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遇見大髮師

 ■徐正雄  動物裡面,唯有人類的頭髮會持續生長。  頭髮的功用有防止熱散失、紫外線照射、另外頭髮的感覺比較靈敏,具有觸角一樣的效果…不過,對現今人類而言,頭髮恐怕主宰了整體外形,濃密程度甚至影響了一個人的自信。  我的頭髮就像我的個性一樣頑固,不肯臣服於梳子的治理,只要稍微有一點長度,便各自為政。有時一早醒來,看見頂上一堆雜草或瘋狗浪,怎麼用熱水沖洗都無法讓它們放軟態度,非得用洗髮精徹底教訓一次才能妥協,這時就開始影響心情,萌生除草的念頭。  想省錢又自尊心強的我,早在住家附近發現一位百元理髮大師,問題是往往人滿為患,得預約。這位大髮師幾十年前是台北某家髮廊的老闆,賺了不少錢,資產很多、兒孫滿堂,百元理髮只是他打發時間的方式,所以他根本沒有時間成本的概念,對一位客人施髮少則半小時,多則一小時,比客人自己還龜毛。  因為標準訂得比客人還高,價錢又和別人一樣便宜,聽說有客人搬到台中還百里迢迢回來給他理髮。這幾年,美髮速成班很多,百元理髮店到處都是,水準良莠不齊,想要一頭順眼的髮型往往得靠運氣,驚豔根本是種奢望!某次去台南旅行,大概是天氣熱的關係,髮似乎也行光合作用突飛猛長,台南後火車站後便是成功大學,心想學生很多,髮院應該也不少吧。校門口附近繞了一圈,就有五、六家,只是不知道哪一家技術比較好?只好埋伏在外,偷偷觀察。  一家小巷內的髮院門口,曬著許多毛巾,看來生意應該不惡。裡面有一、二位客人在等,髮師是位六十多歲左右的大姊,看她手執電剪,從容走過一座又一座山丘,再用剪刀補強一下,過程完全沒有一般百元理髮的急躁,每位客人皆頂著滿意離去,這位肯定是大隱於巷的髮師。  確定之後,大膽走入店內一屁股坐下,輪到我時,大髮師問我怎麼剪?我困窘的回她:這種短髮還能變出什麼花樣呢?大髮師說:「多著很!」既然如此,就任她宰割。  閉上眼,大髮師拿起髮器做髮,耳邊一陣狂風暴雨,張開眼,真不敢相信年已半百的我,居然可以變得這麼年輕帥氣,簡直有重新做人的錯覺。她不只是大髮師,還是魔術師。  好奇問她:怎麼這麼厲害?大姊說:理髮不能依頭型畫葫蘆,要利用頭髮補強修飾,讓頭形變美,塑造成想要的造型。大姊真是行家,消費幾次之後才知,原來大姊年輕時是某家髮廊的招牌,理過的頭恐怕比我走過的橋還多。  一路走來數十年,大姊當初學徒數年才能出師,如今只能和一票速成班的百元理髮師競爭,偶而感到有點悲哀,慶幸的是客人捧場,絡繹不絕。  舊時大髮師,如今飛入尋常百姓家,得比以前更努力,才能賺到所需。大姊似乎調適的不錯,我勸她也要適時休息,好好吃飯。每次當我頂著一顆靚頭從南部回家,親朋皆驚艷不已!  一輩子能遇見兩位大髮師,也不枉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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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翡翠水庫喝茶

