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走排人生

■陳玉慈有時候,時間意謂著等待。因為等待真正活著的一天,竟把每天都活成生命的預演。生活中有那麼一些時間的小切塊,非常貼近於「真正的活著」,那些切塊也許是,和神秘的師父小參的時候,和時常想起的舊友見面的時候,夢想實現的時候,見到美麗的事物的時候……幸好「真正的活著」並不發生在每時每刻。我坦然承認自己從未開悟,也未明心見性,實實在在是個大俗人,腦中全是顛倒夢想。活在當下於我而言,是每天練習而無能嫻熟的技術。我和所有的凡夫一樣,為了追求真正的活著,終日妄想紛飛。也因為如此,我是那種不慕滅之人,我為了生命的預演而活,萬事萬物都變成rehearsal。人生大抵都是在走排。是以非得計較音樂下放的時機、燈光的cue點,也明白甚麼時候該站上舞台,擺甚麼pose。對於希望永遠散場的慕滅之人,我的走排就是妄想,就是我執。然而對於走排如若呼吸一般自然的我,反而沒辦法對入滅那樣起心動念。並且我對我的走排人生頗感安心,天知道哪天排著排著就不小心散場了。活在走排當中,也許是希望真正的演出有一天也被當成預演。也許是知道自己在走排一場永遠不會發生的戲劇,永遠不會有一刻真正的活著。所以才會一再預演,日日走排,想要譜出自己的人生,卻被人生反覆架空。曾和一個慕滅的師父辯論過,我說,自我的消解不就是證阿羅漢嗎?但是「苦」和「自我」哪個比較容易放下?有時候自我的減弱就能夠處理「苦」的問題。師父說,自我沒有減不減弱的問題,只有滅不滅除的問題。你以為自己的自我很弱,遇到境界才發現自我很強,因為你有很多隨眠煩惱。我真的有很多的隨眠煩惱。總在睡夢清醒的時刻感到人生皆苦。那苦是我曾經感到最羞恥、最無地自容、最失去價值的感受,被一夕之間結集到夢裡。甚至其中有許多並非真實的情節,也被睡夢中愚痴的我所認同。因此我在那夢裡可以感受到的憂悲苦惱,是精進修行幾年而少在白日裡感受過的。我總是晨起靜坐,夜裡卻懈怠,所以睡夢中十分愚痴,若在睡時死去,是否就會輪迴在與愚痴相應的下界?如果那些夢都是真的,在那個夢裡的人生,也許我再也不能依恃心地光明,也許我連走排都會放棄。算塔羅牌時,總希望聽到「你的想法會顯化」。顯化就是走排人生之意義。但是也有可能,正因為所有人都在走排,所以你在走排。因為沒有人像想入涅槃的師父一樣,發現這一切無意義。又或許,即使你也在走排,有時你又感到一切殊途同歸。你又感到不管是「顯化」還是「走排」,那只是你繼續下去的一種方式。你把那些陰暗面堆積到夢裡,其他人只是不分日夜地消化它們。你真的覺得那只是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樣。那夢又好像提醒我,如果這夢才是你的人生,你還能夠心地光明下去嗎?你能夠不變成惡人,認為自己是善知識嗎?隨眠煩惱是一種警惕。隨眠煩惱讓不以人生為苦的我,真正認識了苦,真正認識到所謂有我就有苦。萬事萬物為了預演,人生目的就是走排,有時我也幻想著盛大的rehearsal代替了真實上場,就是一場徒勞,一次盛大的失敗,一種無功而返的投入。雖然走排不是人生目的,但是走排並非鏡花水月,走排無疑是活著,是自己照見的。有時因為走排都真真切切,勞心勞力,所以上演就隨隨便便,膝跳反射。也或許,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慾望真實上演,但是走排才讓我們樂不思蜀。也因此時間不是照我們想像的,有時未能告白,因為已耗盡一切愛過。有時見到的不是全部,全部都在遺珠之列。有時我們只是錯過了真實的人生,因而活到了夢裡。有時只是意識裡見不著煩惱,一闡提便以為自己證悟了空性。究竟應該滅除自我,還是應該活出真實的自我?或者人生就應該盡情展現自我,所以要日日走排,準備登場?Paris Hildon,希爾頓集團的長女便說,從小到大,她的身邊都有攝影機,所以她常對自我感到混淆。為了希爾頓家族,她活在無腦女神的人設裡,就像韓劇《來自星星的你》中的女主角千頌伊。Hilton的名言是,「我以為walmart是賣壁紙的。」正因為她的外部自我、她的人設傻的離譜,笑倒所有人,因此她成名了,一直是鎂光燈的焦點。