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淚霧山城

李修慧像是神的淚輕輕沾過大霧裡,整座山城帶著宣紙的輪廓 窄巷孤落,有貓疾走你我拾級追去,卻只獲得盡頭但回首,是壯闊的蛛網一張張,接住露的更漏掛在櫻枝間,盛開比花,更容易凋零的氣候 茶樓攀附岩上店內寥寥數人,山嵐從微敞的窗進入感覺玻璃外,神仙鬼魅列序而行那細瘦店員,凝看山霧微傾的頭,悄悄滲出狐狸耳朵 初訪此城,只見盛世此行,是你任我鑽行小巷撞見神話與仙事混濁中看見所有景色所有孤寂 想及此城的冷冽,以及歷經風華後的安靜我終將歸返山下,喧鬧人語大霧穿越道別的山徑盞盞晚燈,抹映車窗那暈黃:像哭過後溫暖朦朧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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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鋼索上的選擇

黃詣正是五陵年少,大塊之於我,便如同驚奇不斷的百寶箱,總覺得,只要投注時間和熱情——最重要的是那如夢似幻卻棄如敝屣的青春,就能完成任何想完成的、變成任何想變成的。然而,太多的是所謂的可能,而未來的我,只能身在一個地方,此情不待追憶已成惘然。一顆年輕的心,再怎麼炙熱,在不斷擴大的可能中,都會逐漸冷卻。據說,鼯鼠身懷五種技能,卻一無所長,所長者卻只懷一技而已,也許就是這樣吧!若像九頭蛇妖海德拉那樣,每砍去一端便再生兩首,那麼便會成了多頭馬車無所適從。若放棄那些可能的分歧,再用火炬將其燒滅,那麼,即使只剩獨首也必然出眾。學會選擇放棄,並不是刪減未來的選項,而是在諸多可能的未來中,選出一個最令人躍躍欲試,然後投注全身全靈,使一條晦暗不明的道路,亮起多如繁星近乎無限的其他可能性。可能性依然接近無限,方向卻是無比的清晰,因為經過了一番取捨,投入的精力時間不會如同煙火般四散,而是像遠達天際的火箭般,朝著一個明確的標的專一的接近,飛得又高、又遠。曹丕也在《典論論文》中提到:「文非一體,鮮能備善。」是的,人本來就不該全知全能,那是神的境界,捨己之短揚己之長亦無害處,學著放棄,卻不應消極的逃避;反過來說,是該積極地擇善固執,並擇不善者而棄之。學會選擇放棄的同時,也增長了自己放棄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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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探討黃春明作品中 千迴百折的人生觸碰:疼!

■劉治萍小說,雖摹寫人生,卻似真亦假,滿紙荒唐胡謅,盡是作者的一片癡念。人間百態,豈是容易參透?若言寫小說的太癡,那嗜讀小說的可不就太傻!青春幻夢年華,小說如愛情文藝片。虛構的人物,卻將情愛演繹入骨,勾起年輕探奇的心,是耶非耶地半猜半臆。步入三四十中年,忙著與生活纏鬥,小說,如提供感官刺激的動作片。工作乏了,在此正可享受短暫的角色轉換和情緒解放。到了五六十初老,面對人生離合悲喜,及病痛蝕磨的無助,小說,像觀賞寫實劇情片,看到他人類似的窘境,仍會潸然落淚,也還想貪看究竟。及至七八十暮年,愛恨過也痛怨過,小說花跳跳的文字已讀不入心,就用聽的吧!篇篇章章,猶如在眼前走馬燈閃過的紀錄片。說書人是否字正腔圓、情感起伏,都不再動情了。人生,本來就累,有無不過須臾。細品黃春明工筆寫就的小說,「唉喲,好疼!」,總不自覺地蹦出心口。我的心,好疼好苦啊!〈甘庚伯的黃昏〉中,六十八歲的老庚伯,背弓駝厲害,老伴走了,四分礫草滿佈的溪埔地,能指望南洋回來的阿興嗎?