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褪青衣》隨筆兩帖

夜歌 文/蕭宇翔 圖/黃騰輝 A.人類普遍的知覺模式,或許是在模傚人類自身的發聲器官(毋寧說,語言)。我們可以將線性時間觀看作是語言的副產物嗎?(聲音一去不返),我們可以把抒情看作是氣孔,震動,氣流的副產物嗎?還包括以下常見特質:一貫性、整齊、結構、重複、累積。大規模且歷時已久,主宰著我們的文化觀。 人類文明是語言藝術的副產品,布羅茨基這樣說。 然而藝術家可以使用另一種語言,打造出離散的,非線性的,空間性的時間(或相反),像班雅明的拱廊街。 或者坂本龍一的音樂,是具有體積感的時間(利用全休止的斷裂縫隙,反覆的主題標記,或拆解或延遲,產生非同步的層次紋理,聲音與聲音之間的雜音),這是夢的邏輯,是另一種感知模式。夢的邏輯也就是詩的邏輯。因此班雅明和坂本龍一的貢獻應屬詩學貢獻。 要在藝術中理解敘事,就等於是在詮釋時間。要在詩歌中經營敘事,就等於進入形上學(理解事實上就是參與:茨維塔耶娃)。因此長詩(或大組詩)當然是形而上的工作。細讀布羅茨基、楊牧、沃克特、安卡森大部分的長詩、組詩,相信都是如此。 時間並非只有線性,一貫,整齊,結構,重複,精確,壓抑,累積,諸此陽剛特質;時間還有點狀,斷裂,強力類比,破壞性,輕盈,拒絕歷史意識,憊懶與日夢,青苔或細菌般繁殖的時間。後者是屬於詩歌的時間,後者的敘事,更接近人類本真的知覺模式。我相信真是如此。 B.大多數盲目追求「歧異性」、「陌生化」的現代詩人,都僅僅是「以美之名」,以美作為話語權的抵押,從不思索「歧異性」一詞之語焉不詳。更不是為了葉慈所說的「消極能力」,也就是那種使人能夠安於不確定、神秘與懷疑的力量,楊牧說的,難在「安於大寒」。 相反的,他們利用技術層的歧異性,來為那些主題意圖先行的詩歌貼金,盡修辭之能事,力求保值,實則不可顛撲。這無疑是一種高利率貸款,作者抵押得很痛快,讀者將在第三次閱讀之後敗興而歸,因為他們將永遠收不到尾款。奧登說,自己寫的好詩被爛讀者讀到,會感覺自己被他們偷了東西;那麼好讀者看穿金玉其外的爛詩,大概也神似於自己借出的貸款收不回吧。 由此足見,在文學之中,詩人自身所得的理論已難。理論的理論,不可深究,不可學習,猶不可奉為圭臬。「事功為可學,有情則難知」,這是好幾年前王德威在東華大學華文系演講時,在留言板上給年輕學子們寫下的警語,語出沈從文。當時尚不理解其深意,現在已經可以。 甚至更加讀懂楊牧為何說:「只是/我們竟安於大寒」,這並不是對大寒的贊頌,而是感知著那種不確定、神秘,與懷疑。甚至懷疑著自己是否應該保持懷疑。 歧異性是詩歌作為一門藝術,最為民主的所在,因為它並不低估任何一位讀者,也從不強制讀者接受作者一己的觀點(它只是努力發出光亮,透過詞與詞的隱微聯繫)。詩歌向所有可能的解讀開放,換來的除了批評、埋怨、誤會之外,偶爾也有這樣,越過心與心的藩籬後方,深刻的愛與欣悅,對殘破世界的讚美。 引用一句Geoffrey Hill的話為戒,「今天許多民粹主義的詩歌都在把人當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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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二十一世紀孤寂之詩──閱讀史蒂芬諾‧馬西尼《雷曼三部曲》

再見溪山行旅圖 文/沈眠 圖/黃騰輝 衛斯‧安德森(Wes Anderson)的《法蘭西特派週報》(The French Dispatch)是一部驗用了諸多影像形式的電影,生猛而怪異,讓電影的複合式本質,又更為加劇,裡面有各種影像手法大匯集,諸如黑白、彩色、動畫等,主題也橫跨了藝術、警匪、美食、革命等等。電影從虛構的安威小鎮百年興衰的地景式遊記開始,到敘述天才藝術家殺人犯的第一篇文章〈具體的傑作〉,第二篇文章〈宣言修訂版〉闡述的是法國熱血文青的革命,第三篇是〈警察局長的私人餐室〉,由美食評論家講及警長兒子被綁架始末,最後則是收尾於訃聞。 而史蒂芬諾‧馬西尼(Stefano Massini)所寫的《雷曼三部曲》,也讓人有類似、帶著難以輕快界定的奇異感,主要是它以劇本的形式,封裝著文學各類型態,詩歌、小說敘事、電影蒙太奇跳躍、大量格言和警句、漫畫、電視益智節目、娛樂電影及台詞、數學公式、哲學和社會主義思潮,用總和式的寫法,把一家族對財富的執著與變態,完整擬態。 如:「行銷就是╱告訴每一個人只要你買你就贏了╱你買你就得勝,你買你就打敗我了,你買你第一。」、「『巴比,你能解釋一下這種譫妄的終極原因嗎,還是我該自己找出答案?』543.2434.876.895.835355.3.7872r.42.%709……」、「在雷曼兄弟的事業版圖╱太陽從不落下。╱說到底,經濟就是移動:如此而已。」