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釀酒罈子

詩/圖 侯思平我是日以繼夜死生相許的千山萬水朝天問路是一往情深擰疼的一截枯枝陰刻一方濕地 你是傳說,四面八方的風向拼圖緣分有如穿行露珠的魚線堅持,一種原始力學 我用最少的詞彙犁過你的麥田爬梳愛的分寸每個當下,我都擦亮一根火柴成為眾多筆劃中的奇數 你努力施展魔法或予我一道光陰箭矢彷彿就能完成一個故事運籌帷幄的留白風景被動也不足以提領未來的雨水 而我是雲開的眾生群像鋪陳的一步行腳從這方山明水秀走進那方水墨淋漓除了喜歡,我一絲不掛 而你是薔薇島嶼綻放的詩意自潰決的浪潮逆流而出在決斷的夜色成為自己的道路而軌跡求歡,一場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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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黑森林幸福華爾滋〉夏天的味道

文/攝影 李燕瓊紅潤鮮甜的野生蘋果如常果落人間。紀伯侖的《先知》裡有這一段話:你像秤一樣懸掛在你的快樂與悲傷之間,只有在你心無一念時,才得平衡靜止。頗能示現今時的局勢:平靜與不安。紀伯侖果然「先知」(1923年出版),預言了百年後人類必須面對的局勢。今年夏天,大地飄著不甚平靜與翠綠的氣息,甚至有點蒼白,遠處戰火聲隆隆,歐洲境內乾旱枯渴,萬里外的家鄉更是軍演威逼,心裡擔憂著不踏實…。整理舊照片讀到當下隨手寫下的日誌:郊野小白花開滿遍野,綠草如茵…,那是春深雨密之後的花草繽紛,暖陽落在新夏的大花園;日子便綠成了白居易筆下《錢塘湖春行》裡「綠楊陰裏白沙堤」西湖早春的碧綠汪洋的一道風景。果然時移事往,再經過舊時地,野草枯黃,當然更不見小白花;往年,吹的是習習清涼薰風,剛剛好的舒適暖陽;此刻卻是毒辣豔陽熱風,遍地乾荒,熱到連鳥都不飛了,哪來「亂花漸欲迷人眼」的迷人盛景?我市有幾戶無人居住的大院深宅,庭院雜草叢生,圍牆外常有不知名的季節野花倚牆而立,昂首得天寬地闊,自在其樂,深得我心,常摘幾束帶回家,隨便花器一擺,無所謂流派,卻自有姿態,一派季令自然的原野奔放。 有些食物或花藝真的很簡單,材料少少三二樣,製作過程需要的就是隨心和一氣呵成,如我們常吃的義式mozzarella起司番茄沙拉輕食,只需要切片、裝盤、撒上佐料即可,但我是認真而專心地擺畫出一盤「豐景」,看著白盤中紅(番茄)白(起司)綠(羅勒)的清雅色澤,越發感知輕簡的自在舒適,人際關係不也如是?詩人藝術家許悔之閱讀了朋友的廚房手記食譜書後,決定要再為自己多下廚,重拾一種味味一味的「生命滋味」;是的,只有自己懂的最適口的滋味。 夏末了,陽台角落的最後一朵夏日玫瑰告訴我:每一次的風景,都是唯一,記得「請用心看」。《小王子》裡說:ll faut chercher avec le code. 你必須用心,才能夠真正看到。那麼,今年枯夏裡,我們看到了甚麼?任何事物總是一體兩面,我們看到的表象無法全然透視真正內在的意涵,戰爭和通膨示警我們的是:全球不可分割的食物鏈,自利利他,相輔而行;先自利而利他,利他了即自利,不利他即使自利了,終究無法行遠,表象是戰爭殘酷、通膨可怕,更深究是人類唯有團結,才能走得長遠…,如此而已。認知到過往的日常不再日常,在不確定中靜定自己,認真面對生活中未知的改變和無常,不求能豁達與天地同闊,但能坦然適應各種挑戰,自在來去。唯一慶幸的是:大自然如常,又到了可以免費吃到鮮甜好滋味的野生蘋果的蘋果季了,為乾枯暮夏憑添幾許紅潤好氣色,堪稱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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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高枕無憂

