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自拍爺爺

周柳靜芝年輕人總喜歡自拍,高高揚起手機,瞬間點下「永恆」。而自拍的開山祖可推溯至上世紀八十年代,出生於香港、在巴黎求藝、後至紐約發展的「曾廣智」(Tseng Kwong Chi 1950-1990)。曾廣智初始學畫畫,可畫畫於他而言挺寂寞,他喜歡和人打交道,攝影正對了他的胃口。他又將攝影結合行動藝術,成就了他最有名的「東方遇見西方」(East Meets West)攝影系列;且因此留名於美國肖像博物館的眾相群影裡。他環旅世界各地,在具地標性的建築與山川景觀間自拍每張相片皆呈現一式的深色眼鏡、革命服列寧裝、一手握相機的快門按鈕,並由此而牽延出來的細長電線。那時代的自拍技術很不方便,反而凸顯他孤行苦旅的況味(成名後即有助手一旁協助),他不是「到此一遊」,是對這世界 「有感欲言」。他用畫面說話,引視覺牽出思考,暗示與西方的接觸方式是瞎子摸象(瞎子不總戴著深色眼鏡)?抑或摸著石頭過河(毛式中山裝使人連想中國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初期標舉在實際操作中摸索經驗)?間中好像還在表明,僅只景點旅遊就足夠融入當地了嗎?曾廣智調侃式地說自己是位 「身份不明的中國大使」(an ambiguous ambassador),而此大使能遊走世界,相對於當時比較封閉的中國老百姓,他確具無名大使之姿。但,勢單力薄,只築於影像罷了,甚至隔著墨鏡或僅背影現身,觀者弄不清藝術家的容貌。當然,世代一直改變中,於今的東西相會,墨鏡、毛裝、長長的拉線都已過時,但曾廣智的藝術點與思考性,確實匠心獨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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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愚順

陳祖媛父親案頭上的小鬧鐘壞了,這個使用超過三十多年,外觀普通大眾價格,其實可以丟了,何況書桌旁就立了個老爺鐘,準點報時。大書桌上擺放的東西不多,抬燈,小鬧鐘,吊著幾隻毛筆的筆架和倒插著幾隻特大毛筆的筆筒,鎮紙,硯台和墨汁。案頭上的物件長年陪伴著父親,想是老人家對於小鬧鐘的情感多過使用功能。父親仍想修好它,我就試著使命必達。這個小鬧鐘放在我包裹已有一段時間,每每經過鐘錶店我就進去問問,幾乎所有的店家都無法修且不值得修,買個新的划算多了。我簡單地想將新鬧鐘的機心整組換入不用修了,沒想到和現在新開模的尺寸完全不合,只得作罷。順手將它丟到垃圾桶,當下打電話給父親買個新的。一片好意被他叼唸,電話中急切地吩囑我將壞的鬧鐘帶回去,萬分不樂意地只得將它撿了起來。是對於父親保留個長物還是他拒絕我的好意,我有些不悅且沮喪。「它一路陪著我練字,改學生作業,比賽,出版字帖……」父親喃喃自語道著。我本想脫口而出的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這個物件太符合「斷捨離」,斷絕不需要的東西,捨棄多餘的物件,離開對物品的執著。我看見老爸的執念,將小鬧鐘擦擦乾淨又放回原來的位置,壞就壞唄!放著就好,丟不了的舊物老感情,融化了我的自以為是,還好沒私下把小鬧鐘扔了。以往跟父親意見不合時總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常唬弄他,有時不免小爭執一番,我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認為是為他好,不依不饒。