、「數字像膠緊黏住他:╱13.18從肩膀上脫韁而去╱兩對99正要攀上他的膝蓋╱他右手成了7倍數的受害者╱手指是11,111╱而在他的胸口╱不停翻攪之前╱他差點來不及把眼睛從那些8移開╱襯衫底下╱他感覺48,795,672,452╱將要爆炸」、「經濟學就是人類的舞蹈!╱而他呢,╱他要成為編舞家!……多可惜,在那個系統裡(∉)╱排除的不只是偶然(C):╱感覺(FF),這種失序的媒介╱也不予以考量:╱╱(C+FF)∉Σ」、「一九00=精神官能症,精神官能症=娛樂」、「人的不同年紀就像不同國家:╱當你是異鄉人,一切都很難╱等你最後變成公民的時候╱一切會變得友善宜人。」、「我們全都身處在同一個系統裡。╱這是一個政治問題,飛利浦:沒有什麼事,和整個世界沒有關係。」、「和銀行家討論道德毫無意義。╱我只是要提醒你,如果你想知道的話:╱你們正在打造一個怪獸系統╱不可能撐太久。」、「所以雷曼兄弟╱資助一名紙上超級英雄。╱超級英雄是我們的武器╱用來平定美國人的恐懼。」 史蒂芬諾‧馬西尼滑動在虛構與現實間,指出了資本主義裹挾人性直奔死寂終點的狂飆難擋,就連談戀愛,赴美第一代雷曼三人的大哥亨利‧雷曼,也是以商店量身打造折扣戰,攻克妻子羅莎‧沃夫,更不用說棉花、咖啡、煤礦、銀行、鐵路、工業科技、娛樂業、飛機等等投資標的,抑或把所有人類個體都視為「7元21分」。 他對雷曼家族三代人的偏執瘋狂性格特寫,比如初代三人兄弟檔,亨利是腦袋,伊曼紐是手臂,邁爾是馬鈴薯,各有各的擅長;抑或是幾乎終生保持沉默的陀螺(邁爾‧H),著迷於數數:「那天傍晚,我停止數數╱開始數文字:╱一切都在文字裡。」;還有,深信自己能夠「我會勝利,而且我會用數字取得勝利。」把人生跟數學公式徹底結合的亞瑟‧雷曼;被〈鏡前守則一二0〉洗腦、轉化為傲慢銀行物種的西格蒙德‧雷曼;以及「將我自己奉獻給聖殿」、著迷於超越每一個人、竭力促使雷曼家在猶太教堂座位席次排在第一位的飛利浦‧雷曼等等,皆讓人聯想加布列‧賈西亞‧馬奎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百年孤寂》每代人都各有瘋狂、孤獨與獨特死法的波恩地亞家族。 1929年的經濟大蕭條,馬西尼在書中敘述著那麼多華爾街人舉槍自盡或跳樓輕生,筆下同時調度著原本是藝術鑑賞家、最後被父親硬是設計拐騙成家族企業負責人巴比‧雷曼的愛情故事,一切都如此荒謬、恐怖。 唐諾在《我有關聲譽、財富和權勢的簡單思索》寫到百分之一的富人世界在經濟學者描述裡是自成「國中之國」,而他對財富的觀察是:「……兩種財富:一種不損不耗不毀的財富和一種朝不保夕一覺醒來蒸發不見的財富。」是言誠然不虛。 馬奎斯在很多訪談裡都講過,而且幾乎是不厭其煩地回應:「如果不是馬康多之書,那你唯一的書又是哪一本?馬奎斯:孤寂之書。」是這樣沒錯了,重要的是孤寂之書,而《雷曼三部曲》也有類似孤獨的怪物感,這是一首孤寂的巨詩,篇幅長達七百多頁,直趨向毀滅。第三部〈不朽〉的尾聲是雷曼家族十四人聚在一起迎接雷曼兄弟的終點(被非雷曼家族的人、美國運通結束),而這不啻於不朽的反證。 亨利‧季辛吉(Henry Kissinger)說過,權力是最好的春藥。對雷曼家族或資本主義社會來說,金錢才是最好的春藥,同時是毒藥。而財富的虛體化,不是實際可觸的物品,演化成純粹的數字,即便有法官赫伯特‧雷曼,反對、阻止雷曼家族對財富無窮無盡的追逐,最終也只會落得「一世紀之後,什麼都不剩。」一如被狂暴颶風徹底吹毀的鏡子之城馬康多。 馬西尼在書中藉由伊曼紐‧雷曼的嘴巴說著:「我現在想要很大的字母╱用金色╱黑色背景。╱你知道為什麼,邁爾?╱有個原因,當然!╱我做事都有道理:╱由黑生金╱我的意思是,從咖啡的黑╱煤礦的黑╱然後……火車頭的黑煙!」而小說書封設計是黑色的背景,搭配金色的城市,但一棟一棟財富象徵的大樓正在解體,恰恰展演了雷曼家族的暗面,並喻示了狂亂與必然到來的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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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鼎廬小語

