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最後的愛

■琹涵 她的父親曾因白色恐怖的牽連,入獄十年。她和母親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很艱難。 事發之時,她年僅十歲,純真的童年歲月因此提早匆促落幕。 在這之前,她是唯一的嬌嬌女,備受寵愛。之後,所有的好日子都結束了,只能在夢中追尋。 父親出獄時,她已經在工作了,幾年以後結婚,有了自己的家庭。 想起那段困頓的歲月,大陸撤守之際,兵荒馬亂,來不及帶走文憑的母親,到了台灣,好日子太短,在遭逢家變之後,只能幫別人洗衣服,以辛苦的勞力去換取微薄的酬勞。如此含辛茹苦,才能拉拔女兒長大,那樣的經歷何其不易!父親不是應該表示衷心的感謝嗎? 顯然,父親不這樣想。 原來,父親和母親原本就相處不好,出獄後的父親並沒有留在母親的身邊,反而隻身去到遙遠的東部工作。母親還是跟她一起住,彼此有個照應。 晚年時,老邁的母親甚至疑神疑鬼,老是說父親對她不起,一定在外頭有了其他的女人,還偷了她的衣物和存摺去討好小三…… 現在想來,那恐怕是母親失智的開端。 那時候,她好想拿《呻吟語》中的這段文字來勸母親:恕心養到極處,祇看得世間人都無罪過。 意思是:當寬恕之心修養到了極點,看世上的人都沒有了罪過。 其實,這已經是接近宗教上的「博愛」和儒家的「仁」了。恕是推己及人。以寬厚之心待人,在別人有過錯時原諒他,就像他沒有犯錯一樣。然而,深陷在怨怒之中的母親,聽得進這樣的勸解嗎?又有幾個能做到這樣呢? 她終究沒有開口。   如果婚姻是道場,修行的路何其長遠,根本不見盡頭,終人們一生,活到老,也學到老。 母親唯有打開心扉,放下執著,才有可能看到春暖花開的繽紛美麗,然而,日漸衰弱的母親,餘生已經有限,又還有多少等待的時光呢?她捨不得母親受苦,卻又無能為力,她多麼恨自己的氣力微渺!……   很多年以後,她拿到了父親冤獄的賠償金,那時候父母都已經辭世,昔日的恩怨愛恨終成過往的雲煙,隨風四散。 此刻,她面對著父親的賠償金,心中百感交集,她明白那是父親留給她的最後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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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兒時的祕密

■陳祖媛 眷村最大的共同點是一窮二白,還有就是一丁點兒小事傳得很快,甭提大事了。打罵孩子夫妻吵架,聽得一清二楚,多多少少每家還是有些祕密的,但是祕密是怎麼走漏風聲的?還是自以為是的祕密,其實現在看來都不是個事兒。 小時候要記得的祕密是藏家門鑰匙的地方。放學回家,若家裏沒人,一定可以在牆角鞋架上,塞了襪子的鞋裏找到進門的鑰匙。一天放學先到鄰居同學家,正巧她家沒人,看見她一手捏鼻子,一手拿起臭襪子,也在鞋子裏找到進門的鑰匙,我有些吃驚,我們的祕密是一個樣,不同的是我媽塞的是洗好的襪子,這個佈局太假了。回家告訴我媽,她笑說藏在小院子花盆底下也可以,不過一定也有人藏花盆底下。現在想來好笑,鎖不鎖門有差別嗎?在我搬離眷村之前,也沒聽說有小偷光顧過。 那時還有個共同的祕密是孩子多是從倒垃圾的地方撿來的,每次看我哥被打時,我都深信不移,覺得他好可憐是撿回來的。我幾乎沒被打過,我想我應該是他們親生的。再長大些,才知道棒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那是他們的教育方式。 隱約中可見他們對男孩和女孩的期待是有落差的。望子成龍是一定的,而望女成鳳呢?至少我的父母從未期待我事業有成,飛黃騰達。他們認為女子總是要走入家庭,嫁人才是大事。記得當時父親對我說,要妳唸大學是選擇較寬,除了好嫁人也希望嫁好人。我家沒有嫁妝一牛車,他大概認為文憑就是我的陪嫁吧! 眷村拆遷前,最後一次陪母親回去是為了每月一次的會錢,跟鄰居媽媽的會大概是母親保有和眷村的一絲情感連繫。