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 女兒的畫中話

文/攝影 萬羚 女兒趙璟嵐的畫作《帕格尼尼隨想曲》 我從美國帶回一張女兒的畫,準備拿回台灣裱褙裝框,裝飾家中牆面。卸下行李後,我將這畫捲好放進書櫥。回到台灣,許多瑣碎之事需要辦理,反正也不急著配框,這畫被我封存在書櫃中。 12月3日「功學社松南音樂教室」在「台北捷韻國際廳」舉辦2023年年度學生發表會,自由報名參加,我不知從何方借來膽量,竟也勇敢的報名。由於參與人數眾多,一天分成三場演出,我被安排在下午一點三十分那場。很不巧,演出當天,我因剪指甲破皮發炎,正在吃抗生素和止痛藥,午餐後,我把藥吃了,想說白天的藥應該不會有副作用,沒想到演奏會開場不久,我就開始頭昏腦脹昏昏欲睡,輪到我上場時,還在瞌睡中,好像夢遊一般上了台,直到下台後,才猛然驚醒。我為不如預期的演出懊惱不已,不理解為何要在關鍵時刻吃藥,真不知道該如何來責備自己。 演奏會結束回到家中,感覺非常沮喪,本想找本書看,讓心情沉澱,竟從書櫃中翻出女兒的畫。攤開畫作,我看到女兒的小提琴、樂譜及CD,仿如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存留畫面。這是一張錯視畫法 (Trompe-l’oel) 的作品,這種創作技法,讓二維的畫面給人以極度真實的三維空間的感覺。這張是她在畢業展中的其中一幅作品,畫的是她臥室的一個角落。那一年她在加州大學聖塔克魯茲分校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ta Cruz)研究所研讀科學繪圖 (Science Illustration),寫實技法,是她學習的項目之一。科學家如何將顯微鏡底下的昆蟲及細胞精確地畫出?這技巧就得從周邊的事物開始,就這樣,她畫自己房間的景物。 我一邊看畫,一邊回想朋友立芬安慰我的話語:「別太在意,也沒聽你彈錯什麼,反正都很好聽。」我雖難過,也只能釋懷。我看著畫面,心中疑惑著樂譜也可以用彩筆畫得如此細膩?畫中布告欄上的小字條,它密密麻麻的寫些什麼?我很好奇,拿起手機拍攝後放大閱讀,原來細節藏在貓膩中,有故事的,挺有趣。 字條大略敘述:「由於帕格尼尼(Niccolo Paganini 1782-1840)對其演出的樂譜保密到家,他生前只有少數的作品出版,其中以《帕格尼尼24首隨想曲》最為人所津津樂道,其魔鬼般的華彩演奏技法,深受彼得羅.洛卡泰利 ( Pietro Locatelli 1695-1764)於1732年出版的作品3《L’arte del violino》12首小提琴協奏曲所影響。直到1820年,這種華麗技法仍為當時樂壇主流,也深深影響後繼的作曲家及演奏者。帕格尼尼的作品也啟發其他音樂大師,例如:舒曼將帕格尼尼的隨想曲改編成鋼琴版;李斯特創作《六首大練習曲——帕格尼尼之後》在鋼琴演奏技法中,延續帕格尼尼的創作精神;布拉姆斯則為鋼琴創作了《第24首隨想曲之變奏曲》;拉赫曼尼諾夫譜寫之《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等等。 瀏覽文字後,我再次欣賞畫作。這次我注意到呈現在畫中的CD封套,是帕爾曼演奏的《帕格尼尼24首隨想曲》;畫中的CD裡面有李斯特的《六首大練習曲-帕格尼尼之後》;畫裡面的CD盒上有布拉姆斯的《帕格尼尼第24首隨想曲之變奏曲》;畫面上的樂譜則是拉赫曼尼諾夫的《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我再細尋,竟然看到畫中有中、英文簽名。當我一眼瞧見中文簽名時,笑了,我覺得好笑的是女兒的簽名,竟然是畫個圖章,以仿隸書字體書寫。 