他曾那麼會讀書,又會幫忙耕作,放學經過大水滾滾的溪溝,還懂得去翻翻溪邊石頭,看似輕鬆隨意,就帶回一大串毛蟹給阿爸阿母加菜。好好一個獨生男孩,日本殖民政府毫不顧惜的強拉去做軍伕,怎知盼回的竟是被驚嚇到不會說話,只會興起就用日語吼著「立正」和「稍息」口令,還嘻笑地全身光溜溜,到處跑給人家追。老庚伯常憶起老伴的臨終叮囑:無論如何都得吞忍。他「吞」下了數不清的議論和訕笑,也把多年來痛不欲生的胃疼「忍」到不覺痛了。兒子養到四十六,壯得像頭牛,但夕照下的自己呢?阿興的未來呢?什麼時候,心才不知疼?幽幽苦路,何處是盡頭?我疼,實在太痛了!你可知,〈魚〉中,包在野芋葉的熟鰹仔,不單是一尾魚,而是渴望脫貧者僅存的一點點「尊嚴」。人性的貪婪,讓住山上渴饞一口魚味的阿公,用勞苦數月的幾十斤蕃薯,只換來小販手中一斤半重的鰹仔魚。「偷斤減兩」,是「貧窮」不成器的兒女之一,他啃骨吮血,連目不識丁的老人家都不放過!貧窮,還是嚴厲的老師;他要求學生:無論多不講理的艱苦都得忍耐,哪怕捱打、受餓、還有彷彿一輩子都做不完的白工,連輕嘆一口氣都不容許,因嘆氣會更命苦的。阿蒼終於苦盡甘來,騎著跟工匠師父哀求借來的大腳踏車,雖兩腳觸不到地,車鏈不時脫落,阿蒼還是慶幸可省下十二塊的巴士錢。想到掛在車把上,跟著他的屁股左右滑上滑下的鰹仔,能為山上的阿公和年幼弟妹帶來多大的驚喜而興奮著。啦!又落鏈啦。一切的美夢,如同頭頂著牛奶的女孩,因耽想答應王子的邀舞而點頭一笑,阿蒼的,不!是阿公做夢也會流口水的那尾魚,就生生的讓卡車輾壓成泥。夢醒了,貧窮又回到原點,看著到口卻嚥不下的魚,排山倒海的痛,讓人幾乎失去理智。只聽得──真的買魚回來了──的回音迴盪在山谷間。男人邁入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不敢再豪語什麼抱負、原則,連昔日動不動就拍桌甩門,對著上司嘶吼:「我不幹了!」的氣燄,也不知何時龜縮至何處。在這不患寡而患不均的社會,男人從小被教導有淚不輕彈,但有時,我也會疼的,誰來惜惜?哪怕一下下也好。〈照鏡子〉的四十歲阿本,拖著兩眼凹陷,顴骨高凸,骷髏似的皮包骨,眩暈腿軟中,想到五個孩子,雙手更加小心翼翼護持住大鏡子。誰知,鏡子還是「命中註定」,在三輪車「嘎吱」煞車聲中雷劈成兩半。〈莎喲娜啦‧再見〉的黃君,夾縫在「莎喲娜啦」和「再見」兩種語言中,國仇家恨,理想與現實,一邊迎捧衣食父母般的仇人笑臉,一邊奉命踐踏自己同胞的尊嚴,又驚心目睹年輕一輩的健忘和媚態,這蒺藜扎心的疼,誰憐?白梅在〈看海的日子〉裡,一直搞不清楚究竟是因自己弄丟買油的錢,或因家窮,還是因阿爸早死,才八歲哪,親生母親就把她賣給陳家做養女。十四歲時養父又賣她到中壢,二十八歲那年,她極不甘願地回去祭拜養父的對年,養母還費盡唇舌逼她揀個老阿伯嫁掉。阿梅好受傷,感覺自己像支雨打風摧的落花。而回鄉火車上,鄰座油腫著臉的中年男人,一句「你當然不會認識我,但我認識你呀!真想念啊。嗯,來一支吧!」的戲謔,也讓她有說不出的孤獨感。這廣闊世界,怎忍心不時捏她,擰她?疼啊!疼到全身血液被抽乾了的寒。她懷疑自己,是否還有能力再去愛?〈兒子的大玩偶〉裡,坤樹心疼褓抱的兒子阿龍,對著他的正常顏面掙扎哭鬧,硬是認生地不讓他抱,他顧不得自己的疲憊,放下孩子,坐下來又塗臉抹粉起來。為了愛惜妻兒,為了寶寶習慣看到的自己,就是扮小丑,做孩子的大玩偶,就算掙錢不多,招來恥笑和滿身汗臭痠痛,又有何干!〈鑼〉裡的憨欽仔氣愣愣、眼睜睜看著三輪車的擴音器,完全取代了他多年來一門獨市的打鑼差事。連同那面半青銹的銅鑼,也像吃了啞巴虧似的被打趴在竹床底下爬不起來。隨著一年時間過去,憨欽仔也說不上來,可就是感覺自己身上,正一點一滴流逝許多東西。公園防空洞或可解決夜裡睡覺問題,但漫漫白晝肚裡陣陣擂鼓似的餓,卻真真難耐。