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那一年的我,在高雄

■南峽四十幾年前,一直住在雲林偏僻小村莊的我們,搬到了大都市——高雄,其實彼時的高雄,不似今日有著林立的高樓大廈,當然也沒有捷運、輕軌等交通運輸工具串起整個城市,就是連四輪的車子也不多見。但對自懂事起,睜眼看到就只有四合院、三合院、轆轤把和一條龍的房舍,路上也只見牛車和腳踏車的我們來說,已經是夠先進、夠繁華了,足以讓我們眼睛一亮,像劉姥姥進大觀園般地,樣樣都覺得新鮮,樣樣都覺得有趣。父母親說會搬來高雄是為了我們讀書著想,但現在想想,更像是要讓母親有更多更好的賺錢機會。因為印象中母親一直在找如何賺錢的方法,反倒對我們的讀書沒有那麼的上心。而初來乍到一個陌生的都市,父母尚未找到落腳的地方,所以我們只能寄居在一個遠房的叔叔家中。叔叔家是位於巷子內的一棟三樓透天建築,叔叔和嬸嬸還有他們剛出生的小娃就住在二樓,我們一家七口就住在三樓。那時看到叔叔家的任何物品,樣樣都讓我們感到好奇。在鄉村時,其實父母忙於生計也不太管我們,所以說我們應該是有些野性的,畢竟天寬地闊任我們翱翔,當然也不會知道什麼是客氣,也不知寄人籬下就更該守分,不要造成主人的困擾。所以只要感到好奇新鮮的事物,就是要動手碰看看、玩看看。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們以爬樓梯當作跳格子,幾個孩子在樓梯間蹦蹦跳跳,全然也沒在意正在睡午覺的嬸嬸,或是剛被哄睡的小堂弟,總是要嬸嬸自房間用食指比著「噓」,我們才知收斂;也記得第一次看到電話這玩意,我們拿起話筒,就隨意按了個鍵,有人喂喂喂,聽到話筒有聲音,我們一害怕就匆匆掛掉,但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們又接連按了好幾次,最後才聽到嬸嬸從樓下傳來的聲音,要我們把電話放下,因為我們按的是二樓三樓間的對講機,我們這時才感到難為情,電話就再也不碰了,父母親知道了,大大的訓斥了我們一番,往後的日子我們也就更加的步步為營,住在叔叔家也不覺得有趣好玩了,我們都不禁懷念起在雲林老家的生活,是那麼的天寬地闊,自由自在。也許一大家子寄居在叔叔家,的確給他們帶來莫大的困擾和不便,所以約莫住了一個多月,我們就搬離了叔叔家,搬到另一處巷內一處透天的二樓。這棟透天的房屋,四周多是低房矮舍,和我們雲林的老家有些像,但又更新穎和豪華些,我們這棟透天厝在這裡顯得特別突兀,它是一棟很簡陋的透天厝,相較於四周的房舍,它著實有些格格不入。我們賃居在二樓,沒有任何家具,就只有用木板隔出的兩個房間,廚房和衛浴位在還要再爬上幾個階梯的半層樓。父母除了添購餐桌椅外,沒有床,也沒有任何櫥櫃,我們就在地上鋪上竹席權充是我們的床,行李廂就是衣櫥,寫功課不是趴在地上寫,就是爬幾層階梯到廚房寫,也許不久後又會搬家了吧,我們心裡這麼想。即便居家如此的簡陋,但是我們卻住的很很開心,因為偌大的透天厝,都是我們的天地,我們盡情玩耍和笑鬧,也和鄰居小孩玩得不亦樂乎。父親外出工作,母親真的是在茶飯裡刻苦,每每總想要如何賺錢,但識字不多,又人生地不熟的她,要賺錢談何容易,但天無絕人之路,她在老鄉的幫助下做起了小生意,賣起了檳榔和羊肉,對,還有香肉,但都維持不久,我們的生活依舊難堪,母親也一直在想辦法賺錢。但我們那懂得大人的煎熬,即便看到父母整天愁眉不展,而我們還是天天過著無憂無慮的童年。賃居在此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就是離夜市很近。