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茶藝師之 Enjoy your tea

 ■林熹  來茶館的客人,多以日本遊客為主。  這裡提供的茶,沒有單杯飲品,一律出動整套茶具,有紅茶、高山茶、凍頂烏龍茶、蜜香烏龍茶、東方美人茶,幾種不同茶款任君選擇。  她是茶藝師-其實這是茶館老闆給員工們的封號。對她而言,她只是每週到茶館一日,一名喜歡泡茶的人,如此而已。  回到茶房,她瞄眼右手邊牆上的時鐘。  已經十二點半?  時鐘下方的電鍋已跳起,宣告冰凍一夜的便當已達到剛好享用的時刻。  「現在有沒有空?」璣欣右手忙著蓋上紅茶茶葉罐,左手抓住她右手臂,身前木質托盤上已擺好一桌一人的茶席茶具。  她沒說話,看眼綠色的大同電鍋。  「可不可以先幫我泡五桌的紅茶?鑽石點完茶人就不知跑哪去……」未出口的話消失在璣欣扭曲的嘴邊,轉化成色澤黑濃的六個點點。  璣欣店長是個相當靈敏機巧的人,能專注於本身想從事的任何活動,只接收自己感興趣的訊息。  她認命端起木盤,懷抱著對大同電鍋裡便當千絲萬縷的不捨掛念,走向五桌默默坐等的日本女人。  在離對方僅僅兩步之遙的距離,肚子猛地一陣作響,這是對靜靜待在便當內紅燒肉表達高度期待和渴望的鼓音節奏。    一如往常,兩人對坐,泡好茶,請對方聞香和品茗。  在日本女人渴望瞭解更多的眼神壓力之下,她告訴對方比較矮胖的聞香杯是用來觀茶色,比較高窄的聞香杯是用來聞茶香,最後用簡單英文說明對方可以自己來泡功夫茶。  交代完千篇一律卻相當得體好用的叮嚀,她起身,準備一如往常告辭離開,未料,孤身一人享受單人旅行的日本女人衝著她笑得極甜,甜味裡還灑入大量閃閃發亮的渴求眼神。  妳教我嗎?日本女人疑似用日文說了句話。她的耳朵沒聽懂對方從嘴裡說出的話,眼睛卻讀懂了對方眼睛。  是什麼牽絆住她奔向大同電鍋內便當的腳步,甚至連肚皮內部躁動的鼓也暫時偃息?是剛才日本女人拍照前先很有禮貌詢問過她,也接受她只能拍手不能拍臉的規矩?或者是日本女人聞香時專心的神態?具體是什麼讓人願意停下腳步,她也說不清,但正因為這股道不明的抽象羈絆,往往最能留人。  她,做了進茶館工作後,第一次嘗試的教學分享。  她起身,也邀請日本女人站起,兩人像跳舞一樣,各自繞桌轉了半圈。  交換位置。  現在日本女人坐在茶席正前方,她坐上日本女人原本的位置,在旋轉半圈的短短幾秒鐘時間空隙裡,她腦中思緒紛飛。  之前為什麼從沒做過類似的事?  因為沒時間?客人總是不斷進門。  因為不適合?每次她稍微和客人親近一點,璣欣便會千方百計從中作梗,將她自然而然的分享和掙脫僵化服務疆界展現人文精神的額外付出,全數導向烏雲密佈的暗黑路徑。  記得有次她和一名英國老爺爺分享店內的古樹紅茶,能釋放出黑巧克力香味,英國老爺爺說自己喝了一輩子紅茶,還沒喝過有黑巧克力香味的。  那天她正要離開茶館去買牛奶,回來製作古樹紅茶才能展現的濃郁奶茶,沒時間和對方多談,只匆匆建議對方可以進茶館去,同事們會接待他,她得抓緊時間去買牛奶。  等她把牛奶買回來,交給鑽石拿進去練習煮奶茶,英國老爺爺已不在店內。鑽石接過需要保持低溫才能保住品質的牛奶後,不安動了一下,順手塞了張宣傳單到她手上。  璣欣遠遠站到邊上,冷眼一雙,靜靜瞅著她。  她看了眼手中的宣傳單,不明所以。  「妳離開後,那個外國人一直跟我們推銷耶穌。」和璣欣交換個眼神後,鑽石夾帶一臉高濃度的為難開口說明。  她皺眉,沒看手中的宣傳單。  「是啊。」像要強調自己所言屬實,鑽石指了指宛如燙手山芋般被丟到她手上的宣傳單。  「他跟我聊茶聊得挺愉快,我還以為他對古樹紅茶有興趣。」她說這些話時,眼睛始終看著璣欣。  璣欣也盯著她,眼神像兩條蛇,但臉上有笑。  那天過後,她盡量避免跟客人久聊。  只是她沒想過,璣欣有天也會遭遇類似情況,而且出手的人是茶館老闆,事發時間點不是幾年過後,而是短短幾個月之內。