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林邊手記〉在西藏偶遇流浪的藏香豬

文/攝影 翁少非遊覽車從林芝爬一上午的山路,越過白雪皚皚的米拉山口,來到拉薩地區的墨竹工卡,車子停在檢查站旁,導遊和隨車的公安下車去辦理通行手續。米拉山是藏民心中的神人山,適才在海拔5013公尺的山口停留拍照,正好也測試了高山症的反應,幸好只有一兩位團員輕微頭痛,大家對後頭十多天的旅程就較安心了。從這兒到拉薩,還需四五個鐘頭的車程。在等候導遊和公安上車時,許多人閉起眼休息,車廂靜默了下來,而你,把眼睛貼在車窗,凝視窗外的景觀,試著瞧出些什麼的。人生有幾回,可以勇於離開家鄉千里,到遙遠的邊陲地帶探險。林湘萍《誤闖西藏的輪迴》裡說,「生命總是容易在最熟悉的地方迷失,卻會在最陌生而純粹的所在找到出口」。西藏正是你夢寐以求、最想來卻不太敢來,最神秘的陌生之地,在此若能找到生命的出口,這個出口又會是什麼?之前,你去葡萄牙的埃爾瓦什,最想看的是她的橘風情;去西班牙懸崖之城龍達,最想尋覓的是海明威印記;去摩洛哥的卡薩布蘭卡,最想喝杯《北非諜影》裡的瑞克咖啡;去美東的華爾騰湖,最想在梭羅的林中小屋坐坐。這些的想望都跟你偏好異國情調的浪漫以及緬懷心儀人物的行跡有關。這次到西藏,跟以往大不相同。西藏位處世界屋脊,平均海拔約四千公尺,高極的氣候地貌,給你一種孤冷空寂感,而處處可見的風馬旗經幡、瑪尼堆六字真言、冥想酥油燈,除卻了世俗的功名利祿,讓你收斂嘻皮笑臉,簡單了繁雜的心緒。也許是把心放任成無根的浮萍,才會將眼前所見的移動都看成在流浪吧!遠遠的,有一個小黑點從路的那端走過來,是哪種小動物在流浪呢?幾年前去新疆,遊覽車好幾次在主幹道上停下來,等候一群群的羊過馬路,會是黑頭羊嗎?但,看身形又不太像。 這條土石路還在修建,兩車道的路面還算平整,路的盡頭是山脈的宏偉背影,初冬的陽光伸出胳臂沿路撒暖,路旁那排高大的白楊木把影子拉長,幫路畫上等格線,這個小黑點就像小時候放學後的你,數著碎石的影子踩,走兩公里多的路回家。呀,是一隻藏香豬。怎的?就一路的走過來,孤獨的身影寂寞的走在馬路,不理會扣囉扣囉路過的車輛,不理會滾滾揚起的灰塵,逕自往前走。令人吃驚的,牠好像認識你,而且,好像是趕路來跟你見面,竟然來到遊覽車旁,在敞開的車門前停住腳。莫非這是前輩子注定的約會,你連忙跑到車門跟牠照會。牠仰仰頭,長長的鼻子呼著氣,用深邃的眼神回望你。牠鑲在額頭中央的那撮白毛,像張開針羽的花卉,這般的靈氣,難道曾是仙佛的座騎?動物跟人類一樣有感情和靈魂。動物界的學名Animalia源自拉丁文「會呼吸的」和「具有靈魂」,古希臘哲學家亞里斯多德也把動物的靈魂,分成理性靈魂和感性靈魂。而你,曾在楠西密枝的農莊,看過一隻紅冠公雞在前、母雞殿後,帶三隻小雞排隊,安全過馬路的經過;也飼養過一隻會跟你互道您好、停在你肩膀哼歌的八哥。聽聞藏香豬智商高、嗅覺靈敏,能找到人類找不到的珍泉。這隻小豬若是為了找珍泉,就像小時候老是想要到上山尋靈藥的你;若是為了來跟你會面,那這可是你這輩子的大事,這意味著你的生命不僅是今生今世,而且還跨界跨世的呀。導遊辦妥手續了,車子繼續往拉薩前進,藏香豬的身影逐漸縮小,直到在你的眼簾裡消失,你才回神過來。你把拍到的照片拿給同行的小白看,說:「也許,我上輩子是藏香豬。」小白先是露出訝異的表情,而後莊嚴的說:「輪迴嗎?也許,這只是一個巧合。也許,牠不是來看你,而是來看我,而我錯失了這次緣分,我倆得再修個幾百年。」不知怎的,你想起《西遊記》裡的沙悟淨,原本是天庭武將,後因失手打碎琉璃盞,被貶到流沙河當起妖怪,後協助唐三藏取經,又修得羅漢。