過積澱,被撈出晾曬、風乾,被賦予新的意義,唯有東坡的故事如同煙火勾勒的一朵雲,可以觸摸到,又仿佛不可接近,給人豁達,也予人以和解的引導。他是千千萬萬行人中的一個,不過他找到了播撒種子的方法,最後開出了花。 人生到處何所似,應是飛鴻踏雪泥。紅塵阡陌,誠如斯言,如斯人,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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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病情──字形擬態詩

■也馬 痲, 曾經手牽手入睡。 痱, 如今,背對背。 疒, 「我要離開這張床,」她說。 病, 溽暑夜,他蓋上毯子。 疼, 心下起鵝毛大雪。 疹, 落髮三千,一夜十年。 疽, 難得勃起,也是枉然。 疸, 日昇,尚未入眠。 瘖, 起身,啞然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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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華副專欄 〈青春異視界〉徵稿

徵稿對象:大專院校一年級至研究所年齡層之年輕作者,文長約六百字至八百字,來稿請寄華副信箱,主旨請註明投稿〈青春異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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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狼與哈士奇

■紫水晶 她原以為他就像狼一樣,狂放不羈,有些孤冷,清楚明白自己所想、所要的,且心志堅定,願意堅持理念,就算受著別人的批評,也不以為意,他的這點深深吸引著她,讓她很是佩服。 可後來,她卻說,比起狼,她覺得他更像哈士奇,有股固執的愚忠,甚至說他是不爭氣、長不大的媽寶。她的朋友淡淡地說:「狼是群居動物,且重視團隊合作,就像他很重視他的家人一樣,很符合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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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舔花嚐蜜

■小令 路邊常見射干。第一次接手一盆射干,是在夏天,植株本身健壯,沒有開花。 葉片長得像彩帶,從自身的莖幹中軸,往左右發散出去,垂落而下。沒有見過射干舞蹈,只有一直固定澆水,澆過一整個冬天;到春天時候,射干突然開始抽高,趕緊把盆子調放到地上;沒多久,就額外抽出一根莖,直直高聳到肩膀之處。 每天維持澆水,看莖依序分枝,分枝後的末梢,有花苞一朵。射干一次只開一朵,不知道是謹慎,還是專注,最多兩朵,可能也是盆子太小,土太少,沒有辦法提供足夠的養分,讓射干可以一次輸送所有開花的能量。 日日看射干慢慢開花,有時候開一朵,隔天想到要去賞花,就謝了;扭捲成像是一條被擰乾的抹布,即便昨天看時,還是五瓣花大張的模樣。 沒看過射干開花的現場,每天醒來去探望,就已經是盛放的姿態,聽說可以舔花蜜,試著舔舔看,花蜜是透明的,非常稀薄的小小一灘,密集在中央。 伸尖舌頭去舔,怕舔歪舔亂,沾到一滴滴汁的感覺,就忙著縮回舌頭,不管舔幾次,總是沒什麼甜味或其他味,卻仍然維持著看到射干開花就要去舔花蜜,也只是不想讓花白開。 花期維持一個多月,習慣起床就去看看射干,看看昨天哪個謝了,從旁邊哪裡又開新的。在肩膀的高度,很輕易就能伸出舌頭探詢,只是莖細花也輕,不能不扶著,像勾住小小的下巴,把自己往射干拉近,最後,在最近的地方閉眼。 花期似乎過完不久,每天起床的探望,只剩下澆水的動作,再不見花開。 前些日子在路上,看到一棟豪宅外頭的巨大花盆裡,好幾叢茂密的射干蓬勃盛放,下意識的衝動,竟想上前去舔一舔,就算沒滋沒味。 甚至,在疾走的街頭,突然因為視線對上辦公大樓外頭的一株開花的射干,而剎住腳步,但是在腰處的高度,而不是肩膀的高度,瞬間又重新把注意力拉回街頭,疾走回原本步調。 還是會去澆水,但不會繼續在肩膀處的高度,企圖尋找任何鮮紅豔橘如蝶斑豹紋的花。射干在等下一次開花,我也只能等,任憑自己的記憶,像突然急速抽高的莖,若有所思地在風中搖動,儘管最頂端處,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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