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山的呼喚

■菁 年輕的我,總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愛爬山。那種上氣不接下氣,讓雙腳嚴重發出抗議的運動,到底有啥好呢?直到年近半百,對於爬山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標高超過1000公尺的山,通常遠離市區。爬一座山,得離開慣性的生活圈,踏上一場未知的旅程。從登山口處的牌子,從一切歸零的起步,竟也同時調整了我每日急迫的步調。我緩慢的爬升,眼中看到的是原始的森林,耳朵聽到的是蟲鳴聲。景色隨著爬升的高度,慢慢變換著。從產業道路走到了泥土路;再到碎石坡,從細腰的檳榔樹,到粗壯的樟樹,我享受著這無敵的山中歲月。 爬山有時也要克服高度的落差,手腳並用拉繩攀爬,過程刺激,必須時刻注意自己的腳下,免得滑跤。當體力耗盡;當心臟快速到像要跳出來;當汗水從臉頰滴落,這一刻我清醒的知道我還在這世上喘息著,喜悅著自己強而有力的生命, 山就是靜靜的讓你體驗自我。 爬到山的制高點,需要時間,路程遙遠,一路上的爬升,挑戰體能,也挑戰意志力。「還沒到啊?腳不行了」的消沉想法,時刻勸退。山給機會,讓我們審視自己的體能,考驗著我們是否有安全上山、平安下山的智慧。直到攻頂的那一刻,欣慰著自己辦到了。站在山的高點,群山白雲包圍我,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望著大山,望著雲霧飄飄,靜靜地品嚐這一路來的甘苦。 回程,腳下的痠痛自然不在話下,但心情是輕鬆喜悅的。享受著無敵清新的空氣,看著因陽光灑下而發亮的碎石,下山的路似乎也好走多了。當抵達登山口的那一刻,感謝山的寬容讓我能爬上它的高點。我知道爬這一趟,將換來一夜好眠,山上的風景伴我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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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傷逝