文/圖 石紫 我們都知道,精神和肉身是人類最基本的組成部分,無形與有形相互依存。肉身借空氣、日光、水一天天變化,來自父母後相信需要來自神明,「神明」多種多樣是神的總稱,指宗教也指天地萬物的創造者和統治者,日變發達方能左右肉身的靈魂;精神如同另一種動源就像宗教,人身與神恩永不分離,規範後多聽從理智的命令給行為一些約束,肉身豈不更安穩?舉止豈不致大亂?人的品格彷彿藉聖靈表現,宗教對人生價值更奠定。 我解釋神明也如人的精神或心思,做人也一樣,大家都是天生父母養的,有人聰明有人愚笨,有人野蠻有人文明,有人寡廉鮮恥有人德配天地。基督教千百年來帶給人類肉身種種活力思想,就像是上天給予的智慧與情感,讓人駕乎萬物之上,行於其中,得教於禮與理,我們以人的性靈生在世上,就該虔誠的感謝,感謝神賜我們居萬物首位之無限光耀,豈不知就是基督教讓人越往深處去想,愈往裡思考,讓人產生一種獨立感與反省,但並不影響人對生活的激情,反而是強大人的追求與信念,更不愧為萬物之靈。 本文提及當年基督徒社會名人藍蔭鼎,豈不知名人也有信念信仰更讓人另當別論,在我看來當年媒體名人藍蔭鼎的神光就像電有電源送出來,他當年在中華電視台任職時曾有無限社會修養反應著信仰,傳到地方在無數角落有燈泡照亮黑暗。 筆者長期熱衷畫畫,對藍蔭鼎當年的水彩作品更別有領受,像是神用不同的路引人到同一個美的終點,幫助人發出輝煌的光,我体會神恩亦知藝術媒體人藍蔭鼎就是世間的宗教人,至今筆者不忘常翻閱他的舊作《鼎廬小語》,那是他以一個畫家的立場,積七十餘年的人生經驗,耳之所聽目之所視,嘗過的酸甜苦辣,經過的失敗與得意,在繪畫之餘靜寂之間,時常反覆思索而得來的生活筆錄。其實我看小語之書既不是芳香花朵也不是甜蜜碩果,偶有提及宗教與基督的散文,還是老老實實由藍蔭鼎心中體驗出來的感想報告,需要咀嚼的菜根,就像三餐之日少不了的調味品,更發揮鹽的作用更耐人尋味。 當年誰都知道藍蔭鼎(1903–1979)是華視董事長,也是知名水彩畫家,最著名兩大主題是竹林與養鴨人家,他堅時農村就是他的生命,就是他的生活,做為水彩畫大師他眷念於家鄉宜蘭的萬般景物,土厝、雞鴨群、廟會的舞龍獅、收割稻穀等等,他曾用毛筆直接代替水彩筆,更被歐洲與美國藝術評論學會,聯合選為第一屆世界十大水彩畫家,1926年,藍蔭鼎參加日本最具權威的「帝國美術院展覽會」,出版《豐年》半月刊。大家更明白藍蔭鼎是篤信基督教的信徒,難怪當年他長眠台北大直福山墓園時,當時的蔣總統等近千位社會名人前往靈堂向他致哀,彷彿齊頌他人生是一番「哈利路亞」,那修養就像他曾說的「人活在地球上,如能明白神給我們的使命,明白我們的方向和責任才沒有枉費此生。」 我是出生繪畫之家,父親有石青蠟畫讓從小就開始關注藍蔭鼎,更因為他的水彩畫永遠在台灣的報刊雜誌抓人眼神,尤其是他的「竹林」最讓我著迷,誰讓我的原鄉是新竹呢,誰讓我曾住永和竹林路多年呢。我也愛藍蔭鼎的冊頁水墨速寫〈永樂市場〉,就為欣賞大師水彩畫裡的販夫走卒,光影效果就像表現天光,那道理像讀到創世紀的「神說,要有光,就有光。」畫面有不一樣的畫家揉入的生活題材那才真叫「最繪畫」,不亦美哉!藍蔭鼎生前篤信基督教,所以親人子孫當年為他安排簡單肅穆的喪禮,據悉也在陳溪圳牧師帶頭下,雙連教會的聖歌隊為他們敬愛的「藍長老」誦唱詩篇,一外交家杭立武也在藍蔭鼎追思禮拜中,引用聖詩形容他好友的行誼:「當跑的路,他跑過了;當打的仗,他打過。」藍蔭鼎的一生,圓滿、豐富、成功。他達成母親的期望,發揮本身的才華,是好丈夫,也是九個子女的慈父。藍蔭鼎當年享年77歲,相信人生短暫藝術永恆。藍家人把一幀「竹林人家」養鴨人遺作複印,送給前往行禮的親友賓客留念,修竹婆娑,紅瓦房舍,也是畫家生前懷念的「兒時的家」。 後來藍蔭鼎家人已為他建造一座紀念美術館,長期陳列他的水彩和藝術收藏,讓更多人親近美,信任美,相信我的主是美善的,祂的慈悲勝過諸天諸地。 不論是基督教的神、天主教的神或回教、佛教的神,正派宗教常各持一說,即使說的話不同其實都是與人為善,豈不都是「條條道路通羅馬」。做人也一樣,大家都是天生父母養的,有人聰明有人愚笨,有人野蠻有人文明,有人寡廉鮮恥有人德配天地。基督教千百年來帶給人類肉身種種活力思想,其實正是上天給予的智慧與理智,讓人駕乎萬物之上,行於其中,得教於禮與理,我們以人的性靈生在世上,就該虔誠的感謝,感謝神賜我們居萬物首位之無限光耀,豈不知就是基督教讓人越往深處去想,愈往裡思考,讓人產生一種獨立感與反省,但並不影響人對生活的激情,反而是強大人的追求與信念,更不愧為萬物之靈。 筆者感動於藍蔭鼎水彩作品,也畫幾幅台灣農村,彷彿再讀「鼎廬小語」,與讀者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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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埋霧日記 五號早晨的寓言

詩/圖 劉梅玉 雨聲在手機的屏幕裡 不斷敲擊流動的人 被淋溼的花瓣 掉落在五號的海面 微弱的藍色波紋 是寫給這個世界的寓言 練習畫出邊線的時候 無法塗改舊日的路線圖 那裡有些粗糙的地標 是我們集體錯置的邊界 讓人致幻的座標 熟悉的路徑被預言覆蓋 分岔多義的線條 密佈增生在過去和未來 輕度波動的早晨 占卜的墜石在搖晃 一半的預言被濃霧遮蔽 剩下的部分 是逐日穩定下來的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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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菸梗與水杯