在冬天有風的傍晚,媽媽會暗暗叫住在門口玩耍的我,然後牽著我的手,來到夜市吃一碗熱騰騰的紅豆湯圓,這是屬於我和媽媽的秘密,也是專屬我的童年,那黃金記憶裡的小確幸。在這巷子住了一學期,父母為了房租問題,我們又搬家了,也是搬到另一個巷子,住屋更簡陋,空間亦是更狹隘,我們想回老家的心又回來了,但我們不是大人,只能想想,而這一住就是五年。這五年來,我從童騃無知到懂得大人的艱苦,只不過心中依舊沸騰著一個大問號:為什麼要搬來高雄?我在高雄的那一年,就是在不同的巷內流轉,有悲有喜,有歡笑有淚水,轉瞬間已是四十幾年的事了,但無論如何,那是我生命扉頁中最難以忘卻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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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溫柔拍打

所有的美麗 都具侵略 像花,串流成海 呼嘯你的慾望刷卡你的雙眼 提領你的心 所有的侵略 都擘畫似是而非的願景像一條河,拴住一座城 轡上雲的倒影 馳騁天際線所有的飛翔 都有投影的胸襟 一片草原一曲豪邁的歌聲 天涯再遠都成掌中 紙鳶的繫線你不侵略 只是帥 所有的拍打 是馬蹄或風行草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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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立秋之美

■王丹丹歲月的時鐘像是上足了發條,滴答滴答的在手指縫間,就把長長的夏天給甩在了身後。蟬鳴漸止,汗跡漸幹,落葉漸漸的牟足了勁,指引著立秋,就這樣帶著自己的秉性來了。一個轉身,夏天便成了故事,往日既已不再,不如向前看看立秋的美好。立秋之美,美在清爽。「乳鴉啼散玉屏空,一枕新涼一扇風。睡起秋聲無覓處,滿階梧桐月明中。」跟隨著宋代詩人劉瀚的《立秋》一詩,我們就能感受到,仿佛立秋一到,大自然就換下了一副容顏。小烏鴉的鳴叫鴰耳,待乳鴉聲散去時,只有玉色屏風空虛寂寞地立著。秋風吹來,頓覺枕邊清新涼爽,就像有人在床邊用絹扇在扇一樣。睡夢中朦朦朧朧地聽見外面秋風蕭蕭,可是醒來去找,卻什麼也找不到,只見落滿臺階的梧桐葉,沐浴在朗朗的月光中。滿目秋色裡,這「一枕新涼一扇風」,足以扇的人們,陶醉在秋天的清爽裡。立秋之美,美在明澈。「茲晨戒流火,商飆早已驚。雲天收夏色,木葉動秋聲。」唐代詩人劉言史的《立秋》,確是把明澈二字貫穿其中。立秋的早晨,已經沒有那麼炎熱了,能感受到氣溫在逐漸降低。天空澄澈,漸漸收斂了夏天的顏色,路邊梧桐葉子飄落,發出了第一聲宣告:秋天,已經來了。如果一葉飄落可以知秋,那麼一份明澈,自然也是秋天的最佳代言。立秋之美,美在秋雨。「颯颯秋雨中,淺淺石溜瀉。跳波自相濺,白鷺驚複下。」大詩人王維在《欒家瀨》中,以一個「颯」字定位秋雨,可謂傳神。山谷中的溪水蜿蜒曲折,深淺變化莫測。有時出現深潭,有時出現湍急流水。流水雖然湍急,但遊魚歷歷可數,鷺鷥常在這裡覓食。正當鷺鷥全神貫注地等候食物的時候,急流與堅石相擊,濺起的水珠像小石子似的,擊在鷺鷥身上,嚇得它展翅驚飛。當它明白過來這是一場虛驚之後,便又安詳地飛了下來,落在原處。這一幅有趣的場景,氤氳著恬靜淡雅的畫面美、流淌著空靈清幽的旋律美,更點睛的便是那場秋雨之美。