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告別

文∕圖 劉冠妏我曾是個一定會說再見的人,或者說是相信告別儀式的人。每到需要道別時,都應當慎重處之,比如寫一封情深易濃的道別信、看著對方的眼睛表達感謝、後將回憶物品收妥後藏。直到親如母親的祖母過世,那天開始,我發現自己無能說再見。 祖母於那陣子進出醫院多次,在廣告公司繁忙不堪的我,已習慣她年事已高、身體欠佳的消息,打算忙一段落再返鄉探望。也想著無論如何,臘月生日的她,總會煮一桌我愛吃的家常菜、坐在老家客廳等我歸去。寒流來的夜,清晨我被家裏來電吵醒,被窩裏頭半睡半醒間,父親虛弱而簡短的告知,她在夜裡過世了,正將送去殯儀館。我瑟縮著揣想,父親話中真正要表達的意思,他的話語太過簡潔毫無修飾,令人懷疑有何弦外之意。日本攝影家蜷川實花曾說,在她父親離開的那天,逼不得已她得工作。前往攝影棚的計程車上,天空美得令人顫慄,於那當下她知曉父親走了。然而返鄉高鐵上,陰暗天色蒙著灰塵,那塵無所不在,從呼吸的空氣中,飄進了停滯的情緒裡。魂若離開,記憶與感情似乎也會一併帶走,陌生的肉身徒留。 祖母平躺於靈堂後方棺內,瘦癟凹陷的雙眼緊閉,她像祖母,卻又不是她。回到台北小小的租賃套房,立即去洗了熱水澡,妝容完整到公司上班。我在此扮演追求事業的獨立女性,在家鄉的彼端則是一個頓失母愛的孫女,這兩個世界的界線清楚分明,光鮮亮麗對比晦暗難解、理性對比著感性。客戶會議接連,該笑的時候客套、該緊湊時不輕易馬虎,縱然分不清哪個是真的我,但開關竟也能隨時開啟關閉。填妥了喪假假單,我草草收拾行李返鄉,姑姑像個孩子般嚷嚷著胃口全失,叨念著晚上祖母在那兒會冷嗎?或是夜半起而失眠,坐於床頭默念著不及與祖母道盡的耳語。父親則疲於各種死亡手續,經常說著重複的話,我盡量讓自己表現正常得體,希望讓氣氛不過分沈重。喪儀期間,每日不斷誦經、祭拜、奏樂儀式,我抽離麻木著,甚而懷疑短暫來訪的遠近親們,有多少低頭默哀時留下的眼淚,是真正源自祖母的離去?或者他們也是在扮演著某種角色,為了陪襯喪儀能順利進行。到了做七的終點,火化前,我們跪成一路長列送行,天色仍沒放晴。禮儀師說這是祖母的最後一程,提醒我們送進火爐後要記得大喊:阿嬤,火來了,快走。火燃之後,幾位遠近親喊得此起彼落,不曉為何我無法跟著喊「火來了,快走」,低著頭,不忍看那熊熊烈火。我知道,祖母早就走了,她不在那火裡,也不再伴於我們四周。 父親將祖母的骨灰安置於能看到家裡山坡的近郊,接下來等過農曆年時祭拜就行了。父親一副放下重擔的神情,而屬於我的告別式卻遲未到來。回台北後,我繼續著作品的拍攝,連幾日寒流大雨,等待著那個美麗天色的指示,就這樣度過了陰沉的冬日。我詢問同樣至親去世的好友,花了多久時間才平復心情,好友說他已忘了時間長短,總之會每多做一件事,都會比上一回再不難過一點。那之後,我頻繁舉行著自己的種種告別儀式,如刺青、離職、搬離小套房、躲到美國邊境小島,任由每日哀哭的發生、結束。儀式與儀式之間,盼著每一次都比上一回更好一些,像是從泥沼裡掙扎個一兩下,望能掙出一個吸得到氣的孔隙。等待破曉的路程漫長,一次深夜裡,終於突破了喪禮期間情緒障礙,失神走進醫院的急診間,暈眩號哭。護士走過來好心的問:我們檢查不出來病因,妳是不是心情不好?我默不作答,只是深夜急診間的生死交會,好像能打開一扇門,門的彼端也許會有思念著的人。 期待著的美麗天色,也許透著一點金色的邊,現實是走出醫院,正逢日出仍一片陰鬱。 告別好像不是一個時間點,而是無止盡緩慢的過程,如煮咖哩飯時,會懊悔忘了問她留一手的香料配方,或是戴著她贈與我的手鐲,念起她曾握住仍年幼的我手,關愛道:妳這麼乖,要好好吃飯長大。甚至,在捐出她的遺物前,我拍攝了許多照片,舉辦攝影展,期望著,她能抽出時間來看。告別的各種儀式持續地發生,像是在黑暗裡硬是亮起的燈,陪伴度過破曉前的緩慢長夜。一直到某回偶至東京旅遊,於吉祥寺旁的市場裡,吃到一顆與祖母做得口味幾乎完全相同的炸可樂餅(コロッケ),並念起她在灶腳裡以蝦米、蔥、馬鈴薯拌炒的背影,微微駝背,身著高雅花朵的襯衣,光線氤氳而昏暗,熟悉而親密。吃了一口後,立即再多點了一個。抬頭確認天色晴朗,金色的雲像是她離去那天,髮上別的釵。在那之後,我逐漸地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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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撩一頭亂髮的愛戀謳歌─以短詩作家為名的文學紀念館(四之一)