不知何時,他已由賒、騙、偷、忍,直接跨過不值一文的蒼薄「面子」,悄悄蹴步到南門棺材店對面的茄苳樹下,盼想從那群指望喪家混一頓飯吃的羅漢腳嘴裡,撿拾不慎掉下來的殘渣。昔日在乎的光彩呢?名聲呢?骨氣呢?良心呢?憨欽仔和羅漢腳們,為了求生存,什麼都顧不上了。分食死屍的禿鷹群,嘴裡忙著連皮帶骨撕咬下一片碎肉,還不時用身體撞開天外飛來的不速之客,不容他們來搶食好不容易才盼到的一塊腐肉。電視上「動物星球」頻道,不都是這麼演嗎?憨欽仔張嘴想喊,喉嚨卻乾啞發不出聲。有圍觀的人模仿他嘴型,拼湊出:「我憨欽仔,我憨欽仔」;其實,他想吶喊的是:「疼,快救救我!」黃春明跨生在臺灣光復前後的世代,尤其在地勢低窪,每年颱風和東北季風挾來豪雨洪災的蘭陽平原;父祖輩胼手胝足跟天爭來了一方綠地,失去往往只在瞬間。〈青番公的故事〉裡風吹稻穗的沙沙聲,讀來彷如低訴淡淡哀愁的田園牧歌。大水過後噙淚再建的廣袤田產,卻敵不過寶貝金孫阿明小腦袋瓜裡,一心牽掛比房舍還高大的水車。青番公受怕了風颱季水車的拆卸、搬運和再組裝,這一來一往白白折損的幾大桶酒飯,早就讓他激不起一絲浪漫興致。真的不再浪漫了嗎?黃春明其實還保有一顆未泯童心,他深悟托爾斯泰的一句肺腑言:「作家的一生,總要為孩子好好寫一本書。」他的寫作方向,開始像水車輪子軲轆軲轆轉呀轉地從小說、散文、詩歌、鄉土教材,轉到童話和兒童劇創作了。不論哪類的故事載體,只要好聽,聽完讓人縈繞懷念的,都能為孩子提供寬闊自由的想像舞臺。《短鼻象》如何把鼻子變長?黑貓黑金在《我是貓也》裡,喜歡自己是貓,卻不明白為何有人說他不是貓?小朋友等不及想知道答案,猶如吉卜林很喜歡透露動物的小祕密,黃春明也是。祇不過,《小駝背》為何不再理高看看了?他為何不願和好朋友分享柔軟舒服的月牙床,只自顧趕去駝背鎮?《愛吃糖的皇帝》怎沒想到一三五吃鹽,二四六吃糖,魚與熊掌兼得的好方法呢?《小麻雀·稻草人》裡,長了眼口鼻的稻草人幫小麻雀看著農夫,通知可以飛來吃稻穀的時機。雖熱鬧了稻田,可不心慌了老農?黃叔叔最終決定,讓黑金留在老鼠很多的村裡,牠真會快樂嗎?《短鼻象》怕人取笑,鍥而不捨地拉長鼻子,痛啊!人生,在黃春明的文字世界裡,怎如此囓心地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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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過夜營隊

■柯嘉智我們是詞彙有限的疤 存在缺陷的編碼 只能寫詩抱怨宵禁 以及過於嚴厲的唇語管制 遲暮的黃昏仍有逆光 第一顆猶豫的星星尚待揭露 我們停止幼稚的阻抗 加入團體治療營火模糊了時間感 我們搖晃直到口吃矯正 搖晃直到成為順從善良的人 容許自己被奉承被籠絡 容許自己被搪塞 這裡的海拔讓人頭痛 我們不冷但緊緊依偎 純粹是肌肉記憶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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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藝文訊息

