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熹 插圖/國泰
白日,依笙沉迷寫文,傍晚則踏進租書店打工。
寫書和看書,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她喜歡粉紅,在故事和人群裡,感悟泡影夢幻。
這個蜜色黃昏,依笙外出至租書打工的腳步比平常輕快。
中午吃飯百無聊賴時上網收信,一封期待許久的甲出版社過稿信終於如願飛入信箱。
這是第二本被通知過稿的稿子。自在甲出版社過稿第一本小說後,接二連三投稿至甲出版社不是退就是修。
稿子修好寄過去,等待回音時間等同投新稿過去,審稿時間一個多月到兩個多月不等。
被退稿件她會仔細一修再修,一再重回「沉默的聲音」網站,尋找可能更適合這本稿子的出版社後轉投。除了據說接受新人度最高的甲出版社以外,至今其他出版社仍久攻不下。即便是已過稿一本的甲出版社,也遲遲未表明何時能正式出書?
她似乎已踏上兒時夢想之路,但前景仍屬一片未知。
人人都言這是一條荊棘之道,她知道。但沒關係,因為是夢想,在她眼中這就是一條花路。即便這條花路上翻飛如絮的文字花瓣已近百萬,未曾出世,已入土埋葬。自我雪藏。
退稿信件內文詳細列點說得十分清楚,每一條皆是玻璃心上一條血淋淋鞭痕。每個字眼睛都認得,傳到大腦後端卻無法順利運轉:小說中間讓男主前女友回來找他想再續前緣以增加衝突、文字過於冗長和瑣碎、故事想表現冷漠疏離卻反而顯得沉悶、說服力和感動力不足、劇情濃度過於清淡、缺乏濃厚人性和糾結心理因素、故事具有強烈衝擊性卻流於浮面、感覺女主的悲傷是假性悲傷、高冷男主的設定就是要讓人感覺女主很幸福而非讀起來與角色之間有距離感、劇情濃度與氣氛可以再加強、角色營造與人設再更具體一點會更好、如果感覺不太真實那故事就不會太吸引人……
所有評語在電腦上反覆看過後仍覺不夠,依笙拿出小厚一本鮮黃色便利貼,一條一條用筆一個字、一個字寫上,黏貼於電腦桌旁直至牆面一片落葉飛黃。方便她想看就看,今日領會不到說不定哪天隨看得時間久了,腦袋突然開竅,一切便大徹大悟了。
便利貼靠於近側,看得次數越來越多,理解深度疑似並未因次數增加而領悟更多。
某日中午吃飯時間再次收到退稿信件,她終於受不了字裡行間存在過多無法心神領會的曖昧空間,抓起手掌大小的豔黃便利貼,先將新退稿評語寫上,用力撕下,接著如回到學生時期勤做筆記拿出紅筆拔開蓋頭在文字下方畫線做批示:先把「增加衝突」圈起來、再把「冗長、瑣碎」分別打上血紅的大叉叉、「沉悶」大叉叉、「說服力、感動力」圈成兩團大紅色熊貓眼、「距離感」又是大叉叉、「真實」超大圈圈拼命加厚……
一陣猛力振作過後,一張張黃紙條上落滿無數鮮紅批示如鬼畫符。鮮黃便利貼是永不凋萎之葉。
情緒大風吹,吹下落滿桌的黃片葉。寫完畫完收服猛然暴衝的張牙舞爪,又乖乖貼回原處,上半部黏合處要牢不牢彷彿一陣強風吹過隨時都會隨風遠逝,下半部擺盪於半空中前後搖擺如盪鞦韆一下子往前一下子往後,越盪越高越盪越不安最終盪出一雙腿在半空中晃呀晃的鬼影幢幢。
黃色紙條緊黏身側,如傳統人家在大門頂上張貼符咒防妖魔鬼怪避邪運。
直至很多年很多年後,依笙偶然間翻出隨手夾入記事本內的這幾張鮮黃色便利貼,仍舊卡於一知半解之中,遲遲參悟不透。卡在彈珠台上的彈珠,透明之身,彩帶附體,卻終究舞動不出一首曲目。那時她已出書數十本。
考慮到人需要吃飯才能生存下去,她持續在中午休息吃飯時間,連上網路蒐尋各種工作,有興趣的全都看,不拘全職或兼職。
如果是兼職,她希望能找份月收入七、八千左右的打工工作,賺來的錢剛好能吃飽就行,不需特別多也不用有餘裕能夠存下一點錢。夠用即可。
唯獨工作內容不能太累,影響隔天打小說的進度和敏銳度。工作時間不能太長,也不能在她精神最好的時段,如果能落於打完一天小說的半疲累狀態時間點上最好。工作內容希望能跟愛情小說有相關,如果沒相關也沒關係,至少能讓她觀察到路人們的種種行為也很好。如果能找到完全符合以上要求的打工,便一切完美。
完美的兼職工作翩然降臨,介紹人是資深言小愛好者小花大大是也。
每星期一到星期五晚上六點到十點工作,工作期間可以吃東西,正好讓她將晚餐順便解決掉。
工作內容簡單易操作,跟錢有關的部分是替客人加值、收取內閱者的內閱費用、向新辦卡的會員解釋相關訊息;跟書有關的部分主要是上下架書寶寶們、給新書新漫畫穿上一件防髒防汙的透明書套、每月新進雜誌建檔貼條碼包書套、替客人尋覓想借卻找不到的書,以及推薦好看的小說漫畫。
依笙迫切的生存問題,因粉紅租書屋的存在,獲得暫時緩解,鬆開心頭上重壓的一大塊巨石。
雖然成功解決吃飯問題,但她並不想因此推遲每日寫作進度,以寫作質量不變的大前提之下,希望跟以往一樣,維持每天打小說七小時的創作進度。為了打滿七小時小說,不是減少到睡眠時間,便是壓縮吃飯時間。
最後她做出選擇。
每天早上九點起床,用過早餐,約九點半左右坐到電腦桌前開始打小說,直至中午十一點半左右吃飯,中午吃飯加休息加上網亂逛找工作加看些放鬆精神的偶劇或愛情相關綜藝,一長串加個不停的複合式時間運用,壓縮至僅有短短一小時。中午十二點半開始打小說,直至下午五點半存檔關機,準備到粉紅屋租書店打卡工作。
上午打兩小時,下午打五小時,硬是湊滿七小時。
剛開始依笙沒覺出多大的負擔,數日後慢慢覺察下午場連續五小時創作簡直堪比用短跑速度衝刺馬拉松的長度。
經過調整,她同樣九點起床,九點半左右來到電腦前報到開始打小說,一路打到下午一點,進入午休時間。上午場工作三個半小時,中場休息一個小時,下午場從兩點開始到五點半約莫三個半小時,絞盡腦汁的腦力負擔感覺比較小,像全力衝刺兩次中短長度的快跑。
一樣打字七小時,時間分配進化至2.0版本後,當她以最快速度打理好外貌儀容踏出家門前往粉紅屋,全身上下的輕快度和滿足度都蹭蹭蹭筆直上揚──
今日份正職工作已完成,轉場進入兼職工作。
特別是今日,初次過稿後經歷種種退稿和修稿,如同西遊記中的九九八十一磨難,終於再度成功過稿撒花轉圈圈。
那封過稿信代表她即將收到一份小說合約和一張數萬元支票。不過出書日期依舊遙遙無期,她想問卻不敢多問,爾後想想問了也是白問,出版社自有打算不一定因為她問了或不問,而改變出書日期。
順其自然,一切便好。
白日,粉色籠罩依笙大腦。
夜晚,她被粉色空間和粉紅少女心團團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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