 ■唐潤鈿  兒子大學畢業多年,那天他跟我說:我的同班同學要在九月七日去翡翠水庫喝茶,遨請你一起去。我不加思索,即答:好啊!但是心想:喝茶,一定是下午,我有午睡習慣,已年逾九十。小毛病多多,全身都會疼痛。為健康著想,該乖乖地在家睡午覺!  兒子接著說:九月七日星期一上午九點五十分,有林同學來接我們!中午吃飯,飯後喝茶聊天。我已很久沒有看到他歷史系的同學了。兒子在校時我們家住木柵景美女中旁邊的巷子裡,有多位同學來過。自從他們畢業以後,男生服兵役,女生赴海外、留學、就業或結婚。此後都沒再見過面。這是第一次邀請,他們還記得我,我也平安的活著,為此高興,答應參加。  是日我欣喜起床,亮麗睛空,我想戴帽子防晒,但怕「晴時多雲偶陣雨」的多變天氣,也該帶雨衣。我因摔跤跌斷髖骨動過手術,不良於行,需用助步車,但怕山路不適合,該帶拐杖。我把所用的一切都放在助步車內,等一會放入林同學的後車箱,像我平時外出乘坐計程車一樣。  兒子同學來到,我的第一句話是「我們有30年沒見了吧?」林同學說:「兩三年前我們在醫院見過。」我說:「想起來了,你們送了許多水果!」他答:「我們七人不知病人該吃什麼?結果都帶了水果。」  想起那次兒子住院往事:那年台大早期校友會在北京召開,兒子陪同我出席,回家沒幾天有颱風侵襲,中秋節前夕有些風雨,也不以為意。次日清晨我見兒子在電腦前工作,但右眼鏡片蓋以紙片,我問他為何如此?他說兩眼焦點不集中,不能看,用一眼可以看得清楚,我覺得他該去看醫生,但下大雨,假日又沒有門診。  他以獨眼龍般在電腦前工作,我不放心,要他去醫院急診,折騰了很久兒子同意,我們去附近醫院,掃瞄儀器故障,要我們去長庚醫院,那時正巧有計程車,我問兒子去三總醫院好嗎?  兒子點頭,我們即到了內湖三總醫院急診,檢驗結果腦中風,腦幹兩處阻塞,一處影響眼睛,一處與腿關連,當天住進中風病房,為預防跌倒,三天三夜不能下床,曾發出病危通知,但治療一星期後出院。兒子住院期間,他的同學來看他,我在醫院見過他們,我竟忘了,我想我真是老了!希望別患「失智症。」默默祈求全能的上主護佑我。  林同學因塞車避開正常的公路,走的是蜿蜒曲折、翻山越嶺的路,旁邊是深淵幽谷,我有點害怕,但風景奇美!他們說幸虧是白天,車上人多,我望著車窗外的山林美景間出現了閃閃發光的佛像,我想這好像是危險地段,意在提醒過客小心謹慎吧?我們在最高車速限40公里的山間公路前行,經過恐怖迴轉路段後,轉入北宜公路,接著驚魂甫定地通過「坪林市中心」抵達目的地。已是午餐時間,我們是最後到的一車5人。那天同學們主要來此吃「大尾鱸鰻」,住三峽的余同學曾來吃過,介紹大家來品嚐。一條大魚要一萬多元,還有其他當地名菜,餐費都由同學分擔。我是「白吃」,來享受美味。  那天同學與眷屬有20多人,在21世紀的現代,他們卻別出心裁,來個男女兩桌分坐。我的兩旁是兒子的女同學,我還認得出她們在校時模樣,剛才同車只看到背影的林同學太太,因同桌看清了她的面貌。  原來與林同學同住三峽的余同學夫婦曾居住美國,今年初返台後因新冠肺炎病毒蔓延而沒回美。余同學提議飯後再到台北他家聊天或打麻將或唱卡拉0K,玩個痛快!  午飯後,準時到達的同學們遊賞附近美景與翡翠水庫,飯後他們喝茶,我也跟隨著他們。途中有賣麥芽糖的老闆在簡介他如何自製麥芽糖的過程,還分送試吃,這麥牙糖是我童年的最愛!我欣喜吃著,又忙著喝茶,真像回到了童年。  原班人馬移駕到了余同學家,據說那房子以前是一位名人居住,設計雅緻。他家已先作準備,冷飲、熱茶、咖啡、水果、小點心一應齊全。愛唱歌的就唱著,居然有四人同好,坐上牌桌!  我也樂以忘我,但居住在我心中的聖神提醒我 (我是天主教信友),健康第一,該回家休息!可愛的同學也不予強留,女主人送了大盒咖啡(我兒子愛喝咖啡)。  回家後我睡午覺,做了一個可愛的白日夢,我跌落山谷,卻有大樹把我托住,但害怕掉下去而驚醒。我躺在床上想:白天當時那恐怖路段,每一個轉彎,我都怕有意外發生,但相信林同學定會小心駕駛,怕他分心,我閉嘴不敢講話,祇默默的祈求全能的上主護佑我們平安!但這恐懼意識卻被我帶入夢中,好在夢中我很幸運。  實際上,在人生旅途中我也算幸運,歷經了無數的天災、人禍、病痛,尤其是兒子於五年前的腦中風意外,在良醫救治下,兒子平安如常,是我人生幸事。  