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單車日誌

■李嘉音小時候家裡住在眷村,家家戶戶幾乎都有一輛破腳踏車,主要是來載貨使用的。家用的腳踏車通常是非常的巨大,後面還有一個貨架,騎起來嘎吱嘎吱地響,據我所知村子內沒有一家人的腳踏車煞車是靈光的。腳踏車輛輛生鏽但能夠不掉鍊,輪胎不漏氣,還能往前行就算是一輛好腳踏車。而對於年幼的我們要騎上大型腳踏車則是談何容易,記得是在一個暑假開始學騎腳踏車,整個夏天膝蓋不是流血便是結疤,結完了疤又跌破,就這樣來來去去無數次,總算學會了騎腳踏車。由於腳踏車太大,許多鄰居的孩子乾脆就由腳踏車三角形的架框穿過去騎,小孩騎大腳踏車歪歪斜斜的,還能往前行,因為剎車都不靈所以還得學跳車,確實是有點像是馬戲班子。在台北的時候只要有一輛腳踏車我全台北到處都可以騎,問我騎了多少公里,我從來都不知道答案,只覺得腳踏車真好,比走路快,從來不覺得累,也不用付錢乘公共汽車。到了美國才知道成人腳踏車除了男女有別之外,還是有大中小號,有的甚至還有特小及特大,按照身高比例決定腳踏車的尺寸。經過同事的介紹,我有了第一輛屬於我自己的腳踏車,腳踏車非常漂亮是紫色的,於是我也買了同色的車衣、車褲及車鞋,甚至於紫色的頭盔,美的冒泡,騎在路上拉風的不得了,越騎越愛,多年後甚至於鼓起勇氣參加了台灣環島騎行。加入了車隊之後在路騎的時間越來越多,於是想為自己買一輛好一點的腳踏車,順便褒賞自己騎完了環島,告訴自己「我值得」!好的車可以騎的飛快,於是發狠了買了一輛路上騎的「跑車」。這輛跑車又輕又好,騎得快,上坡也容易,和我度過許多快樂的時光。接著團隊又想要上山在山林野地裡騎車,那裡不像城市必須與車爭道,山林中風景優美,視野開闊,所以要大家買輛越野車。於是我又買了輛「無敵越野車」,在山林小道、石間溪水中蹦蹦跳跳,好玩極了,比路騎好玩上百倍!接著團隊中有人開始買eBike,也要我加入,我左想右想都不明白為何我要買eBike?eBike有很多種,有按一個鈕就像摩托車一樣往前行的,但是很多的車道是不容許這種車子入內。有的是「助動車」或是稱為「電動輔助車」。意思就是說必須靠自己的能力踩踏之後才能啟動以及快速的輔助功能,尤其是爬坡,可以省力許多。但是騎車不就是為了運動嗎?我有一點擔心我買了eBike之後就會變懶惰,去哪裡都處處依賴它,所以遲遲不敢下手,這麼一拖就是很幾年過去了。一天看到我的老美車隊隊長換了一輛eBike助動車,她已經74歲了,但是仍舊每周固定騎車。年輕時的叱吒風雲和神勇無比已經不復當年,但是她想念她的車友,還能夠上高山、騎長路,但是她自己的膝蓋需要換雙關節。可是仍舊不放棄,她想騎eBike去找她的老朋友們,這才讓我領悟為何要買eBike。我常常因為某些挑戰性高的路線而卻步,而買了eBike之後可以讓我騎得更快、更遠、更高,爬坡更有力,是目前這兩輛腳踏車都做不到的,何樂而不為?想通了就去做,起而行,我愛騎車,循序漸進,有了eBike肋動車如虎添翼。現在早上騎著eBike去打Pickleball,騎到了球場暖身也差不多做好了。朋友說我有了eBike可以環遊世界,eBike真好,省時、省力,讓我跑的更高更遠,心中覺得更自由更可以翱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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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秋天的第一場溯溪

