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半百反芻

■許永河 歲月如窗前風鈴所飄散出的音符,逐風遠颺。來到了夠堅強的年紀,才有勇氣迴身,將記憶裡那位啼哭的小孩、陰翳的少年從苦澀的樊籠中解救出來。探照記憶縫隙,即便記憶如久經曝曬的報紙,已褪得十分淡薄了,但五十年光陰仍似反掌,猶見鮮明。總是私心的認為,世間有些事是可以天荒地老不會改變的,卻往往在剎那間這股信念就被擊碎,消失無蹤。 人生大半都處於孤獨的時刻,將自己禁錮在自己所設下的牢籠中。當往事沉澱一段時日後,才領悟昔時躊躇在平凡或璀璨、愛情與麵包間的路上,曾經的波瀾不驚,是蘊藏著多深邃的壓抑,隱而不發。不斷堆積的人生會變得擁腫,日子也會顯得雜亂。靜謐沉潛後,如果最終能體悟日子僅需「一瓶一缽足矣」的境界,那才是真正看清自己。 心中漸漸有一份明白,如月光瀉地,原來年少的夢想到頭來依舊是作夢,許多憧憬依然虛幻。想像的美好與現實的不可得,形成了反差。年輕時浪漫的夢想與遠大的志向,在倏忽而過的時光中,成了葬送在哀愁人生的灰燼,終至湮滅。鬍髭在唇下茁長,事業與家庭,如上下交疊的兩塊石磨,折磨著自己的心志,卻也搾取出無限的可能。消化歲月給予的磨難,將生活的苦澀吞嚥進去,反芻成芬芳的詩句,慢慢細嚼出幾分熬過來的驕傲與嘆息。 凌亂的白髮有幾撮似河岸旁折莖的芒花,隨風招搖。即便想將滿頭的白髮編織成一面網,卻也網不住什麼東西。記憶泛著詩意的泡沫汩汩流動,所有回不去的時光,總有些是會讓人依戀的片段,或歡愉或慨嘆,彷彿憑弔歲月似的,不經意的浮現。擇一隅靜坐,沐浴在柔暖的冬陽下,看雲舒雲捲,聽鳥叫蟲鳴;抑或沉浸在沁涼的夏夜中,看天上的星,屋角的螢。如同已經熟成的蒲公英,種籽隨風飄落,在那兒落腳,就在那兒生根、茁壯、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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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占卜師

■小算 她預知各種未來 眼前的未來 遙遠的未來 一張小桌,花盆有裂紋的盆栽 風遑遑掠過她手上的水晶石 造物主如果意願 明天會如期降臨 近處的葉子不會向上掉落 蝸牛不會加促步調 夕陽不會不西下 詩集在歲月裡泛黃 人終會死 我們交託自己給 坐在我們眼前的這位— 她預見我們將擁有 不太圓滿的幸福 可貴的挫敗 無意義的勝利 甚至我們的貓、木瓜樹 以及日記本的 空白頁 無疑,一切順守秩序,除了 她自己的命運— 一個色彩未名的 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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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冬晨,一個人的球場