看著他對舊東西的戀戀不捨,他是想留住些什麼卻什麼也留不住,該凋零的總是會凋零。突然覺得自己的視角太窄,斷捨離雖是好的觀念,但不一定適合老人家。我沒理直氣壯地和他談論斷捨離,也不打算教育他。父親生於物資缺乏的年代,長於惜物的時代,一生勤儉樸實。老派有老派的魅力,念舊惜物不就是其中之一。耄耋之年的固執也泛著童稚之心,壞了髒了的玩具孩子也是捨不得丟掉。老小老小,老人家舒心就好,即使愚順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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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喂,這個偽裝的女詩人

■樂茫台灣詩人顏艾琳在2022年4月出版的新書《喂》,可能是世界上第一本「閱讀互動」的紙本書,而非網路平台流行的NFT或電子書。我因職業關係,對於媒體的形式探索一直很感興趣,後來透過微信與她網聊了幾句,她說「我做了二三十年的傳媒出版工作,對正常的閱讀及探測讀者跟文字之間的途徑感到好奇。所以就搞了這麼一本書。」她還附上一段文字,註明整本書的文字,∕攝影∕出版概念,皆出自於顏艾琳: 《喂》!首次出現,跟你打聲招呼。別跟我說,你沒經歷過傷痛、背叛、誤解、霸凌……誰的靈魂沒有傷疤需要癒合? 這本新書的封面,布滿了傷疤。而書寫,把這些不堪的經歷轉為靈魂的刺青。喊你一聲「喂」,早就受傷的我正在癒合,並接受這些刺青。在有病識感的編輯過程中,我進化為美麗的女戰士,捍衛自我的人生意志。喂!喊一聲,證明你發現我的躲藏。 確實,此書的形式是很新奇超前的(聯想到作者一直以創新愛玩的形象出現,這也並不十分驚詫)。書裡文字中有些地方是空缺的,以O表示,需讀者以手機掃描封面的二維碼貼紙,再自行貼在正確的頁面,才算文本填充完整。等到讀者將貼紙都貼好之後,封面成了「一張布滿被揭開的傷痕,而書中文本的血肉已癒合,而且每位讀者也破壞原來的版面,卻又完成獨一無二的書本設計,因此閱讀此書是一個又破又立的行為藝術,必需借閱讀人的眼與手,來完成量化出版品的唯一版本。」閱讀與自癒能力皆是「獨立」行為,恰是把閱讀無法假手他人之眼之手,跟自我心理療育結合為一,也是把詩句的象徵意念和境界(療傷修復)轉化為實現行動。這不是傳統的填字遊戲,《喂》的出版製作、視覺設計動用了數碼技術,結合貼紙印刷作為封面,正常閱讀行進間遇到OOO時,還需要手機掃描二維碼上網,才能進行閱讀的完整拼圖。這些年來,詩壇盛行跨界,如詩畫、詩劇、詩攝影、詩MTV,雖給詩創作增加了些熱鬧,但種種跨越玩法之下,詩本身卻成了更為強勢媒體和文藝形式的陪襯。因此這本書以詩集的形式作為實驗和遊戲的對象,確實不違詩心,也更有創意。從文類來說,這本書比較像是紀德、波特萊爾、卡夫卡那種札記,或者是泰戈爾的愛情散文詩。從時間上(但並非完全以順時編年)是一個資深女詩人在整理以往舊情,審視眼下的自己。語氣有時直白、嬌嗔如青春期少女,如: 「沒有必要,再去做些什麼來證明,我值得誰來愛。反之,誰值得?已經是這樣的我去喜歡他?」 「英雌的我只好離開不是英雄的你了。」 大部分是從愛情經曆中感悟出哲理,筆調如紀德、泰戈爾以情愛隱喻人性或信仰,但沒有離愛情太遠,如: 「順行,我可以帶著世界走;逆行,我只穿過我自己。逆活,你比昨日更年輕了。」 「因為你的親吻,我的舌頭有了新的生命,新的語言,而不必說出。」 最打動人的還是她破解自我的坦誠,有點像自白詩(Confessionalism),但不是從自虐臆語中(如普拉斯等),而像是從幸福又失落的小女人的愛情日記中精煉出來的偈語,自問自答,打開心中的疑慮和糾結: 「了悟。