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吉地出售

■張育銓 濃黑的水珠 從指縫匯流 從指頭蔓延出沼澤   日頭在瀝青色的土地徘徊 烏鶖在電線杆的鞦韆跳盪 線路搖晃 勒住滾燙的風   烏雲的頂端 是天使的墓園 土丘綻滿白牽牛 沉默的漣漪 一圈又一圈 從天堂手流下 如塘虱魚悄悄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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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她的生日快樂

■瑪西 嗶嗶嗶——擾人的護士鈴聲響起。 學姊無奈地放下手中溫熱的便當,哀怨瞧向我們,我們都知道她接下來將面對的工作內容,不免為她默哀。按鈴者是一名女性,罹患癌症中極為惡性的胰臟癌,五年存活率不及百分之十,一週前的手術治療未替她帶來希望,反而併發術後傷口破裂和感染,此後病室四溢著尖銳的嘶吼聲和頻繁的護士鈴聲響。我們試圖同理她的痛楚,但每上班見白板分派患者有她姓名時,便彷彿聽到她的叫喊,壓力倍增,不自主撫著肚皮同感胃痛。 當再多治療都無法逆轉病程時,人往往退而求其次,走向安寧照護;故原本禁食,仰賴全靜脈營養針的她,隨著病況惡化接受安寧照護,得到死亡前滿足口腹之慾的特權。她開始每天點菜,不時地棒棒糖、冰棒、義大利麵一一出現在床旁桌上,偶爾也滲漏在傷口引流管內。 某天上班看見主責患者是她時便感到焦慮,走進病室卻見她難得露出微笑,遞上早寫好的紙條「晚上少吃便當,要請你們吃點心」。我以職業笑容回應,繼續低頭記錄著自控式止痛藥嗎啡的用量,耳朵敏銳接收心電圖、呼吸器各種儀器警告的聲響,抄下一連串科學數據。 待七點會客時間一到,厚實玻璃門開啟,家屬們魚貫地踏入病房,這時卻傳來生日快樂歌。她的先生和小孩正捧著奶油蛋糕,上頭插著一個問號形狀的蠟燭,微小的燭火晃動著,邊唱歌邊走來。歡愉的歌聲、燭火、蛋糕在號稱生死界限的加護病房顯得突兀,其他的家屬、護理師們一個個好奇地從病室探出頭來,有的甚至站在走道佇足張望;或許沒人想到,象徵死亡交接的關口,正有人為生而慶幸。 那一刻我們都忘了我們正身處醫院裡,沒有酒精、沒有點滴、沒有機器、沒有繁瑣的治療,只有一個小孩、一個丈夫,為他們重要的親人祝賀生日,提醒我們每個生得來不易,值得慶祝。絢麗的東西見多,方知簡單純粹的情感最易引發共振,我們也跟著唱起生日快樂歌,隨後拉上圍簾,給他們一個專屬空間。 我和學姊在會議室分食她的生日蛋糕,不免想起這極可能是她最後一個生日,使得每一口雪白如雲朵的奶油,香甜卻又帶幾分心酸。慶祝生日對許多人來說只是一個儀式化行為,但一生短短幾十年,能度過幾個生日、節日呢?人之所以喜歡甜點,不單因其美味,而是每一口都飽含回憶,夾帶著朋友、情人、家人的情感。此後每當我因高壓忙碌的工作感厭煩時,總會安慰自己這裡不是只有可懼的死亡,也曾有一個白色奶油蛋糕,在這裡慶祝著生,這才是我工作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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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平行宇宙