「耕耘在地,迻譯全球:半世紀的台灣文學」座談 中華民國筆會慶祝季刊五十週年,出版「心繫今古,筆匯東西:五十週年精選集」,舉辦新書發表會以及「耕耘在地,迻譯全球:半世紀的台灣文學」座談,於1月07日(日)下午四點,邀請梅家玲、陳義芝兩位學者及作家進行對談,由筆會會長廖咸浩主持。地點在紀州庵文學森林新館2樓(台北市中正區同安街107號,捷運古亭站2號出口)。免費入場,歡迎參加。01/07免費報名網址: https://www.beclass.com/rid=284b42c657813d404130 或搜尋Beclass線上報名系統「筆會」,詳細資料請見中華民國筆會網站http://www.taipen.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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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高陽台〉.武陵山大裂谷

■子寧冷冷凄風 離離細雨 多情直探深淵千仞之巔 盤古大斧飛旋開山劈地狂風掃 石為穿、岩泥纏綿野花妍 草木爭榮 如此多年迢迢千里來幽谷 一掃紅塵俗 往日烏煙老鳳梧枝 不禁浮想翩翩東風漸綠長江岸 雁未還 誰著先鞭?怕歸來 折盡梅花 遺恨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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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因果獨奏 是元旦給我們藤蔓

■葉雨南彷彿磁鐵,多一日晨曦,我正在把科技為傲的電視機生物琢磨,電視機是一個世界上最神奇的生物,它會替我們的悲喜產卵,明日就是全新的自由,不大不小的框,讓我在挑選自己想灌輸在耳裡那歌手的跨年表演音頻,轉過一遍又再彷彿湖泊上的列車,載我去一個磁鐵可以吸引日出的框邊,暫時綻放。廣場的人,舉起螢光棒像藤蔓,一直為自己的日子交叉。又到一年的最後一日,我和母親說:「怎麼每年這一天都這麼冷。」母親在廚房但她的耳朵在我眼前說:「對啊!那些廣場的人都在取暖。」我問:「取暖什麼?」母親笑著回我:「當然是她們自己的心啊!」我的記憶只出現在廣場繞來繞去過一次,以前認為我是在跨年,年紀被藤蔓攀爬之後,卻認為當時的我在擁擠人潮中像一座磨過一些青春的岩壁,岩壁不會真正穩固的,需要我理解自己發出聲音的循環,共鳴嗎?還是每一日累積過的浪費?但何謂浪費?磁鐵吸住更多可動的碎玻璃。就要碎完了嗎?今年的每一日的伴隨之事,沒有的、可能沒有的,從不擁抱的人還沒醒來、吸煙的人還在看海、過於忙碌的上班族因為無奈還在資料夾中自由式著。不喝咖啡的我,在電視機前吃著鹹酥雞,咀嚼雞的身世,雞也無奈吧?牠或許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歌手穿著大衣,螢光棒持續亮著、自由持續亮著,新聞上說:「某歌手今年放了幾個暖暖包在口袋、某歌手今年要在短短幾小時到另外一個地方繼續表演。」吉祥話在舞台響起。雞明日會啼叫嗎?最近的我想起多年前曾經流行的塑膠雞玩具,一捏碰雞就會有一種人到中年般的耗盡,但現在那塑膠雞似乎在退潮的岸上凝視潮中的波浪飄走所有的日落表情。母親煮的水滾了,她說:「暖一下心吧!」我還在尋找聲音的地圖,廣場上每個歌手都是地圖上希望的座標,而電視機想要擁有自己的閉目,更想要在每年的最後一日休息,畢竟太多資訊迴盪在它腦海一下擁抱、一下吶喊、一下推翻、一下相聚、一下預報天氣。我該在夢中,和電視機說:「明日是元旦,元旦當日就是你的補眠之日。」但我忘記我有沒有在夢中和那老舊的電視機說過了。曙光的咖啡因在灌溉這一日,「元旦」,非常有詩意的曲調,在廣場上每個人在倒數一、二、三,那激昂的聲調中飆出年和年重新組合的高音。散場了嗎?廣場上的人,留在廣場的人彷彿一顆地球儀,把自己的方向轉動到每一年的第一日,開始想著,今年的目標;我不會特別在每年第一日給自己設定目標,只會在心裡想著:「身高停止長高了,萬物持續藤蔓的儀式。」「吃些魚的記憶吧?」我喃喃自語。誕生了嗎?