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素顏的瀑布

文/圖 李民安 一大早,在金瓜石的「緩慢」民宿,吃完豐富的九宮格早餐,就背上裝了畫本和水彩的背包預備去瀑布寫生,前一天住在這裡的朋友帶我去看海岸線上的南雅奇石時,指明了該走的路線,所以戴上遮陽帽,把水壺裝滿,就信步當車出發往山下走去。下山的路很好走,路上又沒有車子,頭頂雖然豔陽高照,但是山風徐徐,一點都不都不覺得熱。一路上辨認著「茶壺山」和「大肚美人山」,走過了昨天駐足照相的網紅咖啡店,不一會兒,從野草叢中逐漸可以瞥見溪水;從金瓜石礦山流出來的水含有鐵離子,產生氧化反應後變成顏色偏黃的氫氧化鐵,日積月累把溪石染成非常鮮豔的金黃色,這些石頭與不同深淺的野生綠植,和近墨色的其他土石夾雜,構成一幅幅視覺效果非常美麗的圖案。咦?順著溪水幾乎都已經走到十三層遺址的下方了,我一心想去寫生的黃金瀑布究竟在哪裡呢?上一次來是2020年初疫情還沒有爆發的時候,兩個女兒回台灣過年,我們包了一輛車,整個東北角海岸逛了一圈,黃昏時來到這裡,記得下車的時候,兩個丫頭看見映著夕陽閃閃發光的金黃色岩石,水量豐沛的多層瀑布,嘴巴都張成了一個圓形,在水流的轟鳴聲中大喊:「難怪叫『黃金』瀑布啊。」母女三人留下一張十分親熱的合影。我不死心往回走上坡路去找,雖然天空的雲層很厚,但還是頃刻就汗流浹背。心中嘖嘖稱奇,這麼大一個瀑布怎麼可能不見?而且路口明明還有一個牌子寫著「黃金瀑布」四個大字。轉念一想既然是個路口,就換橫向的那條路試試看吧,又走了十多分鐘,轉過一個彎,右手邊的山坡下出現一塊豎著柵欄的小空地,扭過頭一看,不正是之前遍尋不著的瀑布嗎!夏天這裡只有少少、小小的幾道水流,裝點在大面積的山體,與層層疊疊金黃色和深色交織的岩石之間,四周沒有停得滿滿的遊覽車,沒有摩肩擦踵的遊客,更沒有卡著點照相的焦躁,這個枯水期的黃金瀑布,彷彿是個卸了妝的麗人,安靜、典雅,別有一番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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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楓紅的京都

文/攝影 蔡莉莉 若要修復被疫情壓抑的靈魂,旅行是不能割捨的偏方。我知道,京都在一切之先,就如葉慈所說,「我已經不能等候,我必須前往……」與其說我喜歡京都,倒不如說我癡迷於古城永恆與現世並存的歷史感。這些年,年年到京都,幾乎哪個國家都不去了。從沒想過有一天,心中的京都曲調突然進入畫上休止符的無聲章節,就像沈從文所說,「直到現在為止,那城門我還不再進去過。但那地方我是熟悉的。現在還有許多人生活在那個城市裡,我卻常常生活在那個小城給過我的印象裡。」我總是投宿同一家旅店,那是一種儀式,使我以為回到京都的家。三年了,秋陽依舊曬進姉小路深巷,依舊被京都旅店門口那堵鵝黃色的寺院垣牆遮擋,路上依舊靜謐。秋天的空氣似乎很陌生,又好像很熟悉,我由衷歡喜,彷彿不再是彷彿,我與京都的四季約定終於得到應許的完成,總算補上這惦記久久,未曾叩訪的京都之秋。秋天的京都以一襲華麗的和服出場,無論走到哪裡,無所不在的楓紅約好似地一路傾灑,連空氣都流動著紅色的聲音,似乎貯留了一整年的紅,就為了等我到來。粗老的楓樹懸著千千萬萬的葉片,迤邐成一朵朵紅雲,向最遠最未知的方向渲染而去。好像李可染萬山紅遍的楓林圖在眼前展開,又像一群紅衣的佛朗明哥舞者,如此燦亮,眩惑,而且溫暖,完全和其他季節的京都不一樣的光譜,不一樣的音色,不一樣的情致。楓紅罩著山色野景,橙黃與橘紅的變幻洇染出微妙的漸層,從一個寺院,到另外一個寺院。我在緣側坐著,忍不住取出速寫本,以形色翻譯眼前的一樹密葉,一派空氣,一分秋意。