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 珍惜‧擁有 騰空的霎那

文/圖 林少雯  你騰空過嗎?騰空,即是在空中飛或跳。相信每個人都有過騰空的經驗。 這些年流行一種騰空的相片。這種相片必須是熟朋友或家人,才拍得出來的傑作,因為那張看似輕鬆有趣,讓主角往上跳,在剎那間按下快門,將蹦跳的身影定格於虛空中,拍出這般如跳高選手般的美照,需要幸運、技巧和鏡中人辛苦的全力配合。 談到技巧,是掌鏡人拿捏的拍攝角度,必須或蹲、或坐甚至躺在地上拍照,而且要不厭其煩,一次又一次地拍。幸運,則是能抓住鏡中人騰空時的剎那身影,這過程最難。論辛苦,是鏡中人可能會應掌鏡人的要求,一次又一次地跳,跳到掌鏡人確實捕捉到他想要的鏡頭和效果。從起心動念到拍照成功,鏡中人有的已累快癱了,終於成功,確是辛苦啊! 我有一次騰空拍照經驗,是個美好難忘的回憶。那年應邀到一艘豪華的私人郵輪上去氣功教學,為此我與好友叮咚飛到南印度洋的馬爾地夫,登上這艘郵輪。 郵輪的每間艙房都像總統套房。主人、貴賓、叮咚和我,共二十人,有四十多人侍候我們,全天候都提供飲食飲料、按摩、修甲、美容、美髮……等各種服務。 氣功課程,首先我以PPT介紹氣功是甚麼,然後每天早上教貴賓們先練一套太極氣功十八式,再坐下練靜功。學生都是歐洲名人,有影星、博物館館長、義大利服裝設計師、大陸藝術家……。真是奇妙的緣會。義大利的服裝設計師還送我一個他親手自製的亮片小皮包。 練完氣功,大夥在甲板上曬太陽、躍入海中或到郵輪外掛的遊泳池游泳、騎水上摩托車、上岸晚餐、沙灘設宴、烤肉、浮潛……等,還在船上過聖誕節,領禮物。 叮咚是我的英文秘書兼助理,在我教氣功時,她負責擺坐墊、收坐墊,然後也坐下來一起練功。我們就這樣幸福又悠閒地的在印度洋上度了半個月假,彷彿作夢一般。 在印度洋的騰空照,是叮咚要我跳了二、三十次,都快跳不動了,她才拍出來的得意相片。叮咚去年去了另一個世界,這張相片成了她永遠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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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從厭世迴轉到純真裡──閱讀孫維民《床邊故事》

文/沈眠 圖/蔡克信 從《拜波之塔》(1991年)、《異形》(1997年)、《麒麟》(2002年)、《日子》(2010年)到《地表上》(2016年),在這些詩集裡,我們所熟悉的孫維民詩歌,是緩慢、沉靜、自省、陰鬱、凝重、絕望且厭世,一切都在疾病、衰老的視角下顯影,於疏離冷淡的氣氛,透露出冬日也如一丁點難得的溫和與光亮,因此就更為珍稀無比,每每教人動容,獲得奇異的撫慰。 大江健三郎那本以次女的口吻訴說著作家父親、身障哥哥和早慧弟弟等的小說《靜靜的生活》(1999年),書分六章,每一章都在探討文學、電影與藝術──此乃大江流獨特的讀書會寫作法──比如俄國電影導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Андре́й Арсе́ньевич Тарко́вский)的《引路人》──即《潛行者》(Сталкер1979);抑或德國小說家麥克‧安迪(Michael Ende)的《說不完的故事》(Die unendliche Geschichte,1979)和《毛毛》──即《默默》(Momo,1973)等等。 裡面寫著:「但是現在的我思考重生的問題時,毋寧更樂意把現在的自己全然遺忘,而成為一個全新的人──或新的動物、植物,只要是有生命的東西──我並不認為把這個自己忘掉,就等於完全不存在。」且尚有一段十九世紀匈牙利醫師伊格納茲‧飛利浦‧山繆維斯(Ignaz Philipp Semmelweis)的論文引述:「人們對於疾病和人類肉體的關係實在是無知的,因而更有必要將醫學視為藝術,在醫學論文仍得以美麗文學方式存在的時代,我寫下了這文章。」 我總覺得,孫維民之詩是對大江健三郎以美麗文學方式全新生活的最好呼應。 唯他的第六本詩集《床邊故事》(2022年),著實忽然畫風突變,彷若駛了極速轉彎──這是另一種孫維民。