自我是洋蔥。剝開一層又一層,你很難去界定哪一層是你,哪一層不是。其實自我沒有inside,沒有outside,就像Lady Gaga的歌《soar candy》: 「I’m hard on the outside.But if you see the inside, inside, inside,……Unwrap soar candy,Come, come, unwrap me.」 有時候你以為外層自我需要剝開,但有時候inside就是outside。沒有哪一層自我是真實的,也許每一層都可以是人設。那就像是,有時候你以為自己是心的主人,或是心是你的主人。但有時候你都把別人當成境,當成佈景,你也把自己當成境,所以你的心可能是一種幻覺。人生僅僅是為了自己的預演,而非巨大的上演。就像有時候你會看見每一個相都是自我,所以你猜想,也許你可以預演到人生的最後,發現自己從未離場,也未上場。你會發現預演和真實上場也沒有甚麼不同,你會習慣的跟吃飯睡覺一樣。辛勤走排,僅僅是為了演出而準備,還是只是終日埋首在走排之內,忘卻寒暑,不論魏晉。走排便是人生的桃花源。總有一天會習慣成為佈景,你會在一次又一次的走排之中,越來越嵌入場景中,直到自己消失。沒有人在找你。沒有人call你上場。你也是布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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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位置

水丰尚書  ■秀實01 外我意識到,一直以來我從未曾進入核心去。原因很簡單,在那些浪蕩的歲月裏,我處於游移狀態,對窗外的晴與雨一概不以為然。我會說,雨天屋前茅湖仔山有別樣風光,晴天臨河,遠處那座木橋上有披著彩衣的女子穿過。只是記憶中從未見過K出現,那管簷下是雨滴或是風聲,或是去年的燕子又歸來。 時間已變改其本質,不似從前的凝固,因為依存的空間面目有異。我常茫然若失,而物化與欲望卻愈見豐厚。我算計不出未來。那怕已臨深宵,一紙之外是迫面而來的天明。 疲累不堪的這種外圍狀態中,夢與現實如氣化般等待著暮冬。我相信,K和我都會有悔,當那冰塊融化。02 內所有的無非猜測,沉默與語言都不能讓真相浮出來。色彩已愈見庸俗,人聲也愈是嘈雜。節日或非節日,穿過那個童話般的商市時,K已離開。我看到玻璃櫃內的蛋糕,味道相同而色彩併砌出不同的模樣。空洞的美也是世相,它具有意料之中的香與味。以致我們習慣於慵懶。 時間總出現它的崎嶇難行。 我把自已圍困在所有事物之內。那形形色色不同的板塊,難以尋找到其相契合的形狀,以致總是散落在四周。我常說,碎片,即便當下這種狀態。身外的人與事物都在加速零落中。K已離開。03 居中我又到了夢中的中央車站。這裏可以用一張車票換取置身於另一個空間。空間的變換讓枯寂的生命有了遷徙的軌跡。而遷徙中常會發現意外的水源或密林。那隱伏著不可逆料的短暫的愛或我所未知的,悠長的恨。 我在一個微小的中央之中,外間是一種虛擬的巨流,惟K仍舊沉靜。我記得他的一句話來,只想好好地圍坐於木桌子,領略爐火的溫熱。 我創立了一個教派,有追隨的信眾。居於中央,背後的秋陽正黯落。仿佛所有風中的喧鬧此刻都回歸寂然。04 霧一場霧自心裏擴散。所有可見之物都消失了,我以回憶來築構K的一切。 回憶比所有更為具體,形狀不變,色澤無減。我一直停留在一個小說中的某個情節裏,等待霧散,然後接著書寫下去:走出回憶,K的輪廓逐漸在消散的霧中出現。 回憶很強大,讓我搭建了一座虛擬的房子。群山之中,在花落如雨中侘寂地存在。 有時我離開這個房子,穿越城市三月的霧,以墮落的方式尋找霧色外的霓虹。我喜歡城市中烏鴉般的墮落,他們雜食、聒噪,有優美的弧線,在滿布霓虹的城市裏堅持以灰黑色飛翔於霧中。 K和我都在一場霧裏,或者一直在霧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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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女兒們是無敵的──閱讀潘家欣《珍珠帖》