原來無條件對一個人好,是在還自己所欠缺的!所以,去愛他人,實則也在愛自己。」 「回想年輕時不斷拒絕喜歡我的人,真大膽。總之,簡約了愛情,收穫了單純,就這樣天真地進入中年,然後才願意接受複雜。」 對於這本「等不及死後才出版的一本書」(封面語),我覺得達到高潮(情感和哲學兩方面的完成)是由以下一句: 「我常常緊擁著自己,喜歡躲在肉體裡的靈魂知道,我努力餵養她所需的一切。」 這不正是我、我們,以及所有自尊的詩人最終的存在特徵嗎?另外她還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我偽裝成女詩人,來靠近你……」 如一個真實的女人一直被詩歌包裹,現在她願意脫掉這層意象的附庸,以純裸體的內心輕喚一聲「喂」,或通過數碼的快捷方式,掃她的心靈二維碼,如見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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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非馬同友人聊詩

■非馬■為什麼你不像台灣一些著名的詩人那樣老氣橫秋?我一向認為詩人不應該有高高在上的心理,以為自己超人一等。在日常生活裡,他是一個是你又是我的平常人。這樣他才能體驗到社會的脈動,譜下時代的歌曲。大概是由於這樣的認知,讓我保有童心,也讓我的頭髮沒白得太多太快吧。 ■你怎麼會愛上詩歌創作?我最早對詩發生興趣,是唸小學四年級的時候。那年廣東鄉下發生大旱災,土地都乾裂了,到處都有求神拜佛的活動,老師要我們每個人也寫一篇求雨的作文。我們都寫了交上去。第二天到學校一看,牆上貼了幾篇示範,其中有一首詩,作者居然是我。原來是老師把我的作文分了行成為新詩。剛好我在南洋做生意的伯父回到鄉下度假,看到了我那首詩,很喜歡。一有客人來看他,就朗誦給客人聽。對一個小孩子來說,這是一個相當大的鼓勵。第二年我祖母去世,我伯父主張喪事從簡,把節省下來的錢買了一大批圖書捐給我就讀的學校。因為這個緣故,學校讓我管理圖書,而且給了我特權,一般同學每天只能借一本書,我卻不受限制。每天早晚,我都蹲在家門口的牆角就著陽光津津有味地捧讀這些新出版的讀物。其中有許多民間故事及歷史名人的傳記,像蘇東坡及陶淵明等,都相當有趣,也很有啟發力。在我唸完小學六年級上學期到台灣之前,便把大部份的書都讀完了。我在台中一中念書時,國文老師是學校圖書館的館長,鼓勵我們借讀館內收藏的新文藝圖書,接觸到徐志摩等的新詩。念完初中,就考上了台北工專(現在的台北科技大學)讀機械工程。發現課程很枯燥,就與幾位同學創辦了一個叫《晨曦》的校內文藝刊物,由我擔任主編。稿件難求,只好自己動手寫點東西,偶爾也在報紙副刊上發表一兩首新詩。工專畢業後,接受半年的軍事訓練,然後被分發到一個新兵訓練中心當排長。有一期的新兵裡有一個文藝青年,看到我出操休息時都在讀文學書刊,便介紹我同他認識的一個文藝刊物的主編見面,再通過這位主編認識了當時著名的青年詩人白萩。後來我到美國留學的時候,白萩擔任了一個叫《笠詩刊》的主編,他希望我能為這個刊物譯介歐美的現代詩。就這樣譯譯寫寫,直到今天。 ■什麼是詩歌的形式?我完全讚同黑格爾「藝術的形式必須是個別的、獨特的、完全具體的。」的話。我盡量不重複前人的形式,包括我自己的。 ■請談談您的〈鳥籠〉詩 打開鳥籠的門讓鳥飛 走 把自由還給鳥籠 這首詩被收進台灣及大陸的一些教科書,讀者各有各的詮釋。有的人把它應用到父母與子女,學校與學生,政府與人民等等的關係。一位美國同事說他很喜歡這首詩,但他說不太能把握它的真正涵義。