宮澤賢治紀念館文/攝影 陳銘磻奇幻的銀河鐵道之夜岩手花卷‧宮澤賢治紀念館、童話村 2011年3月11日,東日本大地震,關東、北海道東部、岩手縣、宮城縣、福島縣等地災情慘重,死傷、失蹤人口超過一萬餘。為了振奮人心,知名演員渡邊謙以沉重心情藉由電視傳播,朗讀了一首宮澤賢治著名的詩作〈無懼風雨〉,讓許多原本不熟悉宮澤賢治的人,逐漸見識這位出身農林的童話大師的名號。1896年8月出生岩手縣花卷村的宮澤賢治,父親開設當鋪,富商之家。宮澤少時喜歡研究土壤、礦石,同學暱稱「小石頭賢」。7歲就讀花卷川口小學即流露文學才華,9歲時寫了一首〈四季〉長詩,啟發文學創作潛能。國中時代習作短歌、詩篇,並嘗試童話創作。19歲,進入盛岡高等農林學校,熱衷踏勘學校鄰近山野,一邊採集礦石、植物。專心浸潤山林的經驗,奠基他的文學素養,所見自然風光美景,以及製作昆蟲標本,都成為日後文學寫作的重要素材。宮澤賢治出生天災不斷的年代,接連旱災、蟲災導致民不聊生,1926年,辭去稗貫高等農校教職,創立羅須地人協會,以人道主義、刻苦自立的性格,致力改善東北惡劣土壤與地質的耕種環境。兼而將敏銳筆觸、豐富的創造力與幽默的情感融入童話創作,作品繁多,以《銀河鐵道之夜》最負盛名。終身未娶的宮澤賢治,人生最末的五年,因辛勞過度造成肺結核惡化,臥病不起,卒於1933年,得年37。生前乏人聞問,棄世後聲譽鵲起,《朝日新聞》調查:「這一千年裡你最喜歡的日本文學家」,宮澤名列第四,遠勝谷崎潤一郎、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太宰治、村上春樹。《文藝春秋》調查:「20世紀你最喜歡的十本日本著作」,《銀河鐵道之夜》與夏目漱石、森鷗外的作品同列第十名。去世之後聲名大噪的宮澤賢治,後人為紀念他在童話世界創作的絢麗成就,1982年於新花卷車站前設立銀河鐵道列車,在新卷市胡四王山設立「宮澤賢治紀念館」、「宮澤賢治童話村」,這是一個把童話元素具體化的學習場域,園區出現喬凡尼、風之又三郎和野貓等,是宮澤賢治童話角色的裝置藝術,足以逛上一整天。驚奇的童話村築有:銀河車站、銀河車站廣場、妖精小徑、天空廣場、山野草園;還有主焦點:「賢治學堂」,分五個主題教室:夢幻大廳、宇宙、天空、大地、水;以及依照宮澤賢治作品《一個規矩繁多的飯店》設計建造的「山貓軒」餐廳。宮澤賢治紀念館常設館展示:宮澤賢治的作品、生前使用的物件、親筆原稿。特別展覽室:宮澤賢治的研究報告等展覽空間,以及多功能室、咖啡店、販賣店。走進紀念館、童話村、宮澤學堂,恍若置身繪本多采又瑰異的光澤,體驗奇趣童話的夢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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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歲月的閣樓

 文/碧雅翠絲 插圖/國泰外婆辭世時,正是蓮花芳香盛開的季節,劬勞了一生的她什麼都沒享受到。竟然,連最後一聲再見也來不及好好跟她說,那應該是我此生很難隱藏的、一個巨大的遺憾。比我更加遺憾的是小舅,因為美國暴風雪,被阻斷天涯奔喪的路。天涯斷腸。那種撕心裂肺無可挽回的疼痛,也只有曾漂泊過的我才懂。在滿室蓮花的清雅和佛號聲中,我們淚眼告別了外婆。多希望,這只是夢了一場…隔天醒來,外婆一樣在庭前忙著把剛買來的蓮花放進水瓶準備供佛。希望成真的畫面,從來只是心裡的海市蜃樓。飄蕩在空氣中的,只剩外婆已不具形體的氣息,一點一點,那樣真實濃郁。然而,鋪陳著榻榻米的小閣樓裡,已經看不見外婆了,家裡的每一處亦然。小舅出國前最常在小閣樓裡陪外婆談心,陪外婆吃飯。我嗎?從小就愛賴在這裡聞著榻榻米的特殊香氣,混合著一股淡淡霉味…有時,還會瞧見臭蟲自縫隙鑽出鑽進呢!