魚眼鏡頭在元旦那日的日出徘徊,攝影日出的遊客操作著腳架像一根誓言的柱子,立下光線的翅膀,又有人走過嗎?藤蔓變短了、藤蔓變得像自己說過的話。雞開始啼叫了,藤蔓容納著牠的音準,是一種希望的爆發力,不會有絕望的核心肌群鍛鍊過後的飛行。「原始誕生著廣泛的雨、火炬、心意。」我一個月沒吃鹹酥雞了,看著一片漆黑的電視機,母親打開窗戶說:「今天的天氣和煦、今天的聲音是元旦停在光芒的指引。」車潮被磁鐵吸著、熱情繼續繞過元旦,不喝咖啡的我,突然想喝些咖啡,在便利商店找到了拿鐵,緩慢走出商店,咖啡在我的嘴裡填滿新的一年未知的、空隙的、甜味的,走到轉角時看到有幾個人滑著智慧型手機,右手拿著咖啡罐子的我,撥打電話給母親說:「今天晚餐吃什麼呢?可以不要吃魚、不要吃雞,吃些蔬菜,或是自己的回音。」母親在電話中笑著說:「今天外食。」元旦在電視機旁繞著、繞著,還沒學會蛙式的我,是不是該在今年,找一個不擁擠的游泳池,吐氣,從下雨的那一日憋氣,尋找今年廣場上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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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打賞的情分

■梅子在河濱公園的晚上,小宮廟前面的廣場經常會舉辦卡拉OK唱歌的活動。為了準備一切,他們從黃昏就開始搬來許多塑膠小椅子,架設各種音響設備,還有用彩色紙板架起煞是正經的快樂歌手樂團的歌手團員名單,當然還有一個用紙箱製作外面寫上三個字的打賞箱。打賞?如今的經濟交易方式通常是童叟無欺明碼標價,現實生活中已很少用「打賞」來作為一種交易方式了。不過,「打賞」一詞卻由來已久,有人說最早指曲藝表演中觀眾為讚賞演員而贈與的金錢或其他禮物。然則,最早的打賞卻與文章有關,因為早在先秦時,所謂的文化消費也已初露端倪;直至秦漢,憑著寫文章的創作能力來換口飯吃已非難事,尤其漢代的「漢賦」出現和興起便是證明,那時的宮廷文學侍從官頗受重視,朝廷往往向民間徵詔「筆桿子」入朝為官,如賈誼、張衡、揚雄、司馬相如、東方朔、枚皋、蔡邕等等這些優秀詞賦名家都是當時鼎鼎有名入朝為官的「筆桿子」官員。在古代沒有今日所謂的稿費,但只要文章寫得好,就可以被朝廷「打賞」而做官獲得報酬。而首開打賞先河的就是漢代,如漢代四川才子王褒便屢被打賞。據《漢書·王褒傳》記載,王褒文章文采非凡,漢宣帝劉詢聽說後就將他徵招入京,更經常將他和另一個筆桿子張子僑倆人帶在身邊,「所幸宮館,輒為歌頌。」但好文章並不是白寫的,漢宣帝會根據牠們所寫文章的質量進行打賞,即「第其高下,以差賜帛」。從此,打賞的方式便流行下來了,並成為古代文人創作者重要的收入來源。三國時,也有一個叫邯鄲淳的文人創作了一篇《投壺賦》,獻給魏文帝曹丕,曹丕認為寫得好,立刻「賜帛千匹」。《投壺賦》一文總共才一千多字,幾乎一字換得一匹絲帛。到了南北朝,愛好文學的南朝梁簡文帝蕭綱就很愛打賞,據《南史·簡文帝紀》紀載,蕭綱「弘納文學之士,賞接無倦」。後來到了唐代,著名書法家柳公權不僅字寫得漂亮,詩文也寫得好,據《唐摭言》中提到,唐武宗李炎對一名後宮妃子很生氣,找來柳公權,藉故說如你能寫出一篇詩文,我就不怪罪於她;柳公權很快寫下:「不忿前時忤主恩,已甘寂寞守長門。今朝卻得君王顧,重入椒房拭淚痕。」唐武宗李炎很欣賞這首詩,除了無罪於那後宮妃子,還大方「賜錦彩二十疋」給柳公權。如今,在生活中除了給報章雜誌寫稿而有稿費,也有類似的「打賞」性質外,我們已很少見到所謂的打賞箱了。而這宮廟廣場前的卡拉OK一旦開始,不論你是否坐在他們設置擺放在四周整齊的塑料小椅子上,都意味著在傾聽歌唱者不錯的歌聲之後,也能在那打賞箱投下自由心證或沒有嚴格規定的金錢,以做為他們一整夜演唱的打賞酬勞,而他們就靠此掙得微薄的酬勞。