記得某年聖誕節前夕,女兒回家度假,我們邀請朋友在家裡舉辦一場家庭音樂會。我自己設計邀請函及節目單,當時,我就是用這張畫當封面。那時候,我只覺得這畫漂亮,畫中有小提琴、有樂譜,用來做節目單很適合,竟沒想到所有的故事,都藏在這張小小的字條中。 女兒從小就很喜歡畫中畫,鬼點子特別多,也很愛在她的畫中搞怪,藏貓膩。她畫一棵樹,要我找找看裡面有幾隻大象?有幾隻猴子?有幾個巫婆?當老媽的很頭痛,經常要在她的畫中找話,讀她的心語。有時我找不到答案,猜不出謎底,她也會得意洋洋。 我想起她小學四年級時,參加學校的歌劇演出。她把整齣戲的劇本背得滾瓜爛熟,我們每天在家看她扮演每個角色。演出當天,我們特地邀請朋友去看她的表演,結果她演一個掃地工,她的戲從頭到尾只是拿著一把掃帚從舞台這頭走到另一頭而已,半句台詞都沒有。劇終時,我們實在有點失望,她卻興匆匆的跑過來,說老師誇獎她的表現很好,她也非常滿意自己的演出。她還說她在幕後幫了很多忙,因為演主角的同學出場前會很緊張,她會給他們愛的抱抱,並告訴同學:「靜下心來,你一定會表現很好,加油!加油!」別人如果忘了台詞,她在一旁提詞,同學忘了道具,她趕快去幫拿,她說戲服、道具放在哪裡,誰要穿戴什麼,她都熟門熟路,一點也不會搞混。最後,她告訴我們,舞台的布景,是老師帶她和其他幾個小朋友一起做的,她每天放學後,在學校多待一個小時,就是在幫忙老師畫布景。老師告訴大家,演一場戲,每個小朋友都很重要,每個人都有很重要的工作要負責。聽她講完,我們豁然開朗,之後,她帶我們走上舞台看她畫的布景,果真維妙維肖,正如她所言,她的角色非常重要。 想起女兒的歌劇演出,我的心情不再糾結於那幾個彈錯的音。說起來,這場演奏會,我也義務在幕後略盡棉薄之力。我和陳俊孝老師合作寫樂曲解說,因此有機會最先看到所有演出的曲目。有些曲子我早已耳熟能詳,寫來得心應手,但有些曲子我並不熟悉,還得尋思推敲,才能體會曲中的意境,要把解說寫得簡易明瞭,又不能曲解作曲者原意,我得仔細查核資料,反覆傾聽,在繚繞的樂聲中,我也受益良多。 再看一眼畫中的小提琴,這把琴曾經讓我們有機會跟著芝加哥林肯公園高中(Lincoln Park High School)的管弦樂團前往巴哈馬,當年全美最後入圍的十所高中管弦樂團,在郵輪上舉辦決賽,我們很榮幸因女兒而參與盛會;這把琴也讓我們有機會走進伊利諾大學香檳校區(University of Illinois at Urbana-Champaign)優雅的音樂廳,女兒與伊大管弦樂團的團員在台上比肩而坐,奏出和諧的樂音,我們坐在台下聆聽甚感安慰,一點也不後悔把她送進這所校園。 落地窗後夜幕已低垂,我凝視這張畫作,畫中的音符彷如星光閃爍跳躍,帕格尼尼的隨想曲在我心中蕩漾,在我腦中迴轉盤旋,美妙的樂音喚醒沉靜的畫面,歡唱著愈夜愈美麗,愈夜愈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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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水丰尚書 秀實新詩語錄

秋韻 文/秀實 圖/簡世哲 1.光影較之色彩更容易接近真相,猶如詩較修辭更接近真相。 2.面對紛紜變幻的世相,文字是一種抵抗而非妥協。 3.詩歌的敘事不同於其他,文字不宜掩蓋全部的意義。寫詩如裁衣,不能相體而裁,尺碼要極節約,足襟見肘,把某些「肉體」袒露出來,讓讀者有遐想的空間,如此方為上品。 4.我一直以為,詩較之其他藝術,走得更遠,這就是我們常說的「詩與遠方」。 5.「繁複」才能應對當下世相,也才有質素更高的藝術性,這便即「婕詩派」主張繁複句子的原因。世相本來就不是簡單的黑暗與光明的「二元」存在,其間有無數的「第三者」,詩人以繁複句子書寫第三者的真相,成就佳作,「抵抗」世俗。 