天尚未亮、大地還在一片寂靜時,早醒的外婆怕吵醒了我,會先躡手躡腳把小小的木窗打開,然後坐在梳妝台前開始梳髻。其實,在外婆推開那扇木窗時,我就已經醒了,只是偷偷裝睡。孩子的我,戀棧從木窗後投射進的第一道陽光,下雨時,戀棧雨的味道,颱風時,風雨狂撲,我在一方閣樓裡卻覺得安心至極。那是我生命裡幸福最原始的投影,從來,未被歲月更替。梳好髻的外婆,踩著伊伊呀呀的小木梯下樓了,我才從被窩裡鑽出,躺著擁抱滿室榻榻米的香氣,不知覺中眼皮一沉,就又睡著了…我漸漸長大了,一樣戀棧著小閣樓,喜歡在那裡看書寫稿,只是,外婆身骨愈來愈不靈活,那一天,就真的再也爬不上閣樓了…出國前外婆最後一次在小閣樓裡苦勸著、叫我不要離開、叫我乖乖待著,找份工作,嫁了,趕快生個孩子讓她抱…,眼裡熱切的期盼,使我覺得心虛又難過。可是,外婆怎懂?那當下,能留住我的,只有愛情…但我的愛情忽然幻滅了,而且,永遠不會再回頭。假使在那年紀就能夠透徹,親情才是我們永恆的皈依,除外,俱是泡沫幻影,我也不會讓愛我的外婆和家人如此牽掛擔心。 出國後,小舅在新澤西州的家,也有一座雅致的閣樓,每次在那裡,都會讓我流連,卻不是貪看哈德遜河的美麗風光、明媚陽光或冬季飛灑而過的風雪…而是想念著台灣鄉下老家已經年久失修的閣樓。在我離開後身骨愈加不好的外婆,已經爬不上閣樓,她每日的早晚課誦迴向名單裡,一樣有我。當她默然對著佛菩薩合十時,心裡一定洶湧著對我無盡的惦記與思念,那些,她從不可能對家人開口的話。平安。外婆總是慈祥的說,平安就好。一直被牢靠保護著的我、在離開後才懂,平安,易寫難求。911事件粉碎了很多人的心,原來這世間再堅固的水泥鋼筋、紐約港高高聳立的雙子星,都可以在一瞬間如積木骨牌傾倒。雖然我和小舅都毫髮未傷,但,我們心裡被剜出的破洞,此生難以復原平整。時間可以忘記很多事,也會同時記住許多歷歷如新的傷疤。911讓小舅同時失去了好幾位在世貿大樓工作的好友,我不知道那種刻骨的傷痛,他是如何熬過的。當痛到極處,已經無淚,只能不斷滴血吧!有一回在閣樓上,小舅站在窗畔,靜默望著哈德遜河,心事重重。曾是一片兵荒馬亂鬼哭神號、如戰後殘破廢墟燃燒的雙子星餘火已熄,漣漪屢起的,是因世事無常而被撕裂粉碎的一顆顆心。我終於不再相信什麼是來日方長了,也徹底失去對這個世界的信任。只想緊緊抱住小舅,讓他痛快哭一場也好,愈是堅強的人,愈需要出口。為什麼只有我能哭,他卻不能哭?但是我不敢,因為那當下的我,真的太脆弱太疲憊了,假使出國後不是小舅一路的繼續扶持照顧,我應該早就灰飛煙滅了。我只能怯懦地、靜默看著他的背影,想著成長歲月裡一路的風光明媚,波瀾不起…其實,都是有人為我負重前行,才能讓我在涼風習習的餘蔭裡不被驚擾、幸福平安的活著。我也終於明白了,如果,無法安立自己的心,縱逃到天涯海角,一樣只能隨風飄蕩,靠不了岸。回台灣後,外婆又陪了我幾年。我永遠不會忘記老家的閣樓和美國新澤西州的閣樓。一個,有我成長的甜蜜溫馨,陽光漫漫,一個,讓我知曉世間無常,風雪不斷。我不再盲目眷戀愛情了,因為,在我心裡,已經找到親情的永恆依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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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晨間漫走

文╲蔡莉莉 插圖╲國泰 回台南,總是捨不得起晚。沿著騎樓,粽子碗粿虱目魚粥炒鱔魚,一路飄滿庶民的享樂空氣,像是從歷史縫隙中篩落的富足遺風。這些板凳小吃沒有典雅的名目,卻是離家多年的台南人永遠也無法斷開的味覺偏執。做為一個出生鹽水,中年移居府城的人,即使每月回台南,移動仍需依賴導航。轉進民權路一段,傳來廟宇鑼鼓聲,循聲望去,才知遇上神明出門。城隍街,兩側連綿不斷的金紙佛具神像鋪,一間接一間,滿街的空氣中隱約有一股香火的氣味。騎樓上,木雕師傅鑿著神像,專注而肅穆,好似頂上出現燦爛圓光。金紙舖的間隙中,偶有一兩間基督教會,很有些抗衡又兼有天下一家的意思。轉入菜市場,猶如走進另一個世界,左彎右繞,竟是迷宮一般,無有盡頭。