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亞美尼亞石榴旅情

文/攝影 陳得勝 紅艷欲滴、清甜多汁的石榴。 旅遊亞美尼亞,在首都葉綠凡(Yerevan)入住的「Grand Hotel」早餐品嘗當地美味特產石榴,整顆石榴有如紅豔珠寶盒,剝開石榴外衣,裡面是隔著一層層霧般薄膜,每個薄膜袋中珍藏好多精雕細琢、晶瑩亮紅的小籽果實,如紅寶石、似瑪瑙玲瓏剔透,入口清甜多汁,口齒甘美清香……甜香美味如電影蒙太奇(Montage)跳接名作家張曉風的浪漫傳奇文章《寶石包袱 石榴信口使》—— 故事大意是說一位出使西域的使臣要回漢朝,癡愛他的番邦女子將珍藏的紅寶石,以白絹分裝成一個個小袋子,又剪下一小片紅綾將這些小袋子包裹起來,再打了個淒美的結,含淚叮嚀漢使:「這包寶石你拿去吧!請你無論如何切勿變賣,因為這是一個癡情女子給你的紀念,我將之命名『實留』,希望你人走了,心還留在這裡。」無奈旅途太長,人疲馬困,盤纏欲罄,使臣只得典當那包寶石,當鋪老闆驚呼:「客官!我不能給你錢,這是什麼東西?」他這才瞿然發現紅綾化成果皮,紅寶石變成粒粒小籽果實,白絹化為隔成一房房的薄膜……而「實留」由於漫漫歲月的口傳衍化成「石榴」。好精采浪漫的傳奇!名作家張曉風真是說故事的高手。 蒙太奇再跳接至漢朝,據稗官野史的記載則是西漢張騫出使西域,到了年成歉收的安石國,張騫教之漢朝先進農業水利技術,安石國因而收成豐饒,老百姓感激張騫,報之以安石特產石榴,張騫享用清甜多汁的石榴,驚為天物,將種子帶回漢朝繁衍,成為中國最詩情畫意的水果……之後也因歲月的洗滌,「安」字漸次洗去,而只稱「石榴」。 蒙太奇又跳接各個朝代,石榴美味不僅深受各朝代貴族、庶民喜愛,尤為文人吟詩作對絕佳題材,詩人也不敢掠美,詩詞中往往標誌來自西域。如元朝馬祖常的《趙中丞折枝石榴》:「乘槎使者海西來,移得珊瑚漢苑栽;只待綠蔭芳樹合,蕊珠如火一時開。」、明朝楊升庵《庭榴》:「移來西域種多奇,檻外緋花掩映時。不為深秋能結果,肯於夏半爛生姿……」而歷代歌詠石榴詩句如盛唐詩仙李白:「海榴世所稀∕珊瑚映綠水,未足比光輝……」、中唐白居易:「火樹風來翻絳燄,瓊枝日出曬紅紗……」、宋朝朱熹:「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時見子初成……」等等,不勝枚舉,皆膾炙人口絕妙好辭。 蒙太奇跳回現在,於亞美尼亞葉綠凡旅行,大啖鮮甜如蜜石榴的我,好幸福!感恩張騫二千餘年前從伊朗、亞美尼亞一帶帶回石榴繁衍,不僅滿足吾人口腹之慾,歷代更留下琳瑯滿目歌頌石榴的美麗詩篇,以供後人吟詠回味、思古幽情,涵泳豐美、優雅的人文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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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俯視文字的水池