■徐夢陽 在冬晨,六點半,天始亮,照耀一夜的路燈瞬熄,老家附近的公園,精神抖擻的老夫婦倚著牆面做甩手功,每日運動的人總能找到比較不吹風的地方,早睡早起,絲毫沒有倦容。雙親也在運動行列,他們總能在晚上七點就寢,早晨四點多就開熟悉的廣播做暖身,近似軍事化的反覆動作,是日常,也是習慣,沒有例外。 而我,僅能利用周休二日兩天或連假,趁著妻仍在熟睡,就起身整裝,前往球場運動。上班日,冬晨總是難熬,設定六點五分的鬧鐘,被關掉又響起,偶爾驚醒時已經將近六點半,到能上班整理前的臨界點,雙親約莫從五點出門,自行步行,運動,遛狗,一次到位,總在這個時候返回,手上無表的他們,竟能那麼機械式地抓到在相同的時間區間,進行他們日常的下個活動。母親將二人衣服手洗,丟入洗衣機脫水,父親則是幫忙熱饅頭、豆漿,兩人合作無間,默契十足。 老家僅有一間廁所,使用時都得排隊,先來後到,除非很急,不能無法插隊。但雙親總能讓我排入廁所使用時間的空隙,而絲毫沒有急迫。我總是習慣早起,早起能將一切事情變得緩慢,不用被時間推著前進。假日,我習慣抄經,讓自己的精神狀態漸漸收斂,心情也變得和緩,卸下平日匆忙的武裝。然後,起床整理,總是將當天打球的衣褲、襪子、毛巾,前一日就準備好,接著放入妻所送的球袋,它就像我的百寶袋,我能將一切都裝入,可以放球、茶水、手機與零錢,生活彷彿要像這個袋子如此簡單,簡單到能夠通通收納,然後使用時再拿出。 出發球場前,家裡頭的柴犬總是眼睛一楞楞的看著我,好像說著,牠也想跟,球場在運動公園,是牠總喜歡奔跑的一個地方,只是我無暇顧牠,牠早晨也跟著雙親一同到附近的公園走過,不必我再錦上添花。我只能對牠說,請牠乖乖等我回來,下午再帶牠去公園走走。 拿上球袋,穿好鞋子,就這樣騎著機車出門。外頭的溫度是個位數,氣象報導預告聖誕節前夕會是最強一波冷氣團,直接衝擊的是中南部的空曠區,我一踏出門,就強烈的感受冷意,冷到透骨,無法言喻。 幸好,球場離老家車程不到十分鐘,僅過幾個路口與紅綠燈就能停車。沿途的車程人煙稀少,連平時會奔跑的流浪狗都躲起來,室內或是可以遮蔽強風處,大概是最佳選擇。運動公園是一片空曠,網球場完全無人,原先,這個時段網球場的人潮應該是爆滿的。但過冷的天氣,使得一堆人寧願躲在被窩,或是等陽光露臉再出門,畢竟跟幾個禮拜的溫度相比,落差很大,公園的健走步道也如同停車場一樣空曠。 走到籃球場,今天應該是我包場,球友們都有事情,有些要加班,有些要參加孩子的校慶,有些則是出外旅遊。我心想,既然來了,還是得運動一下,先跑了籃球場來回十趟,接下來做暖身操運動,這種天氣暖身要做足一點,否則會受傷。暖身後,我開始投球,運球,加入球友社群後,我變得不習慣一個人打球,喜歡同場鬥牛競技的感覺;但在還沒加入前,我總是一個人到球場,一個人包場,一個人練球,籃球是我最好的夥伴,不假他人。 那天,彷彿又回到過去,一個人的球場,也是十分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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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喜歡是一種力量

■潘玉毅 喜歡是一種力量。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哪怕路途遙遠,翻山越嶺也要去看她。喜歡一個地方的時候,哪怕瑣事繁雜,也會忙裡偷閒前往打卡。 喜歡一件事情的時候也是一樣。孔子專心研究音樂三月不識肉味、王羲之痴迷練字蘸墨為醋,古往今來,有太多類似的故事。 前幾日,我與一位兄長閒談,聊及他少年時讀書寫作的往事,愈發認同這一觀點。 我的這位兄長姓王名孫榮,是我們地方上的博學之士、文獻名家。他打小便愛讀書,埋頭攻讀,孜孜不倦。有道是,厚積薄發。讀了許多書,便想著寫點什麼,藉由文字同別人分享。約莫初高中開始,他就開始寫稿投稿,只要是課業不忙的候,他日日夜夜都想著這件事情。有時半夜裡想到一個佳句,不管心裡有多麼想睡,也會扛住睡意,覓來紙筆將它記下。有一回起得太急,迷迷糊糊地,直接「咚」的一聲與牆來了個親密接觸。因為喜歡,這樣的事情不止發生一次,而他愛之如故,不曾稍改。 二三十年前,無論城市還是農村,停電都是常有的事。停電時遇到靈感噴湧,有月光尚可就著月光細細記錄,無星無月的雨天,他便隨手拿過一張紙片、一個本子,在漆黑的夜裡於紙上信手揮灑,酣暢淋漓。待到醒來一看,字扭扭歪歪就不說了,好幾次寫到後來就沒墨了,有些地方用筆重,能依稀通過痕跡辨認是什麼字,有些地方則完全看不出了,不由得一陣懊惱。但下回再遇類似情況,依然記之如常。 喜歡的力量,由此可見。 因為喜歡,多走幾里路也不覺得累,少吃幾頓飯也不覺得餓。其實累是累的,餓也是餓的,只是相較於心裡頭喜歡的那件事、那個人,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不僅值得,還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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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軟糖