6.詩壇也是如此,嬉遊者眾多,真正的泳手極少。五百個寫詩者中,重重圍困著一個優秀的詩人。而更為不幸的,我們評論的精力幾乎都花在論述「嬉遊者」上。這是一個「泳手」被湮沒的時代。作為某種意義上的真詩人,絕對是孤寂的。 7.優秀詩人總是對語言瞭然與斟酌,遠遠高於大多數。拈起與放下間,盡見詩人綿密的心思。 8.詩歌具有了「類小說」的情節感。這是散文詩藝術探索的方向之一。 9.人的思維會在不自覺中陷入二元對立的泥沼,而其實在兩元的內外,有無限可能的第三者在場。而這個第三者,許多時是潛伏著的,需要詩人挖出來。 10.角色的性質來分辨「散文詩與微型小說」的不同。散文詩的述說角色即詩人自身的投影,而微型小說不是。 11.優秀的作品讓文體的爭議遏然而止。……優秀的作品讓我們心中的豹逸出牢籠,躺伏於樹幹上凝視這個紛亂而危機四伏的叢林! 12.論詩,我一貫主張「除了語言,別無其餘」。白話詩因為褪下了所有形式枷鎖,就得回歸到語言去。 13.沙克詩集名字「向裏面飛」,正是詩歌語言的最佳注腳。日常語言是外張的,以傳遞訊息為目的,而語歌語言卻是內斂的,向裡面飛,止於細微,直戳未曾發見的事物,以達到奧地利詩人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1875-1926)說的:「我不是以眼睛看世界,我以心看。」 14.我們應如何看待白話詩裏的生活語言!最基本的情況是,在分行的處理中,語言因為斷落、重組而與散文不同。但更為藝術的技法是前面所說及馬拉美的「移調」,即通過改變語序與詞性、詞義等方法,以突破生活用語的邊界。 15.於詩歌而言,「獨斷」是詩人必要的自覺與自信,而這種述說較之親身目睹有可能更為接近「真相」。真正的詩人必定明瞭,「事實」與「真相」間的差距。在假新聞滿天飛的時代,詩歌存在的價值即是:雨落在所有卑微的泥土上,詩能扒撥出真相來。 16.一幢大樓與一個郵筒,於詩人而言,兩者截然不同。但郵筒比一座建築更為親近。 17.「詩即食,詩即命」,這是我詩觀之一隅。意思是,好詩總是穿越本能而抵達存在。 18.「簡化字」與「詩」之間的距離何其遼闊。前者是溝通工具,後者則是預言或神諭。「在詩中找出處」則便是一個真正詩人畢生所作之事。 19.福柯(Michel Foucault)說:「(詩歌裏)每一個真實的詞語某種意義上都是一種僭越。」如建築物上的僭建。生活語語是居停,詩歌語言即是僭建。 20.詩歌中所有對醜惡的描述和對現實的批判,都懷有作者的夢想在。 21.於詩人而言,只要有誠,即所謂題材並非欄柵,一枚海螺可以聽見大海浩渺,一方郵票可以牽引百年歷史。 22.所謂詩,其意義即是把口述轉化為書寫的過程。口語的情懷總更真更濃烈,具感染力。詩歌創作即是把這種真而濃厚的感情加以文學性的處理,成為藝術。 23.凡細微的書寫都帶有批判性。因為細微帶來疑問。 24.詩壇是名利場,自然有有霸權主義者,拿官方資源作惡妄為。但時間總是還優秀詩人以公道。 25.每個詩人最終都應該有他個人的「詩歌密碼」。這是作為詩歌語言的一個重要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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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由