當然,為了能讓每個圍觀或坐落的聽眾能多多給打賞箱施以小惠,他們也經常分派出人力為或坐或立的聽眾提供冰涼的茶水或飲品,期望更周到的服務能獲得掌聲之外,也能獲得你的慷慨解囊。那一天黃昏後,露天的演唱開始了,閃閃爍爍的小燈生動地增添了當場的演唱熱鬧景象,人越聚越多,演唱者也男男女女地賣力輪番上陣,有人熱情地端著盛夏飲品到各個聽眾面前,很客氣地請客,不過留下飲品的人似乎不多,因為大家都有默契,如果接受了飲品,那就更不好意思不留下打賞錢了。這時,一隊九個人的老外出現了,這男男女女的老外都一身緊身標準的專業單車裝扮,也各騎著各自的專業單車停下來好奇探看,他們在一旁停下來駐足,聽著聽著就有人隨著音樂的節奏拍起手來,然後邊拍手邊大方地輕輕扭動身體,笑著,就像在國外的廣場上與大家同樂一樣。他們大方熱情的舉動,完全與其他默默聽歌的人不同,所以在現場的近百位聽眾都被這小群老外的舉動吸引了。他們也很快吸引了演唱團員的注意,於是有人舉手致意他們能加入這卡拉OK的活動。我在一旁看著這群老外互相使了眼色之後,就紛紛熱情洋溢地加入了,於是他們如此異於保守台灣人的大方又熱情行為很快獲得全體在場人的熱烈掌聲,連我都不覺大力拍手擊掌,因為此時出現在現場的景況竟然是完全一團不分彼此,有讓人不禁感動的和樂景象。這些老外們似乎只能寥寥懂得一些中文,當他們也被熱情地邀請入座後,所有的一首首國語或閩南語歌詞只能讓他們如同鴨子聽雷,但歌曲的旋律無論如何是他們能極快把握出節奏的,所以他們紛紛將當車擺放一旁,加入後很快就在座位上不覺輕輕扭動著肢體,這形成了最受聚焦的一道風景,而且迅速炒熱了現場的氣氛,吸引了更多的人圍觀,而隨著歌曲旋律節奏的揚起,我發現現場原本默默聽歌的保守台灣人,竟然都主動地拍起手來,臉上洋溢著幸福一斑的光彩,這是我全然沒想到的。老外們甚至走到場地中樣跳起舞來,這一跳,也有人帶頭領跳團體舞步了,老外一看,也都欣然跟著學起新舞步而熱鬧地玩在一起。盡情加入的參與,以及自然呈現熱情性格,讓這群老外深受大家的歡迎,也激起了現場所有聽眾開放的心,看著看著,這一副融入性情的天真歡樂景象,我居然發覺自己的眼眶發熱,一位蓄著白色鬍子的老外一邊拿起手既幫他的同伴拍照,一邊對著我微笑示意,好像為我最先主動為整個炒熱氣氛的拍手擊掌而恭維我似的,我也微笑以對。我想,意外的偶遇,讓這場露天的卡拉OK讓現場的中外所有人留下難忘的印象吧。天暗下來了。老外他們顯然要離開了,走之前,他們微笑向現場所有的人揮手致意,好像感謝大家對他們的熱情招待一樣。我注意到,老外他們走了,但並未在打賞箱留下什麼,而演唱的團員也未曾有什麼介意或不快,打賞是自由樂捐的,況且老外他們似乎並不知也有此打賞規矩,我猜想,老外他們只是好奇下和大家來一回同樂罷了。沒有打賞,誰會在意呢?我忽然間在想打賞的真正含意,打賞是一種美好的情分。我不清楚卡拉OK的演唱主辦方是否很在意,很在意老外們並未投給打賞箱任何金錢,然則他們顯然投入打賞箱的卻是一整個黃昏的共享歡樂,讓原本只是旁觀的看客等其他本地觀眾變成參與的同樂人,至少卡拉OK的演唱主辦方也贏得了一回不同凡響的同樂掌聲,想來這應該也是舉辦卡拉OK露天演唱期望有人打賞之外,也能無形中獲得的意外動人歡樂情分吧。我摸摸口袋,發現自己是不經意出來運動路過,竟然僅帶幾個應急銅板在身。但下一回,如果再度光臨時,我會在他們的打賞箱裡留下我對他們熱情賣力演出的獎賞,過去朝廷皇帝的打賞再可觀,也僅僅侷限於個人關係,而如今這庶人的人間卡拉OK露天演唱,其打賞箱裡裝的是,希望他們繼續能帶給更多人一整晚的歡樂回憶,與彼此付出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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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遊歐