眼前,台南無所不在的宮廟與人間的煙火氣融合得毫無違和,一種老派的莊嚴,一種日常的殷實,交錯出豐潤歲月裡相互依存的市井情調,又像排演著一齣古代場景的戲,看似各唱各的,卻又自有邏輯。廟口對面,嫂嬸婆媽錯肩旋身的那一攤,賣的是滴著油,黃玉般潤澤的放山雞。廟柱旁倚著一堆堆小山似的肉鬆,廟側紅色的泥金香爐也大方成了炸物攤販的工作台,熱熱鬧鬧,擠擠挨挨,彷彿這一切再應當也沒有,再適合也不過,這是神明的慷慨。市場裡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全有,瑣碎而可親,一種蒸騰的,躍然的,真真切切的實際人生。不出幾攤,我已經感覺到尋找超商提款機的需要,於是懂了張愛玲所說的在菜市場找到「人生的可愛」。台北三步一小7,五步一全家,台南則是三步一小廟,五步一大廟,領錢相對沒那麼方便。尋找銀行的途中,路過青草店,見老闆端坐門口,折疊桌上舖滿報紙,一臉認真地練毛筆字。那畫面有古風,也有文人的興味,在這嘈雜的市聲裡難得有這樣安靜的心。走到圓環,四面八方放射的大馬路,使我想起巴黎,往昔統治者權力中心的企圖不言而喻。圓環邊上是啟用不久的「中西區圖書館」,日治時期的議會古蹟整建而成,和台灣文學館以空橋相連,成為台南新風景。伏在挑高的閱覽室欄杆,俯瞰一室的白,閱讀的人,綠色的燈,心中生出一種書香滿樓的感動。即使在這超過八十年歷史的老空間裡,依然帶著一股人間進取的氣息。樂齡閱覽室,臨窗沙發上看報的老先生,日光照著他的髮,銀亮亮的。空橋窗外的鳳凰樹,一層疊一層的樹冠,像騰升的雲,將這座初生的知識殿堂托起,再托起。一樓是二二八紀念館,一個個壯烈的名字掠過眼前,每看一位,我的心便收縮一下,不忍細想他們曾經承受的恐怖驚懼與磨難。在歷史的洪流中,他們的形貌就像來不及顯影的相紙,時光推遠,越發清晰。走出圖書館,好像與壓縮的時代擦身而過,感到一種隔世的浩渺,使人回不過神。不覺想起張愛玲的,「時代的車轟轟地往前開。我們坐在車上,經過的也許不過是幾條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驚心動魄。就可惜我們只顧忙著在一瞥即逝的店舖的櫥窗裡找尋我們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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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基地營健行的代價

文/陳枝勝 攝影/Ang Gelu Sherpa 兩年多前獨自參加北部公司尼泊爾基地營EBC健行團,行前接獲通知因疫情取消,心想無緣從此作罷。沒料到今年六月突然接到長住美國高中同學來電,問我是否有興趣去基地營,既然同學邀約,也就欣然答應。就這樣他開始作業,最後選上一家英國公司,負責業務的麥克卻在南非上班,反正網路郵件聯繫方便,只要能找到人、收到錢便能成行,最後我還找另一位山友作伴,敲定9月30泰航班機,自桃園經曼谷飛加德滿都。為確定同學腳力,特別要求他先回台灣走塔塔加附近步道,算是勉強通過,好奇問他為何執意去基地營?他說大學曾是登山社員,沒想到當時發生清華學生奇萊山難大新聞,被母親禁足登山,畢業出國工作打拚,爬大山變成一種奢望。好不容易等到退休,第一件事當然想去世界第一高基地營,有如圓當時登台灣高山的夢。出門前心理感恩十月二十返國已鬆綁為0+7,見到久違的桃園機場,難免一陣心酸。很快我們抵加德滿都,與其他兩位老美、一位西班牙共6人團隊,滿懷期待快樂出發。很巧來自台灣的三位年齡最大,一位老美仗著年輕力盛,上高山還刻意快步跑趕過我同學,不在乎高海拔拚命飲酒,最後終於踢到鐵板,腸胃不適高山症病發四肢無力。相對我同學雖然步伐緩慢甚至舉步維艱,但至少看不出明顯的異樣。幸運的我們六位都登上EBC回到旅店,一路走上來,大家都付出疲累的代價。終於,同學說他要放棄往後行程步行下山,三位老外也選擇放棄,但選擇花錢安排搭直升機下山。全隊六位四人撤退,剩我與山友轉另一個行程,就這樣大家互道再見,可以說四分五裂,語言不通的背工也當起了嚮導。一大早先攻頂KalaPathar再轉往Gokyo湖,天啊!怎麼攻頂之後,身體狀況開始感覺特累、睡不著、吃不下,可還有幾天的行程啊!