在西藏,面對肉體的生滅總是從容,不急著完成些什麼,這輩子沒做完的,還有下輩子。肉身只是靈魂的暫居處,得要行走一段不生不滅的旅程。是麼,在西藏,偶遇這隻流浪的藏香豬,你靈魂的旅程就隨之長遠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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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那段年少足球歲月

文/陳年酒 插圖/國泰 二十多年前,我應邀到上海去主編一本足球雜誌。雜誌的負責人是朋友的朋友推薦的,找到我時,說是沒總編輯人選,情況緊急必須盡快出手幫忙。我很快趕到上海,足球雜誌是我三十幾年編輯生涯中首度碰上的類型雜誌,因為我並非對足球這運動十分感興趣,更一時無法找到人協助,但負責人既然看得起我的豐富編輯經驗,再加上情況緊急,我就只能兩肋插刀了。不過,在上海的一年裡,足球雜誌的生涯卻也經常想起自己的年少足球歲月。對年少的我來說,看足球賽和踢足球都是興起,前者是無聊度日的閒適,後者是校園的玩樂。那時,老家鎮上很少有電視,但我一轉彎走路兩分鐘就到的舅舅家,卻有一台電視,只要舅舅一開門營業,打開那藏在塞入高高牆架上的電視,黑白電視,路過和附近的大人小孩就不記得買藥了,全擠在門口或站或蹲的齊齊盯著那一台小小的黑白電視。我舅舅的西藥房可能因為有電視大家看,以及他的交際手腕高明,英語在當時也呱呱叫,因此大家都喜歡上他家買藥,順便坐下來看電視打發時間。但時間一久,看電視影響了客人購藥就讓舅舅煩心了,但舅媽卻還是熱情接待顧客。幾年後,聽說他們夫妻年紀輕輕的就靠一家西藥房賺了不少錢,後來舅舅還買了一輛白色汽車。擁有黑白電視在老家鎮上是數一數二的,擁有汽車更是,令鎮上的人羨慕不已。我讀小學時,就是他家的常客,沒事就悶著頭去他家,抬酸了頭看電視,因為電視擺得太高了,要開關電視還得我舅舅踩在一張椅子上才搆得著,對我那時的個子而言,只能仰著頭很不舒服地看電視,舅媽很疼我,總是去了他家後打聲招呼,就靜靜地找了張椅子坐下來,一看就幾鐘頭,反正電視上演什麼我就看什麼,多數是國外的足球賽。只要我舅舅在,一定是轉到足球賽頻道,我也只能傻傻地跟著看。那時,我已自覺很幸福,因為除了舅舅認識的朋友能坐在藥房裡的椅子上看電視以外,其他人只能乖乖在門口罰站一樣、或蹲或坐地上遠遠眺望看電視。舅媽經常切一些水果或冰棒請我吃,因為小時候很老實,去她家絕不敢私自拿任何東西吃。而電視上那一場又接一場的足球賽,我舅舅卻是看得津津有味,我不知道他為何喜歡看足球賽。電視上的一場場足球賽,在我年少的心中僅僅是一場又一場的場外叫囂,場內是一群人為了將一個球踢進球門而互相搶奪摔倒,甚至是相互打架的遊戲。我不懂相關遊戲規則,更不知如何向舅舅問起,所以我往往有意將水果或冰棒吃得很慢很慢,這樣才能有理由在那裏看電視看得更久。歲月就是在那一場場的電視足球賽中翻過去的,我至今只能依稀記得那黑白螢幕上的晃動人影,和追尋上上下下到處被踢來踢去的足球的鏡頭,至於是國內賽還是國外賽,踢足球的人的姓名和隊伍我根本不在意也不去記憶。年少的我可能只是沒有太多的玩伴,只能獨自一人老實又厚著臉皮去舅舅家看電視,度過無聊閒適的童年時光吧。那時我的南部老家在電視不普及的年代裡,似乎天天午後都會播出足球賽,那意味著那時台灣的足球也是受到青睞的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等我長大後,有次回老家聽舅媽說起我童年的往事,她說,我就是看電視到打瞌睡了,還是不肯走,也不肯趴在桌子上睡一下,就一面朦朧硬撐著眼皮,一邊與周公點頭打招呼,還經常抬起頭來揉揉眼睛,盯著高高的電視不放,那樣子實在可愛極了。