■簡玲 我的一身都是軟怯的。雙手軟的雙腳軟的身體軟的。 體內一根根軟肋,癱瘓,我的背,軟弱的理直氣壯,一層輕裹溫柔的糖霜,是難言之隱的肌理。 那孩子說愛我。夠了吧!若你跟我一樣?堅強點,活下去,不能軟弱。 那孩子吃下我。他逐漸軟化,變成涼粉變成麻糬,最後,成一塊軟糖。 我將目光移開,和他軟怯的一生,裝作沒有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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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笑一笑

■王鼎鈞 朱光潛教授著〈文藝心理學〉,有一章討論「笑與喜劇」,尋究「我們聽到某一種話、看到某一種人物,或者置身於某種情境,何以會發笑?」朱氏羅列了各家的學說: 一,由不美而自以為美,不智而自以為智,不當而自以為當,故事中人物比讀者低下。 二,面對新奇的事物,不期然而然。 三,人物的動作機械化,遇到障礙不能隨機應變,像木偶。 四,事物的景象不協調,不倫不類配合在一起。 五,緊張的期望突然消失。 六,笑是嚴肅的反動,由於突然擺脫了尊嚴堂皇的約束。 朱教授是大學問家,他檢討這些學說,認為都有缺點。我們是學習者,三人行 皆是我師,可以六種說法都接受,都練習,在學習中可以發現,以上各種說法往往彼此相通。 第一項「不美而自以為美」,第三項人物的動作機械化,第四項事物的景象不協調,三者並不衝突,都是讀者發現故事中的人物犯了錯誤,用笑來表示不以為然,也用笑表示自己的優越感。因此,有學問的人說,笑是一種批判。民間朝這個方向製作笑料,難免要尋找傻子,笨鳥,兒童,鄉下佬,身體有殘疾的人。我現在居住的地方各色人種都有,少數民族也就成了多數民族嘲笑的對象。 第五項緊張的期望突然消失,第六項由於突然擺脫了尊嚴堂皇的約束,兩者也未必衝突,緊張的期望和尊嚴堂皇的約束都對我們產生壓力,我們要蓄積能量準備承擔,這種壓力突然消失了,(注意突然二字),多餘的能量需要發洩,於是產生了笑。製作這一類笑料,方向恰恰相反,要針對社會的上層人物,那些偶像,權威,明星,雷震電閃剝掉他們的層層包裝,令他們瞬間失色。 如此這般,我是否可以說,笑料主要的來源就是表現人性的劣點,製造笑料主要的方法就是使對象「突然變小」。〈聊齋誌異〉有一篇寫賭博,賭贏了很威風,賭輸了很沮喪,輸,當然因為賭術不精,可是怎麼你我他都是輸家?難道咱們的技巧都很差勁兒?在這個睹場裡哪個是九段高手?咱們能不能見識一下?好幾個賭徒伸出手來一齊指向即一個老頭兒,那人沒穿褲子,他的褲子呢?輸掉了!賭術最高明的人就是輸得最徹底的人,這兩個特點怎麼會同時集中在一個人身上?這正是「事物的景象不協調,不倫不類配合在一起,」不論原因為何,效果是其人突然變小,可笑。 前賢叮囑,喜劇中的人物要「沒有危險和痛苦」,這一句很重要,「阿Q」本是喜劇人物,你可以拿阿Q的日常言行和上面的「朱六條」核對,重新認識他,你可以發現,他的「精神勝利」就是突然變小。可是後來官府胡裡胡塗把他槍斃了,使他最後突然變大,這篇小說另成一番境界。〈阿Q正傳〉千古在,你讀第一遍的時候,時而微笑,時而大笑,你讀第二遍就笑不出來了!在同一個讀書會裡,如果一半會員讀了〈阿Q正傳〉不笑了,另一半讀了〈阿Q正傳〉還在笑,這兩群人恐怕要吵架,讀書會恐怕要分裂。 時賢也叮囑,法律禁止歧視。在我居住的地方,本來流行很多笑話,形容猶太人吝嗇,或者形容中國人野蠻,中國人和猶太人的長處都變成短處,「突然變小」,可以聊博一笑了!然而這是歧視,歧視把人群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妨礙族群的團結和諧,每一個笑話的代價都太高。政府立法禁止歧視以後,那些笑料一律不見了!因為猶太人看了不舒服,可以告狀,中國人看了不舒服,也可以告狀。在中國,嘲笑聾啞盲瘸的小故事很多,現在也不見了!現在文壇先進提倡一種「無害的笑」。 有一次,我的朋友開新書發表會,來賓很多,我也登台致詞,我說我也開過新書發表會,「該來的都沒來」,來賓大笑,「該來的都沒來」這句話有出典,原來的那個笑話人人都知道,我異時異地依然使用這句話,正是「人物的動作機械化」,可笑。我接著說:「我把他們的名字放在心上,每天念一遍,我非常非常……(說到這個地方我故意停頓了兩秒鐘,讓大家以為我對那些人不滿意,要趁此機會發洩一下。誰知我的下文是……)「愛他們!」好像我不念舊惡,人品很高,更不料我下面還有一句:「耶穌教我愛仇敵!」我仍然記仇,突然變小,滿座來賓鼓掌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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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未來