文/柏森 圖/簡昌達 紅櫻語彙 「終於企及對於思想和觀念之美的愛,而最後就是我們對於美,這無須附著任何事物或個體,絕對,永恆之美的愛。」 ──楊牧《疑神》,十七。 睡醒,在梅雨季的暴雨中,感覺到解脫。 自然事物將一段漫長憂悶的心靈狀態,重新介入又迅速地分離,人和世俗社會之間的聯繫受到短暫的更新。能夠心細察覺的人,這時,則從群體中游離而出。在難以分出他我的共同體內部,長出自我的面孔。 我們並不總是可以認識到所有事物,這便是人具備的局限性。原則上,我們藉由能夠領會的,諸如透過理性的理解,去言說可被掌握到的事。 那麼有關於感官的知識呢? 萬物相互交纏,分層的知覺,有時又是統合在一起的範疇,人的質地,因此隨著與他者連結、向時間觀看的永恆,進而有所延展與變革。當鄂蘭提到人作為「必朽者」,我意外地覺悟了此世的恆久。人,在處於確立自身的主體,認識到他物,與其交互作用之下,一段隱隱透出亮光的那個瞬間──創造與新生(natality)──他說的「愛這個世界」,正透過生命的不可預測,讓行動變得充滿意義。 * 這是預設一種立場,意思是,於我最為重要的,是我想去「理解」,而非我去定義。 是那個試圖理解的「試圖」,一種姿態的美,略現出倫理:善、真,實在地結合彼此。 鄂蘭想像中的哲學摒除許多過於直接與單一的問答,清晰知道,並且肯定有些事物的不可預測。也許本來就沒有所謂的確切,並非說真理不可能存在,真理確實在那,但那些雜多則不會變得簡單、短促,相反地,它們更加綿長、寡斷。 我問自己,什麼會是真正的明確?唯獨自己的心,那份傾意下判斷的立意,才可能將「我」明朗地呈現在他者面前。 按此來說這是確然,彷彿把精神完整地投入,在這當中揉合著強烈的直覺。理性帶來部分蒙蔽,是人過於樂觀地依賴它,然後貶除其他我們可能擁有的能力。 我傾向去意識,那是關於擺盪的,在其中也不在其中的哲學,因此我熱愛這樣子的思維進程,因為在非屬於自我的時刻,感受到的持續,是在一連串事件的意義中,我們仍舊行動著。思想與行動的無法分割:「因為在這個大奧秘裡(人就是這個大奧秘),有個『人的某個東西』,那是在人自己裡頭的精神所不知道的。」 * 在康德之後我讓自己轉折,但或許也只是恰好有那個轉折的時機──面對鄂蘭,我處處感覺到的安慰,在他即使離世也有足夠的動能去面對未來,那是超乎語言的,縱使他說,語言已是我們唯一留下的事物。 他的無限性是承認了自身的有限。 這純然是延續,或不一定如此完善。我深愛他所不言而喻的「判斷」,嘗試這份判斷不僅止於果或者因,而就僅僅是判斷本身。「從世界飛回自我」,如他自述,愛也不止於單向之間的愛。不要扁平的,不要立即的,不要妄自菲薄但也不要輕易相信無所不能……鄂蘭的態度明確地表達,看待人與現象,是姿態首先讓我們選擇了思緒的方式。 我在筆記中曾寫過一段話:我應該做個勇敢的人,而不是讓他人臣服於我。 最近越發肯認,像是無意識地召喚。 * 但丁談此「行為者就是在行動中表現其存在的,這樣,喜悅之情油然而生,為想望的事物總是使人喜悅的事物」,說明了透過這件事,人才有別於彼此,或更深,是有別於他物。這裡顯現著,人的本質難以歸納。就此,愛不是空洞的真理,愛是形塑而飽涵在各處的意念。 它渴求人能夠讓它棲身在觀念之中。 愛足以兌現、建立並且良善,是出自於在差異之間,求同的平衡。我經常認為這或許是哲學的最大秘密,也是它能夠不停旋轉、擺盪、時而纏繞的原因。 論詩,我所擁有的詩學,就奠基於此。 當我們都意識到答案不可能存在,一個問題被提出就不在於其多麼複雜、深諳,而正是我們「信任」答案可能存在,所以提出的問題變得奧秘。 思想被轉化成言說,言說被延伸為行動,一個人得以存在的可能性,正如信任答案本身。人們堅決真理存有,因此,為了避免不再向前,選擇徘徊在真理之前。 在那之前的人們,獲有生命的意義──愛。 愛可以是實然的自由,有條件的承諾。首先是智慧,再者是選擇實踐之。哲學不外乎的根本,在擁有翅膀可以飛行時,也記得雙腳行走在陸地上。 我所想望、實踐的詩,就如我所信念的這套哲學,完全一致。展現美,在形上和現實之中,便是展現善(倫理)與真(共相)的可能世界。 * 世界,人,時間,愛和所謂自由,永恆不是憑空出現,而是居生在這些賡續流淌的事物內,等待悉心認識。 日常,係是那永恆穿引之物。暫留且變幻無窮,一位虔誠的創作者,把自己交予世界,認識到,自我亦是屬於世界的一部分。 永恆蘊涵之處,是人所存留的眼下,廣闊的現在(Jetzt)。 一個積極的、充滿意識的現在。 人從其中釋放,致使,純然的美。 回到起先所說,鄂蘭的哲學特質正以此傳遞。假如有著什麼樣的一脈相承,我可說,在康德裡無意間忽視的複雜面貌,以及向上望去的崇高,在鄂蘭這變得平常直視,是「我」與世界的關係,因而,我們也不會遺忘頭頂上的星星,在彼此相互凝視的時候。 和高斯談話的鄂蘭,沙啞地講「……女性要當哲學家盡然是可以的」,悠哉地抽著菸,篤定裡讓人感到暢快。 眾多時刻,我都感覺他在思想中與我共處著現實,穩靜地承諾某個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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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踏莎行 一片葉子遇見我