當時,在學校裡,我經常在下課放學後留在校園,有一腳沒一腳的到處跟人追逐踢著一顆老舊的破足球。好玩,沒有遊戲規則,踢著踢著也覺得這樣追趕跑跳碰的踢足球,蠻好玩的,但也僅僅是一種玩樂的興趣。記得有次與一位他老爸是員警的隔壁班同學目鏡仔,為了搶足球,在碰撞後將他的近視眼鏡碰壞了,目鏡仔哭著回家告狀,我則害怕被罵而很晚才回家,但一回到家目鏡仔和他老爸就興師問罪來了。不得已我老爸只能陪他們錢,但我覺得沒有錯,是目鏡仔用力撞了我,而我比他高又壯,我又一腳想勾回足球,卻正好勾到他伸過來的腳,他一跌倒,臉上的近視眼鏡也摔壞了。雖然老爸把我罵了一頓,賠了錢,我卻暗中不認輸。不知過了多久,我們一堆人又在校園操場踢足球,目鏡仔一腳踢過來,正中我的臉,我立刻蹲下去。那一次,換目鏡仔帶著他老爸賠錢給我老爸。後來,目鏡仔問我,我是不是假裝受傷的?我指著鼻孔已變硬的一點殘留血塊說,你看看我鼻子流血了,是假的嗎?我的確是被目鏡仔他踢出來的足球打到臉了,不過,鼻子流血了是否也跟吃了太多龍眼上火有關,我不知道。讀初中時,就沒再見過目鏡仔了。讀了初中後的我再也不敢輕易去舅舅家看電視,因為英語呱呱叫的舅舅只要見我一進門,就會問我英文學得好不好,硬要教我如何學好英文,年少的我常常覺得有愧於他,因此心裡雖然總惦記著去看電視那無聊的足球賽,那是當時我唯一的樂趣。但為了英文這門功課,也只能忍痛減少去他家的次數,甚至不得不選擇繞過對街的路線避開,如真想看電視,就會心驚膽顫似的挑只有舅媽在時才敢進門。那時,足球賽還繼續播出著,我的英文也未見起色。當黑白電視被換成彩色電視,我離開老家去外地就學,從此,這似乎已註定我要四處漂泊了。不知多少年後,我漂泊到了上海。當時,上海與中國大陸的足球運動正如火如荼的展開,我的年少足球歲月卻一回回的重現在記憶的操場,與舅舅黑白電視螢幕上,依稀模糊地晃動閃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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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美麗的夕陽

文/攝影 黃美綺 今年的五六月特別忙碌,下班的時候太陽通常都下山了,今年的五六月也特別多雨,雨後的天空總是特別的美麗,可惜這陣子因為忙碌錯過了許多美景。很喜歡看天空、很喜歡看夕陽。忙碌了一陣子終於可以準時下班了,這天看著雨後明亮的天空,居然發現一道小小的彩虹,像是挖到寶一樣的開心,趕緊拿起手機想拍下這道美景,可惜天太高了,彩虹並不明顯,手機不夠強大可以拍下這美麗,於是換了個角度欣賞另一片天空,此時夕陽還有那麼點的刺眼,拿起手機拍下天邊的彩霞,心情也整個愉悅了起來。很奇怪,印象中年輕的時候對夕陽沒有特別的情感,倒是漸入中年之後特別喜歡觀看夕陽,也特別容易感嘆一天的結束,總覺得,一天~太快了。今天的你好嗎?今天的自己好嗎?大自然用它的美麗來療癒每個人的心,也許今天有未盡事宜、未釐清的心情,那就好好欣賞當下的美景。那些未盡事宜、那些未釐清的心情就留給明天吧!也許心情好了,思緒也會變得清明,混亂的心也就更容易釐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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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海生館旅思