■Felis bousi 車平行駛過地平線 駛進包容的力量 如目所及 太陽可以殺滅灰蟲 存在即空 碎若繁星的撫動 宇宙的赤裸 淘汰規則的細胞 接納無序的沒有 人隱沒入地平線 一點基底的鋪張 太陽的離去後是否能迎來前途? 擁有在坍縮中擁抱生人的氣魄   與外與內與裏與我 靜生無息 微風撫樹的 光與顏色徑撒而無觸且同脈 飄蕩太陽 潔淨一身通透 讓技倆同感官逝去 因為同脈的躍動已在.之中 替行進的時代舉行 葬儀 我們會無處不在的流通與守候   在心中 沒有方向 殊途 同歸 看不見宇宙 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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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海上花,或海,我渴望回歸的地方

■談炯程 我成長的那座小縣城,遠離大江大河,如同一粒飽滿而溫熱的玻璃珠,它封閉在虛胖的邊界線中,其上遍布蔥郁的划痕,卻又在記憶的鐵匣子里哐當作響。每至盛夏,傍晚,琥珀色的夕陽它護住隱秘的核心,我們這些孩子,就像瘦弱的筆划般被包裹在縣域,把童年掰開,一爿爿種進田字格。於是,我們想出去,去到盡可能遠的地方,如同用以蠟封緘的翅膀接近太陽而墜落的伊卡洛斯。或許,從北方來的朋友,一時喜歡南方小城市的徐緩與霏霏細雨,不久,當他們發現這裡氣候與人情的黏稠,他們也會想要離開,而他們又是喜水的,便常沿江河寄居。我的故鄉有湖,或者更精確的說法:一座如年久失修的指甲般的水庫,除此之外,便是池塘、運河、護城河,都是些人造的水域。   那些由水孳生出的人,有些住在船上,有些住在池塘邊窄小如火柴盒的鐵皮屋。之於少年的我,他們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強光手電與犬吠織成的世界。夜裡,從我粘滿鏽痕的後窗向外看去,一根根巨大的光柱縫合著夜的尾鰭,星光落在塘面,墨色的水草在塘面下經幡般拂動。鄉間夜晚難得寂靜,星星彷彿因為整夜整夜的犬吠而失眠,而假如沒有星星,高懸於此的滿月也一定是一枚浮腫的鑼。   然而,我卻一直想見一見海──赤裸而素馨的海,我像孩子似地痴迷於那被拴在地圖上,被經緯線的格子馴服的藍色,而幽暗海水中有豐贍的意象:鯨魚、海嘯與永無盡頭的遠航,足可以填滿一首詩。當我在大巴車上經過杭州灣,看到那宏闊的白色在如結蒂那樣細密的水霧中升起,這是我第一次見海,隔著過曝膠卷般的窗玻璃,枕著朦朦朧朧的睡意,在駛入暗夜的車上,窺視這被攬進大陸的一灣海水:它似乎只是從海神三叉戟上落下的小小一滴。但當我在手機上打開地圖,發現自己正在跨海大橋上移動時,依然有種驚奇感。   大概池塘的性格與海大不一樣。我們安於扃閉、內傾的生活,安於夏季小屋內潮濕濃重的油漆味,這氣味像打翻在地的可樂一樣變得黏膩,我們安於柵欄般的答題卡,安於在這粉色的柵欄後捕捉錯別字,安於那被修正帶塗改的,安於那騎在瓜子殼上的語言。但大海,正如瓦雷里說的:「永遠在開始」。我看過NHK的一部紀錄片,講海上絲綢之路。鏡頭下是80年代的泉州,一艘中式帆船在昏黃的海面滑行,一瞬間我彷彿回到百年前,製作那中式帆船的工藝竟一脈傳了下去,直到8、90年代才徹底被汽船淘汰。也許我們南方人的血脈中同樣有著漂泊的需要,即使乘波利尼西亞式的雙體獨木舟,亦能踏遍四海。而像我這樣身處內地的人,只有在暴雨中才可以體會到漂流的快意。我和小夥伴用裝蛋糕的白色塑料泡沫,裁出小船的形狀,用燒烤簽子做桅桿,塑料袋做帆。如此做成的小船,被我們放入排水渠中,暴雨時刻,渠中的湍流便如孩子們抽血時,扎了皮帶的手臂上凸起的青筋,於是小船一路顛簸,我們也穿上雨衣一路追趕。   於是你便一路向南方,更南方去,在上海、南京、武漢,在那個國家的每一個城市生活,把行過的里程都錄入到你的眼睛裡,於是你便要離開,因著那海的召喚,逢著那機翼上的亂流,令人憑空昏眩……于是你便到了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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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鳳_離和獨_立