眷村的媽媽們好幾年沒見著我,立刻拉著我的手如數家珍的說起我們這幾個小女生小時的祕密,聚在一起偷穿媽媽的高跟鞋,偷擦口紅……天啊!我們是確定家中沒人,偷偷的學起大人。這些媽媽怎麼都知道?!我媽說,你們來家裏玩扮家家酒後,有時口紅就變形了,我抹去了唇上的口紅,卻暈染了雙頰,粉粉的。她看在眼裏覺得好笑,沒生氣罵人,她想我就用不著說謊。我天真的以為天衣無縫,一個老媽全然不知的祕密。 我心中和鄰居姊妹約好守住的童年祕密,原來早已不是祕密,變成了笑話一籮筐的甜蜜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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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お帰り

文/攝影 易品沁 以日本僅存少數利用四季溫度變化,堅持純「天然釀造」的末廣醬油廠(成立於1879年至今)製作的薄口醬油「淡紫」所料理的梅、山藥泥烏龍冷麵。 今日或也可謂再度悠關於「緩」的秘密練習。分明是數小時前才收到你長信,然硬是勉力抑制住想問你「是否已平安到家」、「今天一切都還好嗎」的強烈衝動。取而代之的是以一貫與你之間渾然天成的默契地靜候你,心知肚明必須讓你有足夠時間與空間的「緩」,你一定會聽見我內心呼喚似的很快再出現。 再後來,半夜快兩點(日本時間是半夜三點)看見你已發出,卻又臨時收回的訊息(當然這在以往全是你已寐睡的時段),似某種的欲言又止,可想而知也是體貼入微深怕驚擾到我睡眠。在你發訊與撤回訊息的當下,其實我也正開word檔給你傍晚來的信件寫回信,即將把我的文字檔直接從word複製挪來貼上messenger給你發信息。 於是看見此前十一分鐘你才撤回的一通最新訊息,心頭為之一擰。已顧不得平素已算頗能自如掌握日語表達上用字遣句上的節度,像是如今的「今は?」、「どこ?」、「大丈夫?」這些短促,看似支離破碎,呈顯焦灼連續,捨去平素所恪守的「敬體」而就「常體」的問句,就這麼自自然然從我體內翻攪而出是對你由衷的信任與親暱;也如同平素不擅、不喜飲酒的你,近期總屢屢帶有迷離的醉與散亂的腳步,一反常態流連於凌晨三更的街頭。可想而知,無論是誰在異常脆弱時,總會自心底湧現出對於個我別具意義、打從魂底信任,想要依偎、想要撒嬌的那張臉,很欣慰我正是你的。 就這樣,即使向來於心的零距離、零時差,卻為疫情阻隔下著實地道兩端,遠在天邊的我,於今晚倚著月光、伴著暗夜的星,密密實實與你再度一道從4公里外平塚站前的八重咲町,穿越錦町和大磯、回到山下,一路沿途天南地北長長地聊,聆聽你興高采烈提及今夜意外巧遇20多年前音樂路上亦敵亦友的故舊種種。於此不禁也使你開始沉湎起你我最初那帶有十足非凡、玄奇色彩的命定式相遇。我是你註定的會遇見,我亦如是從「未來」回到你過去的人,也就是一併擁有你過去的「未來人」。以芸芸千億萬人間唯獨我持有通往你的通關密語,解除恆久禁錮你靈的封印,一併將你,連同你曾經歷來種種給通通打包、拎起,肩並肩再同你手牽手,邁入「現在」與將來。 至於方才你酩酊路途之間,我時而不經意故意讓你腦筋急轉彎,其實是因為我擔心的不得了而不得不的試探。是攸關你當下朦朧氤氳的醉態,一方面也想藉此令暗夜行路中的你腦筋保持適度的醒。 知道你終於平安到家,我忍不住鬆了好大一口氣對你道聲「お帰り」(歡迎歸來),以親吻的Emoji,我從你瞬即回以的「愛心」Emoji,看見你異常的歡欣雀躍,這時候的我又倏及變幻角色成你門後的人。如果可以的話,多麼想能夠在這般連綿陰雨,特別容易令人感到抑鬱困乏的梅雨時節,於身心靈皆疲憊的如此狀態下的你備上「梅とろろ冷かけうどん」,給你醒酒。以紀州南高梅微妙平衡的甘酸鹹,與長時冷泡再經熬製的昆布柴魚高湯,冷卻後搭配北海道產山藥磨成泥入喉,其清涼順滑徘徊你唇齒,交織清甜與溫柔的若有似無間,從你腸胃以逕至你心與靈,伴你卿卿安然以入寐。 