■楊熾麟 陽光躡手躡腳輕悄地爬過窗櫺,連日淫雨,窗玻猶罩著幾分濕氣,漸熱的陽光小手彷彿在擦拭著黏附在玻璃窗上的幾分霧氣。 先是朦朧,漸而水珠因重量的凝聚而往下滑逝,一行行水痕間雜著灰濛的水霧,終於在她抬頭的凝望間,窗玻璃呈現一片清澈而透明,陽光輕佻地撫弄她鬢間幾綹灰暗乾澀的髮絲,她看著碎花綠底的窗帷彷彿沾滿濕氣般沉甸甸地懸垂在窗邊的掛鉤上。 她低頭搓洗著澡盆內女兒久未穿著的衣裳:一件淡藍色的洋裝,一件淺綠色的窄裙,一件鵝黃的襯衣,素素淨淨地多似女兒平淡無波的一生,靜靜默默地像株路旁的小草,在人車雜沓的路邊羞赧而手足無措的杵立著。 泡沫無聲地在她雙手的撥弄中激湧而起,七彩虹影般地脹大,終於碎為滴滴彈迸的水珠,跳落在她的臉頰和微寒的雙臂上。 一次次絢爛幻滅的死亡祭典在滑潤的泡沫間紛起雲湧,她的女兒在一次半夜的熊熊大火中焚化為一隻悽愴記憶中不死的鳳凰。她在瞬間幻滅的泡影間恣意地搓揉,希冀拼湊出女兒生前一張張可愛的笑靨。 終於她在一片濡濕的淚水中驚覺破碎的水珠竟是如此地冰冷。   白白淨淨的女兒,乖巧而溫馴,談不上俏麗妖嬈,但卻有股嫻靜優雅的心性,讓她在紛擾的人世中猶如擁有一方的窗明和几淨,在磨難的失眠裡擁有一次難得的酣睡和憩息。女兒是她灰濛濛的心內一株仰望碧空日夜不斷茁壯的小草,在她無悔殷勤的澆灌下,豆芽般的青嫩終於長成嫣紅般的亭亭玉立,她在酣眠的心湖中常會喜孜孜地似滿塘綠雲般的荷葉,在喧嘩不止的浮萍上高高地簇擁起一株嬌羞頷首的白色水蓮,祈盼在光燦的日照中能與垂柳和松枝爭鋒齊揚。 近暮沉寂的小鎮上,她和女兒走在一家家門戶半掩的街道上,日頭滑落在高聳灰暗的水泥穀倉後。車站階梯平臺上的假山水池旁,聲聲聒噪蟬鳴自楝樹上拋落傾灑,漸呈灰暗的車站孤伶伶地坐在晚霞漸起的一片蒼茫裡。月台上,站牌告示板上標明兩站的顯目數字,正丈量著迢迢思慕究竟是相隔幾許? 她將沉重的皮箱放置在車架上,車窗後女兒緊抿的唇嘴和微紅的眼眸,在支支月臺石柱間,在緩緩啟動的車輪下,散逝為車箱後筆直鐵軌般明晃而冽涼的記憶。 山巒漸次昏暗,候車的木亭邊,一盞早燃的路燈失序般地亮了起來。轟轟隆隆的離去車聲迴盪在她冥想的腦海中,女兒羞怯的身影正拎著一只皮箱緩緩地走向月臺遙遠而漸次瞑暗的盡頭。   窒悶的暑氣依舊徘徊在屋瓦上和窗台邊,她在輾轉反側的不安中爬了起來。心上無端地怦跳不已,腋下濕冷的汗水在驚悚的惡夢後正沿著胸肋的肌膚滲流而下,她打開女兒的房門,啪啪侵窗的聲響在暗夜中一陣陣地傳來,捻亮燈火,窗台邊夜風陣陣竄入,侵擊著蜷伏在窗邊的蔓藤,窗帷左右搖晃,她走向前去緊掩窗門,靜坐桌前凝視著相框內臉上一抹淺笑的女兒。 也是同樣的夜晚,窒悶的暑氣正肆虐著島國上另一繁華的城鎮,女兒在整夜汗水淋漓的枕畔終於昏沈沉地睡去。閣樓頂端的材堆,在滿天星斗驚駭的注視下燃起一片紅光滿天的火花。熊熊烈火照亮了紛亂林立的廣告看板,也照亮了縱深廣闊無柱可攀的深黑長巷。 惶惶浮動的人影,噹噹救火車輛的急響,似一把刺穿夜空的鋒利匕首,將黑幕戳出一個紅橙橙淌血的傷口。大火猛烈地竄飛、悶燒,電影看板上繾綣的愛侶被熾火燻燒得蜷曲而烏黑。隔壁層樓上,一聲聲焦急激越的呼喊,水柱一陣陣傾注澆灌,火舌幾番兇猛地吞吐掙扎,濃煙終於殘喘在一片嗚咽的痙咳中。閣樓焦黑的樑柱,烈火焚身後的椽楹,灰烏烏地似隻展翅欲飛的烏鴉,一隻隻地匯集棲息在閣樓的頂端。女兒和她的同僚仆倒在閣樓的樓梯間,焦炭般的軀體蜷縮成一隻隻受驚狂號的雛鳥。 那半夜突醒的驚駭中該是多麼地慌亂而手足無措?那聲聲哀鳴的泣訴間忍受的是何等悲慘的烈火燒炙?那來回衝撞的奔跑間,那窄隘的樓梯口,竟是阻決生死兩端的唯一逃生隘口,而那一扇緊閉的鐵門,竟是一陣陣悽厲呼喊無法衝破的絕望籓離。 這是一座瀰漫燒焦屍臭的火葬場地,遠離塵世的煩囂,也摒棄了囚禁一生的愛恨嗔痴,沿路的山壁流下沁涼的山泉,她在哆嗦的疙瘩裡驚覺酷暑下的心境竟會這般畏寒。她在等候的火化間,似有一串串火舌舔噬著她痛苦顫慄的身軀,她在座椅上不斷地扭動欲嘔。初夏近午的陽光驕恣地凌虐著搖晃的竹叢,一陣陣冷風在開敞的門後波濤般不止地向她襲來。   女兒的房間是她心上沉重不敢輕啟的記憶,遺忘和痴念日夜撕扯著糾結的心靈,終於她在一陣不可抑遏的思念裡打開了久已塵封了的門,房內相框裡女兒的淺笑依舊,衣櫥內寂寞孤單的衣衫依舊,祇是,平凡默默行走在人生路上的女兒,已經羽化為一縷斜陽般炫爛輝煌的幻影。 她撫摸著光潤的書桌和碎花淡黃的窗帷,望著窗外芭蕉綠葉下的涼蔭和闃寂,連續光粒的激湧間塑聚成明暗各異的浮動光影,窗帷後女兒的纖弱身影,傾聽的可是流光中隱伏微小的生命吶喊?   想及孤寂寞落的身影踽踽地走向人生月臺的盡頭,想及那半夜侵窗剝啄欲入的孤魂亟欲喚醒沉沉酣眠的她,她不禁仆倒在柔軟的床榻上,試圖能嗅尋出依稀存留在枕席上女兒的縷縷幽香和幾縷纖柔烏亮的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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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紅豆湯圓 ──冬至

