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蘊之
有時,我會穿越後巷。後巷是從甲地到乙地的捷徑,可以避開大街擁擠的人潮,避開亮晃晃卻刺眼的燈光,避開琳瑯滿目的商品,給自己一點喘息的空間。
香港是一座光鮮亮麗的城市,它確實是,非要妝點成某種時尚的樣態,甚至有些千篇一律。玻璃帷幕、強烈冷氣、高亮度的照明,耗費大量資源支撐著「文明」的表象,而這種「非得如此不可」的強硬,讓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難免感到疲倦,卻不得不照著既定的軌道前行,不能脫離。
我試著脫離,走後巷。
後巷陰暗,密密麻麻的管道自建築物的外牆扎入地面。沒有扎入地面的,將廢水排入明渠。垃圾堆置在這裡,清潔工用來掃除街道的推車與工具也堆置在這裡,牆面斑駁污穢,有些地方滿佈塗鴉。管道底下接近地面的地方用鐵絲懸掛著一包包紅色的小藥丸,據說是老鼠藥。但觀察了幾個月,老鼠藥的塑膠包裝始終完好,老鼠一口都沒咬。
大樓都有後樓梯通往後巷,清潔工逐層收下來的垃圾,從後樓梯清出後巷,堆上推車,再推去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彷彿這座城市存在這另一幅秘密地圖,谷歌地圖不會呈現的路線,只有少數人了然於心,避開眾人耳目,在其間默默往來。
本以為後巷是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在後巷佇足的人卻不少。最常見的是抽菸的人,尤其是女性,穿得漂亮整齊,從大街上閃入,或是從後樓梯的出口鑽出,靜靜掏菸,用一根菸的時間專注地滑手機。她們也許是上下班、公出的時候途經於此,偷幾分鐘的時間給自己;有些是在一旁的大樓上班,溜出來喘口氣。陰暗的後巷是她們「偷」給自己的空間,避開路人的側目,也許,還能避開公司門口監視的人眼與電眼。
這座城市被密密地監視著。監視者仔細盯著每個人的一舉一動,是否守序?是否準時?是否安於本份地、將自己的生命奉獻給社會,讓它穩定平順的運作?我抬頭計算監視器的數量,後巷的監視器是比較少一些。
望著頭上一枚又一枚的監視器,我想起台灣。開闊的藍天,原野,那些沒有監視器的地方。牆上的塗鴉推銷著通水管、搬家、二手傢俱電器買賣等業務,夾雜著「落實雙真普選」的口號,懸在老鼠不吃的老鼠藥上方。
這座城市的鼠患已經到了極其嚴重的地步,我想起1894年的香港鼠疫。那場鼠疫造成二千多人死亡,香港有超過三分之一的人口數逃離此城,而鼠疫亦藉由香港四通八達的航運傳布全球。
政府宣導滅鼠的文宣海報貼在滿是標語與廣告的牆上,被大雨淋得破爛。我們都知道,密密麻麻的文宣海報沒有用,密密麻麻的老鼠藥沒有用,真正能從根本解決問題的手段,比方整治衛生下水道、環境基礎建設、減低居住人口密度、建立廢棄物與廚餘循環使用系統等等,卻避而不談。
走出後巷,眼前又是密密麻麻的監視器鏡頭。據說,每個人戴口罩的臉、不戴口罩的臉,都已經被建檔,若在不對的時間出現在不對的地方,穿著顏色不對的衣服,講過不對的話,後果自負。然而,我不知道究竟怎麼判斷對或不對,也許常常走後巷,也是不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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