詩/葉莎 攝影/陳永鑑 比大地更早清醒的人 俯視文字的水池 橢圓形的浮萍一夜無眠 著生的白花 在葉狀體的側面 我刻意忽視緩緩浮出的黎明 和企圖破壞這意象的魚 是落葉時雨嗎 是菊水嗎 游動的火焰紅披著幾片雪 和一些黑色意志 無法克制的 我低喚一些錯誤的名字 叫一些浮出的字詞排列 走進最適合的光點 若浮萍自在漂浮 水底自在幽黑 文字也會像漣漪緩緩游動 長出自己喜歡的性格 時常悖俗 偶爾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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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之外 陽台女人

森林系列—精靈守護 文/林佳樺 圖/郭佳靈 女兒曾經將我比擬成「陽台」。 起初聽到這個稱呼,閃過的印象是敞開明亮的空間。自家對面是間技職學校,不會蓋起高樓,風雨、塵霧、月升日落、燈火可穿過陽台大片亮窗與我對話,陽台地上幾盆植株,羅勒、薄荷、黃金葛、聖誕紅。由於草葉易落,我天天擦拭地板保持潔淨;一台摺疊腳踏車巧立在窗台邊隅,先生女兒時常風風火火地來此處遠望小尖塔狀的101大樓,順便觀賞整齊美麗的植栽。春秋兩季氣候和煦,我會在此擺張茶几,全家圍坐泡茶吃餅玩牌,不知名的飛鳥偶至窗外棲坐,不動不語,有種不容打擾的自傲,與牠四目相接,牠也無懼回望。 「陽台」這綽號應該是標榜我是潔淨的人,氣質如擺飾的花草般清新,具備讓人放鬆、可觀賞窗景的療癒功能吧?女兒笑而不答。 因此這充滿懸念的詞彙日日勾著我的好奇。經由先生曲折詢問,答案讓我哈哈一笑,原來意指我表面是前陽台,私下是後陽台——前陽台指涉表面打點完美,但真實生活裡亂七八糟的東西或心情都往後陽台堆。 我家前陽台乾淨,花草搖曳,陽光普照;後陽台色調暗灰,裝著分離式冷氣支架,疊放的洗衣籃塞滿髒衣,地上有回收桶垃圾桶水桶,架上掛著佈滿塵灰的掃把拖把畚箕,壁上吊掛濕漉抹布,狹仄空間略帶汗臭、垃圾酸氣、洗衣精及抹布將乾未乾的霉味;洗澡時,壁上熱水器轟隆作響,洗衣時,機器旋轉衣物發著喀喇巨聲。我把這些生活實相置放後陽台,用落地窗及長窗帘遮住,客人造訪、萬不得已時,才讓這空間曇花一現,旋即落下帘幕。它是後台的佈景,觀眾要看的是前台。 我示人的一面,與遮掩起來的實相頗有落差。 每年年關除了備辦年貨,也是公婆壽誕,工作上也要交出成果表,是我最忙碌的時刻,此外還有祭拜時辰與祭禮常規須注意,長輩認為這攸關全年運勢好壞,務必將每尊神明照顧得穩當妥貼。於是每年除夕前,我與先生、兄嫂討論壽宴餐廳及菜色,從農曆廿四送灶神、除夕祭祖與地基主,到元宵幾近一個月備妥牲禮乾果香灰,與神祇天人感應。最隆重的當屬除夕,一早擺妥牲禮,中午到婆家備菜,下午回自家收拾祭禮,晚上全家圍爐,年節期間家裡不時有聚會,親友見我妝容精緻、新衣燙得平整,親切微笑,忙進忙出時髮絲仍是伏貼。殊不知後台的我研發菜色時、蓬頭垢面隨意綰個馬尾,烹調失敗有挫敗有沮喪,滷豬腳焦了兩只深鍋,咒罵小販魚肉不新鮮……只有先生女兒看到我的實相。過年是一串鞭炮,炸得我眼花忙亂。 年節,家中坐客的人也最多,為了不失面子,即使每天只睡數小時,我仍會備滿八大菜色及水果甜點,因為長輩認為數字八會運勢發。客人享用豐盛菜餚時,不見我粉妝底下的黑眼圈,感受不出我的「恐節症」,不知我那陣子幾乎在失眠玄海中滅頂,嗅不出我口中服用加倍劑量的鎮定劑。