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在長方時間裏的無眠

■黃士洲 黑夜光著白皙腳ㄚ子 不讓眼睛聽見 不知共犯不覺 連手,偷走光 金龜子指使翅膀 明目拍打燈管 擊出聲音張膽的巨浪 寧靜,差點沉船 是誰 拿起救護車的鳴笛聲當撞球桿 把白母球,撞向黑球抽象的暗街坊 逮捕邊界的眼球——入袋,驚慌 無眠在長方的時間裏 不安靜的扭曲變形 夏的鼻腔,嚷嚷 打包半座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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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成書

向明 把你做成一本書 身子就是一幅最好的封面 乾枯散亂的白髮是歲月 頻繁縷刻上的線條 佝僂的腰背是曾今 默然負重的憑證 加進那些形形色色詩的彩繪 便構成一本正典可讀的書了!   但看自己心裡面 內容尚待任何填補 必下無私大膽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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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冬至如年今又來

■潘玉毅 冬至大如年,想到冬至,人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吃。想來,二十四節氣中,再沒有一個節氣如冬至這般,讓人每一提及便有一種味蕾炸裂般的感覺。 尋常時候的聚餐,因著各人的口味,川魯粵蘇浙閩湘徽八大菜系的佳餚各顯神通,而冬至日的盛宴,餃子是當之無愧的主角。過去的老北京有「冬至餛飩夏至面」一說,冬至到了,闔城內外,家家戶戶都吃餃子。而在南方,吃湯圓和番薯湯果的相對要多一些。不過,如今隨著南北文化的融匯交流,美食一道也不再細分南北——北方人吃湯圓,南方人亦吃餃子。冬至將至,餃子包起來,湯圓裹起來,番薯湯果煮起來,隨著鍋裡的水汽翻騰的,是美食的味道,更是家的味道,故民間有諺語,道是「冬至大如年」。 冬至如年,這個說法由來已久,在古時可能氛圍還要更濃一些,簡直就像過節似的。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裡有這樣一段文字:「十一月冬至,京師最重此節。雖至貧者,一年之間,積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備辦飲食,享祀先祖。官放關撲,慶祝往來,一如年節。」從這段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到,就算是窮苦人家,平日裡勒緊了褲腰帶,也要攢錢甚至借錢在冬至這一天給家人換一套新衣服穿,還要買點酒菜祭祀祖先,約定俗成地去親戚朋友家串個門,這般情形,當真與過年無二了。記憶中,在我小的時候,過年的習俗最為突出的大概也就這幾樣吧。 冬至如年,還鮮明地體現於人們流露的情感。白居易有首詩寫得甚是深情:「邯鄲驛裡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時,還應說著遠行人。」冬至日的夜裡,身在外地的遊子吃著餃子或者湯圓,想念著家中的老人和孩子;此刻,家中的老人多半也思念著那個遠行未歸的兒子,兒女思念著他們的父親,而妻子則思念著她深愛的丈夫。這畫面,只是依稀想來,便顯得殷殷可親。於是,遊子心中又有了「何堪最長夜,俱作獨眠人」的感嘆。夢本是最快的駿馬,可以將我送去對方身邊,但入睡是那樣地艱難。