文/圖 林明理〈企鵝〉,林明理畫作天將亮了,窗外傳來烏頭翁清脆的鳥聲。背起行囊,驅車直抵車城鄉的「海生館」。因為太期盼了,所以毫不在意雨絲漸漸飄了下來。我發現,自己倒像隻小丑魚般悠游在海裡,用「雀躍」兩個字,恰恰適合初次到展示館與巨型人造海底隧道見面的情況。前廳的噴水池是熱鬧的。家長們或遊客紛紛舉起手機,就像水中的大魚領著小魚兒盡情擺出俏皮的姿勢,試圖同背景雕塑的大鯨魚緊緊聯繫在一起合照,這溫馨的畫面與冬天的冷雨讓我眼底生喜。試想,如果沒有這群娃娃驚呼連連,在新蓋的全球首座無水水族館的「世界水域館」利用虛擬實境,將深海的白鯨讓他們嘖嘖稱奇;如果沒有一顆童心,就不可能像這群孩童般愈看愈興高采烈。我倒是最愛觀看一個以影音播放的方式,呈現出大翅鯨唱歌於深海的模樣。想必是這歌聲感動了我,讓我每一想起,記憶猶新,不絕於耳。白鶺鴒,林明理攝或許這些魟魚、海藻,或企鵝、小海豹,讓我穿梭在巨型的透明水族缸前,偶一轉身,恍若也變成一隻魚,置身於海底國度。我跟著慢慢地游……終於到兩端極圈,漸漸地也感受到對各海洋生態的連結與生態保育的重要性。這樣的感觸亦是稀珍的。於我而言,特別感慨的是,過去在純淨的極地,冰川白得沒有邊際,空曠而自然,像這些鯊魚等海洋生物都是司空見慣的。而如今,我從放映室中走出,步子極慢;因地球暖化改變了氣候,也破壞了海洋生物的規律與和諧。雖然玻璃窗內有游泳或站立的小企鵝,可愛而天真,但我更喜歡看到企鵝能在極地的故鄉,在那裡,與大自然合而為一。體驗這一切,竟都如此引我遐思。翌日清晨返家前,車過太麻里站,剛下車,就看到一片金色的海洋,幾艘舢板隨著波浪翻滾,正奮勇駛向前方……而遠處的浪花顯得分外狂放。我看得有些感動了,因為這是最真實的一面,它赤裸裸地將漁民生活呈現出來,而陽光正好,將山巒映得明亮。走到鄰近的一座擁有一百二十一年的大王國國小前,鳥聲啁啾,心情極為舒暢。車繼續彎進知本「東遊季」森林園區,在火焰樹下流連時,無論是樹梢上的烏鶖、草地上的白鶺鴒,或是飛過的蛺蝶,甚至是一隻小小的枯葉蝶……鏡頭下,不是第一眼就引睛奪目,卻讓我在回憶中泛著淡淡的相思。就這樣直到近午,才捨得挪開腳步,回到家中。臨睡前,我把一路山拍攝的景物,都逐一欣賞、歸檔。那大翅鯨的歌聲空靈悠遠,是我一種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內心又一陣激動……而我只想留住這美好的記憶,存入自己長期的記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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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文化差異

文/攝影 久彌 你會把手持鐮刀,眼露兇光的死神,放在大門旁,擦肩進出嗎?你會把自家門前,走道旁草坪放置墓碑,弄得像墓地,還有骷髏從地裡冒出,向你招手嗎?你會把自己平日休閒的椅子,轉讓給骷髏們閒坐嗎?老美會。近日在城中的住宅區,就看到這類我們老中看來不甚賞心悅目的,驚世駭俗裝置。這意味著一年一度的萬聖節,也可說是他們的鬼節,又到了。記得來美第一次看到這種場景是頗驚詫的,沒想到人情風俗竟會有這樣大的差異。頓時了解到孔老夫子說的「入境問俗」是多麼睿智之言。