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漣漪
（一）
喬大順在回家的路上，看見一位年約八十歲的老婦人，孤零零坐在超商外面的長椅，臉上寫滿了淒涼，她的旁邊是堆滿紙箱的拖車。
「撿破爛的老人。」喬大順對她萌生同情之心。
「早安。」喬大順走過她的身旁，對她打招呼。
「早安，你一定每天過著快樂的生活。」想不到她發出響亮的聲音回答。
「我每天很快樂嗎？」聽到她的話，喬大順一陣狐疑，難不成喬大順的外表和穿著標誌著上流老人的標誌。
也沒有啊？喬大順每天穿的衣服是三十年前的舊衣服，妻子有一次將舊衣服丟進垃圾桶，喬大順立刻撿回來。
舊衣服雖然缺乏亮麗的光澤，但都是名牌，衣服完好如初，丟掉太可惜了。
喬大順小時候曾過著三餐不繼的苦難日子，因此養成吃苦耐勞的精神。
即使到了老年，也過著縮衣節食的簡樸生活。
喬大順折回腳步，走到老婦人的身旁，笑著問她：「你為什麼說我每天很快樂？」
「很簡單啊，你熱情的跟我打招呼，聲音充滿了活力，不快樂的人說起話來有氣無力。」老婦人睜著混濁的眼睛望著喬大順。
（二）
喬大順很快樂嗎？答案是肯定也是否定。
說是肯定的一面來說，解嚴後他一陣歡呼。
曾利用寒暑假期間，跟隨旅行團到中國大江南北暢遊十多次。
九寨溝是風景秀麗的地方，喬大順初次到那個地方時，被迷得暈頭轉向。
喬大順突然想到唐代劉禹錫的〈竹枝詞〉：「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美麗的山水，熱情的中華人民，他大力呼吸新鮮的空氣。
喬大順回想讀師校時，有一天大發奇想，對著同學說：「我真想到大陸呼吸新鮮的空氣。」
喬大順的同學聽了，臉上都沒有表情，有人默默地離開。
第二天中午，張主任教官請他到辦公室談話：「同學說你有反動思想，想到大陸呼吸新鮮的空氣。你有說過這種話嗎？」
喬大順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愣了一下，望著身材高大，頭髮寸草不生的主任教官說：「不錯，我有說過，我嚮往江南優美秀麗的風光，不過那是反攻大陸以後的事。」
「放肆，狡辯，你又沒說反攻大陸以後的事。大陸人民處在水深火熱的情況，你還想去那邊呼吸空氣，你可以回去了。記大過一次，下一星期的朝會，你要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前發表『如何解救大陸同胞』的看法。」
喬大順嚇呆了，想不到說了一句漫不經心話，就會帶來巨大的災難。
為了能夠繼續在師校念書，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不過山窮水盡疑無路時，喬大順的班上導師出面找主任教官為他說好話，談妥了條件：「該生年輕不懂事，言行不檢，姑且考量初犯，僅記警告一支就可以。」班上導師找上喬大順諄諄教誨，「聽我的話，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何況畢業後你就要當上老師，更要謹言慎行。主任教官已經放過你了，只記上警告一支。你就將功贖罪，加入藍黨吧。」
喬大順為了生存，也為了報答班導師的救援，只好加入藍黨。
加入藍黨也沒什麼不好，喬大順是小人物，撈不到好處，頂多是預官時當上被老芋仔士官調侃的小小政戰官。
（三）
解嚴以後，綠黨成立了，喬大順非常高興，認為台灣要走向民主法治的社會了。有幾次的選舉，喬大順的地方和中央選舉選給綠黨候選人，他認為惟有兩黨互相制衡，台灣才會進步。
可是近年來，喬大順漸漸不快樂了，因為年金改革時，有人認為他們領得太多，是道道地地的米蟲。喬大順當然辯駁法律不溯既往，再說改革他也不反對，只是希望改革時軍公教退休人員一律平等。
他有位朋友是法官退休，退休金竟然絲毫未動。
喬大順氣極了，曾說：「不公平啊。」想不到喬大順的一些朋友反而認為改革有理，似乎罹患斯德哥爾摩症候群（Stockholm syndrome），還為綠黨說好話。他那些朋友甚至罵他：「如果你不滿意台灣的自由社會，乾脆搬去中國居住好了。」
朋友的觀念仍然停留在七十年以前的中國現象：落後腐敗，牛鬼蛇神互相鬥爭，殺人不眨眼，人民吃香蕉皮啃草根，過著牛馬不如的苦日子。朋友甚至引經據典，列舉匈牙利詩人裴多菲·山多爾（Petfi Sndor）（1823年-1849年）的名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來教訓他。台灣太自由了，可以大鳴大放，……。據喬大順所述，中國這幾年經濟起飛，老百姓的生活獲得改善。
他還證實，有位朋友喜孜孜告訴他，曾投稿江西的九江日報副刊，稿費一字一元人民幣。那位朋友投了二千字的散文，稿費二千元人民幣，換算台幣是九千元左右。此消彼長，從此以後，喬大順越發寂寞了，找不到知心的朋友聊天。
（四）
眼前的拾荒老婦，露出奇異的眼神望著喬大順，「我猜想不錯，恭喜你，你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大爺，祝福你天天順心如意。」
「不要這麼恭維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喬大順反問她，「請問大姊，你一天拾荒可賺多少錢？」
其實是不該問的，會淪為潦倒的小市民，或許有著辛酸的悲愴往事。想不到眼前的老婦人沒有不悅的臉色，還很淡定的回答：「一百多元。」
「那你的生活一定過著入不敷出的苦日子吧。」喬大順說到這兒，掏出一張五百元的鈔票，「送給你吧，當作談話費，我們有緣才會碰面說話。」
「我不能收。」老婦人笑開了臉，「我的日子過著很充實，充滿了詩情畫意。」
「為什麼？」喬大順想不通，送錢給撿破爛的老婦人，還遭到拒絕。
「我有錢啊，公務人員退休，房子好幾間，還領月退俸。」老婦人站了起來，「我喜歡寫作，為了寫拾荒老人的心聲，才故意來撿破爛。」老婦人還說出他耳熟能詳的文壇名字。
「啊。」喬大順聽了頭皮發麻，被比下去了，大水沖倒龍王廟，不得不落荒而逃。
在自由的寶島，藏龍臥虎的人比比皆是，而喬大順什麼都不是，他只是不起眼的人間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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