獨眠無眠,只因對家人的深沉的愛,更因那份對團圓的嚮往,恰似過年時節。 冬至如年,或許還體現在它的寓意上。所謂冬至,便是冬天的極點。常言道,物極必反,熱到了極點便要冷了,人到了山頂就該下坡了,冬天到了盡頭,春天就該悄無聲息地就降臨了,故冬至又名「一陽生」。杜甫曾有詩云:「天時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又來。」冬至之日,白晝最短,夜晚最長,往後,白晝一點點變長,夜晚一點點變短,到夏至之時再行更迭,且以陽曆論,冬至之後到一年終了,已無節氣。故而,冬至可以說是春天的先聲。 冬至一到,天變得愈發冷了。四月的風和三月的風吹起來可能沒什麼大的差別,但十一二月的風和十一月的風吹在人身上,我們能明顯地覺察到它們的不同。天冷了,寒潮一陣接著一陣來襲,讓人不得不小心應對,免得傷風感冒。除了幾個愛美的姑娘,人們出門時,必會將身上的羽絨衣緊了又緊。當此時節,太陽常有,但辛苦了一整年,它似乎也有點疲憊了,照在大地上少了點溫度,於是,為了保暖,人們只能勤曬被褥。老人們則要安耽許多,端著椅子,在門口負暄。屋外的銀杏樹葉落到冬至差不到都已經零落成泥碾作塵土,當護花使者去了,只有蘭草幽香最是耐寒,還有那梅花開如白玉,香氣在寒氣的襯托下更加深濃。 冬至如年,同時也意味著此去經年,不久後,又是新的一個輪迴即將開始,充滿了陽光,充滿了希望,讓人不由自主地憧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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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冬至

■蘇家立 天花板的燈泡兀自墜著雪花。我關上開關但窗外太陽沒有減弱的跡象,持續煮著馬路往來的稀疏人影、穿梭大樓的蕭颯風聲及白磚間不牢靠的接縫:有幾隻螞蟻扛起微亮的光粒,慢慢地塗滿縫隙令還沒降落的冬梅,能小心翼翼伸出紅蕊,試圖點燃一整面陷入憂鬱的長牆。 房間裡一片雪白。鏡中的城堡剛放下了小橋,一匹健壯的棕馬載著秀髮飄逸的少女緩緩走過;冷風露出淺淺的笑,捲落挺拔的旗子又在少女胸口輕輕刨了一瞬,只見浴室逐漸被堆高的、清醒的光海所遮覆。小橋不知何時被收起,隔著鏡子,我發現腳跟濕漉不止,腳尖被一根金色細絲拉扯。 冬日短得可愛且夜晚長得夢幻。仔細擦乾窗隙囤積的灰,我使殘陽有機會撿拾遺落的一條條命運,同時在它掌心圓了一個又一個圈,我明白它離開時會被城市的稜角戳散並淌出一朵朵甘甜的歲月,讓許多人影默默吸吮。而匍匐在牆角的春天,等著伸展鏡子裡還沒開啟,門閂已有不少暖意正在奔跑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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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滿州沙灘跳一首 騷莎

■李鄢伊 有人把練習許久的salsa 移到熱帶的沙灘,用高溫的腳步踏過細沙 在海浪的吻之間跳舞 旋轉,振臂,向天空伸出手 掌心是空的,等待契合的誰來握住 感覺滿洲沙灘的溫度和自己共鳴 踏步中逐漸爬升的熱情 讓陽光灼亮,浪花難耐的躁動 海面起起伏伏浪蕩的鼓聲   海自己本身也是音樂的信徒 當洋流南北移動,感覺身體裡隱密的節奏 水族的現身與隱藏是韻律的 跟著舞者,搖晃了整個海平面 拍子的節奏這麼奔放,舞者踩著金色的線索 重重旋轉在熱浪的中心點,俐落地 迎接海的視線,當海貼面而來 世界就有了最純粹、熱烈的音樂性   以身體去感覺,一個海灣的曲線 那是海,去碰觸岸,摩擦出的形狀 它要試試暴烈與激昂,會不會跟陸地生出疼痛 在歷史上留下傷疤 像字句中覆沒的船帆、消失的遠航者   