萬聖節的晚上,那些裝扮好的小鬼頭們,滿街亂跑,登門要糖果,和這些鬼怪裝置相對益彰,這也意味著在這種文化薰陶下,老美從小對鬼怪的看法,不僅是不恐怖的,反認為是有趣的,這和我們的傳統習俗,相去何可以千里計!而我已入境隨俗,萬聖節這段時間,欣賞他們這種爭奇鬥怪的裝置,也成了我的一項消閒娛樂。這也顯示了社會文化對它的成員,寓教於樂、潛移默化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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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刺鳥咖啡書店讀詩

詩/陳建宏 攝影/陳彥伶入口的瓊麻舒舒坦坦 把自己站成委婉的象形字 陣地看來不很寂寞 蜿蜒的鐵蒺藜把自己唱成蜿蜒的老歌書本翻頁的姿勢很有咖啡的味道 托爾斯泰和海明威聊了起來 桌燈好奇的伸頭探看 杯子裡是不是還有戰爭的波紋?遠了,應該都遠了吧! 只有風還在窗外敲打著密碼 他不知道連堅忍的消音錐都撤退了,這年代 還有誰會去翻牆角的《羅通掃北》?窗外就是被葉莎的詩劃過的海 只有詩還為每一片浪花的生死感到心驚 我站在刺鳥的戰堡裡讀詩 詩陪著椅子,讀海  註:刺鳥咖啡書店在馬祖南竿,是由廢棄軍事據點改造營運的獨立書店。店內有隧道延伸到靠海的機槍堡,機槍堡天花板的消音錐已經拆除了。堡內有椅子一張,牆上掛著葉莎的詩句:「若說浪靜,是詩的安排/大海脆弱得像藍玻璃/你用手指輕輕劃過/水樣的日子就有了刮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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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尋找陳達

陳達的侄子陳復晉夫妻。文/攝影 柯帕日正當空的炎夏,古地名大樹房的恆春鎮大光里,所有的景物都跳著光,包括陳達的獨居之屋。我已來過觀林寺兩回,第二次來時,再次遇見應該是廟祝的她手摺金紙,她聽聞我在尋找陳達的後裔,她說她就是,但她指引我可以找她的弟弟訪問,弟弟對於陳達的事蹟比較了解,依據她的指引,弟弟在白砂路旁養羊兼彈月琴。日昇當空之際,我在路旁找到一輛牛車,但喊了數聲無人答應,我復折返廟宇去。後來,她思量了一會,說,也許可以去找他。我站在一家民宿門口等候,民宿女主人來應門,她請我稍候說要去喊他回來。片刻,主人陳復晉自外返家,他即陳家的後裔。我們坐在民宿的客廳,陳復晉就其所知盡力而談。他說家族世居後壁湖的湖底坪一帶,土地為阿公陳戶等五兄弟共同持有(今已成大片空地)。陳戶是家中長子,其弟陳達排行第五。陳復晉出生於民國三十九年(一九五0),他喊陳達五叔公,在他十幾歲時,陳達年逾六十,平日親戚少往來,另一方面也因為陳達居無定所。民國四十六年(一九五七)以前,陳復晉老家位在大光路一一0幾號,自他懂事後,他的父親即已搬遷落腳於今大光路的七十六號。陳復晉稱讚五叔公陳達是天才,民間如果有人嫁娶,他就像急智歌王張帝一樣,月琴一彈奏馬上即興唱曲,且琴藝精湛。陳復晉嘗聽過陳達現場彈奏吟唱〈思想起〉,餘音繞梁。據聞有一年蔣經國下鄉訪查時,來過大樹房,鎮長當時介紹陳達見過蔣經國,並於現場彈奏月琴吟唱,蔣經國聽後大大稱讚陳達是人才,傳說有將陳達彈唱的現場錄音存檔。陳復晉感慨道,陳達當時年紀太大了,如果晚二十年出生……。陳復晉對陳達所知甚少,他說如果父親仍存世或許就可以多談。