楓葉如飄羽墜落,在草地上翻捲,舞著光與色的探戈。踩著落葉,撿拾小小的紅葉夾入速寫本中,心裡浮現陳芳明說的,「一張一張紅葉就像是簽名式,寫在天空,寫在地上,寫在我正要跨過中年的秋天。」重返京都,如同讀著一首遺忘又重新記取的詩。在先斗町的木屋隙縫間,望向鴨川的水面微光,我聽見時間潺潺流淌,想起那一年在冷沁的晨風中,沿著水岸慢跑的那個渾然不知大疫即將蔓延的自己。古老的深巷無有盡頭,居酒屋的酒香與燒烤輕煙交錯滲透,像飄浮在記憶中來不及捕捉的這些那些。在這個疫後的秋夜,河也無恙,人也無恙,能走進一條走不盡的老時光甬道,迷離,溫柔,你說那不是幸福嗎?慢慢走下去,走下去,不期然遇見舞妓,她溫雅擦身而過。噢,那是京都最迷人的情調了,使人錯以為回到迢遙的江戶時代。秋已深,時光正悄悄向冬天緩步而去,那深紅如落日的楓葉,終將以某種命定的收煞,在時間之神的點撥下飄舞於大地,於空中,於心底。一如人生行旅中不復存在的那襲年少青衫,在逸失與尋覓之間,在遺忘與回望之間,成為生命的修辭學裡重複推敲的那一幅落葉拼圖,以形以色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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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隱地的夜襲

 文/王鼎鈞 插圖/國泰這些年,長篇小說越寫越長,短篇小說越寫越短。在五十年代,大家對短篇小說的認識是三萬字,到了七十年代,大家對極短篇的期待只有一千五百字。這個新興的體裁,起初叫小小說,掌上小說,微型小說,袖珍小說,後來稱為極短篇,超短篇,一分鐘小說,甚至出現「一行小說」,「一字小說」。工藝之事,大原則是盡其所長,並以己之長,攻人之短。長篇小說的長處在「長」,短篇小說的長處在「短」,那麼一個越寫越長,一個越寫越短,也就是小說作家勇猛精進的表現了。在台北,出版家隱地極力提倡並力行「極短篇」,從這篇「夜襲」可以一窺他的特色。小說所寫的那天晚上,人物的全家外出給老太太拜壽,碰上台北市的房客「抗議房租漲價,露宿示威」。群眾集結也是一道風景,其中形形色色隱地先生全部予以割捨,小說人物想到群眾示威照例影響公共交通,趕快叫車回家。極短篇之所以能短,正是因為勇敢的刪去了許多描述和議論,趕快堆高了情節。「夜襲」的一家人物好不容易回到家中,發現門鎖已被撬開,家中的現金和首飾都不見了,「而最令人傷心的是:小偷也偷去了我們藏在書架後面二十年的破袋子,這個毫不起眼的破袋子裏裝的是我們二十年來的歷史、經驗以及紀憶。」換言之,都是珍貴的紀念品,極短篇之所以能短,正是因為並沒有交代那些失物的來歷,讓失主沉湎在回憶裡。小說也省略了屋主的心情變化,例如看見租房子住的人示威,也曾慶幸自己有房子,可是房子是什麼!房子不過是你把小偷要拿的東西放在一起,給他方便!書架上,舊書後面,灰塵下面,一個破舊的小口袋,屋主人自以為那裡絕對安全,忘了小偷也是一門專業,有祕笈代代傳承,小偷知道屋主怎樣防盜,字紙簍裡,書架後面,床墊底下,沙發背後,他們不會放過。小說作者只把情節推進到頂點,這些話一字不提。這是極短篇,寫到這裡,論篇幅該結束了,我們不妨合起書本想一想如何結束。夜深了,人也實在疲乏了,上床吧,明天再到警察局報案。或者上了床,睡不著,打開床頭櫃,拿起安眠藥,只見空瓶子,索性不睡了,寫極短篇。或者上了床,睡著了,夜得一夢,那一袋紀念品並沒有被偷,只是自己忘記放在什麼地方。……都可以,都配不上「極短」。趕快打開小說看最後一段:「晚上睡不著,輾轉難眠,眼看已是午夜三點,我和太太只好一人一粒安眠藥,吞食的時候,頗像演出一場殉情記。」誰也沒想到小說最後三個字是「殉情記」,吃一顆安眠藥怎麼殉情連結?