也像舞者受傷過又復原的腳踝 被輕輕的溫柔止痛 當磨合降溫,海與土地放棄固定的規則 沒有一板一眼的動作 只要音樂被潑濺出來,就跳舞 季風吹過耳邊每一根髮絲   有人把練習許久的salsa 移到熱帶的沙灘,用高溫的腳步踏過細沙 在海浪的吻之間跳舞 旋轉,振臂,向天空伸出手 掌心是空的,等待契合的誰來握住 感覺滿洲沙灘的溫度和自己共鳴 踏步中逐漸爬升的熱情 讓陽光灼亮,浪花難耐的躁動 海面起起伏伏浪蕩的鼓聲 海自己本身也是音樂的信徒 當洋流南北移動,感覺身體裡隱密的節奏 水族的現身與隱藏是韻律的 跟著舞者,搖晃了整個海平面 拍子的節奏這麼奔放,舞者踩著金色的線索 重重旋轉在熱浪的中心點,俐落地 迎接海的視線,當海貼面而來 世界就有了最純粹、熱烈的音樂性 以身體去感覺,一個海灣的曲線 那是海,去碰觸岸,摩擦出的形狀 它要試試暴烈與激昂,會不會跟陸地生出疼痛 在歷史上留下傷疤 像字句中覆沒的船帆、消失的遠航者 也像舞者受傷過又復原的腳踝 被輕輕的溫柔止痛 當磨合降溫,海與土地放棄固定的規則 沒有一板一眼的動作 只要音樂被潑濺出來,就跳舞 季風吹過耳邊每一根髮絲 舞者貼緊海赤裸的胸膛 嫵媚一整片波浪 邀請海靠近,傾倒所有思想 海隨性地靠近,試探沙灘 歷史不確定這是遊戲還是調情 該怎麼正確記述還在融合的音樂 先跳舞 魔幻時刻前迸裂的光,燃燒的晚雲 一切都是自由的旋律 繼續海的salsa 沒有休止符,需要誰去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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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遮掩

■陽羽 崇揚上車前,再次回到廁所鏡前,上下端詳是否殘存鬍渣,黑眼圈在反覆熱敷之後是否還能改善。他決定把眼白的血絲推給過敏,不只是春季的花粉,生活中有太多的過敏源充斥在各個季節,他會對父母說只是過敏,吃點藥就好。 即便這一切憔悴的源頭是生活,而非幾個藥丸可以克服。 崇揚把領子弄得更挺,噴上一些古龍水,擺弄得比面見客戶還正式,僅次於與女友聽演奏會的裝束。他提起公事包終於離開鏡前,有勇氣踏上返家的列車。窗外的景色飛快倒退,只是方向與他出外打拚相反,長年盤旋於他所工作之地的雲層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爽的湛藍。崇揚懷念這種湛藍,但他克制自己的興奮,因為太過興奮於久違的湛藍,只會在分別的時候更加失落,更加難以鑽回自己應當習慣的,終年陰雨的盆地生活。 父母總會笑他每次回家都穿得如此正式,既非相親又非謀職,穿得自在就好,平日綑綁倦了,返家要好好放鬆。崇揚總會搖搖頭說:不可不可。他會說要讓父母見識一下自己平日的模樣,好好驕傲於兒子的優雅生活,與鄰居談話時也能多些話題。街頭巷尾的閒談總是如此,誰家的女兒月薪多少,誰家的兒子求婚成功,看似交流生活的趣事,實則暗藏著無數的競爭、炫耀。崇揚自然不會提那些放到冰冷的雞腿便當,也不會提主管在下班後才一再冒出的要求;他會提的是這個月為女友一家人做了一桌子菜,贏得對方家長的好評。 崇揚會拿出一個厚實的紅包袋,緊緊按入母親的提袋中。對父母喃喃說著無法時時在身旁,生活開銷毋須減省,過得奢侈一些吧!   列車到站,父母依舊在車站大廳的座位靜候,相似的場景自他外出求學便一再復刻。 「不用提早來等啦!」崇揚笑說,如同每一次的提醒。 「都好嗎?」父母問著,崇揚點點頭;他也反問父母相同的問題,順道接過他們的背包揹起,一同向外走去。 「很好。」父母應聲道,而且刻意拉高音量,顯得中氣十足,如同家鄉的太陽炙熱、生機勃勃。 「幫妳撐個陽傘。」感受到家鄉陽光的灼熱,崇揚連忙往母親的背包尋覓陽傘。母親原先說好,隨後恍若想起什麼似地伸手阻攔;母親說自己來拿、來撐就好。