心中浮現登山者的警言,之前登高沒事並不表以後都沒事。可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啊!導遊說我登EBC前都是第一名,身體健康測試報告值從過去每天0變成4、5(最差)是很奇怪,最後他開口,問是否想找直升機救援,我考慮一下只能說好。天不從人願,山上飄雪霧,只能多待一天順利搭機下山,還真是救援,起飛點連個停機坪都沒有,機師技術一流,坐在直升機上美麗的風景映在眼前,四千美元的費用暫拋腦後,最後比先下山的同學還早到加德滿都飯店。又在太太的催促下,放棄泰航機票改買國泰航班返台。終於順利提前至15日返台,回家的感覺真的太好了,沒說幾句話、太太要我先快篩,哇!兩條紅線!原來我是在山上確診,趕緊急診掛號求診。想想在山上曾經有兩晚有發燒的感覺,當下沒想太多甚至沒做檢測,看來這教訓還真大,否則無論如何也找不出上不了山的主要原因:確診!現在一人獨居斗室等待採陰,高興看到同學們平安返台的訊息,也算完成此趟健行,閉關在家總比待在偏遠高山上受苦受難好太多,只是付出的代價高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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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海市蜃樓

詩∕曾湘綾 攝影∕陳渟岳鴿子振翅以後,落日每一道金色的邊緣藏著宇宙的靜寂在這一片樓群 此刻更寒冷的風裡你和你的影子循著歷史的硝煙夢的回聲,來到港口拋擲疼痛與青春 粼粼的波光是你 輝煌灑下的吧瞬息將故鄉的遠景往日盟約,化成了海上的暮色 記憶如浪潮,掩埋不可預知的黑暗哀愁漸漸消散於風中在星星漫天墜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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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蕭蕭秋天日記

七月七日(星期四.台北.節氣小暑)謝落花苞的鳳凰還是鳳凰 黃昏的步行,今天選擇通過忠孝東路的地下街,然後從敦化南路東側冒出來。節氣小暑,不要走太遠的路。這個地方其實是安和路的叉路口,以前是我寫作論文不順時,不論夜有多深,都可以來到這裡翻尋資料、獲得靈感的地方,沒錯,老台北都熟悉的誠品書店坐落的地方,就像幸福一樣,24小時為你開放。那時還有「詩的星期五」,我們尋個位子聽詩人談詩,談逃難,談生命。如今,詩人遠走他鄉的遠走他鄉,搬往天國的搬往天國,原來的那棟大樓早已蹲了下來,消失了他自己的天際線。現在安和路路口的工事正在進行,工人不多,護牆甚高,不可預期的台北會以什麼的姿態站起來?——倒也不需焦急,這一路走來,我們不是一路習慣著?我走在遠離工事的這一側,正在一棵鳳凰木下張望。台灣校園從小學到大學普遍栽種的兩種樹就是榕樹和鳳凰。榕樹容易有樹蔭,招來麻雀樹上嘰喳,麻雀一樣的小朋友自動會來樹下嬉耍。鳳凰木容易高大,也知道六月的時候應該應景,滿頭插滿紅花,麗禧熱鬧,為莘莘學子喝采:終於畢業了。是因為這樣嗎?但這裡是臨靠大馬路的大樓庭園啊!今年暑假提早開始了,六月畢業的學子未曾返校參加實體的典禮,紅花有著意義已盡的失落感,七七的這一天完全謝落,即連大樓庭園的這一棵,樹顛一點紅意也未殘留。但鳳凰木的羽狀複葉容易辨認,線形的小葉,葉質如薄紙,相對的羽片呈碧綠色或稍淺淡的碧綠色,整片葉子渾圓如中年君子,靠樹幹的葉片基部稍鈍而尾端微尖,如果是藉著這樣的羽翼飛翔,這鳳凰的飛翔也是溫柔的,從無一絲驚動天空的意念,是吉祥的鳳凰啊!我喜歡在這樣慈祥的樹下,調整呼吸,安和自己。 八月八日(星期一.宜蘭.晴、有雲移動)靜靜的龍潭湖、靜靜的瑪僯路 下午三點半從台北來到礁溪,等太陽軟了一些,朋友帶我們去龍潭湖,車上聽他們的話音,覺得應該是「龍潭湖」三個字沒錯,那是宜蘭地區我沒去過、也沒聽過的地方。宜蘭沒去過、也沒聽過的地名不在少,會仔細辨明他們說的地名,是內心來回在遲疑,既有了潭(深水)字,為什麼還要疊加一個湖?