原來的孫維民詩歌,如同長鏡頭,拉開一定距離地凝視萬事萬物,思維、情感與歲月自然浮現,但《床邊故事》壓根是快速剪接鏡頭,推進速度之快教人目不暇給,且寫著多樣性的題材,舉凡未來看護機器人、超級英雄、病毒、除草工人、收銀員、釣客等,無不可入詩。尤其鳥兒子與魚相愛、鳥爸爸在鳥媽媽淫威下不得不出面介入乃長篇大論、書空咄咄勸說的〈愛情故事〉,著實鳥到一萬個不行,好笑得令人詫異,盡顯了孫維民往昔未曾有過的幽默那一面:「他的老婆嫁他之前╱據說,曾經愛上一條蛇╱然而那只是傳聞╱老婆始終否認╱╱而那條蛇,據說╱曾經是一把傘的男友╱當然那也是傳聞╱不過,相當可信」。 更重要的是這首詩的結尾是:「這個故事後續的發展╱敬請期待另一首詩──╱現在,作者要去覓食╱之後,還有更重要的事。」令人莞爾之餘,亦是十足後設的口吻,且不獨這首詩,還有〈超級英雄〉:「好吧,我就再寫一節╱(不是我愛寫,而是你似乎╱以為自己相當超越╱不像別的壞人那般怪異)╱啊,這一節已經結束。」、〈通勤列車和我〉:「我坐在火車上寫詩╱很快地(大約二十年)╱完成了一首關於什麼的詩╱這就是那一首詩。」等皆然,易言之,即是說故事的人跑到詩裡面,跟讀者說哈囉的概念。 〈愛情故事〉最特異的部分還有十個註解,談到詩中的內容,既有引述文本,也有詩作,甚至是如此評價:「此詩的結尾大致引發兩種意見:一、作者急於收束,欠缺完整明確的結論,實為敗筆;二、作者刻意為之,凸顯字語、理性或感官等之局限。見行雲版《詮釋者的月亮》。此外,『作者』是人或鳥?還是其他生物?《詮釋者的月亮》中也有若干討論。」乍看正經八百的評述,實則是清醒地以自貶發出竊笑聲。 這些註解有的是正確的知識,如鸑鷟是五鳳無誤,有的則是孫維民虛構出來的偽知識,如看起來煞有介事的《詮釋者的月亮》、《古代情歌選續編》、《菲卓思》等,就十分可疑。在詩後留下虛實難辨的註解,在臺灣詩集裡十分新穎罕見,但如此寫法難免會聯想到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那本小說《幽冥的火》(1962年),在九百九十九行長詩後,再加上篇幅為詩歌正文九倍之多、寫有懸疑情節、抒情散文和劇本等等的繁雜註解。 孫維民自言「這是給大人讀的故事書」,亦即以詩歌寫故事。這又和羅智成故事雲系列《迷宮書店》(2016年)、《問津:時間的支流》(2019年)、《荒涼糖果店》(2020年)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羅智成詩集是超長篇故事,情節豐富、角色鮮明,《床邊故事》則更像是短篇、寓言故事的集錦,在不同行業、情境和人物中切換,隱隱張揚著孫維民對人生、世界的各種敘述與體悟。 最使我驚異的還是,這些詩句夾帶著輕盈但奇怪的諧趣,孫維民躲在詩句後頭輕笑,寫下了「有一隻鬼,有一天忽然決定自己是神」、「人類真的造得不好。關於這一點,我曾和某教友爭辯她堅持人乃依照神之形象(神會像她?我很憂慮)任何的缺憾,她說都是魔鬼的錯……」等,也就從個人內在生活的肅穆凝視,轉向了世間凡俗的幽默會心。 《床邊故事》讓人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孫維民,類年輕化的孫維民,這是一次成功的詩歌轉型。以前的孫維民,即便在年輕時期寫的詩,依舊是老起來等的,十二萬分熟成,像是歲月加速流逝已到盡頭。但當他年過六十歲寫出了「面對善良和天真╱死亡的堅甲與利牙╱完全無能為力╱純潔的心不可能死╱善良和天真將被記得╱像無形骸的事物╱像那間小屋,像這一天╱在每一顆純潔的心裏╱只要有一顆心記得╱只要有一個人相信」,也就從厭世迴轉到純真裡,明亮溫暖猶如煦煦日照,不再午夜冷風寂寂、萬物蕭瑟。 唐諾《求劍:年紀.閱讀.書寫》寫:「人年紀大了不是只失去東西、每天多死去一點點而已,同時候另外一面是,有些東西是不斷跑進來的、正向累積的,甚至居然還會是開心的。冷血的時間顯現出諸如此類的微微善意和機會,不放過自己的話,人絕對有機會可讓自己遠比年輕時、比中年時更好,甚至不願意時光倒流,捨不得年輕回去。」 《床邊故事》終歸是捨不得年輕回去,但願意以開心、正向的姿態,去張望總是滿滿負面感的人生。而他所寫的「沒有一首詩可以涵蓋一切,成為終極的結論。」既是生命從來未有終極結論的最佳註解,同時亦為故事到底是說不完的美好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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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閱讀時差/一二三木頭人