隨著他們的拉扯,崇揚終歸從背包中抽出了陽傘,但也伴隨拿出了一大袋、沉甸甸的藥袋。 崇揚拎起藥袋,起先他想問清楚而凝望母親,然而想到這是母親所欲掩蓋的,目光便不知何處安放地投向了地面;六邊形紅磚鋪成的路,連接每一次回家與啟程,崇揚許願每一次走過都是復刻上一次相聚的美好,忘卻時間之河湯湯流過,不願多想時間何時會走到盡頭,忽視這樣的願望是有期限的。 崇揚默默放回了藥袋,不知如何反應;父親接續講起今年的農作、即將到來的選舉,試圖轉移話題,然而崇揚與母親放棄應答。驀然,母親停下了腳步。 「只是過敏,吃點藥就好。」母親輕撫著崇揚,慢慢地說。語畢,崇揚開始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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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跳蚤市場

■黃美綺 這天閒來沒事想說去逛一下跳蚤市場好了,一直都覺得跳蚤市場很有趣,因為甚麼都有,還可以撿到便宜。發展這個活動的想法真是太好了,賣家把用不到的東西拿出來賣,買家樂得撿便宜,也是環保愛地球的一種方式,真是皆大歡喜。 東看西瞧一向是我的樂趣,喜歡看有甚麼有趣的玩意兒,東翻西找像挖寶一樣,買不買倒是其次,因為樂趣都在逛的過程裡了。 恰巧有人跟我在同一攤物色商品,買家看著賣家的包似乎很心動,賣家看出了買家的心意,趕緊就拿起來給買家好好瞧瞧。賣家說同樣款式的包她買了兩個,自己用一個,這個要送給媽媽的,可是她不喜歡,所以才拿出來便宜賣,還補充的說當初買可不是這個價錢喔!我在一旁翻箱倒櫃,所以清楚的聽到了她們之間的對話,最終買家買了,賣家開心的收款,眼前真是一樁愉快的交易。 這攤翻完了,我繼續往隔壁攤發展,東翻西瞧的時候就一直聽到對面的兩個賣家推來推去的,甚麼不要啦!幹嘛這樣,我不收你的錢之類等等的。當下真覺得有點吵,因為我都沒辦法好好問賣家商品,後來抬頭看了對面兩攤的賣家,隔壁攤的賣家塞了錢給剛剛賣出包包的賣家,同時隔壁攤的另一個賣家拿出了一個跟剛剛賣出一模一樣的包出來擺在同樣的位置,這時候我突然看明白了,原來剛才賣掉的包是帶著謊言的。我不擅於說謊,所以不能明白為什麼她剛剛可以說的這麼自然。 我在想:如果剛剛的買家再逛回程的時候發現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包在同樣的位置時會是甚麼樣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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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執左手的辛酸史

■羽毛 自古以來,在華人社會中,崇右思想視為主流也是理所當然,崇左則視為歧異思想,也是特立獨行,而天生慣用左手的我,也許算是與眾不同的產物。 一般而言,左撇子屬於不合群的個體,放眼望去,不論是寫字、握手或是吃飯,舉手投足都顯得突兀,尤其是在餐桌上,在圓桌吃飯,坐於我左側的旁人是個夢靨的開始,夾菜、扒飯相互扞格,通常聽到是我,桌友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敬謝不敏,若換成方桌還算方便,但必須以我蜷縮角落為前提。 老一輩的觀念裡,將左撇子統稱為「歹手」,我的奶奶當然也不例外,當小時候開始能夠手握筆或湯匙時,只要我揚起左手取物,隨即被奶奶不分青紅皂白地打落,當時自己不明就裡,只能勉為其難地假裝使用右手,俟離開奶奶的視線範圍後,再重回慣用的世界,順道安慰早已受驚的小手,好在母親詢問專家,科學實證此是天生不可逆,得以使我正大光明地發展所長。 