在去翡翠水庫之後,我的疼痛似乎也減輕了些。後來同學說以後每年舉行一次同樂會,也邀請我參加,我聽後更高興,忘卻了我的骨質疏鬆症、髖骨手術不良的後遺症─骨頭壞死需再動手術,但我怕動刀剪,年歲大,醫生也同意,所以多年來只作治標的止痛治療,可是仍能存活到現在!我感恩。  年歲那麼大、又在期待下次與兒子同學們歡聚。讀者諸君也許會當作笑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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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魔鬼藏在細節裡

 ■薰依草  年逾古稀的雙親身體尚健朗,為了減輕上班族女兒們的工作壓力,自告奮勇分擔家務。老爸退休十多年來,一直是家務好幫手,從市場採買、洗衣烹飪、環境清潔、器物維修都難不倒他,真是一把罩的萬能老爸。  然而,年紀漸長的老爸,體力大不如從前,許多家務必須花更長的時間完成,也顯得更吃力。老爸的動作越趨緩慢,有點力不從心,卻堅持親力親為。如果我們搶工作,他甚至會不開心。  夏季驕陽似火,讓不耐熱的老爸更加慢條斯理忙碌家務,有時他樂在其中,有時又會感到鬱抑煩悶。某日高溫難耐,讓老爸顯得有些燥火,臉上掛著疲憊不堪的表情,不經意和老媽一言不合起了口角。老爸對家務規矩嚴厲,毫不苟且,常把自己整得精疲力竭,臉色微慍。老媽勸老爸,都幾歲年紀的人,既然要承擔就要歡喜,不要太過固執家事流程細節,要有彈性,才不會累垮自己。  老爸聽懂老媽的心疼,兩人不再你一言我一語,也憶起在職場上曾因堅持做事嚴謹而有幾次被挖角的經驗。  四十多年擔任觀光旅館從業人員,老爸礙於學歷,即使做事一絲不苟,深得主管的讚許與肯定,仍踏不出晉升的那一步,始終都是基層的服務人員,也因此有和客戶直接接觸的機會。曾經幾位國內外知名集團的老闆,他們都是因為接受過老爸的服務,感受體貼入微,所以希望老爸能到他們集團工作,自認能力有限的老爸都婉拒了。  曾有一位非籍集團大老闆三顧茅廬,每次來台都觀察老爸做事,堅信老爸就是他們要找的人才。可是老爸哪能放心把妻女六人留在台灣,即使移民也是一件很大的工程,遂而作罷。  可愛的老爸其實已多次分享這些小故事,並不是要彰顯他有多厲害,只是鼓勵我們做人做事見微知著,不要疏忽輕視小節,「魔鬼藏在細節裡」,千萬要把這句話奉為圭臬。是的,我謹記在心,也因此受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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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副駕心影

 ■王景新  幹過職業大卡車司機的父親終身一輛野狼騎到底,從來只有攬抱他腰的份,無緣坐上副駕駛座側視他的右臉。  許是早年並無太多乘私家車機會,到後來才懂得若非搭計程車,副駕無人時,我就應該開門坐上,以免犯了把親友、同事當車伕的忌;人坐副駕,也可幫忙找路、聊天、放音樂什麼的,防駕駛無聊打盹,確保大家平安;ETC上路前,行駛國道副駕還可協助備便過路費、回數票,是駕駛的得力左右手,絕非冗員。  不曾親睹父親坐上駕駛主位,卻見過他坐副駕,那次全家共乘一輛箱型車,沿途笑語歡聲盡付闕如,並非租車出遊,而係與禮儀公司人員一道載運陳伯的大體,從三重醫院至板橋殯儀館冰存。有生第一遭與死神兵戎相見,雙眼先乖乖就擒,潰不成聲,不斷聽見坐椅後方陳伯大體因路面顛簸震顫而搖晃的輕響,他的浙江腔就此消音。  