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藍色斷想

■黃克全 136.生和死是鎳幣的兩面,兩面都一樣值錢。 137.吹無腔之笛,畫無象之畫,寫無字之書,才是上境。 138.反對者其實贊成了什麼,於是埋下了推翻自己的火種。 139.凡夫在病災中百念俱灰,唯智者能在繁華茂盛處見灰滅。 140.太宰治說:「生而為人,我很抱歉。」人生而受苦,何必抱歉?若要抱歉,該抱歉的何止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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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衛民街

■蕭文 這條街道並不寬,兩旁矗立著一棟棟高樓,一樓是店家,但商業氣息並不濃厚,帶給人些許的悠閒感,在這裡散步也不錯。我很少來這裡,一張早年的照片讓我注意到這條街。 這張1875年《臺灣府城街道全圖》的照片中,由西到東,一字排開的考棚、府署與副領事府,都是中央級機構,這條路應讓人有種「仰之彌高」的嚴肅之感,地圖上未標示路名,它相當現在的衛民街。 衛民街是一條普通的街道,靜靜地躺在台南市的一角,不少台南市民對這條街的印象不深。我第一次到衛民街在1960年左右,衛民街在鄰近中山路的地方,有一家電髮院,這家電髮院兼賣郵票,他們將外國郵票每十五張用玻璃紙包一包,後面襯上馬糞紙,一包兩元,我很喜歡這種郵票,騎腳踏車來買了好幾次;衛民街約一個半車身的寬度,它並不長,唯一的政府機構,是建立在清朝臺灣府署舊址的台南憲兵隊。 西元兩千年以後的一天,我再度騎腳踏車來到衛民街,這條街勉強成為雙線車道,但兩車錯車時需減速慢行,車流量並不多;它懶洋洋地躺在陽光下,看著稀疏的人車往來。我拿著從書本和網路上作的筆記,配合那張照片,逐一找尋。日據時代初期,殖民政府拆除全部清朝的官方建築,這條街的歷史在此有一個大轉折。現在,台南憲兵隊已遷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大停車場,停車場對面是一棟九層樓新建的公寓大樓,每家陽台上曬著衣服;停車場往西是一棟接一棟的樓房,我找到衛民街106號,那是一棟新建的樓房,相信是最近一、二十年興建的,這裡原本是清朝時的考棚,衛民廣場旁邊有一棟大樓,我繞到大樓後面,看到一小截殘破的紅磚牆,下面有一面白色的鐵牌,用黑字寫著,這是1838年,清道光18年興建的考棚圍牆,考棚有三千個座位;當年都是平房,三千座位的面積不小,歷史透過這短短的紅磚牆向我瞥了一眼;往東,我看不到樹與空地,看到的是拔地而起的一棟一棟樓房,這些樓房取代樹木,自然不會留下空地,副領事館與醫館已無跡可循。這條街並不熱鬧,它好似洗盡鉛華的風塵女子,安於平淡的生活,對於幾尺之外,車水馬龍的中山路,充耳不聞。 我走到衛民街、北門路與興華街的交叉口,眼前出現「老唐牛肉麵」橘紅色底白字的招牌,相當醒目,歡欣地向你招手,它的正門面對北門路,兩邊的門分別對著衛民街與興華街,它好像張著大口,說:「歡迎來看看!」我心底納悶地問:「這條路被現代化吞噬了,在這裡又能看到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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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大鼠