有一天他來到我的辦公室說:「我知道了!」我問他知道什麼?他說終於了解把自由還給鳥籠的真意了。我們是鳥籠,OJ辛普森是鳥。把他放走,我們終於獲得了自由,不必成天看關於他的那些無聊的電視新聞節目了。那時候美國電視正日夜播放法庭審判黑人足球明星OJ辛普森涉嫌謀殺前妻的新聞,令人厭煩。一兩年前我偶然讀到網絡上一篇題為〈鳥與鳥籠〉的文章,作者是大陸一位中學語文教師,又似乎有不同的詮釋。他說:人們為了一己之利把鳥抓來關進籠裡,剝奪了鳥的自由,但鳥嚮往藍天,必然要和鳥籠發生衝撞,鳥籠能安寧嗎?解決之道只有 「打開鳥籠的門,讓鳥飛走」, 如斯不僅鳥自由了,也還自由於鳥籠,各得其所,兩全其美。他並舉以前中國實行計劃經濟,對企業管得太嚴、太死,國有企業這個「鳥」沒有自主權,缺乏生機活力,因而舉步維艱,國家這個「鳥籠」也負擔沉重,因此困難重重,人民日子很不好過。改革開放後,國家這個「鳥籠」的門打開了,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國有企業有了自主權,便呈現勃勃生機,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鳥」和「鳥籠」都能自由地同處一片藍天下,儘情享受溫暖的陽光,他說這難道不是對這首短詩的最好詮釋嗎?《鳥籠》詩的話題,我曾在1994年芝加哥「文學藝術新境界」座談會上說:「有好幾位詩評家都說它是反逆思考的一個好例子,意思是說這首詩的思考方式同一般人相反,一般人以為打開鳥籠的門,讓鳥飛走,當然是把自由還給鳥,而我卻把自由還給鳥籠,這不是反逆嗎?其實我只是想指出,每一樣東西都有好幾個面,我們不能老是站在我們習慣的位置看東西,有時候應該走到另一個地方去從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來看,這樣我們會發現,世界上其實到處都充滿了新奇有趣的東西,山川河流,花草蟲鳥,每樣東西都有它的美,都有它可愛的一面,即使是小小的一粒沙,我們都可以從它的身上看到生生不息的宇宙。」一首成功的詩總帶有多層的意義及足夠的空間,讓讀者各憑自己的生活體驗,去選擇去想像去填補去完成去共享創作的樂趣。換句話說,一首好詩應該能帶給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空下以新的不同的感受。這樣的作品才有可能令人百讀不厭,在歷史上流傳下來。通常一首好詩一幅好畫能為我們喚回生命中快樂的時光,或一個記憶中的美景。它告訴我們,這世界仍充滿了有趣及令人興奮的東西。它使我們覺得能活著真好。我常引用英國作家福特 ( Ford Maddox Ford)的話:「偉大的詩是它無需注釋且毫不費勁地用意象攪動你的感情;你因而成為一個較好的人;你軟化了,心腸更加柔和,對同類的困苦及需要也更慷慨同情。」我也在一篇題為〈有詩為證〉的隨筆裡,談到詩與科技在我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我自己心裡明白,科技只是我賴以謀生的工具,詩才是我夢寐以求、全力以赴的生活內涵。或者用時髦的說法,科技是冷冰冰的硬體,詩才是溫暖並活潑我生命的軟體。作為硬體,科技工作為我提供了溫飽,讓我能夠放心大膽地去從事藝術的探索,無需患得患失。更重要的是它給了我觀察事物、領悟宇宙生命的知識與智慧,因此我並沒對我當初的選擇感到後悔。我一向認為,不管一個人的職業是什麼,花一點時間接觸文學藝術是很重要的。美國前任桂冠詩人泰德.庫舍(TED KOOSER,1939-)曾經在內布拉斯加擔任過一家保險公司的主管,出版過十幾本相當暢銷的短詩集。