此外,今夜你的醉同樣也感染到我,忍不住對你脫口而出的「也許我比任何的誰都還要愛你」(這可不全然都是太宰治遺言)!我想今夜會有這樣的根本底氣,同樣渲染著我的你,不也是!? 然其實並非「也許」。是我打自心底早已確鑿無疑的無論是你,或者我的:「誰よりもあなたを愛しています。(我比誰都還要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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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不來常思君

■陳維賢 L,不見妳面已經四年有餘,以前縱然能見著,不過是兩年一期的同學會。 這些年,妳摒棄手機;email停用;電話不接不回;魚雁往返,在妳也是俗事。就這樣徹底隱身於塵市。 不得不從S那打探妳的近況,得到的僅是輕描淡語的身體微恙,搆不到深處。   十八歲我們結緣於華岡,年少輕狂彷彿還是昨天。 大仁館的教室,與大屯山僅一窗之隔。冬天有第一堂課那天,定會早早到教室,打開窗伸出手,看凍冽的嵐霧穿越指縫,感受那冰涼。妳也來了,站在窗前凝視那片朦朧,長髮飄在背上,輕柔如緞疋。不久整間教室彷若一座水雲間。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妳是在水一方,隨風搖曳的蒹葭;更是偶然回眸,低眉淺笑的詩經女子,數十年來長駐我心。 都是喜歡用雙腳觸撫溫暖大地的人,大四那年的春假,約著留宿博愛樓,要踏遍華岡四周的山頭。早晨睡到不知東方之既白;晚間,蒼然暮色已至,猶留連不 欲歸。 我們以華岡路的起點為中心,正面是菁山道,濕滑的小徑正好考驗腿勁。涓絲瀑布、擎天崗,不過眨幾個眼的功夫就上去。 右轉,沿著仰德大道下坡,遲鴿小築、白雲山莊、不知名的豪門大宅,都是好奇打量的庭園。 左轉,笑著說著就上了陽明山、小油坑。 每日晨昏,我們興致勃勃的出發,尋找新的視野。明亮的陽光,將蒼翠的林木映照成猶如明信片般的完美。飽滿結實的小腿在菁菁草叢間亂蹦,硬生生走出一條曲徑。陽光穿過蓊鬱的枝葉,照在圓圓紅紅的花顏,額角沁出幾顆汗水。 多少年後,要不是無意間撿拾起書架上滑落的舊照片,誰相信我們的花樣年華曾經真實存在過?   再回華岡,年輕的只有青山和陌生的新樓。風雨編織的歲月,只是我喃喃口齒間咀嚼的名字,於是明白我們都已老去。 S是著名的學者,曾到多所大學研究講學,妳都能夫唱婦隨,抽暇飽覽各地風光。而今卻為腿疼所苦,生活質感,只是內在心態的渴求。 記憶再次掀過扉頁。 妳的篇章,格局大又有文學底蘊,是主編追著邀稿的對象,卻總想盡辦法溜逃;同學聚會,隨手幾筆,各人的神韻就在紙張躍動,剛要讚歎,妳翻手就揉縐。   《紅樓夢》三十八回,寶釵、湘雲在藕香榭擺下螃蟹宴,一時賈母等人吃了離去,寶玉和大觀園眾家姊妹自在飲酒、賞菊、吟詩。 黛玉在菊花詩奪魁後,又詠了螃蟹詩: 「鐵甲長戈死未忘,堆盤色相喜先嘗。螯封嫩玉雙雙滿,殼突紅脂塊塊香。多肉更憐卿八足,助情誰勸我千觴。對斯佳品酬佳節,桂拂清風菊帶霜。」 寶玉看了正待喝采,黛玉便一把撕了,令人燒去。 同樣扼腕至極! 山上的花果林木會安靜的成長,無語的天空會漂浮些許殘絮。不知怎地,就是想聽妳落葉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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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向長工致敬