■橋下船槳 一聲淒厲慘叫,直通頂樓地底,一瞬,埋頭打報告的短頸,長了,維持好幾個小時的駱駝背,直了,辦公室多雙眼球難得很是合作的一齊本能性轉動,瞟向發聲源。 M姐退得極遠,卡些白粉的鼻翼尚來不及讓空氣通關,右手食指搶先指向坐斜對面,直到剛才還在鍵盤上狂彈大黃蜂,邊忙不歇於報表堆翻左找右,上頭大黃顯眼便利貼暈潦草黑字,恰似現代縮小版聖旨,換句話說等於「今天沒做完,不准下班」,那位短髮單眼皮同事身上。 「就你,過來處理。」 零食碎片順著拿起的動作,自抽屜一路撒向辦公桌,包裝一角赤裸老鼠咬痕,極不規則,也許還殘留口水餘溫,辦事效率高的鼠順道化抽屜為茅房,不忌諱給眾人看的黑黑點點,似乎還暗藏自豪。 短髮單眼皮沒說什麼,其他同事亦是,前因後果餵飽眼球後,轉回頸,扭回身,繼續各忙各,幾名和M姐較好的湊上前去,眼看短髮單眼皮掃屑、扒糞,嘴說,半命令式的,要家有黏鼠板,還是捕鼠籠的明早快快帶來。 當然,這話大家都聽著,半跪地扒糞的短髮單眼皮也是。   一切怎麼發生,為什麼發生,全摸不著門,人的內心和風向壓根兒和資訊爆炸較勁快慢,管誰接不接受,事就這麼成了,和短髮單眼皮同段時間入公司,我跟在會笑道早安再見的L前輩屁股後頭學,而短髮單眼皮則在辦公室的另一大半邊,跟M姐屁股後。想最初和短髮單眼皮吃午餐時還笑語盈盈,某天開始,短髮單眼皮不笑了、黑眼圈深了,不久,開始沒人回應短髮單眼皮的道早再見,出錯,全雜往短髮單眼皮身上,吐口水的時間開始大於午晚餐嚥下的飯菜,原先直挺跟屁股後學的身漸漸膝彎了、背駝了,如現在跪地清糞的側身剪影,而我彷彿看見短髮單眼皮背上遺留後頭的M姐和一旁那些資深員工的鞋印殘跡。 而我,卑鄙如我,嗅到臭氣,立馬逃離,逃入每晚下班後的聊天室和彷彿一世也讀不晚的成堆國考書裡。   隔天,打卡時便看見捕鼠籠,一塊肉乾擺裡引誘,置M姐座位後的及腰櫃,很是顯眼,分明大家全見了,M姐和那些資深的也僅是輕瞥一眼,視如空氣。 那天和L前輩至外縣市出差,好幾場接連的報告、會議和好似永不交集的溝通,再回到辦公室時,早已呈現遭果汁機奮力扭榨後的柳丁樣,乾癟發皺,無神不能自已。 待辦公室一整天的短髮單眼皮也同樣乾癟發皺,兩旁同事怕染病,退得老遠,見短髮單眼皮一手提暗白色大垃圾袋,另手提關有三隻可憐鼠的捕鼠籠,直至使勁全力衝撞,疼得傷痕滿是,才曉得怎麼也逃不出籠的滋味,肯定難受。 M姐要短髮單眼皮快些處理掉,看是要先掐死牠們再扔,或是直接悶死牠們。 「老鼠味臭死了,弄好快回來,我交給你做的那份該不會到現在還沒做完吧?」 我望著短髮單眼皮提著老鼠墳場步出辦公室,五點半,辦公室內鍵盤聲鏗鏗鏘鏘,顯然自快板進階到甚快板。 跌回椅上,又一大疊待辦事項,原先看見那些交辦任務會立馬激起想快些解決的工作狂心理,立即上工,但我反而站起,追了出去,跟在短髮單眼皮後頭,沒看錯,那時短髮單眼皮的確在笑,在提大垃圾袋時,在攜捕鼠籠出辦公室時,低頭向地的臉掛一抹可怖黠笑。 短髮單眼皮錯過彎向垃圾桶的路,錯過轉向戶外的小徑,錯過折向廁所的濕路,只是一直向前走,往公司壓根兒閒置不用,乾脆用來亂放無法隨意丟棄又很是礙眼的雜物間,然後,步入最裡最暗的那間房。 短髮單眼皮似乎開了鐵籠門,將一顆顆的什麼倒於地上,吱吱聲詭異交錯,久違聽見短髮單眼皮的聲,「對不起要你們做這種事,再忍耐一下,等我離開後在放你們出去喔。」 我突然想起,短髮單眼皮是吃素的。 開門,只見散一地的餅乾屑和穀物,除那三隻可憐鼠外,幾隻體型特別大,印象特別深的大鼠們,似乎也曾在M姐抽屜搗亂排遺,亂啃亂咬,同樣聚這大吃特吃。   反射性的,牠們集體竄逃四散,獨留半蹲斜仰望我的短髮單眼皮,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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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幼婆