也曾由我坐副駕,父親在後,救護車警笛大響,四面楚歌包抄,音似報喪的鐘鳴。人囚困副位無計可施,只有暗墮淚,一路順行無阻至急診室,殊不知死神再度欺面而來,此乃父親山東腔調轉靜音模式前奏,如常圮裂伏筆。  父親走後,往後餘生,逢救護車蜂鳴呼嘯過街,仍難免刮耳膽寒。祝禱在副駕位有事可做,年歲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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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露珠與佛寺

 ■沈筠 〈露珠〉 露珠學會打盹的凌晨 遠方的鐘聲比昨日年輕幾回 綿密雨絲讓清明的思念更濕了 狗,流浪於夜的冷寂 在早餐店前狩獵豆漿的香郁 咀嚼島嶼微雨的心情 自跌落的麵包屑中 習慣於晚睡的眼眸 昨夜被網路遊戲囚禁了 遲到的孩童盤算老師體罰方式 沒有太多關愛的眼神輸出 汗水已習慣肌膚上鹽的色澤 只有露珠陪伴越過路的 喧囂  〈佛寺〉 黃昏被一長排菩提樹佔領了 落日,以臉紅心情解讀蟬聲的濃烈 在無法掏空的心事中醉了 菩提葉飛舞的天空 島的傳說在地方綜合版攤開 關於佛陀的莊嚴與菩薩的慈悲 在眼眸虔誠中被檢視與剖析 沙彌走過的路 讓再入紅塵的袈裟習慣生活的 隨緣,自鐘鼓聲中起伏的晨昏 讓每吋靈魂醒著面對空無 面對修行與堅持的自己 菩提無語 蟬聲讓相思林的黃昏繁華 關於生活傳說 在佛的眉羽間盤坐成 蓮花之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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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古井風情

 ■劉洪貞  知道老家後院左側已一百多歲,餵養我們劉家數代子孫的古井,因土地重劃必將消失,心裡特別難過。而許多的古井往事,卻如倒帶般不斷地湧上心頭。  過去在貧窮落後的客家村,每個三合院裡,通常都會有一口井,供全夥房的人食用。我家後院的那口井是圓形的,約一米高、直徑也約一米,水質清甜,是紅磚疊成的。外圍鋪上水泥很光滑,可防止小朋友攀爬,內面磚與磚的接縫有長些小草和綠苔,偶而會停著一兩隻小小青蛙。  從六七歲開始,我每天下午放學後,會拎著兩個大的奶粉空罐子到井邊打水。  井高到我胸前,我只好拿來小板凳墊腳。把綁著長麻繩的奶粉罐往井裡用力一甩,看到桶裡的水滿了,就用力把它拉起放井邊,一桶打好就換另一桶,兩桶都裝滿了,就把它提回家倒入廚房水缸。  天天要來回很多趟,才能把水缸注滿,這樣媽媽下田後就可以洗米做菜,還可以讓一家八口洗澡食用。  雖然,用三磅的罐子裝水看起來不多,但是,一次提兩桶對小小年紀的我,常因雙手擺動不平衡,不只一次摔得鼻青臉腫。  每天傍晚家家戶戶都會有人來打水挑回家備用。我年紀小動作慢,堂姊堂嫂們常幫我忙。她們桶子大,一桶提上來正好倒滿我的兩小桶,讓我省了很多力氣。  由於井邊的四周都鋪著水泥很平整乾淨,旁邊還有一棵大榕樹遮涼,所以夥房裡有人嫁娶要辦桌宴客就在井邊煮料理。每一回總舖師會臨時組裝三個大灶,分別處理不同食材。女眷們負責打水洗碗盤、挑菜、切菜,整個井邊因喜事而忙碌。  每次辦桌時,我們這些小朋友最愛跟前跟後,還好奇的問東問西。他們經常利用空鍋的空檔煮一鍋湯圓,讓我們甜甜嘴。  在這兒除了可以辦桌煮食之外,每當缺水時節,婆婆媽媽們都會在這兒洗衣話家常。