「他們現在都不讓我靠近茶客和老師……」璣欣說這些話時的模樣,像小動物垂著頭嗚鳴。 可以開始了嗎?  日本女人小心翼翼又充滿期待的眼神,將她萬馬奔騰的思緒拉回當下這一刻。她點點頭,抬手示意對方拿起猶在沸騰的陶壺。  日本女人謹慎萬分提起水量已減半的陶壺,看了她一眼,放下陶壺,先把茶壺蓋子打開,不知所措該將蓋子放置何處的小眼神又對上她。她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剛才示範時放下的位置。  日本女人感激一笑,放下茶壺蓋子後,再次戰戰兢兢伸出雙手拿起內部滾滾沸騰的陶壺,其實雙手中真正發揮作用的僅有抓緊藤把的右手,左手只是徒勞地護衛在旁,連稍微靠近陶壺都會覺得過熱。  她靜靜看著,盡量不說話,只在必要的關鍵點給予最少量的提醒。  一人飲茶得神,兩人飲茶得趣。  客人孤身前來,她希望等自己離席後,日本女人獨飲時能找到得神的途徑,纏綿於一期一會的功夫茶體驗之中。  日本女人跳脫不出根深蒂固的認真精神,在她說明第三泡茶通常要等一分鐘時間後,再倒出茶湯比較合適,便聚精會神死死緊盯手腕上的錶。  秒針一格、一格緩慢移動。  日本女人沉浸在秒針移動的規律裡,無暇顧及其他。  她試了好幾次,嘗試把對坐日本女人從僵固的答-答-答-無形的死板聲控中撈出來,放回當下此景此情之中。  只要抬頭,視線往上飄移二十度,面前一整片落地玻璃窗外的綠竹搖曳,便能一大把、一大把送入眼中。亂綠葉飛,是山中俠客的劍影。太陽在上,飛影在下,日光為這場精彩劍影打燈,木頭桌面上墨色葉影時而凌厲交手,時而浪漫舒懶。這些皆與日本女人無關。  答-答-答-秒針精準動了六十下,日本女人終於抬頭,從時間禁錮中釋放出來。  她給鬆了口氣的日本女人一個微笑。錯過的人,永遠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些什麼。這是一種損失,也是一種恩典。  日本女人用眼收下這朵鼓勵中夾帶一抹可惜的微笑,可惜進入日本女人體內後化成一絲不解的困惑,但此刻無暇顧及這些細微的情緒。  日本女人雙手模仿她方才宛如一雙翅膀輕巧拿起茶壺的姿態,帶著茶壺飛過半張深色方巾,往茶海裡傾倒色澤美麗的熱茶。  她靜靜欣賞一線飛瀑出壺的線條,如此優雅,如此充滿生命力,再增添幾分豔麗茶色,使得廣闊天地間、奔流不息的時間長河裡,劃過一道無與倫比的美麗線條。  此時她眼中彷彿看見一串正紅的楓葉,翩翩飛落茶海裡,緩緩蓄積成一疊晃動耀眼的紅。 秋天,最容易受傷的記憶  霜齒一咬  噢,那樣輕輕  就咬出一掌血來 她眼眶裡多了幾分濕潤和紅,見日本女人仍規規矩矩待在謹慎萬分的倒茶動作裡,她似乎再也坐不住,伸出右手食指,飛躍一張桌子的距離,指向正緩緩流出的熱茶,輕聲說了句你懂我也懂就好的英文。「you can see the tea color,so beautiful.」  日本女人無聲倒抽口氣。正是這口氣,帶她抽離座位上拘謹的軀體以及處處受限的行為模式,用另外一雙眼飛行,穿透有形的一切,進入穿著無形外衣卻比真實更真實的領地,忘了正在倒茶,忘了坐在何處,忘了需要幾秒時間將茶湯全部倒出才最正確。  此時此刻,正確是最毫無邏輯可言的虛幻。  唯有美,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才是唯一的真實。  人無法感覺到正確、邏輯。人卻能被美深深觸動,沉溺其中翻騰不已。  「Enjoy your tea.」  這是她送給日本女人最後的禮物。  一個小小的、輕盈的貼心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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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疫 艾美獎改線上頒獎