立秋之美,美在收穫。「雞唱三聲天欲明,安排飯碗與茶瓶。良人猶恐催耕早,自扯蓬窗看曉星。」南宋詩人華嶽在《田家》一詩中,描繪了農忙的辛苦。但在這份辛苦中,有著秋天收穫的喜悅。等到莊稼成熟那天,雞鳴不過三聲,農家主人便早早安排好了飯碗、茶瓶,帶到田地中,開始收割農物。傍晚,勞累的一天的人把最後一抹落日的餘暉帶回家,飲一杯冰水,吃一頓飽飯,明天,又是新的開始。每一份勞累,都是為了更好的生活。每一份種植,都是為了更好的收穫。而這收穫之美,想來只有秋天能夠給予。長夏將盡,立秋而至。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在這個收穫的季節,金黃的季節,熱情的季節,迷人的季節裡,讓我們靜靜地感受著,那些俯仰之間的立秋之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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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點也不美麗的錯誤

林揚家族聚會,聽外甥女描述她買鞋遭遇的這件事,我們都覺得尷尬不已。有一天,為了治療腳痛問題,她就根據醫生的建議去找合適的球鞋。鞋店裡一個年輕的店員很有耐心的幫她一雙雙的試,鞋子穿上、換下的,臉上始終掛著笑容,讓已過知天命之年的她非常感動。在整個過程中,因故視力無法矯正到清楚狀態的外甥女只發現年輕人的左手怪怪的,好像受傷而顯得有點不方便。因為他手受了傷,服務的態度還可以那麼親切,最後外甥女就決定多買一雙,表示肯定和鼓勵。本來事情到這邊結束,一切就完美了。壞就壞在付帳的時候,外甥女還特別讚美他說:「你真是太棒了,非常感謝你的耐心。還有,你的手好像受傷了,還好吧?」一問完,發現店員支支吾吾的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關切時,她才意識到不對勁,睜大眼睛發現到他的手並非受傷,而是裝了義肢!天啊!她說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當時非常懊惱的心情;如果地上有洞,一定會立刻跳進去。結果,她連「對不起」都忘了說,拎起鞋子狼狽逃離。那樣的心情,我是很能感同身受的,因為自己也有一次犯過類似的錯誤。事情發生在下班車廂較擁擠的捷運上,我附近站了一位大腹便便的女士,她面前坐著一位穿制服的高中男生。平常根本不會有勇氣扮演正義使者的我,發現那學生穿的是母校制服,基於自己是學長又曾是學校老師的雙重身分,突然勇氣上身,挪了兩步,過去問他能否讓位給他眼前這位懷孕的準媽媽。學生沒有任何不耐,只是臉上有些無奈的站了起來。正當她說謝謝準備坐下時,我們兩個同時發現那位同學一拐一拐的,緩步往車廂的另一端走過去。你可以想像除了我滿臉尷尬,不知所措外,那位懷孕的女士也被我連累到遲疑了好一陣子,不知該坐還是不坐。當時的情境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自己: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只覺得:那個瞬間,即便有個大洞能立刻鑽進去,暫時躲避滿臉的尷尬和懊惱,也無法消除滿心的愧疚!那愧疚讓人連走過去道歉的勇氣都消失了。」對於這種因為「好心」而造成的「無心」之過,看來只好想辦法原諒自己,並提醒自己下次要做類似的好事時,眼睛也該睜亮一些。否則,這樣的錯誤可一點也不美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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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執母之手