最早有這種遲疑,是進入明道管理學院的第一年,發現校內有大約兩公頃的境教設施,人工挖掘的「蠡澤湖」,我知道以商業管理作為主標榜的大學,選擇能聚財又能散財的陶朱公「范蠡」作為典範而命名的湖,寓意深遠,具現出命名者的國學內涵,遲疑的是,既然選用了水字旁的「深山大澤」的「澤」,何以又接連一個水部首的「湖」?後來我釋懷了,老教授點醒我,「澤」字用得最多的地方不是「水鄉澤國」,而是「恩澤」、「惠澤」的仁德,「澤物」、「澤骨」的布施。——習茶以後,我更喜歡這種澤己潤人的溫潤之美了!龍潭湖列名於蘭陽五大湖之首(龍潭湖、大湖、雙連埤、梅花湖、翠峰湖),面積約有十六公頃,稱之為「新蘭陽八景」之一時,有個典雅的名稱「龍潭清影」(《宜蘭縣志》),就在礁溪鄉內,水最深處可達四點五丈,應是天然型湖泊,舊稱「大埤」、「大陂湖」,就像台灣各地名為大埤、埤頭、後山埤、竹塘的埤塘遺跡,或自然或人工,農業時代調整水資源,用來蓄水灌溉的所在,工商今日,成為水鳥與人遊憩休閒的「龍潭湖風景特定區」,環湖周長不到三公里,車行約五分鐘,步行總在一個小時上下,上或下,取決於獨行或三五成群,取決於討論股票或選票、老巫婆還是小鮮肉。龍,大家都喜歡的詞,龍潭虎穴的成語,桃園人選了龍潭,宜蘭人也選。龍潭湖入口處有個畚箕形的凹地,順勢挖成─個碗公造型的滑溜斜坡,洗石子的材質,是台灣少數不限年紀都可以溜滑的轉向長梯,就叫「龍掌坡」。很多人到了這裡,自動在自己的歲數裡加了一個小數點,這一點,快樂增多了,笑聲隨滑溜的速度也增高了!湖邊廟宇的眾仙神,說不定也聽到這種笑聲哩!龍潭湖原名大埤湖,同樣叫大埤湖的,還有遠在高雄鳥松區的澄清湖(大貝湖),他們一貫靜靜的,讓你可以聽見山間的鳥叫、湖畔的歡語笑鬧,或者閨蜜的呼吸、摯友的心跳,他們一貫靜靜的潤澤你。晚上投宿於礁溪瑪僯路,隨口問了接待的先生「瑪僯」兩個字的意思,他竟找來二十幾年沒見面的朋友吳敏顯(他與吳敏顯二十幾年沒見,我也是),散文家吳敏顯一輩子住在宜蘭、寫宜蘭,剛獲得第九屆宜蘭縣文化獎,在九歌出版《我的風火輪》(2022),自言是「一個自以為還活得年輕自在的老人」,「一個似乎未曾遭受歲月蹂躪,卻帶點癡傻的鄉下人」,八十歲了,他的兩輪車仍然風風火火,環著宜蘭、繞著童年在書寫。沒錯,他說,馬麟社或譯作「瑪璘」社,現在寫成「瑪僯」,是噶瑪蘭族(Kebalan)三十六社之一,據說原意是「獻祭」。今夜,靜靜的瑪僯路,開闊的田野間,我不會去想人類學上、宗教學上的「獻祭」,只讓我們的身心靈靜靜的沉靜自己。 (選自爾雅出版社新書《蕭蕭秋天日記:尋常巷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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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存在

文/攝影 徐然晨曦有光,你向陽而來,朝露消融,融於你的容顏,歲月不曾折損你分毫,縱有風雨際會,卻是甜美滋養,向泥土深入,向葉脈送情,花瓣如飛鳥展翅,花蕊如雲繾綣。晨跑的人匆匆從你身旁掠過,你一如初衷,繼續仰望,陽光已然遍灑滿身,獨自綻放的日子,就是完美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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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近山情怯

 文/圖 雨順三年前的那個夏天,為了配合一個海外華文作家的聚會,我們提早一周到達法國南部的普羅旺斯,為的是可以在團體活動開始之前先去探訪幾位知名大畫家的故居,梵高、塞尚、莫內等是主要目的地。自己對塞尚一向理解甚淺,不明白他常畫些蘋果什麼的,為什麼居然能夠那麼被推崇。一些暗色的室內畫也不知道究竟偉大在哪裡?所以決定首先去探訪他在Aix城的畫室。經過畫室工作人員的講解才知道,塞尚非常勤快,每天都要作畫。除了畫靜物,他也畫大自然。在塞尚住處附近可以看到遠處的「聖維克多山 Mont Saint-Victories」,他經常像朝聖一般,揹著畫具走過很長一段上坡的土路到達一個視角寬廣的平台,架起畫架,對著遠方的大山揮灑畫筆,一直到他人生最後走不動為止。