■鍾莎立秋過後,秋天的第一杯奶茶被大眾提上日程。不同時令的儀式感,讓原本平淡的生活,多出了一絲甜意。恰巧,奶茶也是甜的,雙倍的甜,絲絲入心。我想,捉住夏天的尾巴,在溫熱的餘韻中,攜一杯奶茶,奔赴秋天的第一場溯溪。這時節,酷暑的燥熱已被秋風稀釋了些許,乘著自由的風,來場戶外的週末踏青,有山有水,露營野炊,天時地利人和。山林之間,樹木繁盛,蒼翠欲滴,尋一溪澗處,只見淺淺溪水潺潺流淌。高大的樹木,順應太陽相反的方向投射出自己的影子,成為一處格外陰涼之地。只見影子隨風而動,飄飄灑灑,好似水中的遊魚正撒著嬌。河水清淺,石頭嶙峋而立的模樣清晰可見。在恒古不變的流水中,不少石子附上了一層青苔,略顯時間的滄桑。淺水區域,倒極適合放置一張木桌,再搭上幾把椅子。用雙手觸摸,感受山水的溫度,適宜為佳。如有小孩或老人隨行,於樹蔭處搭上一個遮陽的棚子是再好不過了。數根鐵質杆子,足可撐起遮陽大傘,於線頭深入水流處,捆上巨石,以作固定之用,簡單易操作。年長者悠閒地靠在椅子上,挽起褲腿,腳踩一舒適涼鞋,在汨汨的水流中,盡情享受著怡兒弄孫的趣意。小孩子出行,自然少不了那些玩水嬉戲的道具。最是年少時,玩樂隨心,也最是盡興。塑膠的小船,製作成了各種動物的模樣,既輕便易攜帶,也擁有巨大的浮力。兒時,對自己的未來不曾設限,坐在這樣一艘小船上,自己做人生的掌舵人,停留起止隨心順意,加速冒險盡興而歸,好一場童年的灑脫之行。偶爾停下來,對著清晰可見的水底來一場自然界的探尋,也是不可多得的樂事。水流清淺,小魚小蝦若隱若現。翻開一塊塊石子,說不定總能發現一只只小螃蟹正睜睜的望著你呢!來一場秋天的比賽,看誰發現的小動物數量最多,用比賽的形式,喚醒孩子對於大自然的渴望,以及對於數學的實際運用。孩子們之間的團結合作,說不定也能誘發一些向上的契機。總覺得,與山水有關的,必然是縱情恣意,無拘無束。循著傣族潑水節的影子,將幸福的泉水撒向接受祝福的孩子,頓時間,孩子們都樂開了花。山水之間,你追我趕,響徹著孩童們玩水嬉戲的笑鬧聲。帶上愛犬,人類最忠實的朋友,讓孩子體驗一場為狗狗洗澡的活動。親近自然與動物,有利於萌生博愛與善良的感悟。夏秋交匯之際,美食盛宴必不可少。清涼的溪水有冰鎮的效果,在水中置入果汁飲料、啤酒、西瓜、黃瓜、葡萄、奶茶,讓清爽的氣息透過溪水滲透食物,別有一番滋味。攜帶一烤肉盤,放在木桌上。美食在熱油的烹飪下盡情綻放。在腳底溪水的滋潤下,與好友把酒言歡、推杯換盞,品評著食物的芳香,暢述著內心的衷腸。人生在世,不過山水之間的縱橫馳騁。待到秋風蕩漾時,靜靜的聽聽流水的聲音、鳥鳴的聲音,內心的雜亂被理順,深藏的浮塵被滌蕩,心靜如水。秋天的一場溯溪,是給心靈的一次呼喚,讓身體得到適當的放鬆。一場與大自然的親密接觸,是找到真實自己的一個契機。與時令緊隨而至的儀式感,是對自己的眷顧與體貼,愛自己最真實的一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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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雨中心情