■紀小樣 以掌心為渾圓運轉的軌道 潔白、紛紅的小行星── 印染著母親細膩的指紋 我們共同住居的小盆地 有相思的內餡 知悉不遠方有您繼續 用月光熬煮著溫泉與糖水 文火未熄的爐灶裡護守著我 生命的翻滾與浮沉…… 幾年不見了母親 喉嚨的哽咽處── 標記著一代傳一代的 甜蜜與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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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朦朧時

■言穎 暮藍色的海,又在我神秘的夢裏…… 一個浪蕩男兒,常常在哪裏見過。他獨自在船的欄桿邊,感受海夜。寂而朦朦。他那段發舊而沒有交心的醉生夢死,瞬間想起。一分或可感受的藍。 他像個大男孩,隨意依舊,他對海風吟誦海,吟誦他沒有意識的密句: 她像靜謐的唇 輕啟仿佛的記憶 她在記憶時淡,且日益鮮潤 她是手拂起了罌粟的潮水 輕撫船的背 像輕撫一個愛夢的大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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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感謝保險員

■劉洪貞 那天忽然接到,以前的保險員陳小姐的電話,她告訴我自己要退休了,往後如有有關保險業務的問題,可找某某小姐,她會認真地替我服務。她很感謝我,當初幫了她很多忙…… 其實一開始,我並不認識她,是她常來找我隔壁攤的阿如收保險費,才這麼認識的。當時她看我生意好有能力,除了介紹我做些終身的醫療險之外,也介紹我做一些零存整付的儲蓄險。 她三不五時就蹲在我身邊,趁著我做生意的空檔,介紹一些新產品,希望我能給她一點業績。說真的,當時我對儲蓄險沒概念,而她卻說不停,偶而我心煩就直接告訴她:為了您,我經常在繳錢繳錢的,又沒看到錢,拜託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但她耐心十足,每當我沒好口氣時,總會低聲下氣說:「您幫我忙讓我有業績,又幫您自己存了錢,一舉兩得很好耶!說不一定日子一久,當您發覺自己無意中就存了很多錢時,還會感謝我呢!」 她就是這樣不疾不徐的「好言相勸」,我常因不忍心拒絕就賣個人情,於是繳完一張又一張,繳了台幣又繳美金。有年繳十萬滿六年就可取回,不取回以一般定存的雙倍複利計算的;也有年繳二十一萬,繳完十年每年領回十五萬領一輩子的……當時因大環境好收入多,每個月丟個三五萬倒也輕鬆,感覺沒多久就把所有該繳的費用都繳完了。 由於每個產品性質不同,繳完後獲利的情況也不一樣。有的分紅直接加入本金,或隨時提撥;有的每年給利息直撥帳戶,只要不解約,即使哪天我走了,家人還可以繼續領。由於我一直有收入,家裡又只有兩老開銷有限,所以從沒動用它們。 如今,每次收到不同銀行的通知,問有否需要做更改匯息或分紅的帳號時,我才發覺原來當初不經意丟下去的小錢,經過了一二十年的翻轉,居然能積少成多,為自己存了一筆老本。 那天接到她辭行的電話,我感謝她不計前嫌,願意來電告知。也趁此感謝她當時不厭其煩的多次說服,讓晚年的我可以無憂無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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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跳一首詩