■大象 「媽媽,這顆枇杷被小鳥啄了一口,還要嗎?」爬在樹上快樂摘水果的我問樹下的媽媽。「小鳥吃過的最甜了,當然要~」連蘿蔔皮都能拿來醃漬成小菜的媽媽如是說。 「爸爸,跌倒時褲子磨破一個洞,怎麼辦?」帶著膝蓋破皮的傷口一拐一拐走進家門。雙氧水消毒傷口、紅藥水一抹,爸爸俐落的剪掉兩個褲管,縫紉機噠噠-噠噠-噠噠,縫好的馬褲穿在身上,變成一條新褲子。 力行勤儉持家的父母,大富由天,小富由人,最高的生活指導原則以實用為目的,姐妹三人的衣物與文具,都是大傳小、小變抹布。從小養成的習慣很難改,「切勿以貌取人」當然用在選擇另一半。 一個是「高富帥」一個是「烏焦瘦」,我憑直覺與父母的身教選了小烏。小烏學的是電子,最好的同學讀木工,又在鐵工廠學過焊接車床,還到舅舅的水電行待了二年,這樣十八般武藝俱全的男子「百裏選一」,當然得快快下定,否則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矮舊的老平房,前院搭了木製花架,豔麗的九重葛懸出圍籬向青天比美,陶製大缸開出朵朵荷花,引來蝴蝶蜜蜂競相逐舞,幾隻魚兒悠遊於莖葉之間互相爭食,蜻蜓駐足荷葉之上納涼,他巧手為家人佈置出恬靜的一方天地。 從電腦修到吹風機,電冰箱修到抽水馬桶,菜籃修到腳踏車,從教美勞作品養昆蟲到教數學、理化,小烏的名言「沒有我修不好的東西,只有我不想修的東西。」那麼臭屁的言詞,卻是三個女兒的選尪標準。這標準放諸現下,真的有點高。 知道女兒愛吃魚,他一放假就往海邊拋竿釣魚,與釣友們習來一夜干的製作方法,見他殺魚去鱗抹鹽風乾,動作流暢俐落,完全不需我幫忙,因為他知我怕魚腥。 見他忙裏忙外,不一會兒工夫廚房飄出烤魚的焦香味,長碟上兩條烤魚魚皮金黃酥脆、魚肉鹹香細嫩,擠上些許檸檬汁,配上一瓶透心涼的啤酒,啊~好有居酒屋的fu呦! 我家的「長工」不只任勞任怨服侍這輩子與上輩子的情人,還從不罷工喊累,簡直是耐操耐磨的無敵鐵金剛,舉凡木工、鐵工與水電工全包了,誰叫他住女子宿舍,壯丁只他一人。 畢業30年的高中同學會,指明攜伴參加,不愛聒噪的小烏不得不陪同前往。在一群年近60的大叔堆中,瘦瘦高高的小烏,肚不肥、頭不禿,身材算最好。「大象,妳老公好像老版劉德凱欸!」小咪像發現新大陸般驚呼。「妳們以前不是嫌他太黑太瘦像外勞,只有身高還可以,現在知道帥了齁!」我跩跩的叉了一塊愛文芒果,傲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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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月亮的樣子

■袁丞修 你是相糙的溫度,那輕撫的   褶皺與天氣無關,那只是   遠在天邊的一個冒號。例如   從東邊降落的月亮,偶爾也會   改善自己的胸襟   例如,將自己折腰,彎成快要   初十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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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府城古剎

■許永河 樹影裡,破碎的光依舊照著老瓦舊牆。慈眉善目看世間事,佛雖曰不可說,但那過往的記憶,仍伴著紅磚綠瓦低調的沉吟。 開元寺夜雨闌珊,熹微晨光掩映,古碑老樹點點光影,伴起早鳥兒嬉戲。反清壯志受挫,延平王抑鬱惆悵,無心政事,移居北園別館,名為奉母,實則縱情恣意,藉酒消愁。王朝覆滅後,屋舍頹圮,園林荒蕪。數十年後茂林深竹,朝煙暮靄,不失為三寶勝地,官員士子捐貲補葺垣宇,迎如來觀音諸法供奉,名稱「海會」。後依唐例改稱「開元」,沿用迄今。群樹錯落處,清風摩娑繁葉,彷彿聽見浪湧淘沙之韻。 法華寺爐香閒嫋,一縷輕煙直上雲霄,雲在深淨碧藍的遠天舒卷,天高地闊讓人忘卻煩憂。數百年前李茂春厭倦俗世紛擾,避居赤崁南郊,築草廬念佛潛修,悟得人生無常,如莊周夢蝶。主人仙逝,菩薩入主,寺前低地濬成湖,山光水色,南湖競渡附會風雅,觴詠其中。星移物換,而今如來菩薩常相伴,堂上諸佛欲化空,笑問誰獨醒?法華夢蝶道心融明,胸襟已無塵礙。 竹溪寺旁竹篁葉尖上點點圓露,蓄積整夜靈感,滴答輕誦竹枝詞,潺潺竹溪吟哦唱和。