黃素香握住母親的手來,我們來寫字 握住93歲,顫危危的蒼茫滄桑從筆尖寫出垂暮 這是妳的名,要堅定那是妳的姓,要不疑 別忘了,密密縫過的,我的名字要記得,意恐遲遲歸,兒女的樣子 攥緊93歲,齒稀骨鬆的老母之手曾經的顛沛,已流離到夢稀的殘宵 不再寫苦,不再寫難我們要寫歡、寫喜、寫愛、寫健康、寫平安 暖握93歲,視茫髮蒼的心曾經的戰亂、早飢荒年,留在遠方 讓我們、寫獎、寫狀、寫好學生為聰穎,未能好好讀書的妳,頒發獎狀 現在讓我們來寫「神」求神,讓妳忘了,茹苦育兒的辛酸忘了,負重前行的艱困忘了,所有備嚐的艱辛 現在讓我們來寫「神」求神讓妳,只記得孩子出生的笑顏春天的花顏,秋天的明月晴光與綠蘋,春意與良宵只記得一切美好的時光 這是一個93歲老母親的手握住93歲,髮蒼蒼的歲暮我們寫「神」,神會讓偏西的月色仍好看讓煙波江上使人不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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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師傅

陳冠良那個師傅,心腸不壞。他算是有拚勁的,什麼都盡力達到老闆的期待與要求,算是心機不太多、憨實悶著幹的那種。雖然他私下對很多工作上狗屁倒灶的鳥事總是藏不住惱火,盡情抨擊宣洩;針對老板偶爾無理取鬧的吹毛求疵更是滿肚子大便,不屙不快,簡直口無遮攔地步;也會厭煩加班太晚、叨嫌死薪水像套牢的股票都不漲。每天早上,他不一定是拔得頭籌的打卡冠軍,但下班之後,總是在廠區巡前顧後,熄燈關窗放鐵捲門的那個人。師傅菸癮大,蹲在廠邊將陽光割開的簷下吞雲吐霧,再忙碌也照樣一日數回。壯年老闆同為菸不離手的癮君子,例行會議或檢討訓話前,必得撳亮打火機,緩緩點上一支白長壽,像個儀式,也如一句固定的開場白。雖然師傅慣抽日本牌子「七星」(MEVIUS),老闆偶爾「斷糧」,又一時懶得專程出門補貨,還是會找上他「擋菸」,每次二十支,一盒。包裝員J分享的小道八卦,年尾,連續假期前,他不經意聞見師傅向老闆討了一筆債,近萬元。原來,一整年,每一盒菸,師傅都當作賒帳的買賣,仔仔細細記牢了。他不推諉人人敬而遠之的麻煩活兒,對各種請託也有商有量,但有任何便宜好康的也絲毫不會枵鬼假細膩,一定占好占滿不吃虧。軟體工程師Y某次計畫日本京都旅遊,央他代為處理部分工務一週,允諾返來時奉上當地土產伴手禮,師傅一口爽快答應幫忙,不過卻謝絕了土產,而挺挺豎起食指與中指,指名要日產的黑殼Seven Stars香菸,兩條。不嚴格挑剔,他算是可愛的。大笑時氣運丹田,就像內建大聲公般四方震動。孩子氣的大人,打屁嗑牙,開起玩笑常常忘了分寸,後知後覺,煞不住車。越過界線,踩了別人地雷,還無辜委屈為何自己只是想逗人嗨,卻反倒被莫名其妙兇一頓?他也愛吃,葷的素的,冰的熱的,甜的酸的辣的,來者不拒,那旺盛如颶風雷雨的食之慾啊,全部忠實反應在不必奔跑,只消走起步來就ㄉㄨㄞ啊ㄉㄨㄞ的九月腹胎上。明明嚷著為了在高中死黨的婚禮當個稱頭的伴郎,誓言減重,舌尖上的食物派對卻還是熱熱鬧鬧,不見收斂。