晨曦 文/姚時晴 圖/黃騰萱 除了語言和有關叛逆的靈魂性翹課,時間是我最喜歡著墨的主題。如果空間是時間的容器,時間便是器皿裡盛裝的透明液體,日夜無聲滴漏生活的汁液。透明的液體和透明的容器,讓小時候最喜歡和同伴們玩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當自己閉上眼睛趴在牆壁數數兒時,總擔心玩伴們會在自己數算的當下便到達終點,於是數完數目便急忙轉身大聲喊——停。眾人在木頭人的口令中紛紛定格不動,像一尊尊被施魔咒的懸絲玩偶凝結固定,我緩緩步行其間謹慎審視每張被時間凍結的臉孔,讓人分不清時間到底滲漏多少或剩餘多少? 妹妹的櫻桃髮箍,奶奶的老舊裁縫車,爺爺的日式聽診器,門前點燃無數夏日火焰的鳳凰木,以及我走失的小黃狗。被時間凝結的樹林每每在夢中無意識出現,睡美人城堡般佈滿荊棘,玫瑰和永遠處於即將抵達卻尚未抵達的王子,在童話催眠故事裡成為被永久按下暫停鍵的營救畫面。 夢裡,一如童年我大聲喊一二三木頭人,停下來的只有自己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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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與哈拉灣相會

文/圖 林明理 沿著玉里鎮縣道,穿過金黃燦亮的阿勃勒盛開之路,進入一座阿美族的樂合部落。一隻綠繡眼由遠而近,婉轉地鳴唱,出沒於哈拉灣神社碑石與鳥居之間,時而飛向石燈籠上空,時而休憩於電線桿,讓我微笑眯眼,滿耳精彩。 這是第二次與哈拉灣(Halawan)相會,它原是平埔族人意指「山嶺重疊、形勢險峻」之意,阿美族語則意指為「溪邊」;如今,又稱為「樂合部落」,就隱身於秀姑巒溪支流的樂合溪南岸一帶。 部落入口的勇士雕像後,有一對阿美族夫婦正彎腰耕種,透過鏡頭,我捕捉到這裡的青山綠田,宛如世外桃源……而半開的樂合社區活動中心、聚會所,一片寂靜,只有教堂十字架的福音,向著永恆。 據說,本地原是清代璞石閣平埔八社的居地,至晚清時期,才有瑞穗鄉紅葉溪的部落遷徙而來;而鄰近的泰林部落,原名為「馬太林」(Matalim),族人多由太巴塱、馬太鞍部落裡的阿美族人移入。他們同在這片天空下,百餘年來,幾乎都過著返璞歸真的生活,周圍是飛旋的鳥雀,在光榮純淨的稻田與植物中。 我何其幸運,在一個可愛的黎明,來到全臺灣最美的村落,看到許多以種稻為生的族民認真耕作的背影,看到樂合社區的周邊是阿美族、平埔族、布農族、客家以及新住民融合在一起的純樸生活。這令我想到小時候母親耕作於田野,年年祈願稻榖豐收的情景。我們合吃著自己產的米飯、蒸紅薯和小菜,感受清風撲上皮膚,坐在前院與星辰相伴……而遼闊的阡陌之地,成千個日夜都有母親殷勤煮飯、縫衣和父親的背影,回到我的腦海。 如今我徘徊於這一帶的聚落和沃土,社區裡的阿公、阿嬤,有的會幫忙打掃環境,有的仍會編織。而孩童們的純真話語最令我感到愉悅。因為,在強震之後,還能看到他們安於讀書或耕作,這恰恰是令我真正感動的。 如果世上有能觸動我心之事,那就是我最想看到努力以赴、正直誠實的人,他們的身影自然博得了我的尊敬。未來,也許花蓮的產業會有所改變,但從中我也得出一個結論:只有在鄉野的體會中,才能慢慢發掘自己的幸福。 這時一個中年人剛好擦肩而過,看見我正在起勁地拍攝地景,便說道:「咦,您在拍攝什麼呢?」 「是綠繡眼耶!」我開心地叫道。「這種鳥這裡很多啊,」他接著說。「啊,先生,你小時候有到山裡的瀑布那邊玩嗎?」我用一種好奇的口吻問,他立即侃侃而談了起來,這就是族人天生的幽默。每每回想起來,我都不禁笑了。我也祝福族民平安,在這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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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漫遊