文/圖 雨順華人戲劇家賴聲川大師來舊金山了,戴上口罩去聽他這次會說些什麼創意吧。 講座中說,他們正在排練將在舊金山歌劇院演出的英文歌劇版《紅樓夢》。賴大師一向喜歡以「夢」為主題來編劇演出。 那麼中國經典文學《紅樓夢》變成英文歌劇也就是可以期盼的創作了。還記得他曾經說過一個願望,要做一次午夜場演出。大約晚上八點入場,看到次晨六點,中間還可以吃一頓宵夜。 我覺得八小時看舞台上的演出,也就像在一個晚上睡眠中的夢境。看完戲,醒過來,步出劇院。 看日出,和清晨的城市,從一個遙遠的心靈境界直接回到生活中……講座散場時,看看時間是傍晚五點,也就是台北的早上八點。時間正合適打通Line,和Karen聊一下。Karen兩年前由加州回到台北創立一家高科技醫療服務公司。有一次聊天中她說,「其實,我們每個人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不知道的毛病還很多。」但是,我們不是經常做體檢嗎?Karen說:「體檢多半是在白天時間做的,許多數據只記錄了身體白天活動期的狀況。人體有很多的病痛,卻可能是因為晚上睡眠不好而引起的。比如胃食道逆流,我們會去看腸胃醫生,但根源卻可能是所謂的睡眠呼吸中止症所引起的。」她問我晚上睡覺的情況如何?我說夜裡會起來喝水上廁所,想事情或想剛做的夢。但回到床上又可以立刻入睡,而且我不打鼾,睡眠品質應該還不錯。她建議我做一個睡眠品質的檢驗。我聽話的戴著監測器睡了一晚。第二天看到的報告卻讓大家嚇了一跳!原來我是呼吸道阻塞型的嚴重患者!每一次阻塞時間不一,最長達到10秒,並且會反覆發生,造成腦部缺氧,這是非常危險的狀況。嘿,我還真的不知道,夜裡睡眠中的我,除了愛做夢以外,竟還有呼吸中止這種毛病。Karen為我配置了一個睡眠呼吸器、跟著我回到加州。我每晚戴著睡覺,在台北網路聯線的螢幕上,Karen可以觀察到我呼吸的動靜。Line接通了。Karen高興的告訴我,最近一個禮拜我使用呼吸器的紀錄令人滿意,已逐漸走入呼吸正常的睡眠狀態。無遠弗屆的Line已經常常令我覺得高科枝的法力無邊,而睡眠呼吸器更是神奇。我在加州晚上睡覺,房間內的溫度、濕度、空氣流通度,居然隔著太平洋在台北的大白天裡可以被即時觀察到,而且可以直接調整我的呼吸模式。有時候想起來有些怪怪的,我夜裡睡覺的時候,居然有人正在白天吃著燒餅油條看著。凌晨兩點,我習慣性的起來喝水,感覺好像是從賴聲川大師的戲劇中場休息出來吃宵夜。我拿起手機瞄一眼,呼吸報告又更新了。我回到床上繼續做夢。噢,不,我是走到家對面公園內的長椅上又睡著了。夜晚的公園內有許多小動物出現,他們沒有見過戴著呼吸器睡覺的人類,小動物們好奇的圍觀著,並低聲商量是不是該把這大個子像格列佛遊記(Gulliver’s Travels)中一樣給他全身綁起來。欸欸,他們還真的動手咧……這是真的,還是我在做什麼夢? Karen,妳的呼吸監看器還可以調整我的夢嗎?賴大師,宵夜吃過了,下半場夢的故事還沒有開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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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為父親畫像