他說寫詩帶給了他許多好處,在一個電話紛響、文件亂飛的塵世裡,寫詩使他恢復了心靈的秩序與安寧,是一種免費卻無價的高尚娛樂。不同的語言文字往往導致不同的思考方式;不同的文化環境也往往會使人對某些事物產生不同的反應。剛到美國的人常會對一些美國幽默感到莫名其妙,而一些使本國人驚心動魄的東西,在外國人的眼裡卻稀鬆平常不足為奇。但任何事物,只要深入它的內部,總可以找到一些東西,能同時感動不同種族、信仰、文化、歷史、年齡、性別或職業的人。作家的任務,便是挖掘出事物的本質以及廣義的人性,並想辦法把它們完美地表達出來。這樣完成的作品,不管它使用的是哪一種語言文字,我相信必能通過翻譯的關卡,以不同的面貌出現在不同的讀者面前,而仍不失其感染力。 ■是不是可以證明愛因斯坦所說的,人的成功往往在他的業餘愛好?業餘愛好有一個好處,就是不至於太患得患失。對從事文學藝術工作的人來說這點顯得特別重要。 ■請談談您的第一本英文詩集《秋窗》(Autumn Window)1995年出版的《秋窗》詩集中有些作品是先有英文後有漢文的。我發現在互譯的過程中,一些文字上甚或文化上的異同,往往會自動浮現彰顯出來,使我對原作(不管是英文或漢文)能採取一種較客觀的批評眼光,進行修改。這種存在於兩種文字或文化之間的對話,至少對我個人來說,是一種非常奇妙有趣的經驗。我常勸年輕的寫詩朋友們,最好能至少通曉一種外語。了解一個外國作家,或對他表達敬意,沒有比翻譯他的作品更好的途徑了。《秋窗》出版後曾引起相當大的反響。美國的《芝加哥論壇報》(Chicago Tribune)曾用兩頁的篇幅評介我這本書,其它地區的報刊也紛紛來訪問報導。我也應邀到各地書店去朗誦簽名售書。第二年這本書就再版。但2010年由另一個出版社出版的第二本英文詩集《在天地之間》(Between Heaven and Earth)可沒這好運。原因之一是我當時花更多的時間精力在繪畫上,更重要的是我發現這出版社只會想盡各種花樣從作者身上撈錢,不去好好推銷。過了一年我就同它解除了契約。 ■值得一讀的詩美國國會圖書館每年都任命一位桂冠詩人,任務是到處朗誦演講以推動並發展詩運。前任的桂冠詩人是比利‧卡林斯(Billy Collins)。他到芝加哥訪問時,有人問他對美國現代詩的看法,他半開玩笑地說:百分之八十三是垃圾。他說他沒真正研究統計過,但這似乎是個可靠的數字。正如他相信有百分之八十三的電影不值得一看,百分之八十三的餐館不值得一吃一樣,有百分之八十三的美國詩不值得一讀。但卡林斯強調的不是這負面的百分之八十三,而是那正面的百分之十七。他說:「那百分之十七的詩,不僅值得一讀,沒有它們,我簡直活不下去」。他相信詩能把強烈深刻的樂趣,帶給每個敢於一試的人。「一個人在一生當中如能同一兩首好詩接上頭,打上交道,」他說,「將是樂趣無窮且受用不盡。」 ■能不能談一談關於詩的形式與分行許多讀者開始的時候可能會對我的詩的形式不太習慣。我的詩一般都很短。這同我對詩的追求有關。我希望能用最少的字,打進讀者心靈的最深處。我的詩有時候只是一句話,而詩句的分行也比較特別。通常我的分行是基於下面這三個考慮:(1)內在節奏的需要;(2)突顯我要強調的字眼;(3)造成詩意的岐意或多解。比如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美國大學校園裡流行脫光衣服裸奔,引人注目。我有一首叫〈裸奔〉的詩: 如何以最短的時間衝過他們張開的嘴巴那段長長的距離 脫光衣服減輕重量當然是好辦法之一 可沒想到會引起傷風化以及諸如此類的嚴重問題 把「傷風化」分行,就有造成岐意或多解的企圖,並達到驚訝震撼的目的。 ■新詩百年如何前行,請談談它的未來?幾年前在芝加哥一個中國文藝座談會上我曾經講過這樣的話:「今天一個有抱負的詩人不可能再躲到陰暗的咖啡室裡去找靈感。