多年來定期回身心科拿藥,醫生翻閱病歷、重配藥劑,我深感婚後二十年來的生活幾乎濃縮在眼前那本在數十頁的病歷中,大抵都在煩惱同樣的事:夫家、娘家、人際關係。人生過了三分之二,人格卻沒進展多少,糾結同樣的事、吃同樣的藥,心煩事情尚未解決,藥效也時好時壞,病歷本幾乎是我的自傳,擔心往後的人生也是這樣掛號、問診、拿藥、結帳嗎? 然而親友間對我的畫象是長髮從不亂翹,眼睛沒有血絲,說話柔細,行為舉止嫺雅斯文。 猶記初次換來這間醫院時結婚不到一年,那年春節在婆家圍爐,婆家廚房不似娘家,調味擺盤切菜可創意發揮,烹調方式、刀工、味道、色澤乃至出菜時間、食物溫度,都有一定標準。 前方餐桌,公公與客人談笑,廚房是嚴謹、肅穆的指揮大後方,備料、烹煮、擺飾、出菜有套標準的運作模式;用餐時,碗筷杯盤放置比照餐廳,那天賓客近三十人,每人桌上一小碟子,碟上置寬口湯碗、飯碗與湯匙,碟旁擺放餐巾紙,每人有兩雙筷子,一公筷一自用。我私下和先生說又不是國宴,這麼搞剛?他則打趣碗筷隨意擺就好,不然,就擺「爛」。我不禁羨慕他大小事總能幽默以對。單身時看到書上提到「添新碗,置新箸,來年米穀停無住」只覺得人多圍爐好不熱鬧,輪到自己入廚幫忙時,飯前佈置碗盤,食畢要洗要收,這些盤碗每一次的挪移,基本上就是小規模搬家。 有時想大著膽子抱怨炒菜盤飾好麻煩,簡單炒個兩菜也就可以了。但想起媽媽在我出閣時叮嚀:「沉默與微笑,是最好的修養。」很多話說破了,表面說沒關係,實則有關係,有時言語稍一不慎,周遭傳話時添了些雜質,偶爾再倒些調味攪和,攪得人人心湖起了波瀾,我光想就覺得累。這幾年下來,表面裝沒事的我是否壓抑了太多的灰黑,示人的一面總是彩虹。彩虹,不是永恆。 今年年前回診,失眠不見改善,「以前過年食物怎麼處理?」醫生問。「努力吃完,儘量不放隔夜。」本以為醫生岔開疾病症狀,想輕鬆聊個天。他表情凝了凝,勸道不要當廚餘桶,我表面看似吞食剩菜,實則是吞進了追求完美的壓力,只為求得「好媽媽、好媳婦」的稱讚。有時人們擔心自己無用、搬不上檯面,反而在檯面上更加努力。「家裡應該有很厲害的兄弟姐妹吧?」當下我雙眼瞪大,醫生可以去當相士了。 我的內在是否囤放太多雜物,由於好面子,常以完美來裝飾門面。學生時代只偶爾如此,怎麼婚姻讓我學會了川劇變臉,把真實隱身在後。我意識到自己在人前並非演戲,只因展現了「真正的自己」,也許會破壞現狀的平衡,花了極大努力營造出「美好」,然而後方已堆放了許多雜物鳥事與情緒。 好幾個晚上想和先生談談雙面的自己有點累了,他已呼嚕地睡著,也許這是他樂觀自在、與我能相處數十年的秘訣。一切事情,睡個覺就好。我愈躺愈清醒,乾脆起來做點事。後陽台傳來逼逼聲,衣物洗好了,我為濕重的衣服穿搭合適的衣架子,一件件掛好,拉齊衣領與袖口,這樣衣物乾了以後,就不需要整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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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給Salena的四季歌

