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欣榮（中央美院慱士） 一位極其認真且執著的人畫畫，意味著對自己的作品永不滿意，也就產生了糾結感。具有六十年代出生的人特有的社會責任感、使命感和浪漫情懷，意味著其作品傳達的情感深沉而複雜。然而，當他的精神突決出來，指向明確，你又分明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霸悍，這就是唐寅九及其作品帶給我的主要觀感。複雜、糾結、霸悍是這些作品最凸顯的精神氣質與審美特徵。安塞姆基弗說：「藝術家的作品植根於自然和歷史：來自流逝的時間，來自大量的經驗沉積，每幅畫也因此成為一個複雜探索的濃縮畫本。」唐寅九的畫與他豐富、精彩的人生經歷有著難以割捨的關係，其作品所傳達的意味正契合了基弗的觀點。文學的薰陶與修為、人生的沉浮與曆練，全都酣暢淋漓地體現在他的作品中，並呈現出他對世界獨特的感知與認識。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睿智且理性的人，分析事情一針見血，與人交流直抒胸臆。他的作品也很好地體現出這些特點，那就是不厭其煩的反復修改，在複雜與糾結中生成一種不達目的絕不甘休的意志與絕決，從而使畫面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使觀者難以在短時間內把握，但每次觀看又都會有一種全新的感受，不同情緒亦會產生截然不同的體驗。這種義無反顧的力量，率性、沉重、苦澀、靈動、有骨氣、敢於嘗試的意志與精神，使得他的畫總有一種從矛盾與糾結中突決出來、直見性命、霸氣十足的獨特魅力。作品不只是供他人欣賞的，它首先得過畫家自己的關。唐寅九在其畫面中執著追求的過程成為他的作品吸引觀眾的重要線索，使他的作品極為耐看。同時也讓人感受到他真的是熱愛繪畫，想要去畫，仿佛永遠都有一種無法壓制、非如此不可的表達欲望。這種非如此不可的表達欲望既是本能的又是自覺的，既直見性命又充滿理性。每一個畫家心裡都有一個目標，問題是當接近這個目標時，另一個更高的目標會再次出現並促使畫家繼續前進。就像癡迷於探險或攀岩的人，永遠不會只有一個高度一樣。唐寅九就是這樣一個探險者，永不疲憊地尋找著心中的一個又一個聖境。探險者一定也是胸中滿是詩意的人。詩意正是唐寅九作品的另一個重要特徵。當然，他的作品傳達的意境不是風花雪月，而是鏗鏘人生，其中充滿了五雜陳的人生況味，觀者只能意會，卻無法言傳。這也是優秀作品的又一個特點。英國理論家克利夫‧貝爾曾提出了「蘊意形式」的觀點，認為藝術家對物象的簡化和抽象，可以還原到線條和色彩，這是最簡約最精煉的形式，而線條和色彩的和諧關係與完美組合，會給人視覺愉悅，從而激起審美情感。貝爾寫到：每一條線和色彩都以特殊的方式相結合，這種特定的形式和若干形式間的關係，激起了我們的審美情感，線條和色彩的這些關係的結合、這種審美活動的形式，我稱為『蘊意形式』，這是所有視覺藝術作品的一個共同品質，是藝術家精心策劃並在畫面上刻意製作的線條與色彩的組合，與表現性的即興和率意大相徑庭。唐寅九的作品，不是自然風景的簡單再現，而是具有社會意義的人文風景，同時更以「率意形式」以及「率意形式」與「蘊意形式」的合一而打上了鮮明的個人標記。霸悍的筆觸毫不猶豫，生猛、堅定、勇往直前、不達目的、誓不甘休。執著與靈動矛盾地交織著，糾結在一起，分不開、理不清，從而使畫面產生一種強大的張力。不討好、不討巧、不媚俗，那種自信的陽剛之氣與霸氣，通過每一個筆觸從畫面中撲面而來。作品的內容不是被客觀現實的圖像所左右，而是主動的獲取與提煉，且經常會有無緣無故的符號化了的神來之筆，卻又毫不突兀，從而使 作品的整體意味超然卓絕，這也從另一個方面體現了他對繪畫的認識高度。