他必須到太陽底下去同大家一起流血流汗,他必須成為社會有用的一員,然後才有可能寫出有血有肉的作品,才有可能對他所生活的社會及時代作忠實的批判與紀錄。我們用不著擔心社會性或時代性會減少一首詩成為不朽或永恆的可能,正如我們不用擔心一篇好作品會因為帶有強烈的地方色彩或鄉土情調而不被其它地區的讀者所接受一樣。杜甫的許多詩,批評當時社會的不安定,戰亂頻仍,使得老百姓離鄉背井,妻離子散,今天我們在這裡,還是可以深深受到感動。」融合中國的古典詩詞,並吸取西方詩歌的精髓,我相信新詩一定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這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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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水丰尚書 被窩裏的蛇

■秀實凌晨二時從浴室出來,剛用過玉衡給我的手工皂淋浴。手工皂是馬鞭草混搭沉香,粗粒子的。睡房點燃著一盞熊爪形的LED枱燈。床上的被褥捲曲摺疊。小方巾、抱枕、書與紙筆等雜物散布在床上。香爐絲絲的白煙滲出沉香。長時期失眠的我,料今夜很快抵達夢鄉。躺下來,腦裏便想到玉衡。想到那些親昵的話說和動作。玉衡瘦而均稱,像一株秋日的榆樹,有細碎的葉子,也有幼小而綽約的枝幹。我漂泊如季候鳥,遲暮中便想休歇在這些枝丫上。有一次玉衡帶我到邊城一爿小區。那裏有間露天茶座。我們邊喝咖啡邊談小說。馬路外的海灘,水漸後退,終於露出了難看的泥濘和石塊。水底與水面,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玉衡說。事情總有一個真相,只是我們能否等待。身軀躺在軟枕,右腿搭在被褥上。我想,玉衡當日這句話,是這個意思吧。有時,我們連幾個小時都等待不了。在這樣的述說裏,時間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終究會出現什麼真相。假設,你等不及真相的出現,則當日你會把海面視作你所有的認知。你會說出「碧海藍天」和「天涯海角」等等美好的詞彙,而你始終距離真相甚遠。這樣於她而言,在水一方,你始終是個局外人。而我終究看到真相,但我暫不能述說。因為,我左腳踝處開始感到有東西慢慢鑽進我被窩裏。我猜測,那惟有是玉衡。以前她也曾這樣鑽進我被窩。我聽到她那肌膚與棉被的磨擦如細碎的落葉聲。然後她爬到我胸口,並把右腳搭在我小腹上。我開始吻她。我們的吻是獨一無二的。因為每次都會把對方吻傷。然後,在飄蕩的沉香氣味中,我們會嗅到輕微的血腥味。玉衡此時會說,來吧。但移動的那東西,皮膚沒玉衡的柔滑。玉衡愛泡浴,日夜護膚。年過三十五感覺卻如嬰兒。我輕輕吻在她皮膚時,一直沉默無語。玉衡卻總在這時說,用力吻,把我靈魂吸吮出來。我不回話。愛是一種行為,而非語言。但過程中若有語言,則會比詩歌語言更具感染力。我在書齋工作時,對玉衡說過,我把你這些話語紀錄下來,便是一首先鋒詩歌了。玉衡笑不攏嘴,而後來她也寫起詩來。移動那東西逐漸接近胸口,我感到緊張。難以想像打破了浪漫會回歸到怎樣的現實!不是玉衡,那夜裏在床上爬進來的,總不會是一個豐腴美人吧!此刻,我感到翳悶,因為壓在我身上的確是豐腴的沉重。我瞥見窗簾外城市的夜空,光怪陸離。兩三顆星子熠熠閃耀,而整個城都黯淡下來。我想到在玉衡居住的城東村附近海邊,也看過類似如斯閃爍的星子。那次四野無人,我們相擁著抵抗寒風。疑惑中我迅速翻身下床。在凌亂如波濤的床上右角,大蟒蛇一截的身軀出現在我眼前。斑紋極其美豔,不同層次的黑色裏,混雜不規則的橙色塊和藍色塊。