漫遊者夜歌 詩/林宇軒 圖/黃騰輝 往遠處看去 那裡就是明天 世界在暗地裡塌陷 成為了一張水床。此刻 星光正商討著彼此的睡眠 就讓我們休息在無邊際的安靜 就讓繽紛的思想沉澱 留下數算節拍的夜歌 究竟聲音 能不能到達視野的極限? 在山林謝幕以後 往遠處看去 那裡就是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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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春風有自己的路線

詩╲攝影 葉莎 這是剛剛栽種的三月 嫩綠的秧苗 在日光的寵溺中呼吸 因循日光的寵溺 我時常倚著小屋的舊衣服 坐在一顆石上背誦經文 聲音並不苟且 並溫馴長成馬匹的樣子 以奔馳的速度和雲親近 念想若不慎分岐 瞬即掉入妄念的深淵 足以淘汰身心的潔淨 (我是無法在深淵裡創造春風的人,親愛的詩人巴特蒙特,我這樣跟你說) 春風有自己的路線 擁有在深淵攀爬的身手 它們不像我 拒絕幽暗又愛上幽暗 就像此刻 走在盛夏的毒辣中 我竟想念春天無人知曉的深淵 孤獨的蕨類在心靈中連綿 依然感覺如此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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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褪青衣》雜感四則

夏天 文/蕭宇翔 圖/蕭明輝 A. 文青之所以成為貶義詞,只不過顯示出知識份子的內捲化和鄙視鏈有多可悲。大家要獲得知識,還要獲得盡可能刁鑽的知識,這種學習態度的極端狀態是「這本書最好是全世界只有我讀過」。 桑塔格逼迫自己一天讀一本書,每天晚飯後還要趕赴晚場電影。她在日記裡寫:「我想要的是:活力、活力、活力。不要去想崇高、寧靜、智慧——你這個白痴!」這樣對待知識的態度似乎直截誠懇多了。我們讀書是為了豐厚我們的生命,而不是把天上的繁星以量計價,珠寶般摘下來眩人耳目。 繁星是摘不下來的。我說「直截誠懇」,而不會說哪種知識態度比較「健康」。桑塔格一向很重視這種修辭上的微末差異所隱含的宰制力量。譬如,希特勒曾經說雅利安人是世界上最健康的民族,而猶太人是「不健康」的。我說「誠懇」,是因為我希望我們看待知識(甚至任何事),都應該直視事物本身,而不是藉由貶低來控制事物。焦慮只會帶來偽博學。 B. 先鋒藝術家常常也是蘑菇專家,譬如John cage,Tomas Transtromer,Peter Handkle。蘑菇同時兼具美與危險,正如藝術總是環繞著愛與死。在中國傳統故事裡,神農氏激進的行為藝術,至今已被奉為一種信仰,我們也可以看到藝術與宗教從古至今的緊密連結。這是玩笑話沒錯,而且Tomas Transtromer並不常在先鋒詩人之列。但我喜歡「美與危險」的題目,甚至不惜用玩笑話來開頭。 新古典主義者,如楊牧、木心、朱朱、吳興華,喜歡舊題新作,古題新詠,在古代之中尋找永恆的現代性(每個古代都曾是現代),我看,是在尋求一個勢力抵消的思維模組,這大概就是新古典主義者的本質,一種避世,對二分法的抵抗,講究兩極各有的節制,講求感性和理性的和諧。他們對任一極都不滿意(因為美是多麼危險啊),無論是大聲疾呼,或是過度晦澀,無論是對時髦物件,或是對古典物件的輕易挪用。於是他們只能自發地,投入那最不討好的縫隙。他們對外在世界的砝碼所施加的,最細微的不均衡感的覺察,都將引來對自身的最深厭惡。他們是打坐中的天平。 C. 時間控御了象徵,先發生的永遠是象徵,舊的永遠是象徵,正如童年必須是某人一生的象徵。 但憎恨總是指向過去,因此象徵總是使人憎恨,不只因為它舊老衰疲、同義反覆,還因為它過度迷戀自身,而無法輻散意義,與詩中其它部位搭橋嫁接。