■劉驊清晨四點多那帶著強光的清脆響雷,不是我鍵盤敲出來的。 之後的雷電和傾盆大雨也不是我搞出來的,我正忙安撫我睡不著的文字。 待回神過來,天色已亮,看到落地窗外洶湧的愛河,水位比往常高出許多許多,想必上游的雨勢下得很不尋常吧。 希望這城市沒有因這場大雷雨淹水。早餐後,雨停了。 難得的天氣,興一起,到外邊走走,順便到有機商店買菜。 菜剛到貨,驚訝於一位老者把剛卸貨的所有幾條絲瓜,全部放進自己菜籃,上下兩層的推車,已是滿滿的菜。 是大雨後的恐慌?或許是家中人口眾多吧。 自己選了青松菜、龍鬚菜,外加一包黑葉白菜,三樣計750克,118元。 貴嗎? 回程路上,看到並不特別高的壽山,青翠的半山腰掛著一橫白雲,那是平常看不到的景象,摸摸口袋才知道手機沒帶出來。 看看就好吧,每一樣都想收集,或許會是一種累贅。還未到家,雨又下起來了。 稀稀疏疏的,點點滴滴打在身體上,雨勢不大,卻讓我想到好多年前的雨中瑜珈,於是收起撐傘的念頭,就隨著雨,一路走進過去的種種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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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們互換的餘生 ──彷彿是減法,為了降低彼此的高亢音

■靈歌有些鏡面 讓你的臉成為水 手可以伸入 內心微波起伏多風霜的皺紋 像緩慢裂開的玻璃 輕微的,時間消失的聲音偃息之前 明滅的是發抖海鳥啼鳴 對岸 望不見的對岸捎來了私訊 在我微微震動的喉音夏天的海 一片蔚藍綴著裙裾白 那是春天拒絕落幕的舞姿 寧可垂死,一如奄奄的天鵝一如琴的餘生 穿過我,將你編曲 我們的腳尖如豎琴 時間、趾間,輕撥 隙縫得以喘息 得以,在末日時令 舞步,將你我再度纏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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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第三十八個夏天

■賴琬蓉明天是教學準備週首日,代表今天是暑假的最後一天。睡足後自然甦醒,按照作息流程,第一件事是泡茶吸地,收妥瀝淨的餐盤,然後打開每扇窗,讓整間屋子通風片刻後闔掩。煎幾片蘿蔔糕與一顆荷包蛋,小太陽飽滿晶亮,暗喻晴空萬里的好日。餐後著手燉煮香菇雞湯,食材於鍋中悶熬,沸騰前的空檔替先生洗衣。其實伴侶從來毋須我協助,因為投入機器前,他要先刷洗衣領袖口。他認為自己來就好,不應勞煩另一半。這個夏天,我順手替其清洗幾次,不過恰巧這週事忙便停工。昨晚,運動後返家的他放置污衣時,極其悄聲的發出微弱嘆息。我探問說了什麼呢,他淺笑回覆沒事。然而我依稀聽見了,他嘴裡吐露的是滿滿髒衣看了好累,於是我做了一回阿拉丁神燈,回應先生的召喚。在鋼桶呼嚕滾動之際,修剪香水百合枝莖,刷瓶換水,並用洗米水澆灌前台長得綠滋肥亮的天堂鳥。我觀察到水從盆栽底盤溢流,那是時序由溽暑逐步入秋的訊息,代表著澆水次數應該由一週兩次遞減為單次。下午,寫妥明晚要替父親回診的問題與資料,收拾要帶去養護院給他的備品。打通電話給最近開始獨居的母親,並透過通訊軟體,關心姊姊育兒順利與否,妹妹入厝新家是否安好,然後在本子記下週末回婆家拜拜,提醒自己帶上她愛的花生酥。突然一陣嬉鬧聲自外頭穿透窗戶,流瀉進屋。是數個小男生,稚嫩奶音滿富朝氣的吶喊追跑,鈴鐺笑聲於幽靜住宅區間迴盪。極目張望,卻遍尋不著他們身影我想起過去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光。彼時家裡沒太多玩具,我會摺疊過期發票權充蔬菜,而奶粉罐的透明圓蓋是盤碟,當下扮家家酒玩得不亦樂乎,只是久了還是感到乏味。因而我拜訪多個小學同學或鄰居家,無數個玩得不願回返的下午,咯咯咯笑得開懷。我憶起那些願意陪我戲鬧的人,以及他們溫煦的父母,每個玩伴的臉孔忽焉躍於眼前,我心中滿懷感謝。