6月 四時之美 詩/廖偉棠 圖/黃騰輝 「綠啊,我多麼愛你這綠色。」 鋪展在加利福利亞的海,月亮的陽台。 我遊過,像一朵春暮的花, 我的前生是一個泉州港的水手。 我現在是一個失業的魔術師, 用一輛破自行車把你騙走。 我變出了珍珠,我變出了流沙, 我變出了駝著夏泳者的大紅馬。 然後點燃,融成一顆心, 照著孩子們像魚兒下沉。 我不再吹奏蘆笛我的口中含著秋葉, 我的話是氣泡,而我的魔術是破裂。 錫兵、跳舞娃娃和刻著箭的樹, 那是你和我交換的耶誕禮物。 魚兒跳躍在你的胸前, 海是綠色,而金色的是耶誕節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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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拉花不是花

王麗君拼布作品--思。 文/圖 妍音 那時社會氛圍裡還不流行拿鐵,尋常生活中少年的妳不曾品嘗咖啡,對於奶泡拉花更是一無所知。 六零年代中期,妳是生澀少女尚未雙十,大姊生產的消息經由大姊夫電話傳來,次晨妳便陪同母親由台中乘坐台鐵南下,記憶中妳第一次踏進府城,還來不及細細欣賞車站一眼,便急急出站並和母親立刻招來一部計程車,直奔郭婦產科。乍見大姊頭胎新生娃娃,第一印象是瘦小,但活力滿滿。嗣後經大姊細心照料,終也長得壯碩健康。外甥後來至加拿大求學就業,彼時尚無line、facetime等新科技溝通軟體,拜方興未艾的網路之賜,已能以電子郵件快速傳遞訊息與思念。大姊因此也努力學習電腦,藉由電子郵件與她大兒溝通交流,那時大姊的拼布手作因加入螞蟻拼布社,在老師的帶領下展開了開闊自然的拼縫新創意,每一幅作品先有發想,再有文字說解,然後才裁剪布塊進入拼縫,最後完成的作品意象飽滿。 有時閒聊時大姊說起她將進行的作品,央著妳幫忙捉刀三兩句,但妳總要大姊自己先想過一遍,有一份自己的初稿,妳再就她的心思略作調整,純然的新嘗試,大姊滿意妳也小小歡喜。 有一期拼布課程的主軸是水,社團老師希望成員以水的姿態、概念和各種蘊涵去營造構思自己的作品。大姊那幅拼布作品有水紋、拉花如心弦,再加數只咖啡杯,是傾斜的飲盡了思念。 課堂上除了解說創作發想外,每一位成員也需要為自己的拼布作品寫上一段文字,大姊和妳交流之後,妳依然請大姊先自行發揮,大姊絞想後寫了滿滿二百多字的思念。 之後妳姊妹倆進行討論,精簡了部分段落,最終以八十五字呈現。 拉花終究不是花 倒拉出了心裡無數牽掛 不是距離不是問題 眼底映照的白天是夜裡 生命裡  含帶些許淡淡哀愁 最濃最醇最甜最美 有著不捨小小無奈 只能寄情於針線 將縷縷牽扯的思念 注入大海綿延千里 這幅拼布作品大姊原屬意「拉花不是花」之名,幾經轉折到作品完成時,大姊更清楚自己掛懷遠在太平洋彼岸的愛兒,作品名稱遂有了更貼切的定義。「思」含義極深,同時也是2012年台灣國際拼布大展的參展作品,分別於國立臺南生活美學館與葫蘆墩文化中心展出。 作品展出時據說總能吸引看展民眾佇足細品,教大姊欣慰於對遠在美洲大陸大兒的思念,經由拼縫手作不但流淌個人心間,還被廣大拼布藝術雅好者欣賞。有什麼比作品被讀懂被理解被欣賞更讓大姊喜悅啊! 高雄氣爆隔日大姊中風,她那個初生瘦小的大兒兼程由加國返台,大姊當時在醫院加護病房,火速趕回來的大兒便夜宿家屬休息室,病情穩定回到普通病房後,諸多親朋好友陸續前去探望,但過多探病人群圍繞關切實在堪憂。 