萍水相逢 文╲張紫蘭  圖╲盧博瑛 一 沒有姓沒有名的,是真自由。 然而我那是?一輩子都掛著名牌,做著張紫蘭。 背負張紫蘭的記憶,背負張紫蘭的形像,也背負著張紫蘭的命運。 二 沒有青春、與它的局限,是真自由。 如此不必總是惦念著青春的隕逝;害怕著、躲藏著,顫顫然仰視上天無以倫比的權威,竟至用自己的身軀去繪畫一個「怨」字的影子之存在。 三 沒有性別,是自由了。 讓營營的愛情停止一剎,一剎也好,為著要好好思想屬於中性世界裡的理想與夢。 有關「人」的事情,被習慣兩性生活的人類所遺忘良久的。拒絕被賦予誇大了威武或柔美的那種任務,因為拒絕只做為形式的美麗大使。 於是沒有做男人或做女人的虛榮與事實,也沒有做男人或做女人的危殆與悲劇。現在這個世界的美,將一如大自然的原始狀態,未做任何定義的。我不說你是「男」,你也不言我為「女」。 有時候,真的應該如此。(有時候,在男與女的世界裡,是多麼不自由呵!) 四 沒有軀體,是自由了。 因為沒有了肉體背叛靈魂的難堪。沒有了生老病死的愁苦,更沒有了一世疑懼即將失去軀體(亦即面臨死亡)的那種難以名狀的心底翻騰。 五 其他 關於其他,有人出售別的個體之自由,完成並教育一種群眾性格的放蕩,尚信誓旦旦為了群眾的真自由。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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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暮色是一種預言

詩/攝影 葉莎 河岸的枝葉紛紛指向流水 流水流向未知 經過一座橋時 天色正在無聲游移 我們不停交談 說暮色是一種預言 更艱難的日子已經來臨 良善中總有隨時竄出的野獸 衰退像無限延伸的曠野 就在曠野中坐下 任一切想像在內心開始狂暴 掠奪現在也掠奪未來 前半生存疑的 關於擁有與消失的命題 就算窮盡後半生也無法得到解答 我如此深信 我寫頹廢的詩 用以暗喻對這個世相的抵抗 全然無用,我見過 青春的女子如何刺殺青春 臨終之人如何對抗臨終 我始終深愛流水 俯身看河,我這樣對你說 黎明出發的水聲,歷經亂石阻擋 終於抵達黃昏的大海時 是否仍記得最初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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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珍惜‧擁有 鏡花水月

文/攝影 林少雯 有一年,在大陸第一水鄉—周莊,過中秋節,涼月如水,高懸空中,月明星稀。天上的星星都落下凡塵,成為輝煌的燈火,映照人間。 在茶座的藤椅上,倚著窗櫺看月,月光流瀉,滿天光華。透過柳稍,似剪的柳葉,剪不斷如銀盤的圓月。圓月外一圈月暈似夢,暈染人間的虛幻。水中的明月,隨著風,隨著小舟滑過水面,在水波和漣漪裡,在人語聲中暈開蕩漾。 在茶香氤氳中起座,踏入月光和人聲中,走過一座又一座拱橋,在月光中逡巡,流連燈海。見到以水洗煉出的千年古鎮,像華麗的仙子,著亮燦彩衣,在一條條垂柳中,在一艘艘小舟中穿梭。路上、橋上、船上,瀲灩著月光和水光。點水的雙槳,一下下,一次次,點撥著,也划出從歷史、人文中積累的,令人目不暇給的驚歎。 不知踏過第幾橋,在銀白的月光中,見一艘小舟穿過橋孔,從橋的這頭到了那頭,忽然想起一首童謠:「搖呀搖呀搖,搖到外婆橋,橋伴有個大花鋪,繁花似錦滿芳草,白楊垂柳半天高,蝴蝶燕子齊飛舞。搖呀搖呀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抱,叫我好寶寶,問我阿爸阿媽好不好,我說阿爸阿媽都很好……」 月光,總是會令人想起甚麼,思緒千頭,隨著月光流淌,讓人回味起童年,想起青春年少時光,荏苒中,華髮已生……。在這樣的月光下,在這樣的夜裡,禁不住憶往……。走著,走著,走到小河盡頭,見河水匯入一座大湖,湖面上架著步道,各種多彩繽紛的燈飾,以美艷到令人眩目的色彩,在黑暗的湖面上放光。