我與窗外那些孩子都在等待開學,相異的是我已並非孩童。坐臥自己屋宇,感受一種全然的安心放鬆。儘管背負房貸,但我已成為有能力支付想要生活的大人。可在這之前的多個夏天構成一段漫漫長路,從無憂遊戲到埋熟苦讀,從自主獨居到婚後婆媳同住,直到去年,我與先生有了專屬兩人的家。我發現第三十八個夏天,是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個。在成長中努力,於生活裡多方嘗試,我終於找到了安頓身心的理想方式,並虔誠篤行。那方式並非遠大的環遊世界或衣櫃擺滿鞋包,僅只是安坐自宅,於暖黃餐燈下,與家人平安健康吃過一頓又一頓的飯。安然自適,舒心愉悅,暑期一樣有班要上,同樣牽掛家人親友,並奔波於時間的滾輪之中。但我已可從父親幾年前中風時經常落淚,到接受摯親終將老病;可以逐漸明白四十不惑的真諦,學習擔負傳承;可以在另一半回家前,翻閱書本,寫幾個字,從盆水漫流與日落的提早之中,感受季節正靜默推移。而日暮天黑,當伴侶旋開大門,我會走進廚房,溫熱爐灶上雞湯,從冰箱取出稍早切洗備妥的料,等待先生開火翻炒。日子在行進,可生活是自己的,即使挑戰總是未完待續,但好好的吃完一頓飯,我便有力量面對接下來的春夏,以及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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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座位

■方荏右教室沉浸在府城初夏時節裡,每每日暖清晨總是伴隨花香的山鳥鳴唱。是否鳳凰就棲鳳凰樹,五星連珠、日月合璧,彷彿佳偶洋楹與禽鳥真天造地設的紅定兩相,熱熱鬧鬧地自校園某鳳凰木梢敲鑼擊鼓來。亦或許遲疑是沒有一箭之路的兩室頂蓋的共鳴梁柱。日治構造南門町一丁目的校址迴旋蟠曲百步九折地涒鄰。日據僅僅混凝土級配大小卵石交錯,但維冠金龍大樓事件梁柱中使用沙拉油桶、保麗龍充當,昆蟲鳥獸的交響樂效果不如一九零一年,明田藤吉設計的台南州知事官邸。我的課室坐落於台南台地西緣的類似倒覆的淺盤,過往存在許多的林投樹,若時空倒流,這時是府城的商市關梁南來北往,原稱「桶盤棧」一哄接客夥友寒燈下悽然遠眺郊歧,泥地抹上層層疊疊不修飾的牛車足印,總歸是古裝片的布景以及設施。班花就坐在這教室的後排、跟手帕交傳小紙條不在老師視線的地方。那地可是四通八達的位置,履舄交錯的椅下,層出疊見且眼花繚亂的胭脂膏子。窘迫的素顏從校門樓梯人群間邁開步伐眼瞧即將來不及梳妝。高職商科沒有鬚眉,倒像《西遊記》裡所有百姓都是女性的西梁女國。  我的位置緊鄰著走道,這側窗彷彿櫃台對著外邦的學生。此處如世外桃源、只屬於我若有似無的避亂山野。偶爾清晨鳥語花香,絹斑蝶會翩翩地穿梭蘭科與蘭科之植物間,那學名蝴蝶蘭屬的市花唇瓣梢自得其樂來,鬧市般的下課增添了不相符的格律。映那晨光之熹微時,舊台南市二零零五年市鳥「喜鵲」也來成對覓食、遊敖嬉戲;如好花不常開般西北雨一陣陰雨晦冥,轉瞬就直落幽暗枯槁得似情不曉事的伊人。在此處窗沿邊,見聞盡都紛紜的謠言、人口云云的無所不至。班花桌子那堆環保袋是怎樣的吃食餐點,供養的火山孝子就綿延著我這小坪櫃台,隨著一到下課鈴響十點前一定絡續瀰漫起令人垂涎的四溢香氣。於是班花座位上的早餐店總是有營業,縱使偶然雷陣雨來必須韋韝毳幙而關上外送區,到了四面八方客如潮湧時也必定重啟。而後走廊上學校曾廣播鬧騰那因爭風吃醋而明爭暗鬥事件,我這扇窗就再也不開了。同儕裡有不少花枝招展的同學經年在書桌上放著即期保養品。