不可諱言的是,從小到大生活環境對於慣用左手的人並不友善,首先,中國字並不適合左手書寫,由右向左的筆畫難以施力,唯一好處是可為字醜的人開脫;其次,廠商一樣產品造模製成過程繁瑣,也考量市場需求,因此甚少出產專供左手人使用的商品,很多時候必須參雜使用右手專屬的物品,譬如就讀警校時,射擊課程需配用槍套,但當年學校尚無提供左手槍套,只能自主訓練,提高拿槍速度以彌補落差。 長久以來,世界的文化禮俗上也存有一些不成文的規定,如阿拉伯社會裡以右為尊,將左邊視為異途,甚至把左手視為骯髒之手,若以左手跟人握手是極度不禮貌的行為,此等文化累積的「產物」,著實讓人莫名其妙。 雖然生活稍嫌不便,但慣用左手也有些好處,譬如區分左右的競技運動,常是左撇子的天下,攻擊防守形同鬼魅,讓人防不勝防,唯一例外的是跳舞,屬於左撇子的罩門,肢體不協調與左右不分是極難治癒的症狀。 很多人常說:「慣用左手的人比較聰明。」此論述其實是種迷思與誤解,事實上並不然,嚴格來說,慣用左手人腦筋靈活是被迫的,因身處在右手的世界,必須分心學習,調整思考模式,一來一往頭腦也進步不少。爰此,奉勸所有父母親一切皆應順其自然,切勿再為右腦開發而費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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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蜻蜓

■許淑娟 牠一動也不動。 半小時前,我拿著水管清洗陽台,水花四射,一隻停腳在盆栽上的蜻蜓,受到驚嚇,沒頭沒腦從微微開啟的門縫擠進房間來。 兩顆圓鼓鼓突出的大眼,黑棕色綴點鮮黃窈窕身軀,黑網編織成雙精緻翅膀,一隻長約七公分,色彩斑斕的蜻蜓。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觀察蜻蜓,發覺牠竟如此美麗。但牠似乎停留太久了!手上拖把,在牠前後左右來回,都沒有動靜。受傷了?還是?來測試一下,拖把慢慢靠近…… 撲!撲!撲!牠驚醒般飛起,向上盤旋幾圈,又急速落下,躲到衣櫥下面。窘迫空間擠壓牠的身軀,衣櫥外緣露出的薄翅,顯得如此脆弱。這下子,真的要受傷了!得救牠出來!我在屋內四處尋找,翻出一枝長棍,伸到衣櫥下面。棍子一伸進去,牠就往後縮,不停掙扎拍打……幾番折騰,好不容易出來了。 剛從黑暗裡脫身,昏頭轉向的牠,一下子飛到牆壁,一下子停在書桌,不停在屋內亂繞。我拿長棍驅趕,想讓牠離開房間,回到原來的天地。揮棒、閃躲、拍翅、揮棒、閃躲、拍翅……彷彿作戰,面對一隻橫衝亂撞的蜻蜓,一陣混亂……牠像直升機拉起,衝向天花板,翅膀拍拍亂響,抖落天花板上的污垢塵埃……我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我站到床上,長棍不夠長,觸不到天花板,手中長棍憑空揮了揮,粉塵又紛紛飄落,灑在枕頭、棉被、床……我憤憤收拾殘局,一邊冷冷留意牠。距離日光燈約30公分處,天花板上一支彩色的釘子。 「蜻蜓,擁有鋒利下顎,兇猛的捕食者。動作敏捷,飛行能力卓越。牠是世界上眼睛最多的昆蟲,複眼可達28000隻小眼,近360度無敵視角……」網搜資料筆筆敲進腦海,越發不敢小覷牠。 躺在床上,平視牠黃黑相間修長的腹部。 「牠也在看著我嗎?」 「幾萬隻小眼睛拼湊出的『我』是甚麼模樣?」 沒有絲毫動靜,牠好似就這樣黏住了。 夜深了,燈光好刺眼!遲遲不敢關燈。惟恐牠一個鬆手,就這樣垂直掉下來。但眼睛越來越疲累,意識越來越模糊……終於,關了燈。 陽台,門開著。 天亮,起床。一切都沒有發生,也沒有改變。牠還在。 原地維持不變姿勢,像一隻畫在天花板的蜻蜓。 趕著上班,我連忙去刷牙洗臉。洗淨出來。牠不見了。 這隻亂入的蜻蜓,過了一夜。 或許,因為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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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甜廢墟〉藍,世界的心臟