新筍抽動表土皴裂,如同余清芳在噍吧哖敲響那聲驚雷,株連甚廣,王爺公也暫失了歸依。從西來庵輾轉來到小西天,釋道也能合一。庭前的這篁竹在風裡譁笑著,笑紅塵紛擾,笑世人痴。了然世界了卻因緣的生滅無常,放下俗事的悲喜愛瞋。鐘磬悠揚,香煙縹緲,庭前人散風寂寥,惆悵惹哭簷上瓦,垂淚懷春秋。 彌陀寺晚課梵音阻隔山門前的雜沓人聲,超然世界只剩靜謐而無喧囂。梵音彷若提琴聲,在靜寂的夜色發出裝飾音,滌人心靈,撫慰人心。哼哈二將睥睨笑看紅塵,三寶佛盱目靜聽塵世,眾生苦難恆河沙數。寺裡古鐘歷經劫難,猶如上天給予子民的試煉,終歸圓滿。渾厚鐘聲蘊含信徒滿心虔敬,潛心禪修可否是一切水紋與漩渦的歸宿?佛菩薩仍舊不語,滾滾紅塵依舊喧鬧。 故事,總在拂過耳際的微風中,隱隱述說。暫且拋卻俗世憂煩,走入府城古寺,聽梵音享靜謐。蒲團上喃喃細語禮佛,古寺裡緩緩信步而行,瞧見了斑駁黃瓦飽經風霜,也凝聽了古碑默默吟誦自家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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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紅塵掃地僧

■古家榕 持家至今十餘年,生活的瑣碎雜事,宛若生命的各樣修行,將結廬在人境的主婦,日漸磋磨成了紅塵掃地僧:   〈燙衣服〉   眾多家事裡,「燙衣服」於我而言最具禪意。摺疊的燙衣板一打開,便看主婦席地盤腿,左手扶衣、右手持熨斗,徐徐壓過衣領褶皺,端凝修起半小時的面壁禪。只不過,自家出品的成果,需帶著「見山不是山」的坦然,若無餘痕掛心頭,便是人間好襯衫。   〈淘米〉   灶上諸事火急火燎,惟淘米萬不能趕。尤其當盆中米蟲紛紛,若直接扭開水龍頭沖洗,此法犯殺戒不說,待整鍋蒸熟後細看,放眼一片死同穴的親熱勁,著實令人反胃。是以洗米前,需先將米盆靜置十分鐘,給彼此都留點餘地。偶爾,目睹米蟲倉皇逃竄,頓覺蟲生一場似黃粱,然而我笑蟲兒太慌亂,是否又有誰正笑我看不穿呢?   〈洗廁所〉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洗廁所亦然。廁所洗完依舊會髒,可日子到底離不開它,是以機鋒打盡了,仍得抓起馬桶刷來個棒喝。若論洗廁所的良機,實乃夫妻齟齬時,只見雙方一言不和,碰地關門大吉,憑著婚後多年默契,各自認領一方天地,醉打山門似的刷洗恚怒。隨著環境恢復乾淨,靈台亦重返清明,最後順帶洗個澡,開門一瞬間豪光照大千,再不怕被對方一屁打過江。   〈丟垃圾〉   修行至今,最不自在的法門,應屬丟垃圾一門。家裡頭的垃圾儲量,向來和主婦的心內無明成正比,自始至終,姊追的不是垃圾車,而是輛移動菩提樹。話說回來,站在定點等垃圾車,倒是難得落實眾生皆佛,無論達官貴人販夫走卒,拎包垃圾人人平等,而當垃圾車開過,清潔隊員壓下按紐,貪嗔癡盡數捲入,罣礙皆輾為齏粉,許是人世間少數接近涅槃的時刻。   〈佛系主婦學〉   猶記初為主婦時,對待家事的心情,那就是「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如今多年過去,則益發悟得「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家事多了乾脆放生,只要不做就等於不存在。衣服若聞起來不臭,就等下次穿完再洗吧,玩具既然扔在角落,就之後踩到再收吧。逃避雖可恥但有用,說到底,紅塵的掃地僧,終究歸於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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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個人