現在什麼都有人研究,研究者說,人在吃安眠藥的時候多半有一種衝動,」如果我多吃幾粒?……」當然,大多數服藥者只是一念生滅,也有極少數服藥者真的這麼幹了,這些「服藥過量」的人並非出於需要睡眠,而是和他的生命作了一次遊戲。我在此處猝然與「殉情」二字相遇,有身體上某一個敏感的部位被擊中了的感覺,這種感覺或可稱之為點穴,寫極短篇就是出手點穴。正好這篇小說的題目是「夜襲」,群眾露宿示威是對台北市長的突襲,盜賊入室行竊是對家庭的突襲,「殉情記」一詞是對讀者的突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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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扣打

文/湯長華 插圖/國泰 那夜。不,很多很多夜,我們在同一區跑多家酒吧,付過少少入場費後,手背上蓋滿各家入場章,不停出出入入,最後停在音樂合口味的那間。剛滿飲酒年齡的年輕人,終於合法進入成人的夜生活,一連喝三杯,臉頰泛紅,心跳加速。不記得叫了什麼,八成是Cosmopolitan這類菜鳥學點酒的入門飲。擠進黑漆漆的舞池,重低音喇叭大放Toni Braxton舞曲版的Un-Break My Heart。天花板的彩色燈光,像探照燈四處游移,侵入瞳孔,隨即飄向別處。不知裝在哪的刺眼白光,半秒半秒的快速發射,舞池裡跳著舞的人,半秒半秒地,在閃光中現出原形,像停格動畫,像幻覺。耳膜隨著節奏,咚咚咚地震動。整晚不停地扭,扯開喉嚨聊天,其實一個字都聽不見。酒杯裡的時間過得飛快,還沒扭過癮,酒保喊Last call,貪得無厭再叫一杯,發覺嗓子都啞了。舞曲收播,燈亮。依依不捨踏出酒吧,彷彿從不知哪個多重宇宙飛回現實,我們在人行道愣了一會兒,晚風撲面而來,酒精退去大半。在迷幻空間裡慢慢滲入衣服頭髮的煙味酒味冷氣空調味隨風飄散,鑽進鼻孔。年輕的大腿承載著年輕的身體,隨著三藩市高低起伏的地形爬上爬下。「喔,餓了。」有人說。感謝上帝創造唐人街,尤其是街上那間比酒吧開得還晚的粥粉麵飯館。我們佔據邊邊一小桌,周圍都是抓緊夜生活尾巴的酒客,他們桌上有及第粥、炒牛河、蛋治、豉油王炒麵。那時我獨鐘星洲炒米,炒了咖哩的米粉乾爽惹味,拌入切絲叉燒、蝦仁、芽菜、雞蛋、洋蔥和焦香的青蔥段。趁冒著熱氣,淋上大把辣椒油與紅醋,又酸又辣。再配個凍奶茶。我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可以吃那麼多,可是很享受,回家倒頭就睡,邊昏迷邊發胖。室友J幾乎只選下午的課,因為清晨六點他就要起身去加油站打工。這麼勤力的孩子,偶爾也不用工作。J的越南華裔(廣東人)女友M,熱愛麻將,這晚,他們三缺一,拉著我湊咖,不賭錢的。我懂得一點規則,打得很爛,那幾圈,其實我連「一圈」的定義都不甚了解,拖拖拉拉,不知為何玩得特別開心。玩完的時間不上不下,深夜兩三點。沈默了一會兒,又有人說:「欸,不如……」去了Denny‘s還是鬆餅屋呢?是哪家不重要了。閉上眼睛就可以看見,那種美式餐館裡的美式澎澎頭女侍,無論褲裝或裙裝,都從身上縫有口袋的短圍裙,拿出小本本;老資格一點的嘴裡嚼著口香糖,從耳際摸出原子筆,為客人下order。我一定吃了培根、薯餅、楓糖漿鬆餅與香腸。可以喝黑咖啡,這點咖啡因哪拉得住那頓紮實的早餐,一碰枕頭眼睛都睜不開。隔天,住前棟的房東敲門罵人:「打麻將沒關係,你們昨晚太吵了。」真不好意思,光顧著玩,影響了別人也毫無感覺。住到會飄雪的地方之後,與人分租一間套房。新聞說大風雪來勢洶洶,加上風寒效應體感將降到零下三十度,簡直是世界末日,趕緊去隔壁韓國城補給。房間的隔離保溫做得不是很好,冷風偷偷摸摸由窗縫漏進來,穿上兩雙襪子的雙腳依舊凍冰冰,輾轉難眠。