■蘇佳欣 舞台上的她,穿著Senovilla舞鞋,肩上披著飄逸的寶藍流蘇,延伸至腰裙,內搭收腹美胸顯瘦黑蕾絲內衣。這一切盡是虛構而生,生而虛構,只為了演這首詩、跳這支舞。她打扮好她的表情,並折疊好她的身體,把它們放進去一首詩中。 台下黑幽幽的觀眾,正全心全意讀著她,炙熱的眼光目不轉睛,看她要傳遞什麼樣的悸動。當她的肢體隨著音樂舞出話語時,形貌發散出晶體般的瞬閃亮光時,便從她的後腦勺流動出扣人心弦的響音,片片段段的:   親愛的, 當你出現時, 我在一個沒有空氣、沒有出口的洞,最深最暗處受苦, 在漆黑中掙扎喘息,正要死去, 卻聽見短促的聲響,像一隻小小鳥似地在拍打著什麼。   曾聽說:我在睡眠中死去,我在生命中醒來,是來自「給活著的我的墓誌銘」的另一首詩才對。但Rafael卻說介於死去與醒來的其中,存在著愛情或愛人Amor,是可以停泊靠岸的港灣。她管不著這些那些的,這首詩或那首詩的,反正說到底,就是用別人的語言來愛人與被愛,用別人的語言去歡喜與憂傷,把詩人的靈魂裝進自己的身體裡。 她伸縮自如,被穿透被利用,被美妙的詩文和音樂打動,進而延伸出感動觀眾的超能力。縮縮縮,縮到一個極限,還勉強湊合著被看見;放放放,放到沒有界限,無限擴大到觸及另一個宇宙看不見。 有時被枝微末節糾纏,快要不能呼吸的她,必須暫時忘記自己慌張焦慮的情緒,想盡辦法駕著別人的語言,一股腦兒跳進別人的故事裡,把每一秒都跳成一個詩情的畫意。 然而一不小心,把一又四分之一的華麗旋轉,轉成不到四分之三圈而已的尷尬;或是錯過那三分之一的幽微拍點,而沒辦法順利連接上另一起三分之一拍的虛空,只有她自己知道。慶幸的是,嚴重搶拍或稍微落拍,有時可以解讀成一種隱喻,而那也算是一種詩性思維。 她終於了解:一首好詩,或一支好舞,非得要逾越,才能愉悅,若沒有失誤,何來頓悟?怎麼詮釋或被詮釋,就怎麼明白或被明白。舞雖跳完,但詩還在留在舞台沒走。   註:2022年7月31日台南文創園區的佛朗明哥表演「夏季,悸動」,西班牙詩人Rafael Alberti的詩作Pleamar,西班牙音樂Amor, dulce muer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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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家的龜兒子

■煤煤 走在路上每每看到路人帶著小狗、小貓散步,總會讓我想起小時候所養的寵物,但並不是大家常看到的那種,而是烏龜。 一開始是突然很想養動物,看著其他人為狗貓清理來、清理去,覺得很麻煩就突發奇想的覺得養烏龜應該很簡單。 一開始跟父母說時,聽起來像是開玩笑,為了表達我的決心我把我的百科全書裡有關飼養烏龜的注意事項記錄起來,總算通過父母那一關,但我卻不知道在哪裡買,最後居然是在我家附近的夜市看到,就趕快買了。 一開始我把烏龜放在不要用的鍋子裡,往裡面放點小石頭,有時晚上聽著「喀啦、喀啦」的聲音就知道到牠在裡面探索,時間一久,在夜晚既使有那些聲音一樣能入睡,不聽還會睡不著。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心血來潮想找龜龜玩,卻發現鍋裡空無一物,當場呼叫家人們一起找尋,找了將近一小時,最後在包著燈座的塑膠袋裡找到,它本人倒是睡得很平穩,真是好動!後來家裡就三不五時上演這種情境,簡直成了「尋找烏龜十萬里」。 到了六、日就是牠洗澡的日子,我會在陽台上的大洗手台上放滿水讓牠在裡面玩,接著抓牠洗牠的殼,我會拿軟毛牙刷刷牠的殼,牠每次都看起來很癢的手舞足蹈,等我一放下牠就歡快地在水池裡玩,我戳一下,牠還會生氣想要咬我,不過牠偶爾笨笨的,一不小心會掉進放水孔,差點卡在裡面,有時會突然翻過去四腳朝天,還要我過去救牠。偶爾我會惡作劇把牠翻過去看牠掙扎一下,再翻過來,這時候會感覺到牠會氣噗噗地走到別的地方不跟我玩,龜主子也是很難伺候的。 之後逐漸發現水池裡多了像鱗片的東西,接著發現牠好像比以前大了一點,幾乎是每個星期都會感覺到,不只這樣,家裡的各種鍋子、水槽通通都困不住牠,三不五時離家出走,就像玩捉迷藏那樣,越來越調皮。這些加起來使得家人做出重大的決定,那就是放生;為此我傷心很久。家人急忙選定一天將牠放生至池塘,以防我打消念頭。 至此之後,每當經過那座池塘,總會望著裡面,想說會不會看見小龜呢?牠適應得如何?希望牠生活的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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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徵稿

華副專欄〈青春異視界〉 徵稿對象:大專院校一年級至研究所年齡層之年輕作者,可附攝影照片或手繪圖稿。來稿請寄華副信箱:cdnart123@gmail.com,主旨請註明投稿〈青春異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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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桃花園