據記載,塞尚一共畫過六十餘次那座大山。我沿著塞尚走過的路,在那個被標記為塞尚當年作畫的平台,掏出速寫本,和水彩筆,模仿著…。第二天一大早我又去了一次,當我注視著遠山出神的時候,彷彿中好像有位戴著帽子的老先生從另一方朝著我走過來。他看了看我的速寫,然後說:「很高興在這裡遇見你。但是我想對你說,你應該照你自己的想法去畫,因為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一定是不一樣的」。這老先生是誰?是幻想中的塞尚嗎?接著在法國旅行了一個月,去過許多美術館,也看到很多大畫家的作品。而在我的腦海中不斷盤旋浮現的,是塞尚、大山、和那句「畫出你自己的風格」。我終於意識到聖維克多山已與塞尚的畫筆合為一體,別人無法取代。住在淡水的家中可以直接看到有名的觀音山。許多知名的大畫家也都曾經畫過。而最為人所熟知的,或許還是陳澄波的作品。曾經在一個電視節目中,主持人訪問陳澄波的弟子。「老師,今天用什麼顏色起步?」弟子問。「粉紅色」。是真的嗎?我住了那麼多年,可從來沒有看過粉紅色的觀音山。好幾次我的畫筆拿起來又放下了。有一天在陽台上端著咖啡杯,看著那霧茫茫的景象,似乎意識到,其實觀音山早就己經是屬於陳澄波的了,觀音山是粉紅色的,天上朵朵白雲是長方型的。今年夏天我們決定去美國西南的新墨西哥州走走。它是一個沙漠高原地,全州人口只有兩百萬。州內有許多印第安人的保護區,有發明原子彈的Los Alamos實驗室,還有一年一度的國際熱氣球嘉年華,都是非常的出名。但其中最引人矚目的,莫過於該州曾經是著名女畫家「喬治亞‧歐姬芙」(Georgia O‘keeffe)長年居住和終老的地方。2014年她的一幅畫「白花」,居然以四仟四佰萬美元的高價被一個美術館收購。多半的人大概和我一樣久聞歐姬芙的大名,但是對她的事蹟知道的卻很少。在一個叫做「幽靈牧場」(Ghost Ranch)的地方,經過導覽的解說,我們可以重溫一些當年歐姬芙在那裡獨自作畫的景點。導覽手持歐姬芙的畫,然後指出對應的大山、枯樹、地上的小草花。當然,那一片綿延巨大的岩石山是最令人感到震撼的。岩石山的山頂平坦寸草不生,陽光照射下,有時候大山看起來竟像是一大塊層次分明色澤飽滿的五花肉。帶著些赭石暗紅,夾雜些鮮嫩粉紅,配上透徹的藍天和純淨的白雲……難怪歐姬芙會說她的畫,有一半是大自然已經幫她畫好了的。沙漠中環繞幽靈牧場的大山真的是屬於歐姬芙的。 旅行結束回到加州家中,放下行李,我立刻就去糕餅店裏買了兩大條長方型的土司麵包。太太很詫異的問我,你買這麼多的麵包要給誰吃?我一邊揪弄著麵包頂部,試圖把它做成一個不規則起伏的山形,一面回答「歐姬芙的大山我不能帶回來,待我把麵包塗上有如岩石山一般的深淺顏色,我就有一座可以屬於我去畫的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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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吉.梅.潤.醒.紅

 文/湯長華 插圖/國泰老爸還在的時候,外婆只要炒蝦醬空心菜,聽說他就會離家出走。弟弟大概是遺傳了老爸,倒不討厭蝦醬,可是電鍋裡的飯菜只要跟一丁點鹹魚一起蒸過,他就翻桌不吃。這是外婆寵出來的,從此以後換吃蒸鱈魚,那種一夾就碎,白雪雪一大塊邊邊的鰭充滿膠質的鱈;當然是弟弟吃肉,我愛吃鰭。現在的每週六,我們都會回家吃晚飯。一次媽媽大概是異想天開,或者可能剩了一小塊鹹魚,順手搗碎加進豬肉餡裡包了豬肉雲吞。弟弟吃到一口,幾乎火山爆發。畢竟他現在已經是大人了,雖然對於媽媽的明知故犯十分介意,但也只是說:「妳雲吞裡放鹹魚喔?哎唷幹嘛雲吞裡放鹹魚啦?」衝進廁所漱口。當下馬上把雲吞從桌上撤下。 我完全不介意接收並獨自享受那些怪奇口味的雲吞。鹹魚嘛,餐桌上經常出現的角色,又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搞得時而出現時而神隱。