 中央社/洛杉磯29日綜合外電報導  在艾美獎公布入圍名單後一天,鑒於2019冠狀病毒疾病疫情延燒,主辦單位國家電視藝術與科學院今天告知入圍者,9月頒獎典禮將改為線上舉辦。  法新社報導,由於2019冠狀病毒疾病(COVID-19)疫情嚴重衝擊娛樂產業,當局也已實施相關限制及封鎖措施以控制疫情,在此情況下,艾美獎頒獎典禮將改為線上舉辦是預料中的事。  艾美獎是電視界的奧斯卡金像獎,今年的頒獎典禮預定9月20日舉行,將是疫情爆發以來好萊塢第一個主要頒獎盛會。  深夜脫口秀主持人吉米金摩將主持頒獎典禮,由美國廣播公司(ABC)負責轉播。  法新社得知入圍者通知信中的內容,並向主辦單位發言人求證,獲得證實。主辦單位在信中說,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他們被迫做出此一艱難的決定。  信中提到,主辦單位將與入圍者密切合作,以確保他們在頒獎典禮當晚表現亮眼。主辦單位將前往入圍者的家中或其他地點,錄製相關的畫面。  「我們會使你看起來很完美。我們正在探索頂尖的技術來運用攝影及照明裝置,並期待與你合作,製作出專屬於你的螢幕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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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溫斯坦性騷 艾希莉賈德上訴成功

 中央社/洛杉磯29日綜合外電報導  好萊塢女星艾希莉賈德對導演哈維溫斯坦提出的性騷擾告訴,於去年1月遭洛杉磯聯邦地區法院駁回,今天上訴法院推翻原判,裁定艾希莉賈德有權控告哈維溫斯坦性騷擾。  聯邦第九巡迴上訴法院3名法官組成的審判小組裁定,哈維溫斯坦在1990年代中期,邀約艾希莉賈德到洛杉磯一家豪華飯店,當時哈維溫斯坦對她的演藝事業操生殺大權。哈維溫斯坦已因性侵案遭定罪入獄。  洛杉磯聯邦地區法院先前駁回艾希莉賈德的提告,理由是艾希莉賈德並非受僱於哈維溫斯坦,她身為女演員和電影製片哈維溫斯坦的關係,並未涵蓋在她據以提告的加州法律範圍內,但艾希莉賈德得以對哈維溫斯坦繼續進行誹謗告訴。  上訴法院今天的裁定,並不同意初級法院原判,指出哈維溫斯坦與艾希莉賈德的關係「本身包含權力不對等,哈維溫斯坦身為好萊塢位高權重的製片,以他的職業地位與影響力優勢,單方對艾希莉賈德施予脅迫。」  「因此,地區法院駁回艾希莉賈德對哈維溫斯坦的性騷告訴,是一項錯誤。」  第一批女性率先站出來指控哈維溫斯坦性騷,艾希莉賈德就是其一。  艾希莉賈德在2018年4月控告哈維溫斯坦對她性騷擾,此案源於1997年在比佛利山莊飯店,哈維溫斯坦藉著與她討論接片角色時發生。她指控,哈維溫斯坦求歡不成,就誹謗她,說與她工作是個「夢魘」,進而慫恿導演彼得傑克森不讓她參與鉅片「魔戒」演出,破壞她的名譽和演藝事業。  艾希莉賈德的律師今天對上訴法院的裁定感到欣慰,並說這是職場性騷受害者的重大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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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馬獎劇情長片 報名延至8月10日