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望著重播八百遍的長壽警匪片「法網遊龍」,不停發抖,抖著抖著就餓。打開廚櫃,手伸向熱可可粉,中途還是轉了彎,拿了旁邊的辛拉麵,放入泡菜、午餐肉、雞蛋,還有一些結球萵苣。總算不抖,沉沉睡去。一個冬天可以胖好幾次。上禮拜。趕工,擁抱熬夜。沖一杯咖啡,決定不加牛奶。依舊嗜甜,晚飯前忍不住流連便利店硬是買了檸檬塔,擺到半夜,敢看不敢吃。不怎麼愛跟流行,可惜不知何時開始,腸胃悄悄跟上了最流行的那句廣告詞:「喝咖啡吃甜食讓你胃食道逆流了嗎?」當然啊,最糟糕的時候還會胃脹氣呢。學生時期多出來的N公斤花了N年消去後,宵夜幾乎成為上輩子的記憶。偶有破例,也不再放肆,水煮蛋或鮪魚罐頭配一小包蘇打餅,要不乾脆更噁心一點,喝個什麼亞麻仁粉沖熱水算數,暫時成為一個味蕾麻木的人。往年到這個時節,大食怪朋友開約吃鍋,食材點得桌面擺不下。火鍋每滾一次,瞬間便掃空一半,空盤子快速疊成小山,仍不斷增高。如此重複數回,等食物滿到喉嚨,再點一份米粉,耐心地看著那團白白的澱粉吸飽湯汁,眾人分食,一滴湯也不剩,是完美大結局。任何事都不要過與不及,中庸之道是王道,從小大人總是如此譐譐告誡,但似乎沒有哪個小孩聽了進去。我用最健康的腸胃,吃很多宵夜,長了許多脂肪;揮霍青春無敵的歲月,犯下各種不同的錯誤,再慢慢修正。了解了,學乖了,就是此生最大的成就。所以大食扣打用罄,也沒什麼好後悔的。從前那些驕傲的「人間黑洞」,現在偶爾重出江湖,戰力已不如當年,桌上的空盤疊不成小山。有人感慨地說,如果可以,想再年輕(大吃)一次嗎?我才不要呢。我已經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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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構圖

文/攝影 柏如在河畔遇上了清晨的火燒雲,絢爛瑰麗得令人難以將視線移開。一側臉,火燒雲也燒到了一個空空的籃球場的籃框上,籃框上蒼勁有力的粗線條,來回相互交錯,再配上籃球網的細線條交集錯落的網線,忽然呈現在眼前的如同一幅線條分明,極具藝術美感的前衛現代畫,襯托著火燒雲天空的璀璨浪漫,這幅橫豎條紋和揮灑的火燒雲共同組合而成的絕美巨畫,轉眼即逝。我們有時面對的對象世界、現實世界經常會出現形形色色光彩照人的美景,有人說佛家從「因緣生法」、「諸法無我」的基本世界觀出發,認為這些世界上的美都是虛幻不實的,《金剛般若經》中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美,這種現象也不例外,在因緣生法中,美,不論是大自然的美或因諸法無我所產稱的美,都可能在轉念的時間歲月,或為法中消逝。我們為一切美的形象感受到心動,其實,美僅僅是一種現象,會心動的是我們的心,如果不心動,美景也就成空了。不過,我們是凡人俗眾,美即是空,即便轉眼即逝,對我們來說還是很受用。也正是如此,或許佛菩薩要因地制宜,因人而異,變幻出不同的實像來教化我們這些只能「睹形象而曲躬」、「聞法音而稱善」的凡夫俗子吧,就算是大自然的美景,至少還能洗滌淨化我們的庸俗罣礙。有時,我會想,是誰創造這樣的火燒雲美景,創造它的美是用來對應我們心靈與視界的不堪嗎?其實,佛與菩薩不用出現,有些美景也足以讓微小的人感到自己的卑微了。這些清晨的火燒雲,當然還會在明日,或若干個明日照樣出現,但我如果不是正好站在同一籃球架下,站在同一位置,仰望的是同一角度,那還會是一幅原來構圖的美景嗎?這世界上,即便所有的條件如昔,那也會是同一幅原來構圖的美景嗎?