院子裡不管悲喜消息也會從這兒傳出,哪家母牛生了小牛;哪家女兒要出嫁;哪天晚上廟口會放電影等等。總之這裡就像轉播站。  夏天天氣熱,爺爺奶奶們,常拎著大澡盆帶著小孫子到這兒戲水洗澡,到處充滿笑聲。而在田裡種作為生活打拼的叔叔伯伯們,也會在下工時,來這兒沖個涼,洗去滿身的疲憊與汗酸,帶著輕鬆的心情回家。  當我念初中時,家家戶戶開始裝馬達,把水管直接深入井裡,需要用水開關一按,水直接進入廚房的水缸很方便。約十年前,村子裡開始有了自來水。它帶來方便也改善了生活方式,嫁娶宴客都在飯店不在井邊;洗衣服由洗衣機代勞。至此古井就功成身退,而所有的古井風情,就成了過去的故事。  如今陪伴我們成長的古井既將離開,除了不捨還有無限的思念。畢竟,它曾是全家生命的依附,也曾帶給我們許多溫暖有趣的美麗故事,怎不懷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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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語

 ■唐明敏 夜色的江流 或喧嘩顫慄 或冥想岑寂 夜的紋路 時而迂迴 時而斷續 黑 不是唯一權利 暗 亦非命定話題 月華星光大方施捨 恬淡溫柔的醉意 你愛未知的漣漪 還是無邊的靜謐 你在她的深海裏 迷戀沉溺 一睡不起 直到微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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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惠特曼在紐約

■程奇逢  紐約是惠特曼的故鄉,一個初夏晴朗的日子裡,我和幾個朋友去參觀長島亨廷頓附近的惠特曼故居。中國人重土輕遷,故鄉就是在那裡出生並長期在那裡居住的地方,但美國人的搬遷是常事,據說美國人平均每六七年就要搬一次家。  回顧我來美國的經歷,正好能套上這個公式。  惠特曼一家在他四歲時搬到布魯克林,他也在曼哈頓居住過,後來又回長島住過一段時間,所以紐約可以說是惠特曼的故鄉,即便他後來也曾在新奧爾良、新澤西住過,他寫有很多謳歌紐約的詩。長島被印第安人叫做巴門諾克,他的自傳體長詩《從巴門諾克開始》寫到「從魚形的巴門諾克開始/那是我為一個完美的母親所生養並受她撫育的地方」。「我站在我自己的位置上/在這裡和自己的時代在一起」。  惠特曼住在紐約時,布魯克林大橋尚未建成,他在往返曼哈頓與布魯克林時,要搭乘渡輪,1856年他寫下著名的《橫過布魯克林渡口》:「時間或空間,那是無礙的/距離也是無礙的/我和你們一起/一代或今後若干代的男人和女人/恰如你們眺望這河流和天空所感覺到的/我也曾如此感覺過/恰如你們此時憑欄站立隨著急流匆匆前進/我也曾站立匆匆前進」。惠特曼也許想到他的詩會被後代永遠誦讀,他的情感也會和以後的人們恆久交流。  1825年,惠特曼出生6年後,伊利運河鑿通,從歐洲來的貨物可以從紐約沿著哈德孫河在奧伯尼接上伊利運河,在水牛城進入五大湖,再沿密西西比河直達墨西哥灣,紐約港的吞吐量從第四位一躍成為東海岸的第一,西部的糧食也以非常便宜的價格進入東部地區,在伊利運河完工後,運河的建築工人來到紐約,成為橋樑道路等基礎建設的生力軍。  紐約勃勃發展的生機,19世紀中葉美國自由開放的思想,促成惠特曼自我意識的覺醒,形成他浪漫不羈的性格,奔放激越的情感。在前六版《草葉集》的第一首詩都是《自己之歌》,第一句就是:「我讚美我自己/我歌頌我自己」。