業務S調侃不如直接買套大尺碼的西裝就拋卻煩惱,方便省事!他講起話來雖非臭不可聞,但就是特別不中聽,肉麻當風趣,挖苦當機智,想表示親近的用語粗俗,讚美的遣詞彷如真心又似假意。一張嘴像是一罈醬缸,只不過醃漬的不是啥陳香,倒像是發酵失敗的酸腐之物。凡經他詮釋,晴朗忽陰,暑熱驟寒,白的都變灰灰的,那灰的,當然就黑摸摸了。他這個人啊,真的不是壞。可是呢,遇週期性烏雲罩頂時,管你哪位,一律結屎面伺候。儘管是如衰神一般的存在(自然不是衰自己,而是蹂躪別人心情),但整個生產線的流暢運作全仰仗於他,同事們皆避不掉與他有所接觸溝通。若工作上任何環節稍稍失誤差池,讓他逮到,更是操起狠嗓叱責,字眼不挑不揀,一條腸子通到底,毫不留情,哪理得彼此親疏遠近,麻吉不麻吉。一回,初來乍到的年輕女性移工,縱使不辨不解他刀光劍影的詞彙,卻也被他獅吼般的咆哮極度驚嚇,告假躲回宿舍房間淚雨潸潸。久而久之,種種大小齟齬厚積成了幽怨,大家對他也就難免不假辭色,懷抱深邃宇宙般的黑暗面──工廠每逢初二、十六,一定大門正中擺開一桌時令鮮果供拜土地公,挑染一頭亞麻髮色的老闆娘肩負代表人任務,合掌默念祈求生意順遂、財源廣進。燃完半炷立香,烈燒一爐煙蓬蓬的金紙之後,甫到職兩個月餘,幫忙整理收拾的總務小姐H,熱心好意,不嫌勞動繞了辦公室一圈,分派水果到每個人桌上。師傅忙完一頓,腋下汗酸微熏,剛返座位,不明就裡:「這些水果誰放我桌上的?」H甜美巧笑地:「我呀。」師傅努努嘴:「幹嘛放我桌上?」「要給你吃的呀。」H一臉「用不著謝我了啦」的神色。鄰座的會計大姊B深感他的疑問無敵白目,於是彷彿不經意,但應該更接近情不自禁地脫口飄出一句:「不然是要拜你的哦?」「……」耳尖的師傅還沒啃到水果,就彷彿被噎住地語窒了。師傅真的不壞,但在人緣方面始終欲振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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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解佩令〉 .台灣選舉

■子寧兩岸兵凶勢危,而藍綠兩黨候選人竟一致聽從了外來指示:購武器/延兵役,作巷戰之準備;如何不令人憂心?!一堆政客 蘿蔔白菜選總統 無限感慨說去說來 兩岸危 高明何在?搶民調 盡足醜態窮兵黷武 地雷最愛徵兵卒 延役一載所為何來? 搞清楚 切勿耍賴戰爭和好 孰擁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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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三間厝

■小草時常縈繞的記憶,總在夜深人靜來敲門。似乎在問我是否忘了那段美好天倫的歲月五、六十年了,也難怪記憶會這麼不放心,老是來扣問提醒我,莫忘了那段有外公、舅舅們、舅媽們疼愛的幸福。那幢房舍應該已經誕生得比五六十年還早了。母親出生之前就蓋的吧那個地是說甚麼理由來著,屋子不能重蓋。就因為這樣,每次想起外公家的廟前廣場庭院,兩棵三人合抱的大榕樹下,陰涼的一角,就是覆蓋著五舅家的廚房。三間厝住著四位舅舅。五舅與小舅的房子面向廟埕,三舅四舅分配在另一面,沒有像廟埕那麼大的庭院。外婆在母親出嫁前就往生了;母親是長女,協理外公拉拔四位小弟。這四位舅舅都很好,逢年過節都會來接我與三姊去吃豐盛的供品。