■古家榕 「這公園沒有桃花吧?」沉默半晌,K忍不住開口。 「沒有桃花,桃花心木也行。」對他,我總是強詞奪理。   如今想來,學校旁的公園,即使桃花心木也是強求,可年少時的愛情,愛上的本是意在言外的象徵,十七歲的我,依舊私密地在心頭,命名了一座沒有桃花的「桃花園」。 那會兒,總在課後與K相約公園外,再一起牽著手,走入園內林蔭小徑,恍若兩個避秦時亂的逃兵──凌霄花、無患子、菩提樹,當年的我,深愛一切超然物外的名字,然而環伺身畔的,終究是咸豐草、蒲公英與蟛蜞菊──生活不是散文,背多分的高中生,畢竟是欠缺美感的俗人,只有每天傍晚,紮著制服的男孩女孩,不多話地切過公園走向公車站。一個圖書館,一個補習班,記憶裡的愛情,也就是課後十分鐘的行軍,所謂的羅曼蒂克,更接近升學主義泥沼中,渴水之魚的相濡以沫。 考取大學的夏天,K留在原地,我離開了台北。出發當天,獨自拖著行李箱來到月台,站在第三節車廂外發送簡訊,裡頭是一句安靜的再見。 他沒有回覆。   從此,兩人迷不復得路。 一段無疾而終的情感,平淡如水,卻始終難忘。我想,初戀的意義,並不在於走到最後,而是讓人初次經歷,關於愛與被愛的各種可能:第一次,有人包容我的任性。第一次,有人陪我感染升學的熱病。第一次,有人在那逼仄得看不見出口的年代,化作微弱的光,讓陰暗的忐忑有了去向,也讓我從此有了上學的理由。 因為,桃花園的門口,有人在等我。   放下課本多年後,偶爾也會想,如果某日與K重逢,究竟要對他說什麼?或許,就是單純的致謝吧。就是,謝謝你,在我還無法喜歡這世界的時候,替我找到了喜歡它的藉口。 更謝謝你,在我還不懂得喜歡自己的時候,先喜歡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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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十二月的冷氣

■王崢 第一次在熱帶度過半年,以及冬天,竟有如此奇特之感受。十二月的空調,伴隨恆久不變的蛙鳴,熱帶的日出,日落,甚至雨季都是如此可靠──新加坡人約會:「這場雨後見」,說的都是五點,差不了太多。寒假的獅城,許多人離開了,像候鳥一樣,他們回到了北方,或是更南的南方,總之是有四季的地方。香港的朋友回去了,打趣道:回到冬天真好。香港的冬天是怎樣的呢,很久沒回去了,怕是喝湯的季節,要補陽。 古語有字為「瘴」,過去用來形容南方潮濕地帶的致病氣息,實則沒有,讓人想起法國人類學的「熱帶憂鬱」(Les Tristes Tropiques),或熱帶憂鬱症。熱帶憂鬱症多半是空調引起的,雖然李光耀曾稱此為最偉大發明。要體驗秋冬,需從獅城出發,駕車半日,到達大馬的雲頂高原,便能穿上衛衣,於山頂瑟瑟;或在冰雪樂園排隊良久,去體驗一把人工的冰室,此冰室非彼冰室,長年開放,夜晚熄燈。對於熱帶的兒童來說,劣質的冰雪也是最大的驚喜了,就像樟宜的高山植物。更遠的,好友近從東洋歸來,定是看過了札幌的雪。但是那裏年年下的,不如武漢的雪,更不如杭州的雪了。紐約的雪常在年後,總顯得骯髒,並不喜歡。 在這個詭異的夜晚,冷氣乏味得如同冰淇淋的香精,製造出虛偽的聖誕氣氛。連超市的清潔工都戴上了鹿角頭飾,在空調房中揮汗。午睡可以開窗了,但仍濕熱。近來總夢見同個夜晚,在某個高原的小鎮,剩下燒烤和牛仔褲的汗味,到處是狗,眼中射出寒光,不安的夢啊,然後一個老師模樣的人走過來,說:「這裏十一月就下雪,年末就封山了」。這也許和去年的甘肅有關,但我對任何旅行都充滿遺憾,別說夢見了。特別是缺少轉折的生活,總顯得虛妄,不堪回想。 從東京回來的C說:「冬裝使人厭倦」。冬裝的確厚重得可惡,但夏天太長的話,也令人想念羊毛製品在黑夜中的閃電,滋啦聲如同嘆息般的輕響,一陣陣地撩撥心弦。兒童對季節敏感,而成人則對溫度,或對溫度的慾望,視為一串數字,一種氛圍。一切都是可以設計的,一切也有待營造,但我們需要的,仍是一些對抗自然的集體記憶罷。此時窗外的世界正醞釀雷暴,這是第二場了,本地早有預測。但雷聲響起的節奏,和頻率,仍是可怖的,但也可愛的。可愛的像遺落草地的拖鞋,或是樹林中的呼吸,無論危險與否:你想它時,它便遁入了混沌的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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