那時挨近她們紅綿撲粉的平常、伴隨隱隱透紅的兩頰、嘴脣,像極置身在雲霧繚繞的景緻,恍如仙境。台南帶路美食一條街的國安街有始終如一的古早味傳統料理,乍看古老的街道沒充滿那現代氣息,但不引人注目的店舖假日又常迎來像是異鄉遊客一樣的男女老老少少隊伍在那兒總是大排長龍。不知葫蘆裡賣甚麼藥出來。那時早上八點多,班花方位有迎風來蛋類食物的撲鼻香氣。那常見的烹調油煎把細緻潤滑的蛋液勻稱拌合入自製麵糊裡誘人進遼遠而無邊際的陶然如醉。像是我故意減低體重的時候肚子常有的想進食感覺,烹製的什麼熟食,但聞在十多歲的鬧饑荒女孩這身便何異於欲止渴而飲鴆,也帶著前功盡棄的兩敗俱傷感。時常都是想在規定的上班時間前飢腸轆轆的各行各業顧客打去各式各樣點餐的電信線路淤滯不通時段,國安老街那個時間點若不是江心補漏似黏著話筒被預定就是接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催促,亦或焦慮、急躁於接送上學怕遲到的家長重複著今天這樣,明天那樣。我跟大家夥不分軒輊,時時頂著滿腔的十萬八千煩惱絲劫數邊盯著時間擔驚受恐,那清晨洗漱的潔面乳泡沫經常死心塌地守著我,真是陰魂不散。偶然的那天,由福利社附近的地方,時而中斷、時而繼續地聽到言語相爭執的吵嘴聲。突然充斥著緊張感的大分貝吼叫,不知遠在天邊,還是近在眼前般隱忽不明。說不定那大王椰子樹的羽狀複葉要比隔音海綿更厚一層,聲壓被葉叢吸收聲波更降噪了也說不準。棕櫚科王棕們的莖幹高大直立隔開別的科就像聖經中摩西向海伸出手杖,而後被分開的紅海一樣,就算仔細傾聽也只是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快中午時是不是有一群人聚集吵架?」我抑制不住問了也是一位走廊座位旁的女同學。「應該是這樣沒錯,不少人在大聲喧嘩、大聲嚷嚷的。」同學右傾靠側端詳察看了好一陣兒。「可能會互相推擠嗎?為了甚麼原因連粗鄙、不雅的話都有啊。」心下好生疑惑問。而話語落在聒噪的教室裡卻討不到回音,寂靜無人聲。那不睦的言語相鬥聲一陣兒似乎消停些,一陣兒反覆無條律的三三兩兩,交頭接耳聲。聲響不時飄忽穿越常綠大喬木群,夾雜了不甚吉利的徵兆感受。 ※那日也是暑假消化完的開學首日,我桌上層疊累積好些作業恨沒曲突徙薪,返校日還常扮失意躲開去了台南美術館「亞洲的地獄與幽魂」展覽。此時此刻座位上氛圍鬆通疏散且心不在焉的,必是剛結束暑期連假緣故,但抑或是由於憂慮這群少女放飛修習學業的導師近乎要勃然變色地正身而坐於辦公室的遙遠彼端。禍害畢竟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職業學生什麼都吃力不討好。歲歲年年這種連假後禍患彷彿是二十四節氣成了我固定生活節奏。縱然這次導師時間有一些不同以往。早自習開班會時,老師的音量令我心生厭煩地頹喪消沉,丹田之氣果然不出所料地止於靜默的停頓記號上,連累嘆息也展盡底細無所隱藏。「教官室說這次別科男學生事情跟我們這科班上女同學有牽扯。」非當事人也只是切齒腐心、無可奈何。附近的左鄰右舍近似切實負責地狂奔著輪圈的齧齒目動物般全神貫注地直視發問宛若衝線那樣筆直作最後的衝刺。耐力的長跑裡卻盡是聳聳肩、攤攤手,還真是一籌莫展。此時我的神魂正神遊太虛且是眺望起走廊外一棵代言台南的鳳凰木看,猶如來到桃花源使忘卻了世俗的目光只停留在植株上。即使樹依舊篤實忠誠可靠地挺著,而鳳凰樹儼如也望著彼方的我書桌那堆殘息奄奄的書籍、正瘖啞著咽喉的課表,結伴恣意被倚住,顦顇得彷彿如旱歲之草的置物櫃。在旁觀者眼中只是死氣沉沉的校景,我一雙火眼金睛下識別了鳳凰木夜蛾的幼蟲以蠶食鯨吞的手段,凌遲般使紅火楹痛苦地緩緩死去。