■李佳靜 我看見你, 如同我的攣生姊妹 或者,那就是另一個我, 在另一個小小的宇宙 我們何時展開一光年之外的對望?   我是妳嗎? 妳在空中之城 讓自己登基,做星辰的女王 那裡有AI機器人為妳洗衣、做飯 有區塊鏈為妳管理帳本 有基因改造的3.0情人 最先進的疫苗對疾病與幻滅產生抗體   妳是我嗎? 我的呼吸裡有狂風驟雨 我寄出的履歷沉進了百慕達 我還未領薪水就透支我的人生 我偶爾在城市中像電影裡的小丑 用嘻笑取代反抗 城市裡的半片月光常嘲笑我 一切不過是徒勞反覆   是誰,在為我們的人生擲骰子? 我還在為昨日的歷史哭泣 妳已抵達明天 妳是否也嚐過薪酸的滋味?   我走入妳的夢裡 走進月光薄紗砌成的宮殿 但有人走進畫中在橋上吶喊尖叫 有些變異的病毒讓寂寞也在咳嗽 無法遏止的是謊言的冰雹和慾望的火焰   妳不願進入我的夢裡嗎? 我那荒蕪的心田也曾流出奶與蜜 那些蟻垤也許有一天會是座巍峨的山   妳不會想要和我交換夢境了 我的存摺已經餓了太久 儘管我小心翼翼地捧著剛孵好的陽光 我的日子總是被撞得瘀傷   或許,我再也走不進妳的夢 但我們卻同樣在剔除生活那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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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盤雙贏的棋

■橘子 之一 開局 許久未和父親下一盤棋了,一如往常的,父親選了黑棋,以象棋裡的主流招式,炮2平5(當頭炮)作為開局,直接威脅對方中卒,順帶劍指坐落九宮城內的對方主帥,用棒球術語來形容,叫做直球對決。關於下棋、棒球以及人生大小事,父親總是直球對決,毫不閃躲,當叔叔們都找好理由,公司要加班、過年要帶小孩出去玩,父親一肩挑起照顧年邁病重阿嬤的責任,儘管阿嬤在未病前,在街坊鄰居前稱讚的永遠是那些移居國外或位居高職及高學歷的叔叔們,如今在久病的床前,待最久的卻是這個她絕口不提的大兒子,也就是我的父親。 之二 抓雙 父親一個不留神,我的馬兒一個箭步向前,同時扣住父親的兩個棋子,父親陷入兩難,抓耳撓腮,心想到底要保住哪一個棋子,才可以把傷害減到最輕。高中聯考前夕,最害怕聽到父親的敲門聲,因為我知道父親又要來借錢了,在把要給母親家用的預支薪水,浪擲進六合彩的簽賭後,在走頭無路到連加油錢都不夠的困境裡,父親選擇低頭向兒子借錢,將傷害減到最輕,殊不知這樣的傷害,直到如今,仍在已將近半百的兒子心頭隱隱作痛。 之三 將軍 周星馳電影唐伯虎點秋香內的一句經典台詞:「棋盤內車無輪馬無韁,叫聲將軍提防提防」,將棋盤內兩軍對峙的緊張情勢描述得活靈活現,兵臨城下,我大喊一聲:「將軍。」,父親伸出劍指在棋盤上模擬對應之道,我早已算出此局無解,父親必敗無疑,最後父親慣常露出羞赧的微笑:「沒救了,再一盤。」那天接到警察的電話,趕到醫院,父親已經神智不清,若這是人生的棋局,父親就像宮城內的王,被死神喊了一聲:「將軍。」而我和母親就像是九宮城內的雙士,殫精竭慮,只盼望能延後王的性命,甚至能演出大逆轉,而最漫長的這一盤棋,王最終存活了下來,在往後的殘局裡,我和母親必須小心翼翼,瞻前顧後,原來最需要提防的並不是將軍,而是將軍身邊的人。 之四 雙贏 觀棋不語真君子,起手無回大丈夫,是下棋者與觀棋者必須遵守的基本原則。父親失智後,下棋常常反悔,把被我吃掉的棋子取回,最後我總會放水的讓父親贏,但又不能讓父親看出我放水,這是一盤雙贏的棋,父親贏了棋局,我享受和父親下棋的美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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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說還是不說

■劉容希 或許是個性仗義,又或者我總能給人帶來安全感,我經常是身邊好友的不專業心理諮詢師,所有煩悶不愉快的事,總能在我這找到一個合適舒服的出口。能夠為朋友幫上一點忙,我很慶幸,可一開始我也有迷惑的時候。 我可以大方承認我是一個特別優柔寡斷的人,這不是一個優點,但我無法改變,所以我選擇適應,凡事我都努力想辦法找到一個折衷的平衡點。很多時候聽朋友訴苦是一回事,但給予建議又是另一回事。「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有些話到底該不該說,我真的無法下決定,所以我選擇說但不說清楚。 有時傾吐者只是需要一個出口,這時我們只需要扮演好一個傾聽者就足夠了。但有些時候朋友需要的並不只是聆聽,正當他們迷茫不知所措時,會期待可以從他人身上找到問題的答案,但那終究不是我們的人生,誰都沒有權力替他人做主,且直接告訴他結局,反而使他無法體驗過程,所以到底該不該說呢? 為此我也困惑許久,最後我選擇了我一貫的作風,選擇平衡點。你尋找的答案──我告訴你「我的答案」,但那終究只是我的答案,你的或許該自己去找尋。 寓言故事也是同樣的方式,用別人的故事告訴你人生道理,可故事包裝下的道理,卻並非是所有人的人生公式,僅僅只是參考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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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夜空中的向日葵