 中央社/台北29日電 第57屆金馬獎劇情長片、紀錄片及動畫長片報名時間原定7月31日截止。金馬影展今天在臉書宣布,此3項目報名時間延長至8月10日,金馬執委會也表示,頒獎典禮時間不變。  金馬影展今天在臉書公告,因疫情所致,部分影片報名作業受到影響,第57屆金馬獎劇情長片、紀錄片與動畫長片的報名時間將延長至8月10日截止,提醒創作者把握時間。  部分影片報名時間延長,是否會影響11月21日舉辦的第57屆金馬獎頒獎典禮,金馬執委會表示,「典禮時間不變。」  武漢肺炎疫情衝擊全球影業,報名件數是否會受影響,金馬執委會回應「現在都還在報名期間,報名件數等相關訊息會於9月30日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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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視國際影音平台遭文化部喊停 徐瑞希辭董事抗議

 中央社/台北29日電 文化部委託公視設立國際影音平台爭議不斷,日前公視臨時董事會雖通過前導計畫,但文化部今天發聲明決定終止委託。投下同意票的董事徐瑞希今天辭去第6屆董事,抗議文化部決定。  公視27日召開臨時董事會,討論文化部委託設立國際平台的前導計畫執行與否,最終以11票對4票通過。  徐瑞希表示,在臨時董事會上看到國際影音平台計畫的詳細版本,裡面雖有些政治語彙掌握得並不好,但她認為公視有能力執行。此外,徐瑞希認為接下這個案子後,都可留給下一屆董事跟新的管理團隊調整,因此她最終投下贊成票。  不過看到文化部今天宣布,為避免爭議擴散,終止委託公視承辦國際影音平台。讓徐瑞希相當不滿,她受訪時怒批文化部不尊重公視董事會決定。  她表示,文化部先前表達尊重公視董事會決定,現在出爾反爾,形同踐踏公視尊嚴,她將辭去第6屆董事,表達嚴正抗議。  徐瑞希說,文化部現在以專案計畫形式,設立國際影音平台,「就跟標案很像,可以說喊停就喊停,改變心意就可以取消。」徐瑞希認為,應要有法律規定,並採捐助的方式執行,才能確保影音平台順利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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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醫院

 ■汪啟疆 出走了一些東西 想到另些遙遠。世界割下的盲腸 掛滿巨大醫院廢墟。羅馬地下墓穴死亡骸骨 鬥技場奔動刀戈的決戰者。白色燈光下病人丟棄時間 微風吹掠高空的雲。妻在病床陪伴兒子 我在醫院上上下下徒步祈禱。我從未告訴妻 另有一個病人存在我發燒頭顱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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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紐約地鐵的滋味

▉王鼎鈞 有一個人,來到紐約,打電話給他的老同學:「我想學習如何在紐約生活。」只聽得電話線的那一頭兒說:「別擔心,你已來到世界上最容易生活的地方。」 老同學馬上教他做兩件事,一件是如何進麥當勞點漢堡,一件是如何坐地鐵。「前一件事保證你餓不死,後一件事保證你困不死。一個人吃得飽又能自由行動,紐約自有你一片天地,咱們一塊兒上」! 這位老兄把麥當勞和地鐵相提並論,頗有見地。麥當勞號稱「速食」,地鐵可以稱為「速行」,也就是台灣說的捷運,日本說的快速交通系統。汽車在市內行駛,每小時只能有30—40公里,地鐵快車的速度可以達到每小時89公里。它為甚麼能快呢,因為它在地下有專用的車道,沒有十字路口,沒有紅綠燈。 