我的心可能改變了動念,所以這一心動,應該說不懂的心動之下,時間歲月已改變的美,美,美景,都已改變,有的一去不回,有的回來已改變。我就算按下相機的快門,用現代科技留下一幅美景,那也不過是造化下無數美景中的一幅美景罷了。我用我自己的心和視界的角度,決定美與美景。但要尋找怎樣美與美景的清晨火燒雲,以及構圖,恐怕只有早起且隨處尋找生活情趣的人,才能卑微地欣賞得到這種美,一種凡夫俗子的卑微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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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速食愛情故事

文/古家榕 插圖/國泰故事的開頭,總是這樣的:你走進一間麥當勞,在標準化的明亮裡,翻閱菜單上的愛情。 ‧大麥克情人 經典的滋味,初嚥總是驚豔。雙層牛肉獨特醬料、鮮脆蘿蔓吉事洋蔥,入口齒頰生香。點綴用的酸黃瓜,是對方刻意援引的《經濟學人》,重在炫示亮點,毋須講究營養深度。但時日一長,毫無驚喜的重彈老調,你總算承認,大麥克情人,就是FB裡亂加好友的喪偶老白男,封面看似精美型錄,內裏卻是詐欺般的荒蕪,於是,你看著他,將結局流利背誦──芝麻麵包蓋上去,好吃過癮麥香堡。「不是麥香堡,是Big Maaaaaaaac!」浮誇的蝴蝶æ撲翅於喉,張揚、且無法防止側漏。 ‧麥香魚情人 純淨海域、秘製塔塔醬、阿拉斯加鱈魚,麥香魚情人確有其矜貴資本。你質疑他鱈魚到底是油炸的,只見一抹精緻冷笑:「英國的Fish and Chips豈不雋永?」為了尊嚴,自當無所不用其極,英倫佬讓食材二次死亡的蹂躪,此時理應忽略不計。想當然耳,Alaska自古便是英屬領地。──玫瑰不因換了名字失去芬芳,但炸鱈魚即使揉入歷史重量,油耗味依然廉價。他白眼一翻,受夠你的胡攪蠻纏,不再施捨多餘睥睨,擁了擁蓬鬆麵衣,踩著貓步高傲離去。 ‧麥香雞情人 高性價比的存在,麥香雞情人,是匱乏時的最佳伴侶。五十塊銅板、1+1組合,你阮囊羞澀付不出愛,卻能獲得他的忠誠陪伴。而這份忠誠也體現於配方:美乃滋和萵苣絲,閱盡千帆猶不改,癡心絕對的鄰家男孩,一年四季原地自轉的恆溫。可惜,真的太便宜了。擇善候補的姿態,讓他注定是備胎。一段感情裡,總要有個負心人,由於他的笑容真摯,轉身離開的,終究只能是你。 ‧麥脆雞情人 麥脆雞情人,一落地即流言蜚語。荷爾蒙和抗生素,是無中生有的原罪;回鍋油致癌物,是額外淌上的髒水。母親諄諄告誡,接近此子沒好下場,但你卻陽奉陰違,宣稱吃肉不吃皮,唯有你倆深知,是誰將誰拆吃入腹。然而,不安於室的勁脆,終讓他高唱原諒我這一生不雞放縱愛自由,雙翅一劈,挾起雞塊美人飄然遠去──你忘了,儘管沒有生長激素,炸物餽贈的,畢竟是滿臉難堪的青春。 ‧薯條情人 超值全餐的亮點所在,卻堅持獨立成甜心卡A區選項,發展出拒絕依附的單點價值。可一旦缺乏主餐砥礪,張揚的葉脈迅速暴露貧瘠,就像與你的愛情那般,缺乏層次的不耐。綠葉的悲劇,源於他的期待偉大。殊不知,當他選擇成就別人,便也完滿了自己。薯條,不能拒絕主餐,更不能不加鹽。一旦無鹽,就無言了。 ‧奶昔情人 哪怕已宣告停售,至今仍下意識尋索。始終記得初次揣著鈔票,閃避成人的左右,談了第一場自由戀愛。稜角柔順並存的口感,介於冰砂與優格間,芭蕾舞者的精準踩點,令你日後回味再三。小時候沒錢不能喝,長大後怕胖不敢喝,直到這日,終是下決心幫彼此贖身,豈料換來一句:「抱歉,停售了。」乳白色的漩渦,成了坍塌的敦煌,資本主義與歲月同樣殘酷,你只能背靠斑駁記憶,月光穿過罅隙,斜透滿地年輕,可望、可估狗、卻不可及。口感無法再現,初戀亦然。 * 終於,你買定離手結帳,拿起故事一口咬下,並在願賭服輸的咀嚼聲中,忍不住質問自己──當初為何要來速食店尋找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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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蔥花大餅