■陳文榮 二十幾年前夏天某一天黃昏,常帶妻子到林口的嘉寶村落散步,車子停在林家的路邊,走到獨居老人幼婆家,她獨自住在山谷裡,距另一戶人家三百公尺左右。上下山谷大約走四十分鐘。每次看我夫婦走下山谷,與妻閒話家常,十分投緣。 她年輕時,於山區採摘野生姑婆芋的葉子,到市場上賣給魚、肉、豆腐攤商包紮生鮮食材,以微薄收入維生,村民因她天天與菇婆葉為伍,她的單名叫幼仔,就叫她為菇婆幼,我們尊稱她為幼婆。 走下山谷時我們會帶一小包白米,日常用品或一條冰凍過的魚送給她,因為她上市場很不方便。 幼婆在小屋前空地上種植花生,土地貧瘠,長出花生果實很小,夏天採收後,晒乾、剝殼,把花生仁拿到街上榨油行,榨出幾瓶花生油,送我們一瓶,這是她花了很多心血的成果。 她野放幾隻土雞,沒買飼料餵養,雞隻在田野間啄食小蟲、草仔,晚上棲息在樹上。 我們固定星期日下午到訪,有一天黃昏我們到達時,她端出一隻煮熟的土雞說:「我早就想捉一隻雞送你們,晚上飛到樹上不好捉,今天早上撒一把米在地上,捉到一隻,瘦巴巴的,我煮熟了,你們帶回去吃。」 推辭婉謝,她卻說:「吃人一斤,最少也要還人一兩,你們常送我那麼多東西,也沒什麼好東西送你們,自己養的雞,又不是花錢買的。」 幼婆住家位置偏遠,沒有現代化的自來水,也沒有挖掘古井,只好接引山泉水當飲用水。幼婆每天巡視水管有無脫落,萬一脫落水就停了。水管接到廚房的水櫃裡,保持滿水位,多出來的水,自動溢出。她以山泉水煮飯燒菜、煮開水飲用。 每次到幼婆家,她提出茶壺,喝一杯開水,甘甜冷冽,沒有自來水的藥水味。 有一次問她:「一個人住了山谷裡怕不怕?」她回答:「我驚人不驚鬼。」 她不怕鬼,只耽心壞人來干擾。   幼婆對山坡步道旁的草木全部認識,叫得出本土的名稱:江某、豬腳楠、樟木、月桃,包括治療皮蛇(帶狀疱疹) 的秘方藥草,常有人慕名來索取,據說效果不錯。她那天興致特別好,說: 「你們對花草很有興趣, 帶你們去看皮蛇秘方長在哪裡。」 她親自帶路,到達藥草處, 指一棵我不認識的灌木,「就是這一棵,摘下葉子搗碎,敷在皮蛇上,炎很快就消了,有人生病,就帶他們來摘,救人就是做善事。」 她心地善良,宅心仁厚,希望我們認識藥草,要是有人長了皮蛇,可以救人;但她不瞭解現代人罹病多半到醫院求診,很少人找偏方治療了。那棵藥草長在哪裡,我早已遺忘,對幼婆助人的義行,印象深刻。 幼婆離世後, 我們沒再去山谷,我告訴妻:「找一天黃昏,去看看幼婆的房子有沒有人住? 還能喝到山泉水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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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回鄉地圖

■林榮淑 九重葛從鄉愁窗口探進來 我從睡夢中驚醒坐起 伸出思緒觸摸 時間在不自覺旋律裡新陳代謝了   童年 一首小詩長度 青春 一篇散文寬度 學飛 一個醃缸高度 等待長大是時間的陷阱 破譯,是一個充滿惆悵的期待   時代舞台擔綱跑龍套 賣力搬演新世紀黑色幽默 散場,卸妝攬鏡 生命秋意已濃   快速申辦一本歸鄉存摺備用 兜著鄉愁到處論斤論兩販售 真不二價附贈寂寥一把 盤纏籌湊,等待 如宿命,澀酸苦又漫長   把時間撥回無憂時空 下淡水溪靜靜流淌 狂奔背影忽明忽滅 翻箱倒櫃,尋探 一只鏽蝕蟲蛀記憶匣子 原鄉路標殘破裂碎,拚命拼 湊一張回家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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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也是回鄉偶書