可以想像,這是多麼大的工程。難以想像,傾國傾城修地鐵,並不是修王室的御道,也不是修哪一部分人的祕道,而是為大眾闢奮鬥之路。地鐵的造價那麼高,票價卻那麼便宜,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單程票一張3元,如果你買月票,不限乘坐的次數,出出進進平均計算,每次車費大概1元5角。1元5角是多少錢呢,麥當勞的咖啡,老僑稱之為「拿鐵」,每杯2元4角。不到一杯咖啡的價錢,你可以坐上去奔馳七十八十公里,這樣你才可以東西南北深入人力市場,劈荊斬棘。 奮鬥,明白吧,奮鬥不是安步當車,不是知足常樂,不是孔融讓梨。奮鬥需要學習,從學習坐地鐵開始。快車進站只停兩分鐘,車門由打開到關上只有一分鐘,你當然不能推擠,你也不用禮讓,上下班尖峰時段,地鐵站月台上沒有老弱。你需要敏捷,這種在推擠和禮讓之外的敏捷是一門功課。當心孩子上了車,車門就把你和孩子阻斷了,當心你身體進了車廂,隨身包被車門夾住了。休要怪站務人員說話粗暴,他怕一句話還沒說完,列車開走了。他也是在奮鬥。 紐約地鐵每天有五百多萬人次乘客,也就是五百萬身家性命投入,地鐵牽動的這條線上,沒人沒精打採,沒人三心二意,沒人猶豫不決。這是奮鬥的地方,車站旁總有一點兒騷臭的空氣,車廂裡總有些狗偷鼠竊,入口出口的地方總有乞丐酒徒遊民精神病患者。鋼鐵冷漠,車身明亮無色,不顧一切衝出去,隧道漫漫,終有盡頭,不止是麥當勞在那一頭兒等著你,頭上還有青天。不可能稱心如意,不可能完美無缺,關關難過關關過,船到橋頭自然直,這就是奮鬥,這就是地鐵。 地鐵不眠不休,入口永不關閉,來吧,它等著你開始你的紐約生活。▉程奇逢 紐約地鐵的入口很像一個礦井的入口。狹窄,呈正方形,一直往下,通向晦暝的某個地方。 它沒有礦井常有的沉井,每天幾百萬人自覺自願地沿著破舊的臺階,走到地下幾十英尺的地方。老人們貼著扶把慢慢地走,神情像哲學家那樣專注和凝重,他們大約是在思考,尚存力氣用盡之時和哲學謎題破解之時,哪個先來到?年輕人則歡快地跳躍著往下跑,還有等不及季節的轉換,提前露出修長大腿的女人。嬰兒則被放在嬰兒籃裡,被父母小心地提著。這是一幅完整的人生的圖畫。 下礦井需要一頂裝有礦燈的安全帽,下紐約地鐵則需要一張儲有錢值的磁卡,以前是一枚金屬硬幣。 紐約的地鐵,礦脈很豐富,幾十條線路,通往每一個街區。我常常為紐約擔心,上面承載太重,那麼多密密麻麻的摩天大樓,下面又都被挖空,萬一哪天地面承受不住,整個城市塌下去怎麼辦?別忘了,曼哈頓只是一個小島而已。 除了有怕它坍塌的恐懼,我也認為魔鬼梅菲斯特就住在裡面。它誘使紐約人與它訂立協議,人們可以在紐約的酒吧裡飲酒作樂,可以在街上追逐少女瑪甘蕾,但是每上下地鐵台階一次,就要把生命中的一天交給它。 在紐約地底下煞有介事急匆匆跑來跑去的,其實就是一個個由鐵皮、塑料和玻璃組成的封閉盒子,這些材料裡玻璃最重要,有了玻璃窗子,我們才知道自己在移動,也可以看見別人移動。 我坐地鐵時總是無精打采的,不會帶上一本書,更不會在搖晃的車廂裡趕寫工作報告,只有超車時,我才會打起點精神。紐約地鐵,除曼哈頓中心地段外,分快慢車。慢車在兩站中間會跑得快一點,從後面追上我坐的快車,然後有一段幾乎平行,快到站時,它減速,我們飛快超過它。在平行行駛的短暫時間,對面車廂裡的人在做什麼,看得清清楚楚。一個苗條的女子舉著小圓鏡子,正在悉心補妝,旁邊一個穿短褲的胖女人,翹著大腿,根據我的目測,那腿的直徑約等於那女孩腰的直徑。一個亞裔中年人閉著眼睛,頭歪向一邊,連他疲憊的臉色都看得很清楚。 觀察對面窗戶裡的人,有點偷窺的意思,從道德層面講是不好的。但在紐約,人被逼著偷窺。兩棟樓離得那麼近,華燈初上,對面窗簾還沒來得及拉上,裡面的人做什麼,你只要抬頭就看得到。別傻了,他也在看你。這在紐約沒什麼,也沒辦法,太擁擠了。 凡是那些高調門說教道德的人,其實是最有偷窺癖的人。