「太多人擠在床邊,二氧化碳過多,不利病人。」 大姊大兒話本就不多,但總擲地有聲,大姊回以欣慰嘉許眼神。 還有誰會這般無聲交流,唯至情至性母子。一段不短的治療期後,大姊恢復日常,右手一切安好,能握能拿還能寫,之後依然不能忘情拼布,仍然興致高昂地回到社團與夥伴們一起浸淫拼布藝術。 一路走著,大姊從最初的師從日籍老師山本教江學習家飾手縫,傳統技法引得大姊一頭栽進針線美境,這是起點。而後由點到線再到面,層層拉開,彷彿圖畫一般,妳喜歡這樣看待。 螞蟻拼布社團開啟大姊另一隻眼,一幅作品的創作繪製,從小飾物件走到大自然風,從閱讀書籍到心得分享,從分組布局到集體創作,拼布再不是關起門來,窩在自己小小工作檯上的針線之舞。妳欣見大姊跨出步伐,進行與人與拼布與環境與自然生態的生命舞曲。 人生所有事自有起點與終點,大姊與拼布的生命舞曲最終也畫下句點,終結於疫情三級警戒之前。 停靈期間大姊靈前日日奉上一杯拿鐵,拉花終究不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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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莫言手稿字字珠璣

文/石紫 手稿/莫言 2007年,我曾接了湖北宜昌一個城市品牌建設案子,目的就是鞏固宜昌免被三峽取代。為此我曾邀大作家莫言同行同遊宜昌三日,是湖北人邀他去做演講的。從北京起飛我們就一直彼此攜手同行,更得見他在機上戲寫俏皮白話多篇,如今事過境遷近廿年,回想仍是其樂無窮。 時光荏苒,當年是初春的時候出發的,為免飛機上大作家莫言無聊,我先備了廿年前在南港胡適紀念館買的白話詩一套廿張,相求莫言為明信片寫字,譬如胡適的:「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相應明信片背面莫言戲筆:「大膽地求愛,小心地結婚。——莫言戲筆宜昌機上」譬如胡適的:「明月照我床,臥看不肯睡,窗上青藤影,隨風舞娟媚。」莫言背面又題:「明月照牙床,夜深玉生涼,先生不肯睡,剪燭等媚娘。——赴宜昌機上戲題莫言丁亥二月」。譬如胡適的「要怎麼收獲,先那麼栽。」莫言回以背文:「櫻桃好喫樹難栽,小曲好唱口難開,千淘萬漉始辛苦,吹盡狂沙可見金。——後兩句乃劉禹錫詩句,敬錄者莫言。」 兩個半小時飛行後,我們到了宜昌,有市政府的人帶領我們出遊,還去了三峽大壩,古小姐就是很好的導遊,可惜她剛處婚變時期,不時透露悲傷,我們的大作家也鼓勵協助不少。猶記莫言對於婚姻像是看透了其中的奧秘,風趣以告:「奉勸天下夫妻,能過就好好過,不能過也得將就著過,最好別離婚,你漸漸就會發現,跟誰過都是一個鬼樣,或許更糟糕……」雖然俏皮可愛,豈無道理?在我們的生活中,婚姻是一個複雜而又神秘的存在,讓我想到他在機上呼應胡適而寫的「大膽地求愛,小心地結婚。」讓人不得不淡然放下婚姻的許多無奈,因為大有道理。 這樣明白又有文學深度的作家朋友只他一位,讓人敬重讓人珍愛。宜昌之後有一年,莫言為我央求為先父的石青蠟畫寫讚美文,他寶貴回信:「惠芳,我昨天深夜從四川閬中回京。