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安蓀
近晚,走向寒凍的戶外停車場,冷得口直哈白煙,好想吃一碗熱氣騰冒的「肉燕」餛飩暖身,這是牙口不好、晚年母親的冬日最愛,也想念「燕丸」餛飩,那是父親常提的一道長駐他味蕾上的懷鄉美味。
1946年父母親來台以後,便與大陸親人有四十多年不通音訊。那時台灣光復不久,鄉味、鄉情、鄉親甚至鄉音,常出現在他兩人的日常對話中,我們子女在家聽父母親講福州話,和洗衣阿婆
講台灣話,上學要說國語,想聽懂來自四面八方不同的視聽音訊,不得不學會應變的語言,才能隨時換轉頻道交流,而這道父親的懷鄉美味,就是聽他以福州話口述,一直垂涎在我記憶裡。
直到上中學,家境漸寬,有回父親出差台北,帶回一大袋粉白薄皮,我這才識得「燕皮」真面目。父親解說「燕皮」,是把使勁捶打過的綿密精肉,和澱粉合揉成團,再將分切的每小團,仔細擀得薄如紙片,很費工夫。
祖籍同是福州的母親,興奮上街買來絞肉、荸薺,細心調味做成肉餡,挑起濕布處理過的燕皮,一片燕皮一坨肉,食指、拇指稍擠虎口,鼓成前圓後長翅尾的「肉燕」,蒸熟,下進一鍋沸騰的大骨高湯裡,撒蔥花、加麻油、蝦油、白胡椒起鍋,粒粒皮薄透明的鮮美,讓父親吃得眉開眼笑,直誇母親做出了地道的福州名點。
吃得高興的父親,順口提起還有一種祖母拿手的肉燕帶絲條的「燕丸」餛飩,把蒸熟的燕丸,下進淡金色滾熱雞湯中,再加細碎香芹末、珠點麻油、些許不會使湯色改變的蝦油、白胡椒便成。燕丸帶絲條?光憑想像,那餛飩的絲縷透明,包裹著一球圓滿的誘惑,載浮載沉在一碗淡金碎綠中,宛如就已香騰騰美在眼前的饞人!
隔日,巧手的母親,就把剩餘的大半袋燕皮切絲,肉餡滾燕皮捏出帶絲肉丸,蒸、煮出父親思念的一道綿延過海、在味蕾上長駐的「鄉愁」餛飩,父親啜口品嘗,喜悅漾上眉頭的面容,深烙印象,那些沒被滾捏成球、破殘的燕皮絲,一樣也滾進了小白菜高湯中,熱呼呼的,吃出全家因此識得「福州絲條燕丸」的歡喜。
新鮮燕皮的製作手力很花功夫,母親養育子女七名,都已覺得時間不夠用了,只買一般包餛飩的現成麵皮,以豬肉末加蔥、薑的自家調味肉餡做成餐點,經濟簡便的軟食,湯湯水水的,精力充沛的我們,即便加進麵條,過兩、三小時就已耐不住餓,沒能滿足眾手足成長需求的餛飩,逐漸演成餐桌上的偶然過客,而幼時居住在並非大城市的南投,不容易買得特製燕皮,能迎迓「燕丸」餛飩的機會,真是少之又少的稀有「口福」。
倒是多年前,在芝城中國店,買得一盒「燕皮」,驚喜過後,就擱進冰箱存放,等到興起想包肉燕餛飩時,已超過大半年,打開的燕皮,淡灰色、微裂有黑點,可能貯藏不當,該放進冰凍庫吧?
寒天,對「肉燕」餛飩的饞念,牽回了幼年記憶,疫情中,偏處小城,難以如願吃得熱氣直冒的「肉燕」或「燕丸」餛飩,能重溫當年由父母親引介,初識此味的天倫情景,湧上心頭的溫暖,也好似吃過一碗般的幸福哩!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