你不知道嗎?紐約是全世界報紙、媒體、電視台、記者最多的城市,還有政客。 地底下應該是黑暗的,但每個車站都被偽裝得光彩亮麗。紐約地鐵,是黑暗與光明,真實與虛幻,荒誕與理性不斷交替中的一種寂寞。你即使走出地鐵,它上面熙熙攘攘的城市裡所發生的一切,也和這樣的反差與寂寞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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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甜廢墟〉歌手成為天空與大地

 ■劉曉頤  以《觀看的視界》、《觀看的方式》、《班托的素描簿》等著作聞名當代的約翰‧伯格,或許因為作為藝評家與畫家的成就太突出了,以致許多人不知道,他也是詩人。近日讀到他的一段描寫抒情詩人的話,動容而驚嘆:  「偉大的歌手吟唱時,空間和時間的皮膚都繃緊,沒有一個角落不被靜默或天真覆蓋,生命的長衫從裡向外敞開,歌手成為大地和天空,昨日於明日都歌唱著同一支生命之歌。」  約翰‧伯格在這裡指的歌手,是抒情詩人,詩歌原本同源,發揚到極致者當屬主張存在即歌唱的詩人里爾克。當單純的吟遊精神成為藝術,極致的屏息足使「空間和時間的皮膚都繃緊」,生命的長衫不斷向外敞開,創作者與天地同源,活成了大地與天空。雖然里爾克的創作精神不在於把生命的長衫向外敞開,而是棲身於「世界內向空間」,擔當大地轉換者的使命,然而,仍有相通的精神。如里爾克在強調歌唱即存在時說:「何時我們如此這般存有,以致我們的存在就是歌唱,而且這種歌之吟唱並非四處轟響,而真正是種吟唱。」  在里爾克這裡,歌唱並不等同於最終收穫,而是在唱出之際,那被吟唱者本身已成為其本質;他認為並不是詩人去感受物性或人性,而是它們感受到詩人的存在,朝創作者的內在呼吸。只要詩人把自己的存在交付給不可見之物,就能在我們的「此在」(being-here)中增加對不可見之物的存有,將大地深情地銘記於心,並在內心親密而連續地轉換。「此在」(being-here),海德格以這個詞彙將「人」重新定義,主張存有是自明的概念)。他闡釋里爾克的「內向空間幻象」,「內在召喚把我們那一味去盤剝的本質,連同盤剝的對象,一起轉入心靈空間那最內在的不可見領域中。」  「去盤剝」,是其關鍵——無論約翰‧伯格那向外敞開的生命長衫,還是里爾克的內在空間。詩意,不存在於人的控制本能,不在於盤剝。詩意的天地,沒有一個角落不被靜默或天真覆蓋。  約翰‧伯格這段如此詩意的話,我是在美國詩人伊利亞‧卡明斯基的《舞在敖德薩》(明迪翻譯)中讀到的。作者卡明斯基是聾啞創作者,然而大大出人意外地,他的詩中充滿聲音,無論哭泣、歡笑、掌聲或嚎叫……其中甚至有一輯詩卷名為〈音樂療法〉,把人類心靈的深度與外延性都以音樂性的語言編織成可見的存在物。「我們身體內所有的音樂都是記憶」,「當我失去聽力,我便看見聲音」,聲音對於這位聾啞詩人而言,是具體可見、有顏色和顆粒的視象,難怪他在書中引用了約翰‧伯格的話。激情,勇敢,單純,卡明斯基的詩中充滿壯麗的起伏與感官的愉悅。歌手成為天空與大地,是卡明斯基,是里爾克,是約翰‧伯格。無論如何,總是熱愛,因熱愛而繳械不再意圖控制,感官漸漸深邃,簇閃靈性的一瞬。  綿延成,悠長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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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塵封蛛網