匆匆寫了幾句話,如果不妥當,請您添加刪除即可: 「劉錦華先生藝名『石青』,這是一種樸素的色彩,也是歷久常新的色彩。劉先生雖無齊白石、張大千那樣輝煌的名聲,但對藝術的執著追求與熱愛卻與齊、張等無異。其實,所謂藝術,源頭皆在民間的日常生活中。普通民眾因為對美的追求在器上之刻畫與布上之點染,便是藝術之源。但民間素樸狀態的藝術要想提高推廣,則需要民間藝術家萃精綴華並加上自己的創造,然後推向高級境界,蔚成大觀。石青先生的蠟染畫,就是這樣的從粗陋狀況發展為藝術精品的例證。謹以寥寥數語向這位民間藝術家表示敬意,他的作品將使他永生。」 為了他的讚美文,我還以三幅蠟畫寄到他家,莫言又來信:「惠芳,妳畫得很好,我喜歡啊。過幾天我到麗都飯店那邊去住,你們是不是住在那邊啊?到時我聯繫你們吧。主要是忙著改一部小說,拖拉了許多年了。抱歉。」 莫言201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後已不止十年,我知道好友更忙不敢打擾,莫言仍2015年讓我們上他們的家,您敢相信是為何?因為他夫婦兩人都不會開車,回山東總搭高鐵,竟又為我愛畫荷花送我一張帆布椅,表示他家附近後海有許多荷景,如此那般竟千里迢迢從山東帶到北京送我,還囑咐到北海畫畫時歡迎我上他們家聚餐吃水餃。 有年盛夏,外子與我曾受邀於莫言夫婦,因三年前兩家聚餐那晚他們看上我家兩幅蠟畫。餐聚後莫言避暑秦嶺寫稿,大家問候頻仍,大作家甚至與我家分享私房老照片,當年幾張與《紅高梁》劇組張藝謀、姜文及鞏利的合影絕對獨家。後來一年莫言如此來訊:「我在陝南,秦嶺腳下。借用朋友的房子,讀書學習。」 大作家的許多生活底色我們是清楚的,私底下他輕鬆調皮,所以他若在公眾前「人模人樣」講話時,那一臉皮笑肉不笑下麵的真相,我看了心裡總偷笑……更是敬愛大作家。 莫言的手稿,不僅僅是一堆寫滿文字的紙張,它們承載著莫言獨特的文學思想、創作智慧以及深厚的藝術底蘊,在文學的璀璨殿堂中,莫言的手稿無疑是一顆耀眼的明珠,因為手稿有稀缺性、完整性、創作時期以及作品本身的影響力等。凝視著莫言的手稿,仿佛能觸摸到他下筆時的思緒脈絡。如今再看那一頁頁泛黃的明信片,承載著他的心血與智慧,每一個字、每一筆劃,都是他靈感的具象化呈現。有些珍貴的莫言手稿在拍賣市場上已拍出令人矚目的高價,因為它們代表著一種獨特的文化財富和藝術價值。感謝主,感謝莫言,他與勤蘭姐住在地安門西大街廠橋小學西側護倉胡同內,總參宿舍中樓時,有年邀我上門因為他們送我帆布椅,我接受了帆布椅也帶去一本聖經,我發覺他接受我的和合本大書時右手腕是戴著佛珠手鏈,他說幾次去了台灣了,手鏈是佛光山星雲法師送他的。 最近幾年看他的最新作品「等待摩西」,豈不可能與我當年送的大書禮物有點關係?無論什麼角度去讀我都視有傳福音的意思。莫言手稿字字珠璣值得我們去珍視和保護,從這些手稿中,我們可以探尋到他創作時的靈感軌跡,體會到他對文字的精妙運用和對故事的精心構建。一切感謝莫言,感謝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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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以詩作印證詩人的行徑?