文∕圖 李民安 父親吵著要我為他畫像,算算已經吵了十多年了。嚴格來說,他並不是要我畫他的像,而是要我畫一張他父親的像。坦白講,我從來就不喜歡替父親做事。理由很簡單,他對子女的態度,向來是以刺激代替鼓勵,以處罰代替誘導,以漠視代替讚賞。在他那不知傳承自何處的「為父邏輯」裡,讚美的話是留給「外人」去說的,而他身為「若養之不教則有過失」的父親大人,不但有責任不讓我們被旁人的好言好語沖昏頭,更有義務一針見血指出我們的未竟之處;一來殺殺我們的銳氣、驕氣,免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二來也可以鞭策我們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記得二姐念初中時,數學成績老是不好,父親為此所採取的激烈手段,就是把她的成績以紅筆書寫,張貼於門楣之上。此舉對當時還在念小學的我來說,只覺得好玩、好笑,全然不知二姐日日蹙眉低首,背著沉重的書包,在我無知的訕笑中進出家門的受傷心情,直到我自己的數學成績也時常在低空徘徊時,才體會被這麼不留情面的教育,實在是夠「慘」的了!因此,儘管大姐當年能從別人聽都沒聽過的「北農附中」,考進萬裡挑一,人人稱羨的「北一女」,也沒聽父親在人前人後說過什麼「溢美」之辭;也儘管二姐曾是政府中央機關裡最年輕的女主管,至今也只記得他「就算妳當了皇帝,我還是皇帝老子」的「警語」。至於我,學業上一向既欠缺光輝的歷史,又沒有「雪恥圖強」的成功記錄,他時時「提醒」我的,就是我是家中唯一沒穿上綠制服的「敗筆」,而我那些從小到大,年年在班上拿最高分的美術作文、音樂體育,在父親眼中,根本就是無甚可觀的雕蟲小技,他最常用來「打擊」我的「名言」就是:「中國只出了一個張大千,妳以為你是誰?」同理,中國也只出了一個黃自和紀政,而我,在他的眼裡,註定什麼也不是。其實,這也難怪,父親拿起筆,寫得一手好柳字,文章做得刮刮叫,七言五言信手拈來,才情俱佳,進得廚房,能燒一手好菜,尤其切絲切片的刀工,大概連開餐館的大師傅都得讚聲好;小時候家裡從雞籠製作到家具修繕,無疑不是由他那雙巧手包辦。他自己是這麼多才多藝能幹看得見,也就不怪他看我們時時搖頭處處不滿意了。父親最早要我畫像,是在我上大學以後,那時兩岸交流未開,他輾轉得到家鄉的消息,收到依然健在的姐姐捎來別後四十年的第一封信,還附了一張小照。說是小照一點不為過,在只有兩根手指寬的黑白照片上,姑媽指節粗大的雙手併攏擱在膝上,寬鬆的褲管下,是一雙瘦得見骨的腿。父親把小照拿到照相館翻拍放大後,要我以此為本,為姑媽畫一張像。我才不幹呢!試想,四十年的時空差距,再加上翻拍放大後的失真,我絕不可能畫得令他滿意。於是,我便以他每每說我畫畫沒有格局為由,拒絕受命,這著實令他惱怒了好一陣子。反正我是打定了主意,寧可不畫被他罵一回,也不要畫了之後讓他有憑有據,三不五時拿出來在眾親友面前指點、數落我一輩子。此後,每當我得意展示新作時,他總要說兩句酸話:「朋友不請,你都還自告奮勇為他們畫像,看來我這個老爸,在妳心目中還及不上那些朋友啊!」而我總是仗著臉皮厚、心腸硬,給他來個相應不理。父親還有一個毛病,就是有「今不如昔」的心理,總認為過去的比現在的好,不在眼前的人又比日日同處一個屋簷下的來得可愛的多;所以,音訊不通的老家,雖是現實中的窮鄉僻壤,在他心裡卻不啻蘇杭天堂,而四十年睽違的親人,儘管明知已受「為求生存不擇手段」的大環境改造,卻又固執的相信,他們對他只有親情絕無企圖。極其念舊的父親,得知我公公、奶奶是活活被餓死的事實,猶如晴天霹靂,好長一段時間鬱鬱寡歡,每逢中元化紙、除夕祭祖,和公公奶奶的冥誕,他都不免在上香時痛哭失聲。