壞詩始於想傳達特定意義,而且僅僅藉助象徵。藉助象徵並無不好,「想傳達特定意義」則是在基本原則上反詩的。 憎恨必然指向過去,一如美善總是指向未來。讓我們寫詩吧,贈予未來的詩。 D. 「不可以的。」好想聽到這句話,懷念起這句話,多久沒有聽到這樣的話。現在大家說:「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的。」這樣豈好? 先是美術館可以放古典音樂(怎麼可以),繼之餐館放起流行音樂。先是十片指甲擦不同色(怎麼可以?),後來木櫃不再用上精緻的鐵件了……起先都是微小的事。 一個傷感的少年,先是寫些真心話在日記本裡(自己看),再便是開始寫起浮薄的詩(給少許人看),最後為了塑求那傷感,索性造出一些謊話(繼之出版)。 從來沒有一個人,輕聲對他說一句:「不可以的。」起先,起先都是很小的事,世界是這麼敗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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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不是貓 都是灰的 ── 致敬胡波,1988—2017

詩/陳牧宏 圖/吳祚昌 1。   日出日落的 貓隻奔跑沙沙作響   芒花嵌進 火焰裡竄得滿谷滿山   太陽這麼老了 謎之年紀 無有恐怖   肋骨撐架的 山城容納全部黑貓白貓 非鹿非驢的貓   陽光所到之處陰影 就索性趴下來灰油油 大團小團 疏疏密密   洋紫荊大波斯菊野蒺藜 顯得疲憊, 日蝕和漁火 振作稍縱即逝     2。   這扇窗 和那扇窗捕捉到 不同個太陽   枝椏有刺有犄角 的影子重疊 黑貓濕濕地踩過去 心不在焉   臥室儲物間廚房浴室 氣味迥異竟然 都是他留下來的?   這面鏡那面鏡 坐著站著同一個紫衣男子 鏡有裂痕,面容 糾結著月亮街燈燭火 煙蒂的光線 眼神幽晦疑惑   人影映照在 斑花的落地窗上 像衝動跳出去 鳴喇叭聲很長且驚心 更咒罵神   梅雨鋒面滯留的 第三個六月 牆壁哭或流汗     3。   究竟是我們經過 噴泉廣場轉角櫥窗還是時間 繞去郵筒花店過馬路 再經過我們   又究竟是野貓野狗 還是柏油路水窪 陷落下去,電車慌忙依舊 繞進老城區 迷失在晨霧中   竄奔在巷弄間的 多種語言交換彼此 的理解誤解,各樣生意 起司,醃漬品,命運 舊懷錶,舊衣舊褲,秘密 以美金兌換匯率   比手畫腳,菸麻氣味, 燒焦味,金盞花香 懂和半懂之間,絕望希望 也心照不宣   英語,意第緒語,波蘭語 也可以法語,粵語,烏克蘭語 肆無忌憚怒說 見鬼去吧!     4。   紙捲的花瓣 黃雨傘的宣傳單, 彩虹旗,坦克車日報 免費擁抱。   心內愈來愈酸酵 霧霾愈來愈重厚 死亡頭條 的油墨嗆鼻,涕淚暴雨   時間的尿騷味 撲面過來 我們已經比蕭邦更老。   雌蕊雄蕊的鬼火 火燼裡一萬又一隻貓眼瞳 看見的世界 似曾相識的地獄?     5。   大象席地而坐是部電影 胡波編劇導演 拍攝期間,野狗追著鏡頭 野貓總窩在胡波 和大象身旁,默默看 似有若無張望,了然於心   牠他媽的, 究竟是對誰說,狗或象,也可能貓 就喜歡坐在那裡 我告訴自己 如果我是那隻老印度象   我看著胡波,他皺眉吐菸 和他的貓他的象 他們共謀 像要一起站在 駛進動物園的戰車前   滿洲里是中陰。 清醒扣下扳機   夢子彈,現實子彈 大象作為逃避 所有人跑過來叫我們離開 牠也不理   註:「……牠他媽的就一直坐在那,……也可能牠就喜歡坐在那,……所有人就跑過去,……牠也不理。」,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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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文學院手記/離開即是抵達