我沒有慌亂。我想,這是不是玉衡的夢,我終於進入了她那神秘的領域了!忽爾門鈴聲響起。我打開大門。玉衡一襲黑色連身裙上的橙藍色塊狀,出現在我眼前。我拉她進房。狹小的睡房裏,大蟒蛇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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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給老兵

■蔡忠修岸與岸的對峙突然想起軌條柴 海與海的對話突然想起馬山廣播站 一樣的雲走過不一樣的港灣突然想起夜襲這首軍歌 你說你看見我的眼睛寂寞的燈有了眼罩後你說今晚沒有口令的鄉愁已偷偷回到了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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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畫出人生風景 ——蔡莉莉老師贈畫有感

■王岫經常在華副以一幅畫,帶出一片蘊涵花香草綠、街弄巷井、老屋風華,或人生回味好文章的畫家蔡莉莉老師,去年自台北復興高中退休了;可她也沒閒著,前半年繼續寫文章、畫插圖,給華副讀者滿滿的詩情畫意;特別是她故鄉台南的舊街老店,更是她畫筆下常見的風景,台南讀者想必讀來更有親切感。去年下半年,她以華副登出文章為主的《浮生畫記》出版了,被建國中學禮聘去當兼任美術老師,又要配合新書發表,在年底籌備一項個人畫展,因此也沒看她閒下來。到建中教書,倒是離我家很近。我從臉書知道,她面對台北明星高中學生,教學更加努力和有創意,曾和幾位美術老師以教導學生的作品,合辦過過「第一屆建中轉角創生藝術節」聯展,除了繪畫、寫生、陶器等傳統作品在川堂戶內展覽外,戶外綠色校園裡的各處角落,也布置了一些藝術手工作品。我曾在晚昏時刻,進入校園,看到她指導的學生,用創藝,讓校園綠意更添加藝術氛圍。而在臉書上,我也常看到她帶學生到建中對面的植物園或牯嶺老街去寫生,使我們覺得莉莉老師的身影,讓我們家附近街坊的藝術和人文氛圍都濃厚起來了呢!連牯嶺街那家老舊書店,脾氣有點自負、固執的老帥和第二代的少帥老闆,都肯讓學生自由進入採訪,順便寫生一番呢!本年1月9日,莉莉老師在福華沙龍的畫展結束了,期間我們自然也去捧場一番。說實在的,我們「認識」好幾年了,卻是第一次見到面。就如她在《浮生畫記》一書所寫過的:「面對人生的風景,把時光釀成一首如詩的歌,像是遠方,傳來想念的回聲,在風,在耳,在心。」人生相遇,都是緣份,我們以文相知,以畫回聲,在疫情期間,就是多麼值得讚嘆的福氣,見不見面,其實都無所謂。沒想到1月11日晚上,接到莉莉老師簡訊,約了我和老妻,隔日到建中門口見面。她表示, 對於曾在植物園內昔日中央圖書館上班多年的我們,她一幅帶領學生在南海學園內寫生,自己也順便在舊中央圖書館(今已因央館遷館,改為國立台灣藝術教育館了),蓮花池前畫的一幅水彩畫,覺得留給我們收藏,應是最適合不過的。意思是說,大畫家要送一幅水彩畫給我們?我和老妻大為興奮,家中雖掛有幾幅大、小畫作,卻都是複製品,這倒是第一次有畫家要送真品給我們呢!次日早上,我和老妻親赴建中門口,與莉莉老師第二次見面,親手從她手中接受這幅非常有意義的水彩畫,畫的主題是南海學園內以前的「國立中央圖書館」和門口的睡蓮小池。莉莉老師的畫,對我們自是無價之寶。因為這畫的背景就是我和老妻年輕時,在那裡上班過八、九年的舊國立中央圖書館,直到民國75年,我們才搬到中山南路的新館,後來又改名為國家圖書館。