文/攝影 郎英許多古早味美食常會隱於傳統市場裡,碗粿、油條、麻糬、潤餅……趁著採買家用食材,總會順道買來解饞。近日,我迷戀上蔥花大餅,除了懷念小時候大口啃,滿地撿芝麻餡兒的難忘經驗,還特感念大餅老闆專調的人情味。「老闆,給我一塊。」「一塊40元,來三塊100元,馬上現做,更酥更香。吃不完的,可以用電鍋或烤箱加熱……」那天晨運到文學館附近,被遠遠傳來的烤餅氣味吸引,聞香而至,因沒時間壓力,加上老闆熱心傳授,索性暫歇腳步,站在一旁靜觀老闆揉麵糰、擀麵糰、下鍋翻鍋……欣賞了一場的烤餅實境秀。疫情期間顧客銳減,生意大不如前,碰到開市第一位客人相談甚歡,聽得出老闆滿懷感恩,擀麵糰時分外使勁,撒蔥花時加倍大氣,托捧麵糰鋪展鍋爐台上,噴水霧潤麵皮,然後大方撒滿芝麻,闔蓋熱烤。過一會兒,打開爐蓋,麵糰已經有些膨脹,老闆熟稔地幫餅翻身,金黃酥脆餅皮立現,焦香味兒讓人聞了垂涎欲滴。出爐囉!老闆用兩把大鏟左右夾攻穩穩撐住,將「大」餅送往操作台,提味的胡椒粉,刷~刷~刷,全面伺候,接著刀起刀落,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芝麻粒和蔥花屑忍不住亂竄,還好老闆刀工好,乾淨俐落。老闆特地挑選芝麻蔥花餡兒特多部位給我,這大餅加了一味用心,是我前所未嚐的美味,特濃,特香。位在市場旁的這家餅攤,沒有光鮮亮麗招牌,也沒有寬敞豪華店面,但在網路上卻小有名氣,最難能可貴的是老闆那份真誠,讓人想要再次光臨。在見證大餅製作過程裡,我能深切感受到老闆的用心投入,一塊平淡無奇的白麵糰,變成香氣四溢的蔥大餅,其中蘊藏不少人生哲理。吃出食物真味,看懂人生百味,生命想要活得精采,要經過無數搓揉煎烤,耐心等待適當時機,分寸拿捏得宜,方能成功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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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下午茶狂想曲

文∕攝影 龔則韞上世紀一九八六年去英國劍橋開會,會後在倫敦暫停一周,同事的好友蘇珊做導遊,吃了平生第一次英式下午茶,為精緻豐盛的點心和司康餅傾心不已。下午茶始於一八四○年,英國女爵安納貝佛七世邀請數位知己同享輕鬆午後,爾後逐漸成貴族社交風尚。今日平民化,人人均可享此悠閒時光,聆賞鋼琴和小提琴合奏,喝著奶茶,品著點心。拿起小刀切開司康餅成上下兩半,塗上草莓醬和牛油,撕下一小口塞進嘴裡,味蕾獲得安慰,閉目靜舔滿足,靈魂似乎出殼而去。回到美國,我在麻州波斯頓、維州泰森角、加州莫尼卡與家人同享下午茶,不趕時間,不人趕人,均是悠游自在滿心感動,猜想在天堂的媽媽一定也會喜歡這個氛圍。我一恍惚,媽媽好像就在門口,深凹的藍眼睛正定定地望著我,我差一點就撲了過去。女兒長大了,血裏下午茶基因強壯,也熱中此道。英國是一個歷史悠久、底蘊深厚、慢行從容的國家,擁有取之不竭的寶藏,在這個世紀,我們又去倫敦三次,啜飲經典香醇紅茶,細咀慢嚼道地英式早餐,漫遊博物館和歌劇院,慢慢感受英國情懷。值得一提的是,下榻旅店第一天先生脖子上出現紅腫發癢,他立刻上街找西藥房看診,藥到病除、收費低廉,烙下居住英國的情懷。除了莎士比亞、王爾德、濟慈、雪萊、拜倫及如過江之鯽的藝術家群,英國兩個字就讓人連想到紅茶和司康餅。