唐寅九的作品還具備一種特點：不拘泥於所謂章法，隨心所欲卻又有明確的追求，憑直覺解決畫面構架。其作品開闊、敏銳、豐富、靈動，極具可讀性和耐讀性，具有直指心靈的強大魅力。不是那些局限於客觀圖像的科班出身的畫家能夠畫出來的，科班出身的畫家容易形成一些章法，依靠一些套路，往往也會被章法和套路所局限，所以行內有「打進去再打出來」的說法。但說起來輕鬆做起來難，否則也不會痛苦了如此多的畫家。唐寅九像是在荊棘叢中自得其樂的拓荒勇士，硬是斧劈刀砍地開拓出一塊自己的領地，且毫不妥協，自成體系。同時其強大的人格魅力在作品中又以質樸的形式顯現，不刻意、不賣弄。獨立人格也是優秀畫家所要具備的卓越品質，唐寅九顯然具備這種質量，也正是這種質量，使得他的作品在這個物欲橫流、討巧媚俗的時代變得純粹和超絕。 　糾結是歷來古今中外的思想者、探究者及摸索者的共同特質之一，如果只是敷衍了事的分析，萬事萬物的表像或許會像歷史記錄和一些文人闡述的一樣簡單明瞭，但是也有一些孤獨的、執著的探索者反其道而行之去尋找內在的真理或道，這種內在的思考過程對於是否充分表達出自己的思考結果呢？於是糾結成為常態。無論從何種角度，這些思考者留下的各類作品形成了當下的碎片似的、不同角度的對時間與空間、自然與人類的個人認知，雖然是有著盲人摸象、坐井觀天之嫌，卻是在人類歷史中的當之無愧的先行者，是思想史開出的智慧之花，為後來者一層層墊起來的探索基石。作為思考者，其過程中首先做到的就是撕去表像探究事物的內在本質，唐先生就屬於一類勇於撕開表像的孤獨的思考者。觀者可以體會唐先生在繪製作品〈面孔〉系列中的心理歷程，從一開始的嘗試到後來的有的放矢，就如關公無麻藥刮骨療傷過程中的堅韌，是只有自己能夠體會的疼痛與糾結，同時是否還有自我認可和享受？內省是血淋淋的、撕扯的、割裂的、矛盾的，還可能聽到鈍刀刮在骨頭上粗糙的聲音。內心思想變化雖說只有自己知道，言語卻無法表述，或許藝術是一個管道，相信觀者會根據個人的生活經歷或經驗形成某種內在的共鳴。 　繪畫是其他如文學類作品無法替代的情感載體，是最原始、最簡單、最粗暴、最直接傳遞個體所思所想的行動過程，是人類文明的起源之一，是縱情、放肆、猥瑣或媚讒的個體的外在體現，是藝術家的人格外放，也是古老而永恆的人類本能而自然的表達手段。對此，唐寅九先生一定是體會深刻的。筆耕不綴，又是寫詩，又是寫小說，情感與精力之充沛常人難及！可是，或許在這個過程中，他還是覺得表達的不夠淋漓精緻，心中總感覺有一些只可意會卻無法用言語表述的缺憾，於是這種缺憾在繪畫中在藝術作品的思考與完成過程中找到了發洩管道。他痛苦並暢遊在繪畫與藝術的思考與實現中樂此不疲。觀者可以在唐寅九先生的《我的花園》、《某種記憶》等作品中細細品味，從開始到目前為止呈現的作品可以看出他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藝術家，沒有所謂學院的條條框框，不局限於某種材料或形式，隨時隨性根據自身表達的需求去使用，可以說為自己的目標不擇手段，真管用，沒有一絲的討好觀者，純粹的努力表達自己的情感，是一位自由的暢述者，這個或許是每一個努力活著的人都能感同身受或嚮往的，這是他個人的選擇，至於是偶然還是必然，卻是觀者的各取所需，也是唐寅九先生作品的魅力之所在。能夠真誠的自由的表現或表達自身的情感是這個時代或者可以說在人類歷史中都是奢侈的，需要強悍的、執著的、堅固的個性和獨立自主的品格，需要持之以恆，這是他的霸悍。 　這些特質，是一些所謂的畫家或藝術家求而不得的，包括本人，真是令人豔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