那種艷麗,以焦點之姿吸引著每一雙眸光。 黑暗的湖面,成了一面鏡子,映著華美的彩燈,出色絕倫。真實的燈和水中的燈,一燈雙影各展風姿,微妙微肖的分不出真假。此時一陣風過,湖面起了漣漪,湖中的彩燈,也跟著水波漾起波紋,花了美麗的妝容,只因有風。 果然虛幻不實。鏡中花,水中月,原是空。真實的人生,不也是虛幻一場。人生短暫,在每一個當下,都要珍惜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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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閱讀時差/蜜蜂的冒險故事

文/姚時晴 圖/楊淑惠 一隻蜜蜂來到我的院子。 我不知道他曾經歷什麼樣的冒險?!也許,曾在龍眼樹梢刺探另一隻蝴蝶的情報。也許,剛剛避開牆角蜘蛛的獵補,艱辛逃過劫難,才能安然無恙飛入我的庭院。 我想,當他路過夏日的紫陽花,必定差點迷失在香氣濃郁的季節軍陣——神為萬物精心巧設的生命戰場,各安其命各取所需,有得有傷。 蜂巢內還有家人和朋友等待他安全返家,帶回蜻蜓貼近水面擊點的小鼓聲,帶回鎏金鍍滿野地的細長流蘇。紅蘋果的雀斑,軟黑泥的腳印,風的時速,雨的銀絲羅網,百花盛綻的機關,也帶回一段尚未被詩人完成書寫旋即被翅膀嗡嗡打斷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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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 巧喻(conceit)與現實

相見歡 文/簡政珍 圖/卓美黛 美國著名詩人、詩論家藍笙(John Crowe Ransom)在二十世紀三0年代的〈詩的本體論〉(“Poetry : A Note in Ontology”)曾經說過,詩人善用巧喻(conceit),但是否產生神奇的效果,關鍵在於逼真。單憑這一句話,就可以瞭解一些批評家輕率的立論:「『新批評』只是文本內在的研究,沒有外在現實世界的牽繫」,是典型的不看原典,而只是以訛傳訛的論斷。事實上,不論是當時的泰德(Allen Tate)所提出的字質的張力,布魯克斯(Cleanth Brooks)所強調的「弔詭」(也就是葉維簾所說的「既謬且真的情境」),或是他們所共同強調的詩內在的戲劇化,都是以人生當參考點。字質間的張力不只是字與字之間的內在關係而已,而是文字裡穿透的人生所引起的緊密感。「弔詭」既然「既謬且真」,當然是人生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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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岸芷汀蘭.嶼媚中川

綠水 文/區麗娟 圖/徐兆慧 前往蘭嶼的渡船三三兩兩停泊。從墾丁到蘭嶼要晃兩個多小時的海路,整船人都被托舉著搖搖晃晃。窗外,海水倒映著如鑽石切割線分明的藍天。白雲蒼狗在廣浩蒼穹下亂竄,和煦溫暖的蘭嶼與墾丁的陰晴不定,時而暴雨,時而明媚的哀戚低沉形成鮮明對比。在滾流底下,翻湧的白浪追逐著生命的騷動,萬物悄然萌生。悠遠的歲月與漫長的夏風交織,融化成一小片棉花,柔軟細膩地覆蓋遊人臉上。島嶼像一座巨大而穩固的天空之城,高懸在山與海之間,默默地注視我們。 奶黃色的窗框鎖住了蘭嶼最自然的風景。前方有雲、中間是漸層的海,最底是赫然在目的石頭和野草。