頹喪的氣氛下導師猶如遭遇海難似,語彙如鯁在喉煩絮不清地辭不意逮,於超感空間中漸進魂亡魄失。眼下景象班會提前結束了。大家夥兒追隨老師亦步亦趨地離座,聽到聲響後我從如夢似幻的晝寢出一回神,而後相偕一同開始用餐進食這項俗務。找起三五好友併桌擺起筵席,似乎那時朝會內因諜對諜造就的臉上陰霾被一掃而空、新一帆船從頭再起航。原來,自以為拖延到午休但那感受未曾改變拖泥帶水、糾纏不清。適才在那時本著沉默是金的我的愧疚感沒及時被救贖。背負這款厭倦的包袱邊打開便當盒,食慾應是疲乏了,留下許多的殘羹冷炙只能對農民感到過意不去。彼時看到手腕上的電子錶數字一到所謂下午茶時段我便懊悔當初的不該。如身處在鬧大饑荒時缺乏食物的感同身受,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正巧撞上勞我筋骨的體育課,這是天將降大任於我?這次的因緣際會,碰到宛如會蠕動的豆芽兒鳳凰木夜蛾的幼蟲,只好見義勇為了。 ※那密密麻麻的是蟲,體態約四四至六零公釐,寬四公釐。迅速爬行悶不吭聲以致被啃食的樹葉也有點淒涼。牠們時而轉移、卻不像烏合之眾而更似匪徒聚集成黨後扎下山寨,末齡的幼蟲時而彈跳落地動作矯健敏捷。有時更是吐絲下垂、像出其不意要突襲似的,計策奸巧。學校裡生物老師判斷說,每年六到十月是鳳凰木夜蛾蟲害較嚴重的時間。飼養著樹鵲的一個同儕則說,也可以生物防治收集去餵鳥。擔心樹木的同學思考了一下嚴肅地丟出話:鳳凰木會枯死嗎?生物老師截搶談話解答,不會,夜蛾幼蟲無毒,於樹木跟人無危害。只是變光禿禿的,表面的形狀、相貌不再秀麗,但紅火楹不會死。可是,該不會要放任樹葉被啃食殆盡吧。不行,應該適當採取保護措施。這景象群集棲息到拱成橋形了,初期的蟲卵多集中產在樹冠上部裡的吧,孕卵量每隻雌娥約八七零到一二七零粒。我希望觀察夜蛾危害的校園範圍,從我們這商業科穿過另一側到其他科別的廊道,敲門打招呼後提出借道越過工科男生們的雜亂鞋櫃跟亂掛的衣服串成的窗簾,緊接沿著後外牆往下注視,把身子騰出了大半。久經荒蕪的田園滿目皆是蒿草,周遭看去無人管理而雜草叢生。對著像進香的幼蟲隊伍各男生都不謀而合地無人問津過,鳳凰木林中既沒有捕食牠們的天敵也沒不同階層的攝食關係,別科的這異空間下午連他們飲料杯中的珍奶都非常起伏動盪。聽不到無聲被凌遲的受害者們是誰。只是默默地受著酷刑的洋楹會迎來哪種故事結局呢?我失神夢遊般回了只專屬自己的座位倚在玻璃窗沿,望著黑板空想。在這偌大校區且摩肩接踵的學生們熙熙攘攘,如能聊為一駐足而靜觀萬物,誰會見樹木危亡,卻不予以援救呢?但怎麼都沒善心人士伸出援手呢?或許是我無緣無故節外生枝了。或許我是對什麼感到了無生趣了。或許我本身就枯燥乏味的人。或許我只是無病呻吟,或者突然妄發牢騷了。那若是源自自己感(知)覺抽象的心死形廢般彼時下午變得麻木,某排某個我的座位所有時間空間在這裡停止了流動。輪迴重複的下午,除了化為長一七到二六公釐的深褐色蛹,那群老齡幼蟲只是眼巴巴地仰望無充實感的我所在迎接預蛹羽化,原來被關在不知所從某座位的是鳳凰木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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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拼圖