■凱琳 我愛吃鳳梨,卻覺得外面削好的不衛生,買整顆自己削才安心。以往,我撒嬌一聲,老公他就俐落的代勞。 有次我想試著自己削,爽快的將鳳梨頭切下,想說避免割手,沒想到削皮時鳳梨沒得抓握而滾落了。「你為什麼把頭給切了,要抓著頭才好削啊!」他說,搖搖頭,不一會兒,手起刀落,鳳梨乾乾淨淨、露出黃澄澄的肚皮供我大快朵頤。他說:「我不能太寵你,要是有天我不在了,你準餓死。」我手指馬上按上他的唇,不許他再胡說。現在,他真的沒法在身邊再寵我了。 這次我沒將鳳梨頭先削掉,依循他的方法,怎麼還是將整片肉削下?「要是你在,你會怎麼握著我的手教我?」 唉,削個鳳梨,又不是切洋蔥,眼淚幹嘛不爭氣的往下滴?自從他不在了,我突然會做很多事,不會騎摩托車,變成載女兒趴趴走;大路痴變成學他走「旁門左道」,條條路都能通羅馬了;原本不理錢,他不在之後,保險、投資、帳單我樣樣理;他不在之後,他曾傳授的絕活突然都在我腦中一一湧現。 難道這是他想訓練我獨立的小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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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舊時月色,布拉姆斯

■水晶 對情感,謙卑。對生活,誠樸。 現代人總愛說:「眼光要向前看」。然而他,布拉姆斯,卻是個走在昔日、也走在傳統中的人。 傳統之於他,實在不僅只是「尊崇古典音樂架構」的那麼一種表面倫理,是穿越亙古而來的天命,遙遠的玄秘呼喚。也是情懷的依歸。(雖然他的調性色彩,及內聲部設計,其實都獨具創見。) 他是適合秋深與冬寒的。 似一盅內斂、卻濃鬱的酒,飲之溫暖,而餘韻醇厚。在霜天晚色裏,他猶為親密,與慰藉。   日本音樂動畫作品《交響情人夢》,以布拉姆斯《第一號交響曲》作為男主角千秋畢業後的第一場指揮曲目,這劇本安排,真是很有意思。 有貝多芬之九大交響曲在前,那巍峨的存在,地象星座、並不是很具冒險精神的布拉姆斯,真的不敢冒然嚐試,怎麼也邁不出那一步的。(可像是李白的擲筆長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提詩在上頭。) 那一步,著實不易。《第一號交響曲》的面世,布拉姆斯終成為堪與貝多芬並立的「千古風流人物」。那一步之於他,是多麼非凡的自我提昇,與擴寬。 而此一步,他竟走了超過二十年。始終鼓勵著他的,當然就是克拉拉。 那時期的千秋,也正將跨越自己自童年而起的心障。千秋,將逐夢而飛。 傻傻癡癡的布拉姆斯說:「我所愛著的,不一定要擁有。只要一直愛著,便足矣」。如若舊時,布拉姆斯的身影。古老的風景。不凋的守望。 向來緩行於舊時光的我,喜歡那幾番照我的──舊時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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