文/簡政珍 圖/熊妤 詩長久以來就是經常被汙染的文體,雖然表象人們慣稱詩是文學的正宗。 以前一個「歷史文學家」是詩的主要讀者,但他們讀的不是詩,而是詩人。詩中的文字,只是用來證實詩人在某年某月攜同情人偷偷到此一遊。 以詩作印證詩人創作時的心情或是行徑,是一個似是而非的臆想。難道一個人的心情從早到晚分秒不變?寫詩時難道不可能是瞬間的跳脫?難道不會在下筆的剎那轉換成另一種角度來看待人生的悲喜,而以另一種視野來嘲諷生活的困境與僵局? 難道面對政客的口沫橫飛,心中不能閃現那條躺在血泊中的流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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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水丰尚書/打撈,並讓魚成為魚化石:在路上到書齋 序《看秋芒》

鯨落島嶼-盼望系列/「我始終相信藝術品會找到自己的家」 文/秀實 圖/郭佳靈 詩集《看秋芒》含詩96首,組詩8首。分為三卷如後:卷一「北行記」詩29首,寫於2019.9-2020.4間。卷二「藏身之詩」詩32首,組詩4首,寫於2020.5-12間。卷三「模具說」詩35首,組詩4首,寫於2021.1-12一年間。這是二十八個月內我在新詩創作上呈交予「時間審裁官」的成績單。 「時間」這個詞語常給我帶來很大的迷惑與困擾,然它又是極虛而無形的,不能與之說:坐下來,喝杯咖啡,我倆好好溝通吧!所有的變改,包括自身與身外的,都是它以柔軟的暴力而加之我身上。日影三竿,從夢裡甦醒過來,仍感到身體的頹弱,推窗便看到陽臺外那片綠草坪在推土機的轟隆聲中逐漸消減。許多甜與蜜的童年回憶如風中敗絮,已永不可能重組。而在這巨大的催毀中,我能與之抵抗的,惟有寫作——鍛造文字來抵禦變化與消亡。我詩觀的三大板塊,其一即「抵抗詩學」,正包括對「時間審裁官」這種獨裁行為的抵抗。而我相信,我的「詩」將在這場審判中取得以下判詞: 不被遺忘,可永久漂流於時間的河流上! 河流在思想裡呈現出來的是水,流動的水想到的是「魚群」,或僅僅是一條寂寞的魚,那是民國時期詩人卞之琳的〈魚化石〉:「(一條魚或一個女子說)∕我要有你懷抱的形狀,∕我往往溶於水的線條。∕你真象鏡子一樣的愛我呢,∕你我都遠了乃有了魚化石。」這首詩有白話詩中最高位階的詩歌語言,出現「多層次」與「多元性」的藝術能量,是「少即是多」的「冰山理論」的最佳示範。詩前的括號為讀者提供了兩種解讀方向,然而還可以有其他的解讀可能,譬如「時間」。末句的「遠了」是時間的距離。魚不能永恆,終於有被捕獲或被吞噬的結局。然當魚成了化石,卻可以抵抗時間,永恒存在。此時魚與水溶為一體,雖靜如動,似止若流,這即優秀詩歌存在的狀態。 早一陣子,在網上看到「旅行團樂隊」的兩句話:「誰打撈我的屍體,誰看到我的詩集。」震撼到我的思想,因而寫下了〈灰〉一詩,第二節如下: 為了隱藏而沉溺,如文字般的生長 魔鬼魚的翼,座頭鯨的噴泉 穿梭於哈迪礁間蘇眉的彩繪皮膚 與永遠埋在珊瑚叢中我鈣化了的骸骨 這裡用了「四物」來比喻詩歌。最後一個是「鈣化了的骸骨」。詩在抵抗死亡,我感到詩如枯骨,卻仍在生長中。猶如魚化石般,當凝神注視,彷彿魚仍在洇游而水仍在流動。那雖死若生的奇妙,確實存在。語言若有此果效,即必然為傳世之作。因為它一直在生長。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路上。在路上是詩人一種生活方式,其意味時間與空間的不停變改,並因之可能出現殊多的「不確定性」來,如此這樣便很接近一條流動的河,而我乘一葉扁舟過。這是對城市化所加諸現代人的許多無形的「旨意」的抵抗,並且在這些「不合群」的思想蘊釀中,發見「詩意」來。詩歌創作最大的天敵是「平庸」與「從俗」。前者可以藉閱讀改變,後者可以像我,一直的「在路上」。 因之我談起「書齋寫作」來。那是與「在路上」截然有異的狀態——時間與空間都凝滯不動——而我在書桌上的書頁與記憶中閃亮如漆黯中星光的話語間,我發現了對現狀的新注釋,屬於個人的一種對世界的解構。更重要的是,你接觸的「人」是截然不同的,他們站在不同的時間河流上,你見到當下「存活著的」與「逝去了仍存活著的」兩種不同的人。