陳復晉七歲那年父親辭世,家中一貧如洗,生活非常困難,被列為貧戶,仰賴領補給品過活,他說那個年代大家都忙著顧肚子,故極少娛樂。雖然陳達與阿公陳戶是親兄弟,但是大家生活都赤貧,彼此無法幫上忙,因而極少來往。不常出現的陳達,可能好幾年才見到他的面一次。陳復晉對於陳達的印象是不菸不酒,他笑說,都沒有錢吃飯了,哪來的錢零花。陳復晉最後一次看見陳達是在民國七十年(一九八一)四月十一日。那天,久違的五叔陳達突然登門向他借錢,說要搭車去台東,陳達當時說他要先搭乘公車到楓港,再自楓港轉搭公路局去台東。而久未謀面的陳達驟然出現,讓陳復晉夫妻霎時感覺不太真實。陳復晉回憶說,陳達取得盤纏離去後,據說他在楓港村的巷子與馬路銜接路口,因為視力不佳及揹著月琴駝背行走,結果遭公路局公車擦撞,陳復晉的太太吳玉仔說,當天陳達來借「所費」(費用),「翻點」(中午過後)就聽到他車禍沒了(過世)。(註)陳達故居位在砂尾路36號。陳達過世後,家族人共同商議供奉陳達牌位一事,最後經過大家同意,將陳達牌位供奉於他的三兄陳出家中。在來拜訪陳復晉之前,有一年,我騎著摩托車到白砂路十七號公墓,企圖尋訪陳達長眠之地,那個黃昏,公墓的長草與雜木被海風狂襲,發出颯颯瘋狂聲響。在靜寂無人的臨海小徑我就那樣站著,數十年前的陳達或許也是這樣站著,面海彈奏乞食琴(月琴),琴聲可能被風颳去很遠的天涯海角,無垠的他方。 作者註:此處口述與徐麗紗.梁良哲所撰《恆春半島絕響—遊唱詩人陳達》頁214「陳達於楓港轉車回恆春時,不幸發生車禍身亡」,二者有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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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緣筆

 文/徐絹單 插圖/國泰父親沒有上學,卻識得幾個字。除了阿拉伯數字,自己和家人的名字,最熟悉的莫過於半、斤、元、日與月。這幾個大字,與他的生活如唇齒相依。每當稻米收成時,在三合院的庭埕曬乾後,父親把金黃的稻穀繳交給農會收購,在農會的簽單上,承辦人員照例會寫著這幾個字,父親必須認得它們,練就如同在田裡分辨稻禾與稗草的本事,才不會被漏記。父親的父親很早就離世,遺留八名稚子與幾分薄田。不識字的阿嬤茹苦拉拔孩子,她只能讓較年長的兒子下田耕種,赤貧的家境,微薄的農收尚不足以支應一家食指浩繁,更無力供養孩子讀書。母親剛嫁進來時,曾問父親為什麼沒去上學,父親只淡淡的回答趕羊趕牛去了。因為家貧,父親只進過幾天的校門,課堂上的書本遺落在羊群牛背上。長大後,我向父親說起工作的沉重壓力。父親總以鉛筆沒有緣筆重,安慰坐在辦公室吹冷氣做事的女兒。下田耕種的那把大圓鍬,台語讀音為「緣筆」,與鉛筆有同音的情韻。父親長年在烈日下揮汗除草,拿著圓鍬填挖土堤,大圓鍬跟著他一輩子,承載歲月的重量。對比大圓鍬,10毫克的鉛筆,拿起來雖然輕盈無感,無形的壓力有時亦如千斤頂之重。而輕甜與重鹹,總要等到挾食入口,才知滋味。父親曾參加過考試,還拿到九十八分的高分。父親有台金旺機車,載人載貨兩相宜,他常將座墊拆除後,滿載肥料和農具。父親騎車卻沒有執照,無照行駛會受到重罰,處一千元以上、二千元以下的罰鍰,雖然現在無法換算當年的物價,但這筆罰鍰對小康的家庭肯定是沉重的負擔。無照騎車,平日騎乘於鄉間小路,倒也如清風愜意,而假日進巿區採買,遊走於城巿的法律邊緣,遇到警察現身,總是吊懸著一顆心。有一天,僻靜的村裡冒出一個中年男子,穿著正式,戴著眼鏡,右手拎著收音機,左手提著牛皮公式包,裝著幾本講義。