開放探親後,七十好幾的父親不辭勞苦,拖著已經不再硬朗的身子,幾乎年年大包小包返鄉探望;每次都是去前熱烈期待,回來之後牢騷不斷。最令他痛心疾首的是,老家先人一切可資紀念之物,均已在歷次政治運動中焚毀殆盡,連一張公公的相片都沒能保留下來,令他欲一睹先父慈顏而永不可得。1994年,父親終於在我們請將激將的法子全用盡後,同意暑假來美探親,這距離他上一次來美為大姐主持婚禮,屈指已有十年。不知是不是老了,父親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那天他居然問我:「書架上那副字是誰寫的?」「我!」「真的?那可寫得比我的字還好哩!」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又補上一句:「我看妳是從別人的帖上描下來的吧!」我心中失笑,父親其實沒變得太多。有一天,他十分鄭重的對我說:「我現在每天照鏡子,都在鏡子裡看到妳公公的臉,我除了頭髮比他長,臉頰較豐腴之外,回老家人人見了我,都說我和妳公公長得一模一樣。」他停了一會兒:「女兒,哪天有空,幫我畫一張妳公公的像好嗎?」這回,心理居然沒有太多掙扎就一口答應了,這倒讓父親有些意外。那個下午,待他午睡起身,便一臉肅穆的坐在我指定的位置上,雙目緊閉,他說:「我要在心裡祈求妳公公保佑,幫助妳的筆,畫出他的樣子來。」我想著他渴望見到父親的孺慕之情,深受感動,下筆格外用心。畫完之後,他激動不已:「真像,愈看愈像。」如此直接,毫不保留的肯定嘉獎,是我從小到大從未聽過的。心裡一高興,我索性就再大方一點,買一送一,宣布次日專門為他畫一張像。第二天,父親把頭髮梳得一絲不亂,並特地結上領帶,端坐在老位子,於是,前後一連三天,我一邊聽他講述當年為了抱我看閱兵遊行抱出盲腸炎的往事,一邊仔細研究他臉上每一道皺紋的走向,到後來,父親堅毅的眼睛 ,直挺的鼻樑,弧度優美的唇線,嘴角的法令紋,和右頰深陷的酒窩,閉上眼都在我腦子裡看得清清楚楚;我前幾十年看父親,都沒有這三個下午來得深刻。我在三張紙上勾勒出三張大同中存著小異的面孔:一張短髮削瘦,是我未曾謀面的公公;一張不苟言笑,是我自小就熟悉的父親;還有一張,則是略帶笑容,嘴角微微上揚,我最喜歡見到的「老爹」。他小心翼翼把我裱好的畫像收妥,想起什麼似的說:「其實你不該放下畫筆的,以前妳和曹媽媽學畫時,有一張竹子畫得真是好,每一片葉子都像被風吹著在動,我沒見過畫得那麼好的竹子。」 父親不會知道,我多麼希望這句話,他在當年就能告訴我,那麼,我或許就不必等了這麼久,才有勇氣替他畫像了。(選自墨言文化即將出版新書《畫裡畫外─李民安的插圖散文集》,編按:李民安即華副插畫師國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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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個人的獨處

文/黃淑秋 插圖/國泰 退休後,我和老公的生活模式定型為「朝夕相處」,但兩個人的世界除了三餐之外,其他時間是各據一方的兩個單身。就連下午一起出門運動,到了定點,我們還是各自為政。他開始奔跑他的氣喘噓噓、汗流浹背。我則和好友一起以走路之名,開始聊不完的天。屋子裡兩個人和一個人其實沒什麼不同,一樣的晨昏,一樣的固定作息。但屋簷下一個人的獨處,卻一直令我偷偷期待著。一早,鐵門緩緩隆隆升起,他出門去了!接著,鐵門落下來,「啪!」的一聲著地,我開始安心地賴在床上,也許再度朦朧睡去,也許漫無目的地想著許多人、許多事,也許只是抵不過一股睏意的纏綿。