文/攝影 賴光祺 小時候的我,還算能讀書也愛讀書,把許多時間都放在書本中,相對地,少了玩樂與遊歷家鄉的機會。加上高中時期就北漂求學,除了回家幫忙勞務之外,多在外地走跳,對家鄉的認識相對淺薄。 近日在社群網站上發現家鄉有一處田心土地公廟,小小的石頭廟被植物覆蓋,人們把它剪成龍貓造型,古樸中帶有童趣,搭配田園景色,浪漫唯美。而我對此處竟未曾知悉,頗感汗顏,也興起前往一訪的念頭。 小廟僅約二尺高,由石頭砌成,年代不詳,據推估有近二百年。搭配著小小的前庭後院,小得可愛。旁邊一株古樹,雖無參天之姿,倒也盡責地護持著土地公廟,並為農民提供遮蔭休憩之處。 春初,水田尚未插秧,水天光景透亮孤寂,有種蕭瑟滋味,美則美矣,但我比較不愛。改天綠油油的秧苗插下,或者黃澄澄的稻穗長出時,那種欣欣向榮與豐收的感覺,我想我會更喜歡。就像此處忽然爆紅,引來觀光客拍照打卡,對本地農民而言,只是插曲,他們心中真正盼望的,應該還是一年的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對土地公而言,我想那些沒有特色的大廟新廟,應該也不是祂所期盼,祂所期盼的應該是和這些古意的農民們一起實實在在的生活下去吧。 有些東西,舊的未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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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天輪之樂

■林佳樺 女兒十歲時,我工作量繁重,先生常到海外出差,媽媽和朋友外出,只好拜託北上的爸爸看顧女兒及兒子,我到附近的咖啡店趕工。 我錯估了爸爸的育兒能力。告狀一向是女兒的專長,她抱怨弟弟吃衛生紙,破壞家俱,穿大人皮鞋。我的處理方式一向是大事急辦、小事暫忘,那天,電話彼端的主訴者換成了爸爸,大小事在他心中,都是急事。 我苦思企劃案的簡報如何有個吸睛的命名,也不時分神在話筒中下指導棋。 結果,指揮官換成了爸爸。拜託他當「一日保母」,反成了「管家」。話筒彼端的話題,卻讓人身心疲勞——嫌小孩髮長、外孫女太瘦、外孫太胖,抱怨家裡堆放的零食太甜,水果太不甜……,兩小時後,我才打了幾行簡報,爸爸來電問,何時要回來接手? 在流洩古典樂的咖啡店,我沒有品嚐它的優雅氣氛,收好筆電,帶著火氣回家,頗後悔找錯了幫手。一進門,櫃內外出的皮鞋散落一地,兒子化身為蜈蚣,爸爸擋不住外孫的試履記。 兒子尿布濕得垮垂,流理台杯盤碗筷散亂堆放,女兒在房內叫著,電腦當機了,外公用壞的。見我到來,女兒發揮告狀本領,「外公都不陪我們玩,一直說要回鄉下。」 內心嘆氣爸爸在幫倒忙,忽然瞥見爸爸手肘一條紅腫,他想熱湯,不小心被鍋子燙傷,他不熟悉我家廚具。年輕時的他茶飯只需伸手張口,家裡風雨多是媽媽扛起。爸爸手裡多半拿什麼呢?印象中是電視遙控器,或是藤條,現在古稀的他也沒體力打罵了。 爸爸不擅育兒,小時媽媽太晚下班,他就帶我們胡亂吃罐頭,肚子餓,就泡杯麵茶。我從小發育不良,爸爸對外的口吻是,女孩子瘦點好,我前額瀏海長到遮住眼睛,才被拎去店裡修剪。 