■劉曉頤 據聞,有人問美國詩人阿什貝利,他的詩有何用處?他回答:「我揣測它給語言某種藍色的漂洗。」 原來,藍色不僅美麗深邃,纖細如晨煙,還類似白,有漂洗、滌淨的功能。 藍色是多詩人、藝術家族群特別喜愛的顏色之一,除了諾瓦立斯夢中藍花的典 故,最廣為人知的可能是「克萊茵藍」(International Klein Blue,IKB)——由法國藝術家伊夫.克萊因(Yves Klein)調和而出,以群青藍為基底而調製,被譽為世界上最美的藍色,而其中的群青藍,象徵謙遜與純潔。由於美得具代表性,「克萊茵藍」取得專利,伊夫.克萊因更展開了一段專以藍色作畫的「藍色時期」。 有段時期,塞尚也關注藍色,某次他談到自己描繪一位男性的臉,說,「如果我畫出所有小小的藍色和所有小小的棕色,就能捕捉和傳達他的眼神。」不知是不是因為無論東西方,騷人墨客太愛藍色,有一則不可思議的傳說記載:在清少納言的《枕草子》開卷後不久,描述大家在欣賞白馬節會,而禁中馬廄居然牽出二十一匹藍色駿馬,在天皇面前遊行。二十一匹藍色駿馬,多不可思議!如屬事實,必然是藍色屬於天縱,屬於奇蹟。若非事實,這則傳聞正反映了藍色之受人喜愛。 藍,是一種性靈的顏色,因此我為它取了一個形容詞彙,「神藍色」。然而,神性是人性的昇華,昇華之前必有靈魂搏動的掙扎甚至苦痛。美國作家瑪吉‧尼爾森(Maggie Nelson)在她的《藍》(Bluets)這本著作中提到,她有位朋友的雙腳,由於長期不用而顯得藍而光滑,「脫脂奶一般的藍,嬰兒一般的光華」,除了嬰兒眼睛,居然有如此白到泛藍的顏色,而這麼美的顯現來自當事者的殘疾創痛。 或許,最美的總來自人性內在的搏動,因此我國詩人零雨與美國詩人艾蜜莉‧迪金遜(Emily Elizabeth Dickinson),零雨詩作深受艾蜜莉.迪金遜影響,而她們都說過,喜歡受苦的臉。那是一份深摯的同理心,是對於生命千瘡百孔的憐愛,更是敬意。 《藍》中還到一群彷彿被上主遺棄的「藍色人」——圖阿雷格人,屬於沙漠的遊牧部落,不肯皈依伊斯蘭教而出名倔降——總是身著飄逸長袍,染成濃郁的藍色,不僅風沙凌剮,染料滲入他們的肌膚,甚而將他們的身體也染成藍色。他們,就如此在撒哈拉沙漠中央,趕駱駝,暗夜行路。 關於夜,關於天空和宇宙,許多人尚不知,天空的藍來自背後無垠空虛的黑暗,襯托著空虛的漆黑,映照著星辰,因此任何行星大氣圈的顏色都會是藍色,瑪吉.尼爾森因此說: 「藍色是空虛與火焰交匯而成的一場癡迷的意外。」 「世界的心臟是藍色。」 心臟是會跳動的,在感受上,是會像胃一般糾結成一團的,心痛時如歷刀剮之痛,是脆弱的——最脆弱卻也最堅強。美國作家妮可‧克勞斯 (Nicole Krauss )在其小說著作《愛的歷史》中,寫出三個漸進的人類歷史時代,依序為石頭時代,玻璃時代,沉默時代,其中,玻璃時代「為人類關係注入一股新浮現的軟弱,而培養出同理心。」 脆弱,是現代所被拒斥的,然而,猶如最美的藍來自空虛的漆黑,脆弱使人懂得愛,懂得同理。黑暗會襯出驚人之藍,而純潔的白色到了極致,泛出那絲乾淨出塵的顏色,也是淡淡嬰兒藍。人就這麼從出生無知到歷經滄桑,會愛、會傷痛,也會更加堅韌。 學會了堅強之後,還是保留一小塊脆弱的內在吧。 我認同,世界的心臟是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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