有時回家只見碟子裡剩一小截光溜溜的魚脊椎骨,真的就是那麼一小塊,外婆一連幾天中午在家,配著白飯,像凌遲一樣把牠消滅,我並不特別鍾情鹹魚,單吃只覺得鹹,又有一股濃重的氣味,一種聞了就想開除濕機的味道。後來住到三藩市,來自廣州的遠房表姐就租在唐人街,鹹魚蒸肉餅是她閉著眼都能做的家常菜。與同學「夜蒲」後,大吃深宵裡還賣著粥粉麵飯的港式餐廳,漸漸愛上以前家裡不算經常出現的鹹魚雞粒炒飯。從此這個吃太多嫌膩,久沒吃又思念的怪東西,便在心裡扎了根。 工作室冰箱裡有條「梅香鹹魚」,千萬別問我什麼時候買的,帶回來太捨不得吃,現在也不敢吃了,打開冰箱拿來瞄一眼緬懷舊日時光用的,也許哪年打掃斷捨離把牠清掉。說實在,在香港流浮山買下這條鹹魚的當口,對於如何挑選一隻好的鹹魚,完全沒有任何研究,只記得媽媽說:「一定要買梅香。」我見紙牌子上手寫梅香,便抽下一條付帳。逢年過節家裡總會收到幾條挪威鹹魚,真空處理乾淨不沾手,取出放烤箱就很好吃,蛋白質足夠,Omega 3也很多,這種鹹魚弟弟聞到不會離家出走,卻依舊碰也不碰。吃了那麼多年,一日不曉得哪裡開竅,才突然體會到這種沒「發酵」過的口感應該就是類似商家說的「實肉鹹魚」,捕到魚即刻劏好洗淨鹽醃,口味不過鹹。(實:結實)媽媽說的「梅香」則是殺好的魚在通風乾爽處曬兩天,蛋白質產生變化(變什麼化,我斷定就是台語的漚au去了),才把魚埋到鹽裡醃上好幾天。料理的時候下薑絲料酒蒸過,氣味攻鼻口感綿密,魚肉同樣一夾就碎,多數用作提味,隱身菜餚裡聞得到卻吃不著。愛此味的人久沒吃周身難過,不愛者如我弟,此生與鹹魚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自然是不懂得怎麼做梅香,反正概念差不多是這樣。 今日蒸了一塊油浸馬鮫,我的房子好臭。臭到肚子打鼓。聽起來真是匪夷所思,不過千真萬確。 以為自己認得許多魚,粉色的鮭魚、吳郭魚、虱目魚、土魠魚、吻仔魚、鰻魚、鱔魚、鯽仔、秋刀魚,那個長鬍子很好認的catfish,這樣說來,還認得土虱;進到菜市場才發現根本「魚盲」,什麼都不敢買。這罐油浸馬鮫是在泰國做的,還好英譯寫著Mackerel,懂得這個字是鯖魚。在澳門小雜貨店逛到時,店裡的嬸嬸說自己也習慣吃同個牌子。鹹魚檔越來越少,年輕一代嫌累不肯接手,一些師傅去了漁獲較大量且便宜的泰國孟加拉教那邊的人做鹹魚,再進口回港澳。她又說,以前她還有賣「密肚」,是水上人家製作鹹魚的厲害手藝,可惜隨著飲食選擇的多樣化,越來越少人吃醃製品,如今產量大減,買少見少。所謂密肚即是抓到魚免開肚,用個鉤子把從腮伸進魚肚內把內臟仔細勾乾淨才醃,風味不流失。進口的鹹魚畢竟運輸時間較長,做密肚不太保險。語畢,我認得她眼神裡,有種愛吃鬼的落寞感。油浸馬鮫帶回來後,那種捨不得吃的要不得心態,害我又供了好久,早就過期。好在疫情總算有點平復,眼看明年也許可以出去買東西了,便開封取了一塊,心想如果壞了就丟掉。因為怕腥,切了大半塊老薑絲,淋了一點紹酒,水滾入鍋蒸。特地去自助餐買一碗白飯。起鍋後戳下綠豆般大小的臭鹹魚,肉質軟綿幾乎夾不起。拌進白飯勇敢嘗試,嘴裡湧出古怪的鹹香與回憶。我滿意地咀嚼,發出嗯嗯嗯嗯的讚嘆,看著碟子裡還剩一大塊,有點不知該怎麼辦。吃完跟朋友訊息,告訴他我晚上總算開了那罐過期的「梅香」鹹魚。朋友問:「用梅子醃嗎?」原來真會有這種誤解?從小跟外公外婆講廣東話,即便已有深刻體會,仍有許多用法是等到很大,交了香港朋友,看了港劇,讀了「廣東字」的報章,才理解廣東人熱愛「好意頭」到一種近乎「迷信」的極致。比如「霉」香鹹魚看起來很倒霉,要寫「梅香」。「空屋」不講「空屋」,太「凶」,必須講「吉屋」。「肝」腸太乾,得叫「潤」腸才會好吃。「瑞」獅聽起來像睡獅,沒威風,要講醒獅。豬「舌」跟蝕本的「蝕」同音,不吉利,要說豬「脷」。豬「血」腥風血雨的,要講豬「紅」。「絲」瓜諧音「輸」,得叫「勝」瓜。我們不講一把「傘」,呸呸呸,沒人喜歡「散」。從小只會講「一把遮」,曾在心裡質疑,為什麼每個人說的都跟我不一樣?等曉得怎麼寫的時候,覺得有意思極了。還有許許多多我不懂的,趣味可以花一輩子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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