我可以任性的地開始一天的早餐,不必兼顧五大營養素,只吃想吃的,吃多少也隨意了!不方便的是沒人泡咖啡,但絕不能省的是我一定得泡上一壺茶,茶香在自己喜歡的瓷杯裡繚繞,時間鬆得一句話都不必說。喜歡的音樂聽了千遍也不厭倦,我不必擔心讓別人聽膩了而必須刻意把音量調小,好在四面的牆壁和家具雜物最隨和,從來不會有意見。然後,來到書桌前,搭配心情隨心所欲,或者只是無聊地遊逛手機裡的人間百態。不必時時掛心「現在幾點鐘」,得強迫自己拔出座位,去廚房扮演煮婦的角色,今天可以不食人間煙火。這樣的日子最可以問心無愧地追劇,一集接一集,地老天荒,無人聞問。絕不會在你看得驚心動魄之際有人突然出現,好意地說:「該休息了!」就算感動落淚,捏皺了幾張白花花的面紙,也不必顧忌可能被另一個人在背後笑看著你。四下無人,我會打開衣櫥看看每一襲的春夏秋冬,每一套長短厚薄都有一個故事敘說許多的過往與曾經。更懷抱希望,再次試穿好一陣子穿不下的那一件,失憶地懷疑是當初買小了尺寸?還是不小心洗縮了水?套上喜歡的洋裝,鏡子裡的身影迎面而來,真是久違了!側身,微微的小腹還看得過去,習慣再來一個華麗的轉身,努力搜尋幾年前的當初。家居的生活使得鏡前的展示成了唯一的舞台,我的眼睛與鏡子的眼睛進行一場對話,「好不好看?」「還行嗎?」它坦白我無從掩飾的變形進化史,我也知道自己的不復當年。等到這一場芭比娃娃的換裝遊戲,告一段落,只見床上的一堆攤亂如山,真的無所謂!擋不住的是郵差按門鈴,送來了掛號信;更不巧的,隔壁的宅配請人代收。這時,我不是敷上面泥的青面鬼怪,就是貼著面膜的白面無臉人,抱歉了!沒人在家,就讓他查無此人吧!就算躲得無聲無息,詐騙集團還是穿過無線闖空門,聽他滔滔不絕,我關機。 難得的一天,我躲在柏拉圖的洞穴裏,任憑此時此刻窗外的陽光洋溢著美麗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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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第一輛車

文/攝影 安老師 1982年我從軍中退役,到美國猶他州立大學讀研究所。美國沒車就等於沒腳,那裏都去不了。學生時代沒車還好,住宿舍,飯堂用餐、上課、下課,可以靠走路。畢業要找工作、要上下班、一家大小要出遊採購,都要用到車。還沒畢業我就計畫買一輛車,當時窮學生,只想買一輛能代步的二手車。正巧當地華人張大哥有一部開了十多年的車要賣,那是一輛德國福斯車廠出產的金龜車,這輛希特勒時代設計的德國國民車,前面車蓋掀開是儲物廂,引擎在後面,保養只要兩罐機油,一罐半換新,另半罐倒進空氣濾清器,以機油過濾空氣。它的橘紅色車體,像大金龜,非常可愛,我一看就喜歡上了。張大哥是好友,沒有討價還價,一千元成交。那時台灣少有私家車,有了車欣喜之餘,第一件事就是照張相寄回去。當時學校的中國同學會其實都是台灣的留學生,每年暑假,都會安排有車的同學,到當地機場為新來同學接機。那時大陸剛改革開放,我的金龜車接過第一批大陸來的留學生,北大來讀博士班的小張,廣州大學英文系的張曉沫等。台灣來的我們,第一次見到大陸來的留學生,雙方都驚訝又好奇。當時年輕,因語言和文化背景相同,後來都成了好朋友。第二年學校畢業,正逢美國經濟起飛,我很快就在加州矽谷電子業找到工作。回學校辦完相關手續後,開著金龜車帶著家人和行李,從學校到近一千英哩外的加州矽谷。那天一大早出發,當晚在內華達州賭城雷諾停一夜,第二天天黑到達矽谷。長途跋涉的老牛破車,連續跑了兩天一夜,開到矽谷就壞了。