■玉米田我們家只有四個人,可經常分散住居在三、四個不同的地方,老大剛結束越南的工作,接著又要去日本;老二大三時就到法國做交換生,畢業後,又跑去法國唸書;我先生工作忙碌,含離島,幾乎全台跑透透,每天趕飛高鐵、飛機,有時外宿不回家;只有我,每天老老實實地窩在家。今年六月,趁老二回台過暑假之前,我們安排第三次的全家歐洲旅遊,排了英法荷三個國家,10個城市,9個世界文化遺產,行程爆滿。第一站倫敦,國王十字站增建的鋼構候車大廳廣場,半圓傘狀撐開,玻璃採光明亮,大柱下擺了一台鋼琴,隨路人高興任意演奏,喜歡彈琴的人,隨時可以彈,而不會彈的路人,也可以快樂欣賞。在英國的很多車站都擺有鋼琴供人自由彈奏,我很喜歡。相鄰的聖潘克拉斯車站是歐洲之星的起點跟終點站。車站裡有一尊Sir.John Betjeman的雕像,他非常喜愛維多利亞式建築,創辦維多利亞協會以保護傳統建築。這個車站就是由於他的努力而得以保留下來。六月的愛丁堡還是冷,雖沒碰到下雨,但海風強勁。我們幸運有位當地的朋友接待,她帶我們走秘徑看福斯橋、逛遍舊城區、到古老大學裡的師生餐廳喝咖啡、去知名餐廳吃量多新鮮又相對便宜的海鮮。福斯橋Forth Bridge是世界第一座鋼筋橋梁,鋼構部分全漆成大紅色,總長1620公尺,高36.6公尺,1890年通車到現在,每天仍有很密集的火車班次行駛。我們有熟人帶路,從南岸車站旁的樹籬小徑走到橋的正下方,抬頭接近90度仰望橋墩,再沿著堤岸走,遠遠近近地欣賞壯觀的大橋。福斯橋於2015年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可說是活的大古董。伯明罕是工業城,舊建築的外觀,很多保有維多利亞時代的紅磚特色,紅磚使用量非常大,造型又有很多的樣式,很多的尺寸與彎角,非常佩服建築施工的精緻細膩。於1781年開通的世界第一座鑄鐵拱橋Iron Bridge,原先是私人產業,1934年開放行人跟車輛通行,並收取過橋費,現已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我們搭火車到附近的小鎮,再依照谷歌地圖,走進社區,意外地,與品種特別的馬匹近距離相遇,漫步於鄉間農舍、草原、樹林間。再回到倫敦是為了隔日去牛津,飯店check in之後,驚訝地發現,我們少訂了一個晚上,現場辦續住要加高價。緊急應變就是,改訂牛津的飯店,後天直接從牛津去機場飛法國,就這樣,我們不僅省下一點住宿費,還賺到一點時間可以去看另二個世界遺產:巴斯古城跟古羅馬浴場。到達巴斯時,西元一世紀留下的古羅馬浴場正要關閉,只能出,不給進,只能在外面繞繞拍照。旁邊的巴斯修道院就是聖彼得聖保羅修道院教堂,創於7世紀,正門二側的樓柱上,雕刻著正在梯子上往天堂攀爬的天使們,這是來巴斯必看的景點之一「雅各的天梯」。結束英國的行程,終於來到女兒就讀的法國西部小鎮南特,而且巧遇合作金庫來歐洲比賽的二位女子羽球隊明星球員,加油!比賽得勝!晚上請女兒的三個同學一起吃飯,法國、印度、哥倫比亞加上台灣,也算是一種聯合國式的交流。法國同學升大三,已申請到愛爾蘭都柏林做交換生。印度同學跟我女兒同班,下學期要開始找實習工作。哥倫比亞同學要去塞浦路斯實習。他們實習通過後,不用寫論文即可畢業,並可留在法國工作一年。聖米歇爾山是法國西北部布列塔尼靠聖馬洛海灣的潮汐島,漲潮時成為小島,冬季在海霧變幻迷濛中,會變身為一個神秘夢幻、隱世漂浮的仙境聖島;退潮時,被沙灘包圍,可以與大陸連接通行。歷經多次增建、修建,整個島山以及海灣,都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風情景致,非常值得去看看這個天空之城。