他在《我是肉體詩人》中還寫道:「我是肉體詩人/我是靈魂詩人/我有天堂的愉快/我有地獄的痛苦/我把自己交給泥土/在草叢中成長/如果你需要我/請在靴底下找尋」。  他的詩驚世駭俗,遭到評論界的一片罵聲,然而他信心百倍將自己與生活的大地寫入詩中,惠特曼的歌唱表面是屬於自己,而蘊含的是對整整一代人在開拓時代激情的歌頌。他聲稱:「打算就這麼唱下去直到死」。  《草葉集》的獨一無二,就在於它已經遠去卻能依然喚起激情,如草葉般充滿無限的旺盛生命。無論何時讀到它,都會感到詩人對生活不熄滅的感情。  紐約魅力無限,這也許與惠特曼、亨利‧詹姆斯、尤金‧奧尼爾、加繆等人留在這裡的足印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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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天下布武

■樂馬  四月中期進入雨季,陰雨連著凝滯幾日,不下雨的時候天空也黏了一大片烏雲,隨時伺機發動。  於是對岐阜的陰天毫不感到意外。岐阜車站外有一尊渾身金光的織田信長雕像,高高在上俯瞰世人,彷若照耀微塵之光,身穿甲冑手持鐵砲,盡顯英豪本色。午後濕度重,空氣嗅起來很悶,我們的行程則在雨雲盤據的山間,為追隨織田信長的足跡前往金華山岐阜城,早已做好淋雨的瀟灑。  巴士站楞分成七八個候車站牌,東找一個不是,西問一個也不對,一番折騰詢問才找到正確的地方,上了車看走馬燈迴一圈,倒吸了一口氣。路途比我想的還遠些,但既是搭車,瞇個眼一下就晃過去了。真正上車後方才的倦意卻霎時無蹤,明明一雙眼睛又酸又累,卻死盯街景,並不是岐阜街頭別有生趣,這源自坐車的壞習慣,除非累到倒頭昏睡,否則一雙眼珠就像生怕錯過什麼,死抓車窗外不放。  在市區搖了半小時以上,我們在鄰近入山口的站牌下車,從這兒還得再走一小段,方抵達金華山底。入山有兩個方法,一是坐纜車,二是靠雙腳,很早前我就忖度將來有機會上岐阜城一定要坐纜車,原因出在織田信長攻打這座城,彼時城名叫做稻葉山城。岐阜城依山而立,眄踞廣闊平原,織田信長耗費六年終於打下山頭堡,簡直是名副其實的攔路虎。雖然金華山從上至下三百多公尺,尚稱不上地勢高聳險惡,卻足足糾纏織田信長六個春秋。  這個算法其實有些偏差,六年指的是織田信長征服整個岐阜地區的總時間。但潛移默化讓我對岐阜城產生險峻的畏懼感,莫說離了一片海洋時不敢想,現在城就在上頭,頓時竟有種得爬好多年才能攻頂的錯覺。  這個解釋沒有說服伊踢,不過他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纜車沒有設置座位,眾人便各自尋一方角落,中間的門則有一位隨車小姐,即時播報纜車情況。  我們選了靠山腳的位置。纜車緩緩開動,蓊鬱山林踏於足下,平坦的岐阜市漸漸攤在眼前,接著是長良川泠泠流水,河水精準一刀切開兩端,成為金華山的天然屏障。  儘管山不高,得益於四方沃野,因此視野極好,城池挾山而立,廣袤之地皆逃不過一雙眼眸,四周動靜皆在掌握中。身處高處,誰做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坐在城裡便能泰然以對。我立著傘,佯裝大將威風,真有股談笑間灰飛煙滅的從容。  雖然這座山城號稱難攻不落,稻葉山城最後還是變成岐阜城,世間並無永遠不破不滅的事物。站得高固然看得遠,卻避不開棒打出頭鳥,高處不勝寒。況且人世裡有時站高了,不見得能像登頂般瞄個清楚,沒準反遭雲霧遮掩,一個轉身便摔得灰頭土臉。  