民國66、67年,我倆分別進入央館服務時,都還是未婚的年輕人哩!後來努力在館創新服務,也在此八、九年期間訂婚、結婚、成家、生育兩個女兒,都在這個時期發生,中央圖書館前期還沒有冷氣,創業和撫育子女的生活,雖然辛苦,但有植物園的荷塘,和館前的小橋、蓮池為伴,這些日子很值得懷念。是莉莉老師的贈畫,勾起我們歲月的回憶,謝謝她!我和老妻,特地捧著畫,從建中走到舊央館前,按莉莉老師畫的角度,將畫置於池邊,特地留影一張,然後繞植物園一圈,捧畫回家,掛於書架旁,彷彿蓬蓽又生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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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鹽,鹵部十三劃

■鄧榮坤識字開始,對於「鹽」這個字就懷有不太友善的感覺。除筆劃多不容易書寫,如不花點心思還真不容易寫出完整的字,整天擔心或少了一筆或多了一畫,也因味道鹹澀,未曾留下深刻印象。印象深刻的是,早期牙膏不普遍,有人沾鹽來刷牙。路過臺南,你是否發現千百年來,曾經被先民執著過的鹽粒,已悄悄為臺南人的生活寫下了感性歷史。多年前,帶著年幼孩子陪太太回娘家時,為躲開高速公路車潮而常穿梭濱海公路,經常刻意繞到七股的鹽山走走,帶著孩子們在鹽山的場域兜風時,孩子們幾乎都會露出明亮眼眸,張大了嘴問──這是我們吃的鹽巴?七股鹽場在日治時期就存在了,於生活變遷與轉折中,一直是臺灣地區規模最大的曬鹽場。隨著生活方式的改變與多元生活物質的崛起,昔日鹽場的風光逐漸暗淡了。午後,路過這塊曾經孰悉過,於悲歡中浸淫過的土地,場景的演化與地標景觀的塑造,讓每寸眼眸掠過時留下驚喜。緩步登臨於陽光下閃著晶瑩亮光的鹽山,眺望遠近料括的鹽田,懷想已久遠了的曬鹽情景,很難不想起戴著斗笠的曬鹽婦人,以長滿厚繭的手握持被鹽粒醃滷過耙子,於炙熱陽光下,彎腰穿梭於千頃鹽田的背影。路過這片美麗鹽田時,罕見的曬鹽場景,讓許多人留下了許多人「鹹鹹」的記憶,擦亮了讓臺南七股地區居民驕傲容顏,也讓我難免想起──如果虱目魚湯中少了鹽,或擔仔麵、鱔魚麵中去除了晶瑩剔透的鹽粒,會是怎麼樣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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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點絳唇〉聽爵士樂.品熱紅酒

■子寧久別重逢紅酒溫熱樂聲轟 鼓點緊湊薩克斯風瘋 酒濃情濃故態又復萌 卻老還童跨鳳兮驚鴻 說往事氣貫長虹無奈醉眼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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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返回

■靈歌他試著整容 一隻老錶的臉 從時分,到日月不知什麼叫盡頭 昨天的天花板 還是今天的海 望住白雲的眼 始終無法靠岸漸漸瞭解槳 是一雙腳 一對翅膀 一張海圖一副望遠鏡而今陷在岸上的床 讓一隻老錶 緩慢整容 自己滴答消失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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