英國湖畔派詩人羅伯特·蘇塞(Robert Southey,1774-1843)在〈他們的書〉(His Books)中,有過這樣書寫:「我的歲月盡同死者盤桓;∕當我舉目向四周觀看,∕無論把目光投向哪裡,都會遇到已逝的先賢」(MY days among the Dead are past;∕Around me I behold,∕Where’er these casual eyes are cast,∕The mighty minds of old)翻譯家顧子欣把詩題譯作〈書齋?懷〉,寫的明白卻是實情。 八年前我的〈書齋生活〉曾在上海張江美術館的一個活動中展示,那是另一種「內心的揭秘」: 藏身在那些堆疊的文字裡我度過了所有的冬天 遠方的果實早已落盡,生命的叢林在消退 荒原形成之前,我目睹一座海市蜃樓轟然升起 那裡有雕欄玉砌的宮殿,有一個妃子叫婕妤 此刻,我伏案,顛倒了城市的燈火 牆外的叫賣聲和汽笛聲疏落如吠月的蒼狗 檯上和我一樣倦怠的詩稿,伴著那盞偏鄙的黃暈 只讓漂流著的夢芽在漆黯中尋找到沃土 要說的是,書齋寫作看似封閉,而其實它也是像魚的泅游像水的流動,因為伴隨寫作中的閱讀足以突破時空的局限。所謂「傲遊四海,神交古人」。路上與書齋也是白天與黑夜的切換。這種切換的生活,讓我領略到確實存在著而知曉的人極少的一種生命狀態,那是真正的「詩意棲居」,而非群行群止的從詩會來、到詩會去,那般虛假與不較真。 美國垮掉的一代作家傑克·凱魯亞克(Jack Kerouac,1922-1969)說:「在路上,我們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On the road, we are always young, always full of tears. )在路上就是「打撈」,書齋寫作就是「讓魚成為魚化石」。對有抱負的詩人而言,缺一就不完美的了。 在每一首詩最末,都附上了「打撈」的時間與「發現魚化石」的地點。這是我所願,而未必達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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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夏日, 冷靜的陳述

詩/葉莎 攝影/陳永鑑 在夏日潮濕的邊緣 一株樹的毛髮恰如火焰 這是一個陳述過熱的水塘 所有被迷惑的事物 將在焚燒之後 成為更深的迷惑 一道彩虹彎成一支傘 成為抵禦世間磨難的象徵 在彩虹身旁 我就是那垂釣者的背影 在水中放下絲線 順勢將自己也放下 至此,水與火同義 垂釣者與被垂釣者無別 披著潮濕成為無聲的水紋 披著葉子成為殆盡的火焰 或化為微小的生物 潛藏於水紋或火焰之間 成為夏日冷靜的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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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135巡道車的獨白

修復前135巡道車 詩/林秀蓉 攝影/福井鐵道文物館提供 駐足歲月狂奔的年代,我早已學會孤獨 燃盡油脂,微醺的眼依然是有神 沒有站房沒有月台,更沒有等候的旅人 交頸的背後,鑲嵌唯一未褪的青苔 迴盪在黑頂上的信號,從那夜起 全副武裝的汽笛再也沒鳴響過 打開窗耳,卸下斑駁多年的鎧甲藍 陪紅塵迎接春櫻,瞬間已成夏荷 全天候巡禮沃野的心靈國度 馳騁的意象是不輕不重的前世與今生 抬望星辰是方向,靜眺大海是清醒 追覓五分車,夢中我盡興履著舊路 平疇上綠浪是蜿蜒千里的血脈 深秋的風,滑向浸滿糖蜜迦南地 蔗渣、煙灰、汗流量,記憶星羅棋布 巡道車途經的敘事線,雲端是否來得及攔截? 貫通長年迷途,向故里出發是選擇不能遺忘 社頭幸福食堂前小憩,愛的回憶鏗鏘作響 噴沙除鏽鍍鋅,東螺溪是你不撓的心 拼裝意志鋼骨架,八卦山是我不屈的脊梁 開拔大糖盛世的黃金田,喚醒棲居一甲子印記 車輪化為輕盈前蹄,快閃大佛前方琅琅笑語 有許多時光如歌,許多歌在季節的音符中守候 我沿心的方向,運轉不歇的故事才剛開駛 註:本詩在臺中市鄉土文化學會新書《臺中雙鐵奔馳》發表會上朗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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