沈眠潘家欣在2022年展開了個人詩集三連發的壯舉,繼《雜色》後,迎來了第二彈《珍珠帖》,其後尚有《窮山惡水》蓄勢將發。與大量用典且詞藻華美絢爛的《雜色》不同,《珍珠帖》其實更接軌於《負子獸》,主要是獻給女兒的詩集,故而平易近人,不炫奇奪目也不艱澀難解,尤其「輯一:吹糖人」俱為童詩,用字淺顯直白,如〈野柿子寫詩〉:「到了秋天╱她發覺難以收尾╱這麼一首長詩╱只好到處句點╱一個句點兩個句點╱句點發胖起來╱撐在枝椏間╱紅嘟嘟的臉」,天真童趣中暗蘊深意,十分自然可親。「輯二:紙紮屋」是母親、女兒兩種身分與內在生活的觀測與辯證,如〈愛〉:「妳教我╱脆弱與堅強╱是一首雙面的歌╱鋼鐵可以繞指╱花能殺人」、〈妳問我活著能幹嘛〉:「活著能幹嘛呢╱活著不能幹嘛╱活著不是一個人╱活著不像一個人╱活著╱比較像是一個許可╱╱許可妖豔,許可讀詩……但我現在是有許可的人╱我行使活著的權力╱擁抱妳╱生下妳╱感謝妳」、〈細節〉:「生活的細節都很可怕……看似輕描淡寫但是狠狠擦過去╱不屬愛也不屬神的話語╱而妳的細節都歸屬於美」、〈菸與母親〉:「後來少女也成為母親╱她的菸比大便更髒╱幫孩子擦屎洗屁股尿片╱人人鼓掌這是經典╱她點起一支菸╱射向她的眼睛全是箭」。我於是想起林妲‧派斯坦(Linda Pastan)的〈出遊〉(收錄於《給要離家的女兒》)寫的「我是自己生命中╱一個遊客╱凝視著各種奇花╱異卉,╱彷彿是別人╱栽種的;╱一條無形的╱絨繩╱禁止我╱進入孩子╱半亮的房間。╱我櫥櫃裡的衣裳╱是另一個婦人的╱戲服,╱雖然我把自己藏在╱它們絲綢質地裡。╱我床上╱睡著的男人╱最了解我╱於幽暗。」關於女性身體、生命史的領悟,潘家欣、林妲‧派斯坦皆有她們獨特的角度與姿態。當代母親的形象、內涵與意義,在更多女性創作者的重新塑造下,顯得不再單一樣板化,不再總是慈母手中線或天下媽媽都是一樣的,甚而也有如佩卓‧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電影《平行母親》(Madres paralelas)裡的安娜之母那樣明確直白自己就是沒有母性的本能──但也許母性根本不是一種本能,抑或者這麼說吧,母性就算是本能好了,其內容與表現也不會是千篇一律的包容、退讓,也就沒有完全配合社會期待的必要。母親並非女性的標準答案。母親只是當代女性的一種選擇,一種活著權力的行使,一種帶著自覺的出遊,亦即偏向於不屬於愛也不屬於神的話,而是出於女性自身的意志與力量。「輯三:成為珍珠」寫的或可稱為母女共體詩,如〈兩次的海〉:「妳不知道自己為何╱來此╱是為了來愛嗎╱愛太渺茫」、〈成為珍珠〉:「睡吧,寶貝╱夜露紛紛╱星辰倒退╱讓親吻凝結為核╱讓被褥成為母蚌╱讓我們徐徐相擁╱長成兩顆╱更圓、更飽滿的珍珠」,珍珠是眼淚,柔軟的愛之象徵,珍珠也是軟體動物用以縫合傷口的分泌體,珍珠無疑是生命混合體的隱喻,不止是女孩從母體裡生長為珍珠,同時是母親在女兒的成長中,找到自己也身為珍珠的意念,如零雨〈無望〉(收錄於《女兒》)所寫的「我也有一點不同╱我的身體熱呼呼的╱我的珍珠出現在每一個毛孔裡」。而在〈女兒們〉,潘家欣更是帶著無與倫比的信心,如是宣告著:「但過些時候╱小女兒也就慢慢地╱長長了,變硬了╱說起來色色的╱女兒們很快╱就要擁有自己的陰莖了╱就要去開疆闢土了╱女兒們是無敵的」,這既是潘家欣寫給女兒的祝福,又何嘗不是她要說與自己聽的期盼──在未來裡,她和所有女孩們也都將有著自在變換於陰柔、陽剛之間的生存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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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元宵結