外公分了財產給舅舅們,自己就輪伙尻。我們去了之後,就照四個舅舅每餐輪。那些舅媽們煮飯的廚房依舊在,只是招呼我吃飯的四位舅媽都先後往生了。不勝唏噓!三舅與母親似乎比較親。載我去的腳踏車剛剛停好,三舅立刻抱起我猛親,或是坐在長板凳,拉住我的小手,笑咪咪問著:「有沒有被阿母打啊」我立刻翻起衣服下的一條條傷痕給他看。他就會抱著我,往廚房走去。我時常回想起舅媽們煮飯的身影。可能是面向廟埕,進出五舅廚房比較頻繁,對五舅媽煮飯的記憶特別深。她不擅言詞,總是認真煮好,讓我與表弟妹們一起吃,她趕快洗鍋碗瓢盆。如今,同樣的廚房,同樣的餐桌,同樣的木頭食物櫃,連地板都是當年堅實的泥土,拿鏟子烹調美味的是從越南遠嫁而來的表弟媳。她已能操持流利的國語和閩南語;她比五舅媽陽光,親切招待我的溫馨就與五舅媽一個樣。這個五舅,是母親唯一在世的手足。高齡九十。還是一如當年的瘦瘦清癯。這次因為要去義竹參加同事母親的公祭。對於清早四五點開高速公路,心裡有些不踏實,就趁午後太陽精神飽滿的時候,獨自回去外公家借住一宿。冬天裡,下午兩三點的日頭,宛如最溫厚忠實的朋友來看你了。獨自坐屋簷下的舅舅,對於我出現,立刻問我:「剛從高雄來吃飯沒」晚餐時,拿出那些童年聽母親說過N遍娘家鄰居的雜談,五舅核對無誤後的欣喜,真是有人可以笑談往事的小確幸。年幼時,舅媽哺育我這個小外甥女;如今,表弟媳還是這樣款待我,五舅還是這樣關照我,表弟開車帶我去找遠遠僻靜郊外村莊,問路人四次才找到的同事娘家公祭。我們各自在人海翻轉幾回,各自活出各人的模樣,不變的是那份外公的愛所孕育出的血緣之情。讓我懷念時淚潸潸。這個表弟啊!曾經煮給我一頓非常感念的午餐。那是在高中時,嘉女通車都會經過三間厝。一個星期六中午,實在是太餓了,沒有回到東山就在三間厝下車,還是到了我最熟悉的五舅廚房。那天,只有表弟在。一點多了,表弟一看就知道我的來意。立刻翻箱倒櫃,努力想找食物給我吃,卻都找不到。最後,只翻出袋子底下的地瓜籤。他真的煮熟了地瓜籤,找出昨夜剩下的一小塊魚乾給我下飯。表弟這餐飯,我永遠記在心頭。多年以後,也有過山珍海味。但是,難忘表弟蹲在灶前為我煮飯的模樣。這個冬日清晨,他又開車帶我去弔喪,像極了當年舅舅騎腳踏車載我。感謝生命中的三間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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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秋葉靜美

■倪濤一陣秋風吹起,耳畔瑟瑟作響,晃晃悠悠的葉子撲棱棱地閃動著,如斑斕的蝶兒一片片的從眼前掠過。有的輕撫臉龐滑然而過,有的不偏不倚地落在頭頂,有的在眼前調皮的閃爍著依舊是紅黃的色彩,令我的眼前一亮。清早出門,院子裏道路上,以及路兩旁都鋪滿了落葉,厚厚的,軟軟的,像是一片厚實的地毯,但是踩上去並沒有纏纏綿綿的感覺,而是伴隨著沙沙的柔韌勁。那些葉子還沒有完全枯萎,被雨水敲打後,帶著秋意不捨地離開了枝幹,隨意飄灑在大街上、路上和院子裏,點綴著秋景。歲月如梭,朝陽在眼前升起時,帶著燦爛。瞬間,夕陽卻在不經意中又開始滑落,恰如滿目落葉,使我看到了生命與太陽升落一般在炫舞。而日子就好像這落葉一般,春的意味還沒有品嘗完,已然到了秋末。那綠經歷了青翠、墨染,霜紅後,就枯竭了,正是「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許多色彩其實就是在不經意間相互轉換著,也恰似我們的過往一般。