鹿特丹的建築非常現代前衛,創意十足。市區有一個非常吸睛的複合式建築,超寬的跨距,10多層樓的挑高,二端都是整面大型的玻璃帷幕,內部連接天花板是超大的水果花鳥彩繪牆壁;一樓平面是寬敞的各國特色小吃,店家還可搭建二樓用餐區,沒有油煙味,乾淨清爽;地下一樓還有商場,再下層是大型停車場;從外面看,二旁竟是10多層的公寓住宅。設計巧妙,搭配自然,形式壯觀,太厲害的建築設計。小孩長大翅膀硬了,自然要飛出家門,尋找自己的未來,難得全家團聚快樂旅遊,特別是出國增廣見聞,看看不同的風情文化,體驗異國美食,這也是人生很大的享受跟幸福。我們喜歡自由行,可以機動調整喜歡看的景點,選擇多樣的交通工具,常常會有意外的驚喜,而有時是驚嚇,不過,都是很好的經驗並留下特別的回憶。今年額度用完了,沒關係,再來滿心期待下一次的家庭旅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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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褪青衣/書簡(給林宇軒):調情與樂理(下)

文/蕭宇翔名詞與動詞永遠是重要的,智傑、馭博、啟余、聖翔之大能正正在於此,或許我們可以從一些節奏單元較為輕便的詩體開始練起:雙行體、三行體,段落中間適時夾入獨立成段的一行,藉此調控節奏,補充語意,順便練習警句般的壓縮性與概括力。名詞與動詞在於體感,在於想像與搜索,這是一種擴張運動;另一方面,我們同時也可以嘗試減法與收縮,用力壓制住無機的、同義反覆的排比句法,並忍心將所有不必要或質性不突出的名詞刪去,藉此直抵一種詞與詞之間,內部無限有反光迴還的鑽石結構,感官與旋律遂共時產生,形式與內容遂也密不可分。借助冰峰般銳利的動詞(雖然有時不免誇張,但能起到漫畫那不合比例的構圖之強效),便能一方面將那些無趣的元素藏在背景中,另一方面,也能將眾多隱含的意義埋入水深下。不必依賴名詞的疊加,或副詞那欲蓋彌彰的強調,就能起到凸顯之效──蝴蝶透明的翅膀能承受高於自身體重四十倍的重量,乃因為它的機翼保持著柔性,不需要注入過多馬力就能輕裝而行,擁有靈幻莫測的姿體──這就是聖翔所說的「不可預測性」,擺脫著漢語,於是豐富了漢語。我的法門大抵如此,如今在你面前的呈示是冒犯,未必足信,但或可一聽。「保護文學,也被文學保護」,這是你教我的。常常,我在你面前其實逃避著眾多的問題,因為要摸清楚一條線頭,往往得梳理過整團毛球。「再問就太多了。」是因為有些問題並不值得一問,因為我們相信,也因為我們相信,所以心中每每有痛苦的鈴聲響起──而最最痛苦的時候,我與大師們通電話,他們就在書架上,常常寂寞,無人問津,像是滿盒的火柴收在抽屜。這時候誰問「燒點什麼?」,就等於是在慫恿「公竟渡河」。雙雪濤的小說〈平原上的摩西〉提供了一個獨絕的法門,就在故事的尾聲:女孩與男孩相隔兩船,她想起,小時候老師說,只要一顆心的念足夠誠,大水就會在面前分開,讓出一條乾路。她便大喊:「如果你能讓這湖水分開,我就讓你到我的船上來,跟你走。」男孩說,沒人可以。女孩說,我就要這湖水分開。男孩想了想:「我沒辦法分開湖水。但我可以把這裡變成平原,讓你走過去。」「不可能。」「如果能行呢?」「你就過來。」「妳準備好了嗎?」「我準備好了。」男孩掏出他的菸盒,放手,任那層塑料在水面上漂著,在陽光下泛光。北方午後的微風吹送著她,向岸邊走去。敬祝 春雨涼快宇翔敬上 2022.4.13 11:48(本專欄作家為北藝大文跨所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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