逆旅人生 文/林宇軒 圖/盧博瑛 一、 七月初的時候,我在唐捐和張俐璇老師的共同指導下,通過了碩士論文〈軌跡與陣地:台灣千禧世代詩學生態〉的口考。不過,口考結束並不代表著「畢業」。 像是RPG闖關遊戲,通過口考的研究生需要按照委員的意見大幅修改論文,還需要按照嚴格的規範調整論文的格式設定、線上填寫各種表格;每次申請審核需要等待三到五個工作天,不幸被退件後還要重新提交申請。通過線上審核後,要另外到影印店印出論文,我在這裡單單印了兩本精裝版、五本平裝版的論文,就花費了3500元。把論文印出來還沒有結束,還需要再找到指導教授、共同指導教授、系所主管等單位一一簽名數份後,把所有資料一次繳交到圖書館。 處理完這些繁冗的行政流程後,我在截止時間的五分鐘前帶著一疊論文和文件抵達圖書館櫃台,像是看到末班車停靠在月台的旅客,心裡充滿感激。當我把所有資料一股腦地放到櫃檯、以為這場RPG闖關遊戲終於結束時,被櫃檯人員尷尬地告知:「不好意思,你還有幾本借閱的圖書尚未歸還,不能繳交論文。」 二、 29歲,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即將出版《軌跡與陣地:台灣千禧世代詩學生態》。這本書是以我的碩士論文為底本,加上這幾年發表的期刊論文改寫而成,非常感謝指導教授、口考委員和出版社的編輯。 這次的新書偏向學術類型,預計舉行的分享會很榮幸地邀請到幾位學者進行對話。首先是來台短期訪問的學院詩人牧野陽子,將和我在北藝大的草皮和牛群一同討論「動物與詩」的主題。此外,配合今年洛杉磯的奧運會,當地知名的 Okapi B. Ooks 教授也將和我線上對談,分享近年「文學運動」的現況。 前面都是我虛構的。 我29歲的時候,會是2028年。那時候的台灣會是什麼樣子?我還會繼續寫嗎?想起廖啟余的詩〈完成〉:「我能寫什麼詩呢?∕我有何才華∕配得上初初寫詩那些人∕的勇敢?我多讀書。」說了這麼多,不過是希望自己在未來也能夠多讀書。 要多讀書,首先要多買書。…… 因為收到網路書店二十九週年慶的邀請,我需要撰寫一篇關於自己二十九歲的貼文。對於一個尚未二十九歲的人來說,該怎麼書寫還沒發生的事?思來想去,我決定採取虛構的方式,除了連結自己剛完成的碩士論文,也誇張地設想四年後真正二十九歲時的情境。 三、 貼文的觸及率不錯,許多臉友也幽默地回應:「和牧野楊子在北藝大草坪上這段不錯,尤須於最短期間內促其實現」、「我也好想去找奧米加咆嘯受唸詩給他聽」、「差點被騙」。不過,更多的臉友似乎並未讀完整篇貼文,沒有接收到這是虛構的情況,紛紛在底下恭喜我即將出版新書。 作品一旦離開作者,就抵達了一種無可掌握的文本狀態,可以被讀者任意解讀。不過,這種情況還是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甚至連同學見面時都來向我恭喜,探聽論文將在哪裡出版。 無論如何,這些文字終於是走到了這裡。經過多天的風風雨雨,我最終完成了離校手續──唯有先離校、從碩士班畢業,才能夠再次入學、進入博士班。離開即是抵達,未來會怎麼樣暫時不管,就把這些現在能夠處理的一一解決吧。 (本專欄作者為台大台文所、北藝大文學所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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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 馴服文本中的怪獸?

文/簡政珍 圖/柯適中 讀詩是讀者和詩文字的互動,既有的理論很難管轄。有些批評家套用理論來詮釋作品,是潛意識對詩存懷恐懼。有些批評家無法進入詩中的文字世界,因此想以理論加以框套,加以馴服。 美國詩人詩論家華倫 (Robert Penn Warren) 說,對於這些批評家來說,詩是一頭怪獸,批評家揮舞理論的刀劍欲置之於死地,以舒解看不懂詩的不安。 因此,套用遊戲理論的批評家不時將詩作簡化成遊戲。若詩被簡化成文字遊戲,詮釋當然是遊戲中的遊戲。 刀光劍影可以練就一套招式,但再好的招式都很難刺及詩的要害。批評家在風中演練把戲,詩在風中揚起髮絲,在一旁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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