英國主要茶葉公司唐寧(Twinings)有三百零六年的歷史,他的「經典伯爵」紅茶,是我的最愛,一杯熱滾滾的紅奶茶,舒坦我的心、肝、脾、肺,熨平亂紛紛的腦神經。日本人喝冰紅茶,美國人一年四季也是如此,我倒是跟英國人一樣,只喝熱飲品,這是我母親半個英國血統的緣故,我熱愛英國文學、生活方式、生命狀態。我喜歡吃慢悠悠的下午茶,讓腳步停下來,半口司康餅啜飲一口「經典伯爵」紅奶茶,停擺時間,讓靈魂趕上來好好面對面相濡以沫,打個照面,話上幾句。木心有一首詩:《從前慢》,其中只夠寫信、只夠愛一個人、只坐馬車,就是如此心照。英國最有名的布丁就是聖誕節吃的聖誕布丁,裏頭放滿了白蘭地腌漬過的水果乾和堅果,需要費時三十天才能完成。英國將所有的甜點統稱「布丁」,最喜歡以「布丁俱樂部」聞名的三道豪斯飯店(Three Ways House Hotel),這間飯店的服務恰到好處,不多不少,不浮華無簡陋,給旅客溫馨的照拂與尊重。這種貼心之感我曾在劍橋深深體驗過,至今記憶猶新,撩人心弦,情不自禁想退休後搬去英國定居。倫敦人鍾情愛科茲窩(Cotswolds),這是一個區域的總稱,由許多的小村莊組成,穿插細緻風景和蜜色房屋,始於中世紀就以出產羊毛而繁盛聞名遐邇,迄今處處遺下畜牧業、農莊、精美教堂及神秘的傳說,還有長達一百六十公里的「科茲窩步道」,是文人、雅士、背包客的我尋找靈感的源泉,樹葉輕聲細語,花兒紅著臉微笑,浮雲畫出一線線的銀邊,秋天彩筆鋪天蓋地,情侶啊,人脈脈,水悠悠的人間仙境。步道邊的下午茶也是我這個背包客的寵兒。英國人的主食是營養豐富的馬鈴薯,最為人所知的是炸魚薯條(Fish and Chips),魚沾醋和薯條沾番茄醬就飽食一頓了。美國加州伯克萊的大學路上就有一家這種英式速食店,我和先生婚後就常光顧坐在窗口櫃檯高椅上邊吃邊做白日夢。富人喜歡在科茲窩置辦退休別墅,又因靠近倫敦,是多數背包客體驗英式鄉間風情首選,火車兩小時就到,我們曾夢想在該處物色一間康斗,為日後的退休鋪路。幼時很羡慕家裏開小吃店的同學,有吃不完的食物,許願長大了也要開個「好吃店」。可是當有朋友相邀合夥開「好吃店」做下午茶和司康餅買賣,我沒敢答應做老闆,因為當喝下午茶和司康餅變成生意以後,每天必然為是否盈利而緇珠計較,就不再擁有「快樂似神仙」之趣。做一個永遠顧客,嘆「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詩情畫意一下,吾願足矣。呵呵,下午茶交織狂想啊,是絢麗斑斕的圓舞曲,兩手牽起裙擺,踩出維也納華爾茲舞步,飛上雲端,如夢似幻!(寫於馬里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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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芭蕉、夏目與子規及春夫 以文豪為名的文學紀念館(四之四)

佐藤春夫紀念館文/攝影 陳銘磻讓妻事件的主角和歌山新宮‧佐藤春夫紀念館 1915年,佐藤春夫的好友谷崎潤一郎跟小他10歲的藝妓石川千代子結婚,生下長女鮎子,還不時與千代子的妹妹聖子偷情,甚至別戀女僕絹枝,谷崎骨子裡熱戀女性的情慾始終未減;1919年,舉家遷居神奈川縣小田原,谷崎認為千代子雖為藝妓,卻非他喜歡的娼婦型女子,大失所望,暗下決定幫千代子安排往後生活,再行離婚,即便請託佐藤照料,意欲撮合佐藤和千代子,兩人意識到谷崎的主張,順勢產生感情,相互交往。世上沒有比暗助別人成就愛戀還空虛的事了。事與願違,谷崎向聖子求愛遭拒,不得不回頭要求與千代子復合,隨即找來佐藤談判,要他跟千代子的婚事作罷,否則絕交。佐藤遭谷崎耍弄,十分不悅,一場騷動情慾的鬧劇,驚動文壇,俗稱「讓妻事件」。