紀小樣篩簸裡輕晃的搖籃曲∣∣糯米粉那白色的音符又裹挾著去歲的春雨與秋風到我的夢中下雪 多希望母親看見我鼓起圓圓的腮幫子∣∣這樣天真地笑著讓兒歌般圓滑的紅紅白白的湯圓再結伴到我童年幽深的咽喉裡清唱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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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願你

林宇軒當生老病死在世界各地我願你讀詩,這些無用的小事願你知道星星如何暴力地鑲在天空知道愛,雷射筆,雨傘和良知當世界保持憤怒而從不絕望我願你也是如此 願所有塵泥都無愧自己的年歲五十年。願你不會算數小小螢幕裡我看著手足出發人群與煙硝依序盛開,在焦土願往後的孩子記得這場長夜記得水柱,恨,記得赤地與藍圖 願榮光在這裡,願世界和平願你理解這片土地。一九九七荃灣,中環,九龍與獅子山島與半島之間飄盪起紅色大旗曾經次第的山頭一切問題要從眼淚說起 願世界清醒,願紙盾堅硬如鋼。在時代的河床該如何相信每艘船的水準當你恰巧讀到這一行願時間的砂紙永不磨損願你看清世界的真相 願所有火適得其所所有灰燼保有深沉與淺薄大街上你看四面而來的水看電視新聞裡有人胡說我願你口袋裡的大國能換得理想願你擁有理想前,先擁有生活 願惡徒在密室算計你能在街頭大聲唱歌我願你時刻安全,足夠勇敢身為讀詩寫詩的人我願你能毫不猶豫舉起原子筆正對他們的原子彈 願你知道最好的情況是這些詩沒有被寫。當亂世的大街滿是人頭,無數個你步入歷史的從前和以後我願你對得起自己我願你平凡而自由 註:「赤地與藍圖」取自香港詩人熒惑詩集《赤地藍圖》 *本文作者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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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你沒有取走的床墊

■林瑞麟記不清楚多久了 不再晚起 你給我的夢過於貴重 壓壞所有的睡眠你的逆愛 底下有獨立筒 各自支撐關於幸福的想像 有一些歧義的字 破窗,落海 成為無法回收的敘述今天早晨 它已經是一艘遠行的船 我不再徹夜趕路 急著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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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春秋紀念日──致L

■田運良於是我需要一些簡愛、一些幸福,需要一座新天堂。甚至足以永遠回憶、印刻滿滿一整天的,春秋紀念日。山路蜿蜒依傍長溪而上,屢現美景的驚喜,繞著良夜和抒情藍調,不顧何是天長地久或海枯石爛,擁有即是福份,我如此安慰著自己的荒心。習慣了靈思隨意巡逛,終夜漫遊以後,睡夢間依然沉浮在黑暗的蒼芎間。陷溺在溫暖被褥中,鬆弛了的身體有著疲憊的舒適,沿著夢纏蜷著,任每一個回憶,在想像與憧憬裡,吞納所有生命的燐光,無限的照亮,照亮……今晚躺進深山旅墅的夜,風景殊異、江山翻變,全然傾卸負擔,徹底鬆垮紓壓、悠享豐盛燭光晚餐,乃至放眼山嵐湖濱映影……,都洶湧溢過我們相攜的幸福。一直悠遊在我的世界旅行全世界,在我的城裡複製所有的城。我不知是要尋找一個人、一段假想的生活,或是尋生命裡某些縹渺的支撐力量。我只是在找,找一回值得嘔心瀝血、終身全心以赴的那個結果。我必須儘早將自己的苦悶裝飾成豐美的嘉年華,我們愛情的國慶該訂個紀念日,以讓彼此張燈結綵,歡慶潮濕而飽滿的孤獨已經重生。或者,讓彼此記得這樣認真活過。這樣的情感救贖,春秋靜謐寂然相伴,此刻尤甚。霧,荒天荒地罩住山湖間,河濱客旅的對岸,霓虹彩燈亦現些許矇矓。止於此,止於我。我已來到盛年期末,歷經大半生老病死的部份行程,我蕭索的眼神裡,所有對人間世的專注、對生命的專注、對羈握不住的青春所無法割捨的專注,都顯得沉重,不值得如此殷切的眷顧。