詩/葉莎 攝影/陳永鑑 季節已被磨損 荷在其中 彷彿崩壞是一種堅持 莫可抵禦 從不抵禦   我獨自游過一座天空 直到遇見一片葉子 面容猶有血色 半捲起自尊的殘體   它讓我想起悲傷 而我的悲傷早已不再 僅剩寂靜 用以對抗寂靜   那些尊貴的人們 在金幣的夜晚坐在輝煌的大廳 觀看青春的天鵝肉體的演出 卻漠視荒涼的荷塘 一隻鴨子的靈魂   我獨自游過一座天空 一片葉子遇見我 那時我的面容猶有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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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納涼

文/潘玉毅 圖/簡昌達  如果說夏天還有什麼值得人期待的事情,我想納涼應該算是其中的一件。 蘇門四學士之一的秦觀寫過一首《納涼》詩:「攜杖來追柳外涼,畫橋南畔倚胡床。月明船笛參差起,風定池蓮自在香。」短短二十八字,為我們勾勒出一幅古人夏日裡消暑納涼的生動畫面來。許是天太熱了,日頭太猛了,詩人執著一根竹杖朝著樹蔭急急而奔,在畫橋南畔覓得一處陰涼之地,支起胡床,高枕而臥,這一睡就是一整日。待一覺醒來,明月東升,船笛參差,池裡的蓮花暗香杳杳,讓夏日的暑意減了幾分。 唐人王維也有一首《納涼》詩,描繪的則是山間隱士的納涼之道:「喬木萬餘株,清流貫其中。前臨大川口,豁達來長風。漣漪涵白沙,素鮪如遊空。偃臥磐石上,翻濤沃微躬,漱流複濯足,前對釣魚翁。貪餌凡幾許,徒思蓮葉東。」那萬株喬木,千條清流,豁達長風,繾綣漣漪,讓人未見清風,涼意自生。我們不自覺地就把自己代入到那個場景中:坐在澗石上,把腳伸進溪水裡,不為洗,只為那水中的汩汩涼意。 其實,納涼不只是古人的福利,現代人也有納涼的習慣。夏天的熱與從前相同,甚至比從前更熱,白日裡,知了喊個不停,流響遍野。可惜的是今人納涼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去空調房裡呆著,而不是將自己放歸大自然。但時光倒退二十年的話,則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二十年前的人們是這樣的—— 白日納涼,可躲樹蔭下。一碗涼茶,一把大蒲扇,就著三五只鳴蟬不成調的曲子,在沒有空調的從前,這已是最高版的配置。若你生長在山野間,還可以戴上斗笠跑至山腰處,找一株壽命已達百十年長的老樹,躺在樹下或在樹杈間望著天空發呆,也可在溪水邊躲一日光陰,抑或在山間尋一處亭子,雷雨不來,盡可以呆到炊煙四起再回去。 對於孩童來說,最好的消暑方式莫過於戲水。在水鄉,河流縱橫,溝渠甚多,孩童們多半打小就會游泳,當汗意透過毛孔蒸發將空氣熏得變了味的時候,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找一條小河、一個池塘,「翻江倒海」一番,好似鳧水的鴨子,只露出半個鼻孔在水面上。此時,再膽怯的孩子,也已顧不上家中是否還有未做完的作業了。 夜間納涼則要有趣許多,庭院是人們最常呆的地方。暮色四合時分,蟲兒出洞,蛙聲四響,人們吃過晚飯,閑來無事,打幾桶井水澆在腳上、地面上,讓暑氣隨著「滋滋」的聲響隨著腳上的絲絲爽籟一點點散去,並將西瓜啤酒吊在井裡,這樣撈上來的時候就能多幾分清涼味道。忙碌了一盞茶之後,大人與小兒各自端著椅子、板凳出來了,因為天還有些熱,風還有些熏,小孩子把背緊緊貼在懶椅上,涼意蹭得一分是一分。大人們也沒有閑著,除了聊些家長里短的瑣事,也不忘照顧孩子的情緒。於是,幾個故事,幾顆星子,時光慢悠悠地過去了,暑氣也漸漸地消散了。待吃過井裡的夜宵,回屋睡覺,這一日便結束了。 與山裡人不同,枕水而居的人家則會在夜色闌珊時覓一條小船,問流水借點涼意。現在荷花開得正好,月光下賞荷別有一番味道。清人李漁曾言道:「荷葉之清香,荷花之異馥,避暑而暑為之退,納涼而涼逐之生。」槳聲欸乃,暑意盡褪。從「納涼高樹下,直坐落花中」到「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變的是周邊的環境,不變的是人心裡頭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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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蕭蕭.文化隨筆 尚古的書.聖賢的心