以為把我和姐弟帶大的爸爸,對看顧孩子得心應手,那天一老兩小共處兩小時,家裡是砲彈轟炸,到處是模型、繪本的殘骸。 我打掃時,聽到女兒在廚房嚷嚷想吃巧克力,轉頭看見喜歡甜食的爸爸像麻將莊家,將糖果全抱到沙發上,一塊塊地平均發放,接著讚嘆糖果包裝精緻,再拆封、品嚐,用兩手護著糖果,生怕被兩位外孫搶走,吃完,向兩位孩子炫耀喜悅與滿足,接著在餐桌陪孫兒玩撲克牌。 糖果少了一塊,便懷疑兩位孫子是內賊。我小時候,爸爸向來斥責這些零食是一級毒品。 我在爸爸身上,看到了時間的延續,也看到時間的逆行,他成了老小孩,會搶食,玩撲克牌,輸了就生氣。我家餐廳有扇任意門嗎?讓爸爸回到了孩子氣歲月。雖然他髮已白,臉上皺紋密麻。 過一會兒,爸爸覺得孩子吵,想回家,女兒抱怨外公都不和家人同享天倫之樂。我載爸爸到車站,「再來玩哦。」女兒口出邀請帖,爸爸搖頭拒絕,說帶一個小孩老五歲。 幾個月後,好不容易說服爸爸同遊,爸爸覺得外孫們太吵,打擾了清靜的退休生活,陪小孩,已不是年老生活的選項。我們一起到大直坐摩天輪,爸爸驚奇地看著一格格往上升的車廂,看著房子漸漸縮如火柴盒。女兒說,外公很少陪我們,這樣都沒有享受到天倫之樂。爸爸福至心靈回答,「我現在就在享受『天輪之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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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姊姊

■郭勝恩 姊姊常買蝦、蟹、蛤蜊或滷雞鴨翅腳、冬瓜盅、苦瓜丸等等,她知道我喜歡吃當季的海鮮還有香噴噴的滷味。 姊姊現在年將七旬。從我牙牙學語,母親早晚忙著包糖果、幫人洗衣添補家計,瘦弱的姊姊就揹著胖嘟嘟哭鬧不停的我,反覆唱著僅會的一首兒歌哄我入睡。 小學畢業的姊姊,興高采烈捧著市長獎狀及禮品獻給剛返家疲憊不堪的母親,母親拍拍姊姊瘦削的肩膀,然後望著即將入學的我,告訴姊姊:「識字就好,去做食賺錢栽培妳小弟。」才一百五十公分高的姊姊眼神閃過一絲失望,沒幾天又神情雀躍到鋼筆廠當童工。 姊姊將近十五年的青春在鋼筆廠渡過,日以繼夜加班,我才能在父親嗜賭浪蕩揮霍下,毫無後顧之憂,一路平順讀到大學畢業。畢業典禮,姊姊陪著母親從高雄搭了超過七小時的平快車,再轉公車一路顛簸上陽明山。我抱著畢業證書與母親及姊姊合照,她們眼裡泛著淚光,說「勝仔大學畢業了」,笑得好開心。 姊姊經過媒妁,披上嫁衣那天,我哭了一整晚。枕頭溼了又溼,淚就像姊姊對我恰似江河的愛,流也流不停。 姊姊用青春換來我得之不易的學歷,還有穩定的工作。或許我與姊姊的緣份未絕,姊姊嫁到嘉義市,我也被分發到嘉義上班,姊姊依舊不忘關心與照顧,歲月如梭,但姊姊對我的愛從未縮水。 儘管姊姊已老態龍鍾,在她的印象中,我仍然是那個哭鬧不停被她揹負唱兒歌哄著入睡的弟弟。三不五時,姊姊就會喚我過去拿海鮮,帶滷味,從不間斷。我清楚姊姊的經濟狀況,不厭其煩告訴她,我自己買就好,昨晚姊姊又來電話:「蝦很鮮,已經煮熟。」 餐桌上佈滿姊姊長年付出的關心與照顧,我咀嚼著姊姊滿滿的愛,眼淚又不聽使喚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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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搔到癢處