詩╲曾湘綾 攝影╲王俊智 月光突然滅了 再沒有風景能移進 你的房間,夢中汪洋 像一首澎拜舞曲   徹夜難眠 肆意揮霍你的青春 等待海上十六顆星星 悄悄列隊走過 誕生未來,你的 最新最亮的那一顆   彷彿那是夜空中 最閃耀的向日葵 足以喚醒太陽 照亮全世界 最黝暗的心   註:祝福小智, 十七歲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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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講座短訊

中華民國筆會邀請廖玉蕙女士主講「遺憾之必要:書寫那些沒能完成的」,由筆會會長高天恩教授主持。時間為2022年1月15日(星期六)下午2.30-4.30,紀州庵文學森林新館2樓(台北市中正區同安街107號)。免費入場,歡迎報名參加。 免費報名網址:https://www.beclass.com/rid=25464f261552ac3c9a7e。詳細資料請見中華民國筆會網站:http://www.taipen.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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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心塵‧往事─永無倦態的梅新

■向明 女詩人龔華最近出版了一本厚厚的大書,書名為「詩人梅新主編《中央副刊》之研究」。是她近年讀研究所的碩士論文,碩士論文寫到厚達335頁,而且還僅只寫到梅新在中央日報副刊期間的貢獻,梅新在人世間的這一生(1937-1997)雖只有六十個年頭,可是他在世所苦心孤詣做的功德,卻比任何百歲長者要豐實得多。 我和梅新認識不是在八二三砲戰的金門戰地,也不是在他所屬的現代派陣營,而是在他參加師資訓練班之後,在文化大學新聞系修得學位,在台北縣石門鄉老梅國小當實習老師的時候,那時恰好也是我在老梅附近的富貴角營區當見習官,那處所在雖說離淡水開車約四十分鐘,可淡水通金山的北海岸公路尚是碎石路,路兩旁盡是帶刺的野波蘿和披頭散髮的馬尾松,常見的人烟是在公路兩旁摻黑礦砂的退伍老兵。我得知他就在附近後,便相約聊天走動,他住在租來的暗黑低矮的民居。我的駐地因近海,整個營區都被海沙包圍,所以也只能看天氣期待碰面聊天一番。他學校附近的地名叫做阿里磅,後來那處地方是核一廠的所在,不久我們因調動離開了。 當時,我們都還是寫詩的菜鳥,對於詩和詩壇的認知尚很粗淺,對於剛過去的詩壇風暴,也不太認真,但我們對當時的所謂橫的移植,仍心存戒慎恐懼。不兩年我去了一趟美國,學習當時剛出頭的半導體電子科技。梅新可不得了,他不但正式踏進了新聞圈,同時將停刊多年的「現代詩」復刊,先到新創刊的國文天地擔任編輯,後又協助創刊「聯合文學」,並開始以魚川的筆名寫詩評,最後他進入中央日報作副刊主編,開始大展長才。他一心要把中副編得和聯副和中時人間副刊一樣的精彩轟動。其時我也在台北的中華日報副刊打雜,由於我和他們夫婦(夫人張素貞女士係師大教授,為國內研究韓非子的專家)很早就結識。梅新總把我當成他的救火隊員,一遇到難辦的事情就找我替他解決,譬如他好不容易募集了十萬台幣,準備以獎金的名頒給當時生活非常艱困的周公(周夢蝶),誰知周公一口拒絕,認為他的成就不高,沒有任何人寫過一句話說他的詩好在哪裡,他說:我是藍星的一份子,余光中都沒有對我的作品說過一句評語。梅新知道周公的謙虛,但也需要肯定,於是梅新就找上了我,認為我跟余光中比較熟識,能夠說得上話,我哪能推託,於是立即和光中兄通電話,光中兄聽到後一愕說:「我對佛學一點也不知,他那具禪意的詩,我哪敢亂寫?」我說,你如不寫他就不去領,那對他生活十分重要的獎金,你一定要寫,短也沒關係,周公的狷介你是知道的,光中兄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於是答應先惡補一下再說,竟然不到兩天時間,《一塊彩石能補天嗎?周夢蝶詩境初探》這樣一篇短文便由我轉到了周公的手中。周公看後讚嘆不已,難得出現了滿意的笑容,隨即答應接受梅新苦心為他籌集的獎金。梅新對我的替他解圍不停的道謝,還說:「你到中副(編按:中央副刊)來幫我好嗎?我實在忙不過來!」我說:「我剛到華副就跳槽離開,對得起老蔡嗎?」他說:「那倒也是,反正以後你還是要幫我解決一些燃眉之急。」 這以後,我仍隨時徵召替他作些事情。一九九一年爾雅出版的年度詩選停刊後,梅新覺得台灣詩壇不能沒有一本能總結那一年詩人創作表現成績的詩選集,是將來文學史編依據的缺憾。於是他又找我籌劃向政府申請補助預算,俾使年度詩選能夠繼續出版下去。我們兩人為此項艱鉅的任務奮鬥,最後終得成功。為這個重大的任務,一直堅持到他過世的民國八十六年,這本新詩史上之有年度詩選的創舉,一直到而今仍舊由新一代的編者在繼續。這應是梅新除在副刊忙碌之外的另一重大建樹,我雖只是一個幫閒打雜的副手,但沒他在正業之外挪出時間來的關心推動,我也沒機會付出任何助力的,我始終以有他這位詩友為榮。他的永無倦態的努力,值得大家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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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小白