文/蕭蕭 圖/劉惠芳 臉書盛行的二十一世紀,大大小小的生活瑣事都在臉書上留下痕跡,每隔一段時間,還會自動為你整理舊紀錄,「跳出來」提醒你曾經發生的勝事。而且符應他的原名「Face book」,只要是露臉的照片絕對優先跳出,毫髮畢露那種態勢。 十四年前的一張照片,臉蛋光滑而微見瘦削,頭髮屬於書法家的筆端,可挑可捺,且全然是力磨的那種墨汁,你一見,知道是火候還欠缺的礦,但,旁邊更稚嫩的學生又是什麼因緣一起攝了這個影?你在心中上下、前後、左右,琢磨了可能好幾回,而不得其解。你沒有失智,也未失憶,只是歷史久遠了一些,淡了,湮了,滅了,總在不知所在的長空裡。 如果是在二十一個世紀之前呢?誰來「書」,誰記得誰的「臉」一直到今天? Facebook是在2004年2月4日所創立,據說靈感來自於中學生的聯絡簿,面對面,家長與師長,藉著這個冊子可以溝通、聯繫、彙整。但在二十一個世紀之前,傳統的華人世界竟然有《書》、《尚書》的零星篇章開始留存這種紀錄了! 尚書,很早以前就說是「上古之書」,很可能是西元前771年,再向前推到1046年前的西周時期,那時孔子還沒出生,孔子出生的時候是春秋時期,再後面一點是熱熱鬧鬧、風風火火的戰國時代,戰國時代的歷史大家就熟悉了,因為,即使是二十一世紀的台灣,小小的江湖,也會時不時重演著你合縱、我連橫的戲碼,電視機裡、平板電腦前、議堂或街頭。 西周時期的尚書,我們可以很平靜、很理性地說是「上古之書」,不過,「尚」是「上」,「上」除了「上古」的時間感,還可以是「上天」、「君上」,鄭玄就認為「尚者,上也。尊而重之,若天書然。」所以稱為《尚書》(《尚書正義》引);是王充分析「尚」字,說是「上所為」,「書」是「下所書」(《論衡.正說篇》)。這種「上天」、「君上」的說詞,聽起來很封建,其實又十分合理。尚,崇尚也,尚書,後人崇尚的書,崇尚為上天所賜的智慧語,崇尚為君上所言所行的紀錄冊,確實是合乎《尚書》實存實錄的歷史軌跡。 尚書體例有典、謨、訓、誥、誓、命這樣的文體式分類,一如當今散文有隱地努力發展的日記體散文,有余光中、瘂弦所出版的《本末有序》、《聚繖花序》的序跋類散文,有廖玉蕙的生活實錄,有余秋雨的文化型思考,有張曉風的情采點化,繁花多變,所以,昔日《尚書》也有登錄君王言行的〈堯典〉、〈舜典〉;有君臣談論謀議的實錄,你所熟悉的〈大禹謨〉、〈皐陶謨〉就是政事的規劃;有臣下對君上的勸戒之辭,〈洪範〉、〈無逸〉等等;有君上的誥諭、警惕,如〈盤庚〉、〈酒誥〉;有諸侯出征之前的誓詞,〈甘誓〉、〈湯誓〉、〈牧誓〉之類;甚至於君上任命諸侯的諄諄叮嚀,如〈文侯之命〉云云,是夏、商、周三代君臣之間行政的記錄,治事文獻的彙編,大器地展現文化散文的胸襟。 那是一個尚無電子傳播概念的時代,他們以《尚書》傳遞心聲,傳遞智慧。 所謂議會政治,那時還是未成形的蛋液,但知識分子卻主動宣導自己執政的理念,存留相關檔案,向人民負責。 所謂「臨下以簡,御眾以寬;罰弗及嗣,賞延於世。惟德動天,無遠弗屆。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尚書.大禹謨》),所謂「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不作無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玩人喪德,玩物喪志。」(《尚書.旅獒》,這些都不是上位者用來教化人民的規條,卻是執政者相互戒惕的官箴,知識分子的自我覺醒。 《荀子.勸學篇》客觀的認為:《尚書》是「政事之紀」。《禮記.經解篇》進一步判定:一個人能「疏通知遠而不自我欺誣」,是真正深入體會《尚書》精神而心有所得。墨子認為,這樣的書值得「書於竹帛,鏤之金石,琢之槃盂,傳遺後世子孫。」讓後世子孫更知道如何「愛人利人,順天之意,得天之賞。」(《墨子.天志》)。近代學者以五句話作為《尚書》研究的當代價值之總結:「解之為史鑑,援之以贊治,釋之為訓誡,授之為教化,引之以立論」,可以做為史事史蹟的借鏡,可以是施政治績的襄理,可以是管理學的參酌,可以是教化論的幫贊,可以做為學術思想的引爆點。 有著這樣崇高價值的《尚書》,作為「書」的發行過程,卻時時處在尷尬的關卡,譬如根據孔穎達的《尚書正義》,引《緯書》說,孔子尋求尚書檔案(只能稱之為檔案吧!),那數字相當龐大,一共有三千兩百四十篇,去掉時代久遠的、不可靠的,選取較新較近的資材,可以做為世人學習的一百二十篇,成就《尚書》一書。