■蘇家立分針指向同一個數字,它柳條般的手按住緩慢流動的血管,如擁擠的人潮將我沖往陌生的街道。渾身蹭滿噪音:不間斷的尖銳喇叭、大貨車的煞車、柏油路蒸騰的裊裊熱氣、沾有鞋痕的落葉轉了個身……確保背部的標籤未被扯壞,腦裡的小船尚未翻覆,我急忙奔赴唯一的歸處。將自己大膽嵌入,先試圖用力摩擦,摸索彼此能容忍的痛苦,再闔起雙瞳,讓等待不急的喧嘩削去稜角、色澤與赭黃的名字,靜悄悄融入風景,仰望任由雲絲涓涓遠去的藍空──寧信會有人拾起我宛若船槳、濕透的手臂,把它與洗淨的蔬果一同供奉給祢。墓園裡,微風拂擾著淺灰的風鈴。只有一座墓碑肯睜開身上深邃的字凝視我左腕的錶,有個模糊的鐘刻在墓碑中央,我奮力拔落它僅存的秒針,修整嘴邊歧出的獸徑,戳弄了鈴鐺幾下,大門底堆著葉片,一半嫩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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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 〈桃園憶故人〉憶

■子寧曾經踏遍桃源路 一次三番不悟百樹千花如霧 何事邀人妒?伊人今日何人護? 是否紅顏如故?窗外月華己暮 驚起池邊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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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種不得不 與鐵花村告別的情緒

■謝予騰一眼錯看。你的轉身,像老照片裡 雜訊般的陣雨。於是想把這些,都捲成一朵雲 我們的名字 則是更輕的鳥群 如太平洋的碎浪散開──用泡沫包裹一點歌聲 嘗試帶到新的一年。知道雨還會再下,也知道島的東面 有難測的天氣。想剪下你背影上黑色的光影 鋪上一點塵埃 發行給未來,當老唱片的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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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只傍清水不染塵──元四家之倪瓚

■水晶童年時讀唐詩:「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雖對詩中描述的孤寂意境不甚了然,但霎那間,心眼彷佛被詩中雪光照亮,有了冰雪清明似的頓悟。那種頓悟,交揉著悸動,和一些……暖暖的安慰。我驚訝於那純然的淨潔——雪色,白屋,霜天,夕霧。迷濛寒山,獨行的旅人。也歡喜晚路盡頭,終有等候旅人的馨暖。初見倪瓚的畫,莫名的我就與這詩作了連結。其實倪瓚所繪,並非雪原,也不定是夜闌。可畫中的清冷荒瑟,浩浩渺渺的水天留白,與這澄瑩詩景,是那麼近似——然而,究竟不同。倪瓚的畫境裏,難覓人蹤。藝術史歷來把黃公望、倪瓚、吳鎮、王蒙,列為元四大家。董其昌甚至認為倪瓚堪居四家之冠。當時已享負盛名,可筆毫端,倪瓚卻將光華刻意地藏斂。畫卷前,是細草微風岸,沙渚輕迤;汀渚上安置幽樹幾株。中景,必有一脈靜水相隔。這一脈靜水,波平影湛。全不似黃公望,會以靈動筆觸點出漣紋;倪瓚不敷色,無渲染,純以留白示之。其後是幾簇秀峰,淡雅的佇立於水之彼方。湄岸邊,偶爾也會描綴一簷小小草亭的;但,這草亭卻是杳無人跡——也許,剛剛曾有某位隱士在此停留?隱士移舟泊煙渚,孤亭中,他靜觀嵐靄澹澹,木葉蕭蕭。天將暮,人獨愁。我們只能這般的猜測……職業病使然,凡與音樂相及的場景,我總特別記憶深深。金庸寫殷素素與武當少俠張翠山的初相遇,是在杭州西湖。一座遊船上。