我不擅唱悠婉的情歌、不擅說浪漫的甜言蜜語,我只會寫,用寫頂住遺忘,不讓往事流失,不讓思念與日消淡溜逝,於不止息綿綿信函裡,一再一再鐫深情愛,直到幸福一舉淹沒妳我,我想那時,那時,我就會邀請妳委屈的跟我清貧一輩子。立在隱遁和落墮之間,我,風化雨蝕所有身旁的誘惑,乾乾淨淨、清清楚楚、簡簡單單、素素白白,好好談一場久遠的愛戀。與妳。美好星月垂幕,蛙嘓蟲唧,果然不想再睡,並非毫無睏意,而是難得清醒、難得如此良夜,堆在藤椅上,寫著寫著,寫文寫詩、寫愛寫情、寫未來寫過去,這一刻和自己徹底溝通的美麗過程,我好喜歡。因為在這夜深的夢迴時刻,我的煩躁是毫無依歸的倦怠,對妳一樣懵懂惘然因衝動而幾度牽絆。情愛喧囂之後,我希望還有時日繼續抱住幻夢在失眠的長夜、在漫渺的後半輩子,以一封又一封甘甜、唯美或純潔的情書哄妳入睡,我守在惡夢的入口處,即使螳臂擋車也要攔住妳的亂闖,護妳安好。而最後最後,終於我們共同擁有一整個在今世春秋一起造夢的紀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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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訪林語堂故鄉平和

■柒佰先讀兩則史料:《大明武宗毅皇帝實錄》記載:「正德十四年三月己酉(即十六日)添設福建平和縣並改小溪巡檢司為漳汀巡檢司;「正德十四年六月辛已(即十九日)增設福建漳州平和縣主治於南靖縣之河頭大洋陂。」今年一月我來到了這個歷史古地。再解讀一下地名。「和」字,繁體字是「龢」。其篆體就像一個跪著的人,在吹一把蘆笙。笙管長短不一,粗細不均,吹出來的聲音卻成了一個和聲。所以,聲音只有一個就無法聽,「和而不同」才是最動聽的音樂。平和出了一個名人叫林語堂。林語堂是文學家﹑翻譯家兼發明家,1895年10月10日生於漳州市平和縣坂仔鎮。為牧師之子,終生信仰基督。林語堂的學歷極高,依次為上海聖約翰大學英文學士,美國哈佛大學比較文學碩士,德國萊比錫大學語言學博士。他是當時極少數以英文寫作的中國作家。現在我們說的「幽默」,便則他自英語humour一詞的譯筆。他為人熟知的《吾國與吾民》My Country and My People、《生活的藝術》The Importance of Living、《京華煙雲》Moment in Peking都是用英文寫作的。雖則如此,林語堂卻是個極為愛家鄉的人。1935年他的七絕有:「我本龍溪村家子,環山接天號東湖(坂仔又稱東湖)。十尖石起時入夢,為學養性全在茲。」在他自傳中,便有這麼的一段文字很好地詮釋了這篇詩,「如果我有一些健全的觀念和簡樸的思想,那完全是得之於閩南坂仔之秀美的山陵,因為我相信我仍然是用一個簡樸的農家子的眼睛來觀看人生。」總之他認為日後一切的成就都得力於家鄉的養育。我遊覽坂仔,從一個叫「林語花溪」的樓盤開始。這個樓盤因為座落於林語堂故居一帶,很好地結合了文學的元素來作營銷。他們的廣告語即「為學養性全在茲」七個字。這個溫泉別墅佔地廣,沿花山溪而建。植物繁茂,空氣怡人。每戶都有游泳池,溫泉入戶。一畝之廣才賣320萬元。我輩書生清貧,只有放眼風光與古蹟。沿溪行,瞬間即到「三日橋」。為了到廈門上學,林語堂當日便從這裡乘坐「五篷船」,沿江而下三日三夜才抵達廈門。因此取名「三日橋」。橋頭石碑有記載,「又一使我不能忘懷的是西溪的夜月。我十歲,父親就令我同我的三哥(憾廬)四哥(早歿)到廈門鼓浪嶼入小學。坂仔到廈門不過一百二十裏,但是船行而下,那時須三四天。漳洲西溪的五篷船只能到小溪,由小溪到阪仔的十二三裏,又須換小艇,過淺灘處(本地人叫為瀨)船子船女須跳下水,幾個人把那只艇肩扶逆水而上。但是西溪五篷船是好的。小溪到龍溪,一路山明水秀,遲遲其行,下水走兩天,上水須三天。」此段文字見諸《林語堂自傳》的第四輯。時光荏苒,天翻地覆,今日已改建成是一條可通車有五個橋墩的石屎橋。立在橋上看橋下風光,流水潺潺,淺灘處耕牛嬉水。景物有如畫圖之美。走過三日橋,約四百米路,便看到一個煙斗形的巨大建築物。這是世界上最大的煙斗了。林語堂嗜煙斗。他曾說,人生最幸福的事,莫過於老婆讓他在床上抽煙斗。