這種海選的信息,詩三百也一樣傳述過。就公文檔案的保存來看,尚書的三千二,似乎更能讓後人相信。 秦始皇的愚民政策,不許人民識字、藏書、讀書,再加上項羽一把火燒了阿房宮,國家藏書也沒了,所以漢代尋求古書,《尚書》重現就有了口語背誦與斷垣殘簡的兩種版本。秦朝博士伏勝,秦始皇禁書、焚書時,你禁,我背,將《尚書》藏在腦中,誰也無法奪取,漢初,伏勝誦出,學子以漢代通行的隸書謄抄,得二十九篇,稱為今文《尚書》;漢武帝時代,魯恭王劉餘想要擴建宅邸,拆毀孔子故居外牆,結果傳出鐘鼓聲,不敢再挖,仔細一探,牆中藏著一批古代典籍,《禮記》、《論語》、《孝經》、《尚書》都在其中,這是以古文書寫的古文《尚書》三十五篇。這「書」隱藏、挖掘的過程,充滿了愛智、鬥智的歷險趣味,或許更增加了值得珍惜的因素。 可惜,西晉永嘉年間又有戰亂,這期間今、古文《尚書》既無人記誦,也無人固藏,就這樣消失了。直到東晉初年,豫章內史梅賾竟然獻出一部《尚書》,既有《今文尚書》又參雜《古文尚書》,共得五十八篇,真真假假,爭辯到清朝猶無定論,史稱「偽古文尚書」。今日我們所讀的就是這部不知作者為誰的偽託作品,作者從未講求智慧財產權,從未露臉,卻又如此充滿高潔的智慧之書。 如是,立聖賢心,行聖賢事的,我倒是想起鄭愁予的〈偈〉,「我不願做空間的歌者,寧願是時間的石人」,「這土地我一方來,將八方離去」的覺悟後的瀟灑。更想起周夢蝶「仿波蘭女詩人WissLawa Szymborska」的〈我選擇共三十三行〉,是在一長串日常、無甚深義的「我選擇紫色。∕我選擇早睡早起早出早歸。∕我選擇冷粥,破硯,晴窗;忙人之所閒而閒人之所忙。∕我選擇非不得已,一切事,無分巨細,總自己動手。」之中,偶見令人深思的「我選擇以水為師──高處高平,低處低平。∕我選擇以草為性命,如卷施,根拔而心不死。」甚至於周夢蝶先慈語「(我選擇)牢記不如淡漠。」先祖母語「(我選擇)穩坐釣魚台,看他風浪起。」所深不可忘的話語之後,「我選擇最後一人成究竟覺」之後的最後一行,竟是「我選擇不選擇。」 此詩發表在二十年前的《中華日報.副刊》(2004.7.21)。 周公此詩完全鬆開詩的語言,卻又隱約有一根繃緊的筋伸縮在其中,彷彿我們所認識的偽託的古文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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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懷念的搗臼故事

文‧攝影/Ali  這種過去日常用來手動搗碎研磨藥材或蒜頭的缽形狀,和一根搗杵所形成的木製搗臼,在今日的現代家庭中幾乎已被電動攪拌器所取代了。 那一天去逛跳蚤市場時,在一個擺滿滿各種舊物的跳蚤小攤上不期而遇這懷舊木製搗臼,如果讓家裡的孩子用它來搗蒜,讓孩子體會一下舊時代手動自足的意義也不錯,所以不禁央求老闆讓我拍一張照片,真是令人眷念的老物件啊。 這讓我想起曾旅居在北京的那些日子。在那些日子裡,由於我習慣自己擀皮包餃子,所以每次在擀皮時,就會用我買來的一個圓桶型的瓷製搗臼,不是自己搗蒜末,就是請老公動手來倒,反正他也不會擀皮包餃子,所以往往要老公幫忙拿這瓷製搗臼來搗碎蒜頭。他問我,為什麼找來這瓷製搗臼,而不用一般傳統的木製搗臼? 我給的理由是,一,在北京似乎已經找不到傳統木製搗臼了,即便在中藥店裡,他們也使用不鏽鋼製的搗臼,因為怕木製的會使用久後會產生木屑等等雜質,二,傳統的木製搗臼雖然輕便,但恐怕要找到硬木做成的木製搗臼也很難了,除非到鄉下去找找,三,我用它來搗蒜也很輕便啊,不容易產生木屑等等雜質等雜質,打出的蒜末也夠細啊,只要費點力氣和時間罷了。 老公懂了,但我看他倒起瓷製搗臼還真是有點笨手笨腳的樣子,搗半天就是沒辦法搗細,為此我經常揶揄他,他也藉此發發牢騷說,瓷製搗臼就是不好用嘛,用力輕一點怕搗不細蒜頭,用力重一點又怕搗裂了瓷製搗臼。我說,那就要知道如何拿捏適當的力氣和角度啦。為此,他損我一句,我也回他一句,這也不禁增加了許多生活中夫妻之間一起做美食的情趣,和歡樂時光。 其實,那所謂的瓷製搗臼,也不過是一時找不到傳統木製搗臼,和不鏽鋼製搗臼的權宜之計,因為有一回逛賣場時,總在鍋碗瓢盆的陶瓷用品區,無意見看到這常常圓筒形的瓷杯,它約有二十公分高,厚的瓷壁,寬口,嗯,它原來的設計應該是作為一個瓷杯子來使用的吧,但我靈機一轉,用它來搗蒜末,既不會噴濺出來,更不會產生其他汙垢,清洗也很方便,重要的是絕對比不鏽鋼的搗臼輕便許多,擱在腿上來搗蒜頭,更是剛剛好。所以那瓷製搗臼就成為我們旅居北京時,用來搗碎蒜末的最佳利器了,同時還有一個小優點,不用時擺放起來就像個漂漂亮亮的高桶杯子。 後來,有一回,不知是瓷製搗臼使用久了,該壞了,還是老公使力不慎,那我極為滿意的瓷製搗臼竟然在他搗蒜時,應聲開裂。