每個季節裏都會感慨一些名堂出來,就好似那些名人們面對著秋風而感慨一般,我手摸微白的雙鬢也在感慨。我寧願飛葉落舞的日子就是昨天,我挽留不住春時,卻奢侈地想挽留住秋,心情毅然地像灑脫的落葉一般豪爽。但是秋風猛烈地吹起,瞬間就會將北京的秋吹得乾乾淨淨,我的俠氣留存到了冬日,顯得那樣蒼白。腳踩在落葉上,邊感慨邊漫步向小路行去,卻意外地發現,這裏的枝條依然茂盛,霜染草林,那葉子仿佛與枝條相約了一般,還沒有離去,唱響著秋日的絢麗之音。書寫秋韻很容易帶些感傷,而這裏的滿目霜紅,卻帶給了我無限的欣喜與希望。紅色的確充滿了喜慶與歡快,當我碰觸到這些秋紅時,心情立即大好,正是:樹樹秋色,紅爽日朗,心舒暢。前幾日,一位從南方回來的好友對我說,她最喜歡北方的秋,只可惜,那秋太短,好幾次擦肩而過都沒有好好看清晰了,留存在記憶裏的全是兒時的景象。她很懷念小時候用黃黃的大楊樹葉子拔根,與兒伴兒們較真的情景;懷念用紅紅的楓樹葉做成標本夾在書中當書簽,一翻開書,裏面散發出葉子的清香氣,令人難忘;尤其是一聞到燒樹葉子的味道就知道已到深秋了,那煙總是在遠處嫋嫋升起,孩子們都會跑去添把葉子助興。我笑著看向她,又看看落滿地上大大的楊樹葉子說,現在你照樣可以拔根,也照樣可以去取些紅楓葉做書籤,不過燒樹葉子現在卻……我的話戛然而止。她聽了我的話,和我相視了一會兒,突然,我們倆個一起迸發出哈哈的大笑聲,笑到最後居然直不起腰來,我想葉子聽了也是會笑的。北方的落葉可以說也是四季中一個著名的景致,那飄灑飛舞的葉子絕對令你看到後會著迷,秋季在走完最後一程時,總會讓我們在風兒中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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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磺溪日月流

■寄三平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條河,原先我以為,基隆河是我的母親河,因為幼時家住基隆河岸不遠處。六七十年以前的基隆河士林段,河面寬廣,水中大小魚兒蹦跳,水草處隨時可見蝦兵蟹將出巡,兩岸漁船往來,更是絡繹不絕從不間斷。後來舉家遷至石牌,年輕的我在這兒結婚成家,生兒育女,送終老父老母,一住將近半個世紀。住家附近平平常常的一條小溪流,磺溪,遂取代了基隆河,逐漸蛻變成生命中的河流。磺溪發源於陽明山國家公園七星山小油坑,一路流經竹子湖、天母公園、使館特區,至士林法官學院處先匯入雙溪河,再匯入基隆河,最後匯入淡水河出海。磺溪因上游有硫磺而得名、溪水含硫磺不適生飲。有時為與同樣發源於七星山,但往北流至新北市金山區出海的另一條磺溪區隔,稱本溪為南磺溪,該溪為北磺溪。一年四季,無論晴雨,我喜歡一個人走在溪堤上,或觀賞草木欣欣向榮,或靜聽溪水淙淙潺潺,常能將猶疑不定的心安頓下來。我總是從住處出發,先閑散走至天母橋折回,再一路走至雙溪與磺溪匯流處,然後擇一沿基隆河岸走往關渡宮方向,或者沿雙溪河岸走往故宮方向。半輩子的人生,就在這樣時晴時雨,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時光中不斷流逝,從一頭烏絲變成白髮翁,從單人行變為舉家行,再變至今日兒女各自天涯,只餘二老的夫婦雙人行。我有時興來,有幾次竟發瘋似的一路雙輪騎至淡水漁人碼頭,沿途經過基隆河河岸、淡水河河岸,只覺綠水青山入眼,甜甜原野薰心,頓悟日本詩人所說「葬骨何必桑梓地,五洲到處有青山」之語,真的不假。