初期跟不喜歡的人結婚,後來又跟喜歡的人離婚,佐藤遭谷崎絕交一段時日的1920年,心情抑鬱自苦,接受在高雄鼓山執業牙醫的中學舊友東熙市相邀來臺三個月;臺灣旅行期間,與知名原住民學者森丑之助會面,到訪基隆、和平島、嘉義、二水、集集、鹿港、霧峰、埔里、豐原、日月潭、霧社、臺南、安平、高雄等地。返日後,出版以臺灣為背景的作品:《殖民地旅》、《女誡扇綺譚》等著作,這些臺灣行旅之作,深刻描述臺灣當時存在的諸多問題,為日本文學帶來熱帶南方、臺灣原住民新穎題材;其中,臺南舊港廢屋的女鬼傳說《女誡扇綺譚》,譽為當年「臺灣散文文學王座」。2016年11月前衛出版社率先出版《殖民地之旅》;2020年4月至2021年2月,臺灣文學館舉辦「百年之遇--佐藤春夫1920臺灣旅行文學展」。1892年出生和歌山新宮市的佐藤,是日本近代作家、詩人、戲劇、文學批評家,以光彩奪目的詩歌和萎靡不振的小說著稱,活躍於明治末期至昭和時代,與谷崎潤一郎、芥川龍之介同為大正時期最負盛名的小說家。佐藤春夫紀念館位於和歌山新宮市,建物於1927年竣工完成,是佐藤在東京文京區的故居,耗資五千五百萬日幣購地費,以日西合璧的木造二層建築,拱形大門和柵欄、鵝卵石通道、庭園、種植花園的七葉樹,整座優雅的房舍原樣遷移新宮市,1989年建成開放參觀。二樓展覽室陳列詩集、小說、散文、譯作、繪具箱、畫筆、畫作、自製詩書、手稿和生前最喜愛的物品;與井上靖、檀一雄、安岡童太郎、井伏鱒二、吉行淳之介等名家往來信件及詩朗誦的《流星》、《秋刀魚之歌》、《少年之日》、《望鄉五月之歌》;還有使人莞爾,與「讓妻事件」主角谷崎潤一郎署名離婚、結婚的卡片。特別值得尋覓的,當然是敘述臺灣見聞的初版作品:《霧社》、《殖民地旅》、《女誡扇綺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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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給冬天的澎湖寫一封信

 文/攝影 洪金鳳年歲越來越資深的我,與澎湖冬天的連結已有57年了,以前小時候只知道中秋節過後就會起風,至於起什麼風,為什麼要起風,我根本不想去探究,直到慢慢長大,我才知道原來秋後吹來的風叫做東北季風。那是因為冬季時,高壓在寒冷的亞洲大陸上發展,當寒冷而乾燥的空氣自亞洲大陸吹出後,因地球自轉的偏向力,使得風在向南流動的同時,亦緩慢地以順時鐘方向旋轉,最後,當冷空氣經過東海吹到臺灣附近時,風向往往轉向成東北風,形成我們所熟知的東北季風。尤其在澎湖海島,東北季風的風勢更為明顯,我們冬天出門,可以用舉步維艱來形容,騎車在路上最能感受到風來的壓力,住在家中,風的強大聲響,甚至會影響我們的作息。天氣再冷一點,海岸邊還會出現被凍死的魚群,漁人們不敢出海,只有海釣勇士,冷天依舊在岸邊甩釣竿,這也是我們澎湖特有的景色,因為對海釣有興趣的人,是不會分天熱還是天冷的。澎湖的四季分明,真的是依照春耕,夏種,秋收,冬藏的季節性運作過生活。我很喜歡澎湖的夏秋天,因為春天天氣不穩定,冬天風大又冷颼颼,都是會讓人心情陷入哀怨的季節,相對的,夏天的熱情與秋天的浪漫,就是我們在地人和大部分來旅遊的人都喜歡的季節。所以我要給澎湖冬天的一封信是:海島澎湖是天上遺留在人間的海上珍珠,美麗的岩石訴說著千年的故事,冬天的風,是最不討喜的自然產物,天上的神啊,請幫忙回收這些不請自來的風,讓它儘速從人間消失,讓澎湖海景的美麗展現,能不分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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