修車廠檢查結果是汽缸漏油,汽缸漏油要搪缸,也就是給每個汽缸加個襯套,搪缸要拆引擎,是大工程,價格比買車還貴。剛找到工作,台灣帶來的錢花得差不多了,不想花大筆錢修車,只好一、兩星期加些機油湊合著開。金龜車雖老弱,卻盡忠職守,一直開到我找到事,領了薪水,存了錢買了新車,它才功成身退。如今退休翻出老照片,看到照片中四十多年前剛畢業,一手插腰,一手扶著金龜車的我,頭髮烏黑,意氣風發,正待揚帆奔赴前程。雖然青春轉眼間就消失無蹤,我了無遺憾,因為我在人生旅途中,曾經年輕過,也曾經燦爛的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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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玉蘭花

插圖/國泰文/楊熾麟輾轉反側,自不安的夢境中醒來,未見窗外灰濛天色前,就依稀聽到淅瀝的響聲,輕輕地敲擊著雨遮,不像沉鬱的踱步聲,好似流蘇滿天灑落的輕聲哀嘆,是雨吧?春雨吧?幾天豔朗陽光後一場清涼的陣雨吧?半夜飄忽悄至,在夢外乍醒的時刻。視覺朦朧,但卻清晰可聞,靈巧的舞步在透明的雨遮上迴旋翩舞。精靈穿著纖巧的芭蕾舞鞋在黑白的琴鍵上跳躍,叮叮咚咚捎來春分後第一場沁涼的春雨,淅淅瀝瀝地在窗外和耳畔迴繞,我蜷伏在床鋪上聆聽這春日輕盈的跫音,忘了不安的夢寐,也忘了歲月忽忽而逝的悵惘。起床,天色猶暗,走入客廳,窗戶緊掩,濃郁的香氣滿盈室內,順著香氣一路找尋,才知是放於桌上的一串玉蘭花。撲鼻的香氣覆蓋嗅覺讓人無法喘息,宛似瞬間欲將滿腹的馥郁芬芳全部散發,在祭壇上奉獻給宇宙偉大的神祉。我看見由鐵絲串連的朵朵玉蘭,安靜地仆伏在桌上。可憐的玉蘭花任人採擷擺佈,尖銳鐵絲椎心的穿刺可曾令妳撕肝裂肺痛不欲生?垂死時散發的香氣,依附著小販在車水馬龍的車道上四散飄飛,生活滄桑的煎熬,在人前人後鬻賣著殘存的芬芳。 玉蘭花由黃玉蘭和山含笑自然雜交而成,而雜交可是庶出的本質表徵?脫離嫡系遠謫邊陲,皇權無望,卻只存皇族血脈的延續。終生遊蕩流徙,摒除純種基因,雜交註定悲劇飄泊,騾子無法繁衍後代,只能庸碌苟活。但在川流不息的車道中穿梭奔跑,卻能撫育多少可憐的貧弱家庭。玉蘭花苞片呈佛焰狀,頂禮虔誠膜拜,高踞佛殿肅穆景仰不容玩褻。舒展的花瓣悲憫世間疾苦,捨身佈施襄助,完成了崇高的大愛。花瓣乳白到微黃,晚上七點開花,一日凋萎,短暫的生命,奉獻無私的慈悲。在車道上書桌前房間內辦公廳的走道間,流溢著陣陣濃密的香氣。花瓣離枝日漸凋萎,由黃轉黑,乾枯皺縮不忍卒睹,香氣也泰半消散,失寵庶出的花屍終於俯首臣服在殘酷的生命輪迴中。一日萎謝,一日花開花落,何其淒美短暫,人類短促的流光歲月,從遼敻的天幕向下俯瞰,又何嘗不是如此?悲慟哀憐又為己身的際遇同感傷悲。 滴答雨聲終於停歇,我專注凝眸玉蘭花朵,默想的片刻,在思緒紛湧物我同悲的瞬間,春雨無聲無息地停止。雨遮上清脆的步履聲,叮咚撫觸琴鍵的幽美旋律倏忽遠離,我看著桌上漸次萎頹的花瓣,仰躺並發出陣陣無奈的呻吟,依舊濃郁的香氣在鼻端繚繞,而室內擺設漸趨明晰,窗台上的薄霧也由凝滯而化為陣陣清涼的晨風,飄浮到我佇立窗前微寒哆嗦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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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多刺星球