從此,我再也找不到相同的瓷製搗臼,為此,老公也被我埋怨了好幾句,但事後想想,物品哪有用不壞的。這樣想後,也就釋懷了,老公也沒事了,從此,我只能恢復用刀子將蒜頭切細的習慣了。 但我聽老公說過,他老家在南部,小時候他家使用的不是木製搗臼,而是石製搗臼,我想那應該更為笨重吧,但也應該更好用,因為連搗蒜的手把也是石製的,那種石頭碰撞石頭的力道,對搗蒜這工作來說,簡直是輕而易舉的啦。 根據老公的說法,台灣那時候很多東西在今日看來,都可成為骨董了,他老家的透天院子一角,就擺放著一個石製的石磨,那是用來磨豆漿等等的,那石磨下就擺著一個石製搗臼,那石製搗臼也不知使用過多久了,我老公說從他出生後就見到它了。我老公還說他記得很清楚,那石製搗臼的外表還是粗糙的,只是簡單地打磨過罷了,所以摸起來相當粗糙不光滑,但老公也說,這就可能是先人的智慧吧,想想,一整塊石頭經過切割等等工序製作的石製搗臼,其重量也是很重的,如果要拿起來就得雙手去搬運它,而雙手接觸的石製搗臼外圍表面,如果為了好看而打磨得又亮又光滑,那麼有可能一失手就從雙手墬落地上,甚至可能因此砸傷人了,那麼就讓它外表上保持一定的粗糙感,增加磨擦力,就能在拿取搬運時安全許多了,同時也有了一些石頭原貌的質感,誰說這不是先人在製作傳統石製搗臼的智慧表現呢? 而那老家的傳統石製搗臼,圓圓光滑的內壁,也不知使用多久歲月了,我老公說,在他小時候,如果要用那石製搗臼來搗碎蒜頭,或搗碎其他如辣椒等等的東西,它是老公小時候一定搶著去做的的一件老家物件,因為他覺得很好玩,而且任他如何用力去搗去研磨,都不會會損壞或開裂的疑慮與危險,頂多搬動它時他不行,只能讓大人幫忙了,而且就算搗蒜搗得一頭汗,搗得一眼睛辣得睜不開,他也很高興。只是他的祖母有點心疼他這大孫,總在一旁提醒我老公,要小心要小心啊,別搗到手啦。 但越是提醒,事情也似乎總越會發生,我老公那時的小指頭,就曾被搗傷了幾次,痛得他跳起來哇哇大叫。我笑著問他,後來還繼續找這搗東搗西的工作做嗎?我老公大笑說,還是找著做啊,那時年紀小就是覺得很好玩嘛。 我老公又說,後來他讀高中時就離開老家了,從此一路流浪,回老家的機會也少了,他曾感嘆說,真是少小離家老大也難回啊。但我好奇的卻是,那老家的那傳統石製搗臼呢? 對我來說,那傳統石製搗臼可是好東西啊,先不論那石製搗臼是否為骨董了,如果留下來了,那搗起蒜來可是一把好物件好利器啊,就算我老公使出再大的力氣,也不可能將那石製搗臼搗出開裂吧。 但那個我一聽就很喜歡石製搗臼,就如同我老公回憶的,老家的那個家,後來大家都搬離開了,老家租出去了,誰也再沒回去過。我老公更是沒機緣再走進那老家了,所以包括那石磨的石製搗臼,以及其他傳統的老物件,也就不知去向了,就像被歲月的洪流帶走一樣,誰也不知它們所蹤,誰也無從查起,誰也不再關心它們了。 我和我老公為此,都嘆了一口氣,但瓷製搗臼壞了,我還可以用刀子切細蒜末,石製搗臼沒了,也就沒處找了,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幫我老公將他和他的童年,與石製搗臼的小故事寫下來,也算是一種紀念吧。 這世界上,在生活中,能值得紀念下來的故事已經不多了,搗臼,這傳統的老物件也已在我們現實社會中逐漸消逝了,新科技電動打磨機在興起,傳統的搗臼固然還有人在販賣,但它們的外觀似乎都上了漆,好看,但僅僅只能當成擺飾,而不能當成動人的回憶的懷念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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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簡政珍詩學隨想/個相與通相的界域

異域 文/簡政珍 圖/盧博瑛 二十世紀八0年代以後,詩在展現創意以及延伸語意的可能性時,邊界一再延伸,但也一直無法畫下明確的界域。當然,這是意象的流動性所造成的結果。 一方面,詩裡的敘述人稱可以在「你」、「我」、「他」,甚至是「我們」、「你們」裡流轉,語言對他者的投射經常促成對自我的反射。「自我反思」(self-reflexive)將各種人稱放在兩面平行對照的鏡子裡。一個表象個人性的詩句:「我在一切昏光裡/尋求一種飽嚐污垢的心跡」,實際上是生活空間裡所有的「我們」和「他們」。同樣,「我們彎彆的行腳/在這地理名詞的傳送履帶上滑倒」裡的「我們」,可能是個人經驗的觸發。詩的個相和通相已經沒有明顯的疆界。 事實上,詩真正的意義就在於,所有的個相必然指向通相,所有的通相必然有個相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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