蘭嶼的風總是來的乾脆,她沒有城市人的多愁善感、敏感多疑。落下的陽光是一片有清晰形狀的帷幕,隔開此端和彼岸。 黑色的山羊形成一種穩定的心電圖,守護島嶼的四四方方。蘭嶼跟我想像區別不大,這是一個鋪滿綠草、雨露、無數歲月累積的土地。每一株木都柔順地降落在人們的瞳孔。這裡的海蘊含暴力的沉默,它能敲碎大橋,拗折骨頭,面對世世代代的村民,卻選擇散發一種柔情蜜意的光暈。泛起的浪花,穠稠而沾黏肌膚,使人陷入某種陳舊回憶的魔力。而遠方有多遠,只有海知道。 蘭嶼是個可以讓心平靜下來的地方。啪嗒的浪節制而急速,剛好落在青苔的邊緣。赤霞追趕落日,後來居上的灰厚雲朵慢慢淹蓋青蘭。藏青色的溫泉吸盡了日頭的溫暖,在太陽西下的山頭漸漸滲出刺人的冷。鋪天蓋地的萬紫千紅摻雜成一種詭譎壯麗的橘。立在一塊灰色石頭的貓都染上了夕陽與海洋的顏色。貓黑妃色的尾巴靈活翹了起來,盤旋在我的腳邊,來回踱步。她疑惑著同樣在石頭枯坐的遊人。後來索性靠在腳踝躺下,徹底翻開肚皮,晾曬一日剩餘的夕光。時間在此刻變得柔滑,甚至分針沒有一點要橫越數字的聲音。這是一隻沒有機心的貓,在村民的餵養下成長,尚未知世途的險惡。我懷疑,住在這裡的人都不屑與世俗爭奪。他們願意揮霍一輩子的時間,注視果實的成熟與腐敗,而這片大地都不會批判。 路邊的野狗血液裡流淌著風,心裡盛著海洋。一路上只有零星的摩托車與多如碎石的星星。晚上的漆黑斷絕文明,蚊子與光成為了貓捉老鼠的遊戲。這裡的歷史刻印在石頭、山羊、涼亭以及山路裡。一切都可以發生,一切也終將忘記。有人拚命逃離,鑽進城市與光明,有人留下來,用一輩子耕耘,守候這片土地的種子,看它發芽、長大、枯萎,週而復始。而這片海始終如一,一年又一年,注視著人們長大,老去又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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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林邊手記/維也納咖啡館 音樂家故事流淌

史蒂夫教堂兒童合唱團演唱舒伯特的〈聖母頌〉,祥和聖潔的歌聲在教堂裡迴盪,洗滌我的塵俗,也勾起音樂家故事的回憶。 文/攝影 翁少非 傍晚,在內城區全球聞名的中央咖啡館(Café Central)門口排隊。真幸運,只等了十多分鐘,還被帶至最裡面的座位,側頭就能觀賞牆上奧匈帝國皇帝弗蘭茨.約瑟夫和皇后茜茜公主的巨幅畫像。 這幾天馬不停蹄的跑維也納熱門景點,包括霍夫堡皇宮、英雄廣場,以及瑪麗亞·特蕾莎女皇一七四三年所建造媲美凡爾賽宮的美泉宮,腦子裡擠滿了曾經統治大半個歐洲的哈布斯王朝,宮殿的氣派奢華與宮廷的恩怨情仇。在等待咖啡的時間,端詳這兩位大人物的畫像,正好可以作個王朝歷史的整理。 這家百年咖啡館於一八七六年開業,圓型石柱、筋樑拱頂、水晶吊燈,無不散發著典雅高貴氣息,但,若和同為「全球最美10座咖啡館」的布達佩斯紐約咖啡館(Cafe New York)相比,顯然不及她的金碧輝煌與氣勢磅薄,然而,館內盛世王朝的影像,駐留奧地利維也納的歷史光澤,也就拓展了顧客的思維深度。 穿白衣褲、黑背心、紅領帶的帥哥服務員,微笑著端來米朗琪(Melange),這種加奶泡的濃縮咖啡外觀像卡布奇諾,嘗了一口,味道像拿鐵,這時掌聲突然響起,原來有位美麗的女鋼琴師,演奏前向大家鞠躬致意。咖啡館座無虛席,大都是外地來的遊客,「會演奏〈藍色多瑙河〉迎賓吧」,我想。 呀,猜錯了,但旋律很熟,是電影《海角七號》裡,中孝介曾演唱的〈野玫瑰〉,歌曲之王舒伯特十八歲時作曲的。據聞,有一天他碰到一個叫賣舊衣與詩集的窮孩子,心生同情便將身上所有的錢換了這本詩集,接過來才知道是他最景仰的德國大作家歌德的詩集,隨手翻到〈野玫瑰〉,一看就被「男孩看見野玫瑰,荒地上的野玫瑰,清晨盛開真鮮美……」的詩詞所觸動,急忙回家譜了這首膾炙人口的曲子。 