攝影/邱逸華文/ 邱逸華雨中的七里香依舊馥郁,雖然那氣味更感傷沉鬱。雨洗著的綠葉顏色鮮厚飽滿。視線穿過葉隙,他發現一隻翡翠色扇角金龜緊緊涎著一簇白花不放,多麼貪溺——也不管雨下得又急又大,嚼得人皮膚刺癢。毗鄰園圃的堤畔,隨意栽植的七里香長得那麼強壯;園裡細心培育的花卉,大半殘羸癯瘦。一樣飲八堡圳的乳汁滋養,一樣在有機的黏土上成長,何以性格與際遇殊異?全無商量,連一點機會也不給!父親因新冠肺炎倏然離世沒多久,弟弟便迫不及待偷偷賣掉了父親名下大片的田地,頭也不回地飛到越南起豪宅、養紅土、種咖啡。還未從悲愴、震驚的情緒中復原,失去祖產與遭遇背叛的巨大打擊,讓他傷成了一隻被切成無數段的蚯蚓。日日去醫院化療的妻,看著丈夫蒼白慘然的病容,便鼓勵他鏟掉田裡那些豔麗到令人焦心的玫瑰、鬱金香,多種些耐磨的多肉植物。偶爾她會摘下頭巾,和帶細刺的仙人掌合照。他當然明白她的溫暖與自嘲的幽默,於是對妻說:「我更希望妳成為多肉,白白胖胖才好!」這樣的回應換得她的淺淺一笑。反正疫情這兩年,花店的鮮花進貨量大減,失去父親的花田,意味著他們不必再為養花養地養人的巨大開銷煩惱,也還留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園圃和一座老宅足以安身立命。他們商量好了,週間他如常地培土養植,而她除了例行的化療,還能認真經營他們的網路商店——「多刺星球」。每個假日,他們一起在花園廣場市集,行銷他們的店鋪,販賣他們悉心栽種的多肉植物與耐陰盆景,生活倒也能靜好安穩。一個急雨的午後,他接到一通國際刑警的來電:「您的弟弟在越南因投資糾紛而遇害……」這次,除了能將弟弟的骨灰帶回這片沖積平原長住外,也沒什麼能再為他收拾的了。不知道弟弟是否還記得七里香的芬芳?即使花瓣潮濕,那香氣還是能從他們的童年飄散到眼前的墳塋。雷聲中,他聽見黏土裡的蚯蚓匍匐躬身,持續靜默而有力的翻土,如一個證法的比丘,為他們多刺的星球養一方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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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愛

攝影/王俊智詩/曾湘綾請把風揉成一只船 將每天暮色 標記成記憶的味道將生活燙成一件櫬衫 讓鈕釦一步步貼近 等待被時光鎔鑄宛如雙手緊握 彼此的身體,愈藏愈深 或者鑲上明亮 漸次暗黑的臉從內心 生出一顆太陽 這麼難 又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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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虹橋裡的美麗夕陽

攝影/洪金鳳文/ 洪金鳳趁著天氣稍涼,陽光熱氣減少,我和家人安排假期返回故鄉澎湖探訪,在三天兩夜的旅程中,看看澎湖的季節美景與天然景致,沒有俗事擾亂,我們得以清心自在的心情遊覽,感覺很美好。澎湖的每個季節,都有屬於它不同的季節之美,每一天的不同時段,也會展現它的獨特風格,早中晚的不同地方,都有其各自不同的美麗。那天,我和老公在馬公市觀音亭堤岸邊上走走,感受輕微海風的吹拂,抬頭忽見遠處的虹橋,夕陽正出沒其間,準備由海西下。我趕忙拿起相機,拍下「虹橋真美麗,夕陽無限好」的珍貴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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