因之我又想到這位幽默大師的另一句名言:「紳士的演講,應當像女孩子穿的迷你裙一樣,愈短愈好。」午餐吃過農家菜,我們到林語堂故居參觀。林語堂故居在十八齒山山腳下,佔地極廣。他的父親林至誠是長老會牧師。內裡原有大小教堂各一,後來先後被毀。故居內收藏有很多有關林語堂的相片舊物,包括傢俱用品,相片稿件等等。2011年他的三女兒林相如(二女兒便是林太乙,1965至88年擔任香港讀者文摘總編輯)曾到訪這裡,留下「回家好開心」五個字。熟知其人其事的遊人讀了,自然感到平凡的字裡行間也是飽薰故鄉之情的。在故居我們遇到了一群小學生借用這裡的小課室作口才訓練。老師請我臨時為他們講十分鐘的課。我提問林語堂的事,他們無不瞭如指掌。可見至今林語堂仍對當地民風有著重大影響。這確是「地靈人傑」的最佳寫照。堪輿學家認為,林語堂有如此成就,是因為其祖家在北斗七星天樞星之尾。平和鎮有「北斗七星土樓群」,依次是環溪樓﹑賓陽樓﹑慶陽樓﹑薰南樓﹑黃墘樓﹑後厝樓與五美樓。林語常祖居則在五美樓之北,緊接七星列於最末。在美國三十餘年,林語堂一不置房產,二不入美籍,是真正的愛國主義者。1976年3月26日他在香港瑪麗醫院逝世,4月移柩台北,長眠於台北陽明山林語堂故居後園中。林語堂八十大壽時,台灣作家曾虛白以「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一聯相贈,恰如其份地總結了他不平凡的一生。現在這兩句話,懸掛在林語堂展覽館的牆壁上。從故居出來,天色已晚,西山晚霞一抹,寫在廣漠無際的穹蒼。我們踏步返回賓館時,路上車子稀少,伴著我們而行的是一群鴨子。香港詩人招小波寫過平和這些鴨子。如後。 平和縣的鴨子逛馬路招小波 平和縣的鴨子習慣了平和的生活牠們的心態也是平和的 牠們屁顛屁顛走在馬路中央彷彿對人說這馬路也有我們的份 平和的車輛會安靜的讓路它們的喇叭從不與鴨子嘴巴發生口角 平和小鎮在暮色四合中,更為安靜。意猶不盡,趁夜色,我們轉到最古老的土樓蔡家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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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裸辭

■玉鹿那些痛都將到此為止。交付前,已先洗淨自己。我有輕微脂肪肝、眼壓稍高、膽囊有一枚瘜肉和脊柱輕微側彎。幾年前有左心室肥大現象,遵循醫囑每天固定服用深海魚油,並固定追蹤,已有明顯改善。日前,因為急性攝護腺發炎無法排尿,引發敗血症,住院八天,以抗生素治療後已正常,意外發現精蟲數稀少。以上基於誠信,合先敘明。自即日起,將身家移交,僅限於可用之肉身,但不包含形而上的資產,例如:曾經寫過的詩、散文和有小說,還有已經出版的實體著作,詳細清單如附件。懇辭慰留,謹將此文設定為公開,任何人均可以轉載、分享或者重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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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花非花〉紅燈

■簡玲剛放學的男孩停在紅燈前。不,離開,快離開!路過的男人叫囂。路過的女人,撐開傘遮蔽自己眼睛,以為這樣便能劃清罪惡的淵藪。鐵窗與牆隙中有一條道德的裂縫。站在窗裡的女人,裸露的背極致挑逗,饒富想像的澎湃卻如一條古老鐵道,緩緩進站的列車,墜落殘喘節拍。「被籠子關住的人。」誤闖的孩子用純潔的聲音解構禁忌。女人看著那無瑕面容,想起自己心愛的孩子。天黑時,隔街茶室的紅燈同時唱起歌,城市的邊陲閃閃爍爍,她的影子陰暗,和地底下那條加蓋的沉睡的河流,一樣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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