■靈歌 你知道 從不洩洪的潭 它的水 才夠深   心事像一個人的湖 只在回憶泅泳拍打時 才泛起微波   一個人 將當空烈日調成夕陽 將東風扭成西風   一個人一天過了 就過了 一個人二個季節 中間跳過的 剛好是難當的烈日 那春花 那秋葉 落進土裡誰香?   我是水 再深都有一天會曬乾   只是微波泛動 一個人的心事 拍不拍打 都夠你泅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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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識別證

■綠予 我的工作,在法規上就規定要配戴職業登記的識別證在顯眼處,通常我都把它別在工作服的口袋上,這樣別人一眼就可以看到我的名字和大頭照。 「你這張證件照是國中、國小的時候拍的嗎?」 某天一個跟我很熟的個案在做治療的時候,突然問我。 「沒有耶,找工作的時候拍的,距離現在大約一年前。跟現在有差很多嗎?」 「你照片上的臉看起來比較圓,跟現在不一樣。」 「哈哈,其實是修的,我多塞五十塊,賄賂照相館的老闆,請他幫我修成一個好人的樣子,這樣頭面試的履歷比較好中,我想這樣看起來比較符合治療師的印象吧,溫柔、有耐心之類的。」我哈哈笑道,與往常無異地一本正經說瞎話。 是說我,「人、照不符」的事情不只一件。 當時診所要做宣傳廣告的時候,需要工作人員的照片,我直接翻拍我的識別證上的大頭照。宣傳紙本印出後,學長說:「哪有人用國小的照片,這樣別人循著廣告單進來根本找不到你。」我抗議:「可是這是我面試的時候拍的,而且我面試的時候就穿這套襯衫,畫一樣的妝容。」 學長滿臉不相信。 「等到哪天我要開演唱會的時候,我再來拍新的宣傳照就好了。」 「……你以為自己是在做哪一行。」 擁有一張跟本人落差很大的證件照,這可能是每個通緝犯的願望,雖然我不會運毒甚至不闖紅燈,但在人人都戴口罩的現況下,如果顯露自己的真實容貌,我可能會焦慮吧。 其實很多時候這張識別證根本是裝飾品,也許你感受得出我文字中的憤怒與無奈,但很可惜,這可能不到我日常工作的十分之一。 我曾經遇到一位路過的民眾走進診所,全程沒有說一句「請、謝謝、對不起」,劈頭就問櫃台人員:「腕隧道症候群,復健治療有沒有效?」 我趕緊向前營救我的同事。我想,你去吃牛肉麵前,會問老闆說:「你的牛肉麵好不好吃」嗎?你的好吃是怎樣叫「好吃」?你的「有效」,是怎樣叫「有效」。而且沒有一個醫療人員會信誓旦旦的說,做什麼治療一定會有效。可惜,有些民眾只喜歡聽賣藥電台,即使掛號費很便宜。 「沒有效的話,為什麼要存在?」當時年輕不懂事,我很率直地反問。 「可是我的鄰居跟我說,做復健沒效。」我真的很想要把寫著我專業的識別證直接貼到她的視網膜上,當然這都是腦內的空想。 「這跟你的嚴重程度、治療頻率、日常使用習慣都很有關係。實在沒有辦法用「沒有效」這麼簡單的結論概括。」 我最後提醒這位民眾,神經壓迫的問題要盡早治療,祝她身體健康。「有時候相信專業,並不會要了你的命。」是我內心的獨白。 其實還有很多類似的故事,多到有時候我看著我的識別證都會自我懷疑,這張紙到底代表什麼。代表著我的大學青春、專業素養、熱心助人嗎?代表著我花費的金錢、時間還有腦力? 「我把我的青春給了你,並不是想要換取與你的婚禮。而是單純在最美好的年華,遇見了你,必須愛你。」好樂團的〈我把我的青春給你〉從廣播中流淌出,主唱明亮輕盈的嗓音,溫柔地與我的心境共情。 看著識別證上笑得自信的自己,努力地當一個溫柔和藹的人,我告訴自己,這張識別證,是你過往努力的總和,是你得以繼續幫助他人的證明,但你其實並不需要對所有人類的健康負責,不管他們識別了什麼,他們的信與不信,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你並不需要用他們的眼光來懷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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