泊棲楊柳岸的畫舫,船艙綵麗;碧紗燈籠懸掛,在西湖波蕩裏落映了華燈。隨夜風、隨水聲飄送來的,是殷素素的泠泠琴音。而倪瓚,他也有一爿船。倪瓚出身富裕,卻在五十歲後,感於時局危亂,前程可憂,竟捨卻了家財,贈予友朋們。此後,他就這麼居住舟船上,這麼飄啊盪的,悠悠漾過二十寒暑。同為元朝末年,同是江浙一帶南方水澤,我常想,倪瓚的船舫,該是怎生模樣呢?可會與殷素素的碧紗燈舟相仿?雖說捨離了錦繡華居,但,倪瓚可是個極清雅、且素有潔癖之人。藏舊畫,集古冊千卷;他的書法極精,亦善彈古琴。元朝後期,就在此近,江浙一地,有位傳奇製琴大師——朱致遠。朱致遠斲琴,有「淳古之聲」。倪瓚向來雅好古風,品味極是考究。會不會,殷素素與倪瓚所撫瑤琴,都是朱致遠之手作?這是極有可能的!二十多年頭,倪瓚行舟漫游於太湖。前面提到的草岸、靜水、半山,實則都是他眼中日日的尋常所見。但又不盡然,我們可以感受到其構圖上的凝簡、淡約。他不多採用黃公望所提出的空間之法:「闊遠」,而改以疏淡的「平遠」視野。三段式水平堆疊的構局,是自江南景致精煉而出的山水符號。也成為倪瓚如似自身簽名般的藝術符碼。他的落款。這般「大音希聲」的呈現,相較於黃公望那佈置豐富的交響式烘托,倪瓚,則語法如古琴。然而,想要在尺幅丹青上達至「外弛而內聚」的張力,那可是十分不易的。倪瓚勾繪的林樹,總是纖纖峻挺,具清致高標的傲骨。但留意細看,不知是如何施展的筆墨魔法,竟讓樹身跳脫平面,顯出立體圓秀的視感。焦墨、或乾筆的片葉,毛邊輕顫 (筆勢至為蒼健),似一縷風流迴湧於水涯,畫卷魔幻般、即刻浮動起來——宛若聽見了葉翦秋風的細細天籟。留白天地寬。斯人斯作,真實踐了我們時下常愛倡議標榜的——斷捨離。平日生活,我亦是沉靜退隱;但在心底處,我仍盼望能有溫暖與守候,等待我、接住我。劉長卿的「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這「歸」字,下得多美啊!犬吠聲,表出人跡;柴扉內,必會有一盞燃燈,紅泥小爐的微火相迎。淨雪中的炊煙映暖,那是期盼,是旅人的歸宿。可倪瓚,是不是連這歸宿、連這冀盼,也都一概屏棄了?像他曾寫的詩句:「愁水愁風人不歸」?《紅樓夢》中,寶玉在賞觀一齣魯智深戲文後,情感受挫的他,忽爾參起禪來。但那當兒,他心中其實仍是百般牽掛。對人世,他總有如許多的顧念,和愛悅。寶玉作偈:「無可云證,是立足境!」偏黛玉卻提點他:「無立足境,方是乾淨」!倪瓚早年修道,之後學佛習禪;其造境的虛靜幽寂,內寓哲思及禪機。確實,他曾如此自剖——只傍清水,不染塵。十丈紅塵,他如過客小居,他默然環顧,但,他從未涉入。或者……僅輕輕點水;當雨橫風斜時,披上箬笠蓑衣。時代的劫毀,書之於歲華,即使已遠隔百代,也仍教人哀憫,悵歎。該何以立命安身?我深深明白,倪瓚,實有他不得不的,萬般無奈。可那魂魄其間,卻含蘊了孤詣虔誠,與一片玉壺冰心。賈寶玉神遊太虛,迷津前待渡;那撐篙掌舵的引渡人,並不受金銀之謝。惟遇有緣者渡之。或許倪瓚並不似劉長卿,更像似曹雪芹於《紅樓夢》對讀者的寄語——「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欠淚的,淚已盡……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那絮雪縈天迴旋。在泛著水雲的扁舟遠眺間,在琴韻輕訴的船沿,也在我的古典懷想裏,倪瓚,譜下他的——素絹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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