他在村裡宣傳能教授不識字者考駕照,許多叔伯都報名「補習」,還繳了一筆費用。中年男子聚集叔伯們一起上課,說明交通法規和考試規則後,留下考卷和一盒卡式的錄音帶就離開了。父親是個認真的學生,日出而作,日落後也不敢懈怠,他準時坐在木桌聽錄音帶。不識字,如何複習,如何作答?當時還在唸小學的我成了父親指定的老師。我試著將國字逐字翻譯成台語,告訴父親這裡要畫圓圈或畫叉叉,選擇題要填寫123。一向聲厲性急的父親,變成溫馴的小羊,依著我的手指低頭畫字,容許我以彆扭的台語,支吾的轉譯交通法規、號誌和標線,這些我自身都不明白的知識。父親習於圓鍬的大手,牢牢的握住鉛筆,帶著孩童般的緊張,笨拙的辨認桌上那本有字的天書,而這一路,父親時時提問,我卻是不專業的導航,將父親引向半知半解的迷霧中。考試那天,父親騎著金旺機車,踩著打擋器,這是他最後一次無照駕駛。考完筆試和路考後,他一進門就像個孩子似的向我們報告分數,開心的說考了九十八分。面對考試,他一度為了沒有滿分而懊悔。沒有滿分,但能順利的拿到駕照,父親終於能歡欣的載著母親去十公里外的紙廠做工。往昔去工廠上班,與母親一人一輛腳踏車,踩過漫漫的鄉村小路,那些淋漓的汗水,已隨風遠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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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舊金山纜車的迴車轉盤

文/攝影 陳玉姑那是一個名為Powell的街名,在美西舊金山市區。么弟志誠、典融父子導遊家母與三孩詣潔、詣典、詣、甥女與我,一行人搭地鐵來此powell street station,就為搭乘古典的電纜車遊歷舊金山市區;並直抵漁人碼頭,乘載渡輪橫渡金門大橋。這是我帶媽媽與三孩一甥女第一次到旅居舊金山二十年的么弟志誠住家。舊金山的平整地其實不大,斜坡地倒是多。久候的長身電纜車好不容易到來時,迴車的方式是行至電纜終點,由駕車司機在大圓轉盤外,拉出一條控制轉盤轉動的繩索,大圓盤受到安裝在地表下繩索的拉牽,行逆時針盤轉的大動作時,車頭也就迴正了。這新鮮有趣的一幕,看得我讚嘆,單眼鏡頭下的快門,於是留下駕駛先生不論晴雨皆須勞動的職場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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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退潮

文/攝影 梅子如同所有歲月的循環一樣,潮水悄悄退去一衣帶水的裙襬之後,誰又會在意如此的更迭?這隻經過一晚苦苦守夜的夜鷺,至今依舊癡癡地動也不動,孤身站在逐漸退潮了,露出有點腐敗味道的泥地河灘上,思索。有時,我在想,禪般面對靜默的一地泥水,退潮後的泥灘,夜鷺堅持的是什麼?從表面上判斷,鮮魚的美食更具誘惑,只是等待的堅持是絕對必要的美德。但關於思索,對夜鷺來說,那應該是說不出的秘密。潮水進進退退,但尤其在這退潮時刻,唯有看似從退潮的灩灩波光中翻身躍起的魚,對柔情似水的河水,依舊情緒高漲,甚至對所有的夜鷺具有挑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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