隨車小姐播告纜車即將抵達,不久纜車在半山腰停下,停止晃動後隨車小姐打開車門,門外則有莞爾接待的老先生。一路上我對隨車小姐的播報左聽右出,盯著長良川發楞,思考關於「岐阜」的來源。岐阜也就是岐山,周文王發跡之地。信長使用這個名字,是把這裡當成自己立基的岐山,邁向「天下布武」的最終目的。「天下布武」是我相當喜愛的一句話,透著一種睥睨群雄的霸氣,那時候的織田信長才剛踏入岐阜不久,眼光卻已投射整個日本,可以想見織田信長多有自信,才敢說出這種話。  比起那份雄心壯志,我更服膺信長的信心,有此信念,可謂無堅不催,似乎悠悠天下,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即使不幸敗了,也不往人世走一遭。  做事需要理性的判斷,也得感性的衝動推波助瀾。十八歲時讀關於織田信長的書,恰好《明道文藝》徵文,便以此為契機寫了篇文章。十八歲,青春而迷惘,人云亦云,禁不起風吹草動,總認為離世界太遙遠,總保持距離靜靜觀望,好似如此就能不染塵埃。事實是為前途畏懼,不敢踏出步伐,便偽裝成獨善其身的模樣。看到信長不顧旁人勸阻,縱然眾人不看好,仍力排眾議,那種精神正是我想效仿的。如同一道希望之光在生命裡點燃小小火苗,只要火不熄,說不定哪日就成了熊熊熾焰。  幸運的是那次徵文被選上,我才有勇氣繼續提筆,不,其實就算落選,那份感覺也刻骨銘心,能在漫漫長路伴隨左右。  下了纜車,已經養足力氣,準備征服最後一段路程。上山後濕氣像壓在背上的石頭,明顯在傾盆落雨的邊緣,彷彿再添一丁點雲絮便會淹沒金華山。沿著石階蜿蜒而上,已能仰望岐阜城的天守。扶疏的樹木遮著風景,透過縫隙仍能看見一絲山下風光。  伊踢靈敏的探了一條長滿雜草的小岔路,看起來平時沒什麼人走,我們踩著不平整的石堆,低著腰穿過幾根大枝椏,瞬然柳暗花明,再沒有東西阻攔,踏到最外面的石頭上,將地上景色一覽無遺,幾座小丘穿插平原間,彷若綠浪穿梭。  突然覺得自己像隻遺世獨立的孤傲天狗,不禁想起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可惜陰濛晦光攔住地平線,要是晴朗時估計能看得更遠。回頭時雲終於撐不住重量,稀稀落落掉了幾滴,水氣剎那湮滿山間。雨勢不大,因此傘還是被揣在手上,像一把象徵身分的武士刀,我們披著細雨慢慢走往天守閣,岔路邊突然冒出兩個老人家,他們是從山腳登上來的,聽聞金華山步道陡峭,兩位老者倒步履輕盈,談笑風生。  我們走進城內,登上天守觀覽台,眺望惑於濛濛煙雨的岐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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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斷想

■黃克全  21.緣份和命運一樣,外延無限;因包含無限、一切,以致失去了最後的視境,難以看清。  22.理性質疑一切,連自己也不例外。理性一往直前,掃除一切障礙,直到把自已也給摧毀。所以理性必須有美與道德來制約。  23.被真實鄙夷的虛假,竟然是真實的產物。被善剷除的惡,竟然是善的產物。被美厭棄的醜,竟然是美的產物。  24.人生氣,是逸脫出大自然的表徵,大自然是不生氣的。當然,大自然把生氣也包容了進去,成為它的一部分。  25.時間是什麼呢?時間是人的悲歡。所以時間呈現出虛幻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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