■翁月鳳 小河經過了天空 蜜蜂取走花園最後一滴花蜜 雜草群起,舉高哀悼 她,走出時間   雨下得像蜘蛛,潮濕爬滿屋子 儲存過她氣息的,都是爬蟲類的雨 衣服、櫃子、寢具,一些生活用品 在打掃中,一一爬出記憶   她的狗四處奔跑遊蕩,自由得像風 有時野得四隻腳沾滿爛泥 坐在家門口張嘴喘氣 我一靠近,牠吠著作勢攻擊   雨持續在日子裡豎起潮聲取悅憂傷 郵差來喊掛號了 狗不知從哪兒冒出,吠著回應 牠沒有忘記看門的責任   狗是幾年前路上撿回來的 當時項圈嚴重嵌入牠的頸 生命在那兒,烙下 一個無法抵達的愛   大雨一直溶解天空的藍浸泡大地 讓水庫洩洪,讓菜價上揚 讓一個孤單的忠誠,像塵埃,像種子 降落在我家敞開的帆布車庫裡 一處小小乾燥上,避雨過夜   牠是她的遺物,我是鄰居 牠已經被流浪,而我的憐憫 是她小小花園裡藤蔓的綠意   我朝牠丟食物,且喊牠的名字 牠防衛,遲疑,最後低頭吃了起來 我再喊牠,探詢地 牠看著我 那眼神,謹慎繞過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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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灑掃

■綠喵 每天我牽遛吸塵器這小不點兒散散步,耗耗牠成天端坐壁上觀、什麼事都做不成的哀戚。 一路沿著客廳叢林走來。電視機合上前半夜目不暇給的疲態,閉目養神;長椅放鬆負重的腿,倚著牆角肩背,稍稍喘口氣;卸除杯盤書冊荷重裝備的茶几,沉浸難得的靜寂時光,獨缺與黑咖啡的幽會。小不點兒沿途興奮喘息、吠叫,我只得拉拉牽繩督促牠控管情緒;切莫吵醒曙光朦朧不清的睡眼。 我們還走過了弱光中城廓模糊不清的曲線。街燈打光整夜的舞臺,孤寂,喧鬧的微風上不了她的檯面;趕著出門的早起車輛噴出殘夢鼻息,追尋日光,延遲了信用卡的早餐。浪貓嚎叫著春嬌,吵醒夜的清明,終結了月娘微微皺起的眉頭。 我始終拉緊吸塵器的牽繩,迎接日子清新如洗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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