■吳玲瑤 小時候看劉興欽的漫畫,有這樣的打油詩:「陳家孩子多放洋,林家獨子放牛郎。陳家孤獨思親人,林家有孫可抓癢。」老年有人幫忙抓癢,是一種求之不可多得,令人羨慕的天倫樂。「上面上面,下面下面,左邊左邊,右邊右邊,不是不是,正是正是,重點重點,輕點輕點,舒服舒服」,搔到癢處妙不可言,在不癢的地方用力撓會產生疼痛,但是在癢的地方撓撓會帶來一種極為微妙的愉悅,誠如美國詩人奧登納許(Ogden Nash)說的:「幸福就是所有癢處都能撓到」。 但現在會幫老人搔癢的孫子不多了,倒是見過父母滿懷愛心的幫孩子搔背,朋友的孩子小時候最喜歡媽媽幫他搔背,躺在沙發上,掀起上衣,媽媽唱著兒歌,手輕輕滑過他的小背,他眼睛半閉,下巴微抬,面部肌肉放鬆,一副很享受的樣子,不久就能安然入睡。搔癢也常是父母跟孩子玩耍的第一個遊戲,一定會產生笑聲的遊戲,假裝要搔孩子的癢,手還沒接觸,他們已經「呵、呵、呵」地樂不可支。 平常小民的幸福退休生活不過是:「曬曬太陽,抓抓癢,錢要用時不用想。行業再好錢再多,不如健康快樂多」,沒有人幫他搔癢的老人家只好「癢要自己抓」,求助於工具「不求人」,許多人家中都有這種竹製的抓耙子,中國遠古時代就有了,「背脊有癢,手不能到,用以搔爬,如人之意」,又叫癢癢撓或笑刷兒,俗稱孝順子、摳癢刨、老頭樂、或稱爪仗,是一種抓癢的工具。古時候富貴人家講究雕琢精緻,選用碧玉或象牙製成,名為如意,視為象徵吉祥如意的工藝品,裝飾著捲雲紋,柄端雕獸頭,都是由爪丈演變過來的,現在進步的還有電動旋轉的,力道均勻溫柔地搔到癢處。 被蚊蟲咬到,得了濕疹、蕁麻疹,或者搞不清楚是藥物過敏,還是對什麼東西過敏,也許接觸到毒藤,手臂紅腫奇癢難耐,有時甚至發癢是沒有原因的,只因為說到癢,就癢起來了,和打哈欠一樣,撓癢也有傳染性。癢癢不是一種痛,也不是一種病,要不要抓,可不可以抓?不抓會讓人瘋掉,癢癢抓抓,抓抓癢樣,不癢不抓,不抓不癢,越癢越抓,越抓越癢,癢得抓心撓肝的,像是上天在考驗能耐,此時才瞭解癢得抓狂是怎麼一回事。 中國有十八層地獄之說,所謂「癢死我了」,可見癢到極點,就是想死,義大利作家但丁筆下,認為如果有抓不到的癢,讓人感覺像活在地獄,他所描述的地獄處罰,就有一種是把人丟入搔癢深坑,永遠不能出來。 日常生活裡有關癢的俗話笑語不少,古時候一癢就有揣測,「如果耳朵癢,表示有人想念你。如果眼睛癢,表示有人想見你。如果嘴唇癢,表示有人想吻你。如果身體癢了,別瞎猜了,該洗澡了。」婚姻裡的七年之癢是心癢難耐,還有小孩子最怕大人說:「你是不是皮卡丘的弟弟,皮在癢?」表示要挨棍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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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人生啊

■寄三平 ‧落葉 都是還原 被踐踏或者被掩埋 化為塵土 終究浸入母親的肌泥 介子腐爛 回歸為大地的汁液 ‧我是狗 想當一隻幸福的寵物狗 菩薩不夠慈悲 給我太多東西慢熬慢煮 她說:本無人,何來狗 菩薩最愛打啞謎 她說知識啊智慧啊 水來喝水飯來吃飯 狗是人,人是狗 當人不如當狗 不如什麼都不當 菩薩又說話了 「人和狗都是屎」 ‧藏頭 每一次 子孫袋毫無遮掩露面 拋頭,老人 都不由自主想起裸泳的 愛因斯坦 相同的頭,不一樣的 臉,藏起來 不要被外傭看見 不要被外傭看見 ‧星 一顆星沉在井底 千水萬水無能為力 死水如潮 波瀾壯闊擊打井圍 某一晚,啊!潮聲不再 星已回到天上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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