邊啜飲咖啡邊閉眼聆聽,我沉浸在野玫瑰的旋律與故事裡。 真巧,下午在維也納景標史蒂夫教堂(Stephansdom)參觀,適逢有兒童合唱團在演唱〈聖母頌〉,這首歌也是舒伯特的作品。我趨前坐在木椅上聆賞,唱詩台的樂器伴奏、團員清純的嗓音,在高頂寬闊的教堂裡迴盪,顯得無比的祥和聖潔,洗滌我的塵俗,勾起了我對音樂家故事的回憶。 今生我無緣在音樂領域上發展,不過,年輕時喜歡閱讀名人傳記,海頓(1732-1809)、莫札特(1756-1791)、貝多芬(1770-1827)、舒伯特(1797-1828)這幾位維也納音樂家的故事,至今仍然深埋心田。 凝視每一張臉龐,我試圖搜尋海頓的影子。海頓八歲時被羅伊特爾賞識,讓他加入史帝芬教堂兒童合唱團九年,學習唱歌、鋼琴和小提琴,音樂素養大為精進,羅伊特爾修改了他的第一首曲子。 而,六歲就曾為特蕾莎女皇演奏的音樂神童莫札特,他的婚禮、兩個孩子的受洗都在這間教堂舉行,三十五歲創作〈魔笛〉的時候,也為教堂寫頌經文歌,甚至在去世前幾個月,還申請擔任兼職音樂總監。 也許今天是中央咖啡館的「舒伯特日」吧,〈野玫瑰〉琴聲歇止,接著響起〈菩提樹〉。 近代西洋音樂史分為古典、浪漫與現代三個時期,古典音樂以「維也納三傑」海頓、莫札特和貝多芬為大本營。貝多芬的作品含有古典與浪漫的特徵,而舒伯特是浪漫派前期,以創作「藝術歌曲」聞名,在短暫的三十一年歲月裡,為人間留下六百首歌曲。 舒伯特非常心儀貝多芬,曾三次拜訪,第一次,帶鋼琴創作曲去,貝多芬不在;第二次,貝多芬已喪失聽覺,用筆指出他合音上的錯處;其間友人曾帶他六十首歌曲去,躺在病床的貝多芬讚嘆說「舒伯特體內似乎有一團烈火在燃燒」;最後一次,貝多芬要舒伯特先進去病房,淚水汪汪的,已不能言語,一星期後與世長辭。舒伯特悲傷的參加葬禮,一年後自己重病臥床,臨死前向友人提出願望「請把我葬在貝多芬的旁邊」。 一八二二年舒伯特譜寫的〈流浪者幻想曲〉音符悠悠揚起,服務員送來餅皮微軟,蘋果醬和蘋果塊內餡的蘋果捲(Apfelstrudel),吃一口,酸酸甜甜的,舌尖的肉桂香氣,逐漸地沁入口鼻,奇妙的,彷彿正在幫我拭去腦中,王朝爭權奪利鉤心鬥角的猙獰,注入音樂家們世代交替惺惺相惜的溫馨: 莫札特二十七歲在維也納與大他二十四歲的海頓相見,兩人成了忘年之交,二十九歲那年作六首弦樂四重奏曲獻給海頓,海頓聽了對他的父親說「在上帝面前,我要誠實的告訴你,你的兒子是我所認識的最偉大的作曲家」…… 夜幕緩緩落下,窗外觀光馬車的馬蹄聲逐漸隱去,而我,要慢慢地啜飲米朗琪、品嘗蘋果派,二三百年前的這兒,還有許多音樂家感人的故事,像維也納川流不息的多瑙河,在我心田深處不停的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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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追兵與窮寇

詩/葉莎 攝影/陳永鑑 我們刻意疏忽黎明的進程 繞行荷塘 彷彿進行某種神祕儀式 因過於戒慎與虔敬 不發一語 時常黑夜扮演追兵 以最深的墨色為鑰 打開我們窮寇般的心靈 沉默中 看見自己被貪嗔拷住的心 和無法擺脫的癡慢 疑黑夜未去,不停繞行荷塘 假意尋覓一花或一葉 一語不發 真心讓過去未來對視 黎明已至,萬暗皆離 見一葉遺世 倒影獨立 此後我非窮寇 無須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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