凡是沒去過的地方,都是風景,家鄉處處風光好,何必非要花錢買觀光呢?天底下,沒有人一生都平平順順、安安穩穩的,不是受病痛折磨、顛沛流離所苦;就是遭親子折疼、夫妻反目所害。磺溪堤岸上,最常見的是年長健走之人,少見青年男女。晨昏時,多可見推著輪椅的父子和母女,或是推著鼻胃管的老人和外傭。年歲長了,看盡人生淒苦,人老了,最怕的是病痛來磨,「將軍百戰死,羞躺床頭亡。」奈何人生由天不由己,能把握在手上的,畢竟少之又少。想起我和父親共走於磺溪上的那串日子,他不發一語坐在輪椅上,我在後面緩緩推著。雖然看不到他的面目表情,但可以想像,他被病痛綁住手腳,夕陽將落的孤寂心情。磺溪默默,行人默默,大家都是在共飲一杯悲涼之水啊。 磺溪流至住家附近時,溪底平整少見礫石,平時水量不多,水流潺潺緩緩。但一遇颱風來襲時,只見山洪沖刷直下,也是浪濤滾滾,聲勢驚人。以前還是土堤時代,水面快要滿至堤頂時,常讓人憂心洪水是否潰堤而出造成災害?如今磺溪已改頭換面,修成堅固石堤,再無隱憂了。隨著堤牆的改朝換代,歲月奔流,我家孩子們也都由小學、中學升至大學,逐漸長大成人。三人也都各有專長,老大設計為業,老二資訊專精,老三則投身公務,報效國家。想起他們三個,小時不甚了了,讀的是自學班,原以為應該只會平凡長大,庸碌過活。但人生自有因緣,他們三個雖然開竅得晚,其實並不笨,甚至還算聰穎,最後也都名校碩畢,職場表現皆能手到擒來,遊刃有餘。三個都在年資尚淺時,就獲公司老總或署長公開表揚,青出於藍更勝於藍,讓我這個窮一輩子也無法得到此等榮譽的老爸,飄飄然與有榮焉。 如今我已是唇搖齒動,耳不聰目不明,五官全非的耄耋之人,想及自己的一生,少時的鴻鵠之志,早已煙消雲散。話雖如此,年輕時投身國家建設,報國為志。三十年的職場生涯,前十九年專職國際衛星通信,後十一年轉換跑道,改從事國際傳輸通信及國際海纜通信,成為國內第一位海陸空三棲全包的電信人員。期間或因通信中心購買新機器,獲派至工廠受訓;或因長官賞識得以出國開會,於當年尚未開放觀光環境下得了方便之門,既長了知識,更開了眼界,可說得天獨厚。十九年的陽明山衛星電台工作,讓我每天從磺溪下游一路爬升至磺溪發源處,認識了整個台北北部山系,大屯山、紗帽山、七星山、冷水坑、擎天崗……,更寫下「三萬六千公里的星光」一文,發表於報紙副刊上。2008年時我因故從電信公司提早優退,離開了喜歡的通信工作,原本以為應該會像多數退休者一樣,從此日日睡到自然醒。但是命運是一隻喜愛撥弄,又無法掌控的魔手,我在因緣際會之下,並無此好命。因為幫忙帶孫的關係,我不但由工程師轉身為日日與尿屎奶臭為伍的奶公;更在貴人提攜之下,成為一位兒童文學作者。退休至今總共出了十幾本童書,得過一些獎項肯定,童詩作品更登載於小學國語課文上,成為孫子的課文作家。這些,都是先前無法想像,遠遠超出預料之外的事。我在自出的『人生路.親與愛同行』一書中說,我現在過的是第四人生。什麼是「第四人生」?「第四人生」是自己生出自己的人生,不是媽媽生出你的人生;是胖瘦長相自己決定、飛翔墜落自己掌握的人生;是即使世事紛亂擾嚷,也可以歡喜納受的人生。古有「人生七十古來稀」之說,但生在醫學發達的21世紀,活過七十歲一點都不稀奇,反而是「人生七十才開始」。「第四人生」是七十歲以後的人生,也會是我和我的小磺溪一起攜手,慢慢走至終點站,淡水河河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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