 ■紅荳  也沒想過竟然有這麼一天,他們說要瞞著婆婆清空那幢透天四樓。  那段天方夜譚般的日子,隨著時間軸的拖曳,選擇性的記憶助她把日子繼續過下去。  離開之後,彷彿是另一段人生的開始。她很少回顧,更別說是打開記憶的匣子,審視那些魔鬼般的細節。  不過問那邊的情形,但耳朵沒有門禁,他們發表從那裡回來的個人感言,難免炫示自己的洪荒之力。  「按照爸的進度,三年也清不完! 啊不就都是垃圾。」  「噯呀! 如果按照你的方式叫清潔隊全部鏟走,那上次那櫃子裡翻出來的十幾萬,還有不知道從哪裡挖出來的一大包金飾不就神不知鬼不覺的人間蒸發了嗎?況且那些東西是阿嬤的命耶!」  「對啊,阿嬤就是個富婆。」  「媽你知道阿嬤多誇張嗎? 那些巨無霸的花盆不知道怎麼搬到四樓的,像疊疊樂一樣疊到天花板,我搬到腳扭傷。」「拜託,大部份都是我搬的好嗎?還有那些陶器和布匹。…一堆有的沒有的。」哥哥指著自己鼻子,唯恐錯過邀功的機會。  「小嬸給我看她的腰,兩片膏藥圍住她的腰肢。」一會比劃碩大的花盆一會描摹纖細的腰肢,女兒手足舞蹈補充著。麗卿靜靜聽著,像是一則渺不相涉的街坊閒話,偶爾失神…。  大家輪班去當搬運工,沒有人為難麗卿,隨她在家族事務裡當一名局外人,當初逃出來的時候就沒打算再進去。麗卿受過的委屈跟那屋子的物件一樣,滿坑滿谷、難以盡數。  這一天,楊從那邊帶回一疊似曾相識的舊物。當時走得倉皇,朋友用一台汽車幫忙搬走全部的家當,她很少添購什麼,都是些現成的湊合著用,許願等到有自己的家時,再慢慢添購。那本相簿怎麼沒帶出來?端詳年輕時的她,臉上的憂鬱也掩不住的青春,稚嫩的兒子女兒還未長出如今的稜角與銳氣。一疊發黃的書信,幾封陌生的字跡和地址誘引著她逐一攤開,在記憶的版圖上按圖索驥。  還有那本電話簿。  沒有手機的年代,麗卿用手工打造的電話簿,訂書針咬得齊整的小冊子,幾道手繪的線條蔓藤似的妝點牛皮紙封面,翻開是裁過的湖綠色紙張,笨拙的字跡似一隻隻蜷起手腳的蜘蛛。字跡是否反映了書寫者內裡崎嶇?  當中有些人已經被歲月的篩子篩成了歷史,不復存在於生活圈子。  譬如這個「蔡忠衡」婚後還來過幾通電話,她沒有答應吃飯敘舊的邀約,兌現了男女沒有純友誼的定律。「洋洋」她曾經是生活裡很重要的玩伴,後來怎麼了?好像是有一回她來借錢,麗卿哪有這麼一筆錢能借她呢?連搬出那幢房子的能力都沒有,自然也經不起友情的考驗永遠消失於生活版面,卻留在了這本舊的友情帳本裡。  「鍾微波」是誰?意欲撥打看看,但這個名字是男是女的都不知道,一層蒙昧的障翳增添了思索的懸疑,怕是潘朵拉的盒子,經不得一份好奇。  很多天了,勾勒不出那名字的輪廓遂又去翻開那本小小的手寫簿子,一枚一枚侷促的字跡,在眉心打著若有似無的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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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2020

 ■郭佩鈞 2020,這是愛你的一年 極為動盪的一年,世界喧鬧著 我始終靜不下心去細讀 你滿佈風霜的掌紋 時光因此被擱在路上了每天醒來,便想起這個愛你的一年 2020,好多心願還沒實現 直到綠意被突如其來一場野火抹去 直到你鎖上窗,帶上影子流亡 我們不約而同抵達各自的島嶼 各自傾聽,各自祈禱 每晚睡前重複跟這世界告別一遍2020,我們總是過於天真 也過於匆促的一年 那些你和病毒奮戰的日子 終將變成歷史 你眸中堅定的月色會化為曙光 儘管我們 仍得保持安全距離 但親愛的,「一切都會好轉的。」 天會再亮,花會盛放 因為你說2020 這是愛你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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