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封緘

■高澄天回到這座城房間仍舊寬而熱它封緘你青春、烙印你痛苦迫你蟄伏卻不讓你安睡四面八方無處不是出口卻沒有一處可以出逃 關於這座城的記憶,夠多了是火焰終年不止邁力熬烤是極寒雪夜裡赤裸奔逃你始終不願卻不得不記住那些毀棄、叛離,與實質意義上的 監禁 嘴裡說愛,手中鞭笞他們日夜逡巡宣稱能夠宰制你的生命與自由褫奪你鍾愛一切,包括寫你虔恭禱告,求祂掌權但無數闇夜裡祂漠然不語由始至終沒給出一丁半點回應 (祂所量給你的,必定是更好的沒有救命索,只有捆妖繩你是你自己的新郎你是你自己的牢房) 而或著是你傾力封緘這座城? 叛逃至北都棄整座城裡的母族如敝屣他們封建,更傲慢面目蒼白一如每張蜷曲老照片裡隨時間風化而不復存在的名姓 打開另個平行世界你不帶猶豫走進解開封印,活成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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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局

■吳鈞堯男人終要明白環肥燕瘦都會脫離掌握水與高粱都屬明透前者養生後者傷肝人情、親情與愛方轉身就日蝕誰吃矣、誰食了沒有人答「有」 於一座廢墟大喊我來了回音更比本尊猖狂泰山與藤蔓擺盪間更似醉意誰啃噬誰,誰在狩獵遺漏的痕跡太香搭弓、獵槍或者早午餐都足以銬上 我不過一行淚水在傷心的兩個經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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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省水大作戰

■金希回到家時看見信箱的信封趕緊拆開來看,果不其然水費帳單又寄來了,我緊張又期待地打開來看,然後開心地笑了笑,這期的水費果然很少啊──一邊這樣想著,一邊進浴室在蓮蓬頭下洗手,水流的下方是一個水桶,裝著昨晚洗澡的水,這樣的生活方式著實令我感到充實。前幾年台灣陷入缺水危機時我湧現出愛台灣、救台灣的意識,於是決定要進行省水大作戰。第一個想到二度用水,每次洗澡時都站在澡盆裡,把洗澡水裝起來,當然洗臉的水也都不例外,將這些水收集起來沖馬桶、拖地、擦桌子。當收到帳單時看見那與之前不同的價格,落差之大令人為之欣喜,我像是仍不滿足於現況似地,只要遇上下雨便拿著水桶盛雨水,將這些雨水拿來洗衣服,洗完後的水也不浪費地拿來洗車子、打掃。就這樣,原本不常清理的房子為了善用水資源而刻意打掃,以致房子變得更加乾淨,另一方面是省下一筆水費開銷。幾個月後,缺水的危機解除了,但我仍繼續接著雨水、做二度用水,因為我已經從中體驗到樂趣和節省帶來的甜頭,更是體悟到愛水的功德,我決定將這樣的習慣一直一直持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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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櫃門夜譚

■胡同仲夏裡,椰扇搖落了太平洋夜風,海岸公路燒烤著鹹濕的海味。奔馳大半個台灣,來到短短百餘公尺的溫泉街,幸好還有餐館的爐火未熄,此時只想草草結束晚餐,儘早趕赴旅館休息。旅館既不新潮也不精緻,有些像末日前的老宿舍。走在褊狹的甬道,周遭瀰漫的硫黃氣味時不時侵擾著鼻腔,四下更透著木頭濃重的陳年酸腐。通往浴間的迴廊燈影昏黃,青煙氤氳不消。也罷!溫泉鄉不都是這樣引人入勝。斜倚在皮沙發,全然闃黑的大落地窗,倒像一疋純淨布幕適宜冥想,從溫泉洗滌去鎮日的煙塵與辛勞後,我就一直這麼直視窗發楞。這房間並不大,正中一張雙人床佔據了五分之三弱的空間,面對床好一整牆咖啡色櫃子,電視和化妝檯都藏在櫃子裡。「這裡面都可以玩躲貓貓了」我不禁莞爾。 山林的夜色格外深沉,不知幾時飄起雨絲,雨點密密打上玻璃,逐漸迷濛了起來。老婆正梳髮,突然驚呼一聲:「老公,窗外有眼睛盯著我們。」她實著被嚇到,手中的圓梳掉落地面。我趕緊起身搜尋,果然有亮點像數團火上下輕忽游移,連忙闔上窗簾,暗地唸了佛號。「夜深了,睡吧。」我悻悻地說,一面撳暗燈光。或許白天趕路勞累,很快便沉入夢鄉。這夜靜得一點蛙鳴蟲蛩都聞不到。不知經過多久,隱約開始窸窸窣窣的碎聲,我翻身沒去理睬。糢糊間一聲欸乃,可能是幻聽,繼續睡去。一會兒再細微一聲,似乎來自異次元,究竟是嗡嗡低吟的老舊空調?還是交頭接耳的老鼠,總之在深沉的死寂,即使一根針掉落,也會無意被放大,我實在乏力也不想分辨,繼續昏睡。驀然,碰地一聲響!整個人幾乎發傻,意識有些驚醒,想要睜眼看個明白,眼皮子卻乏得撐不開,心想沒啥事,或許就是個夢。剛這麼催眠自己之際,碰!更大一個聲響,不敢相信通過自己耳朵的,這下子懵了!「咳!應該是老婆起床上廁所吧。」我想到鴕鳥,不自覺把頭埋進涼被。不料翻身碰觸到老婆冰涼的臂膀,心頭不由得一顫,雙眼倏地晶亮了,她好端端躺在身旁。還猝不及反應,老婆用手摀住我的嘴,倉卒匍伏到身旁,搗鼓的心跳感染上我,她以彷彿遊息暗示朝衣櫃方向看去。一時間猶豫該看不該看,終究敵不過好奇心鼓起勇氣,半眯著眼………漆黑裡,那衣櫃門近乎魔幻的潘朵拉,有意無意地一開一闔。 一開一闔、一開一闔 、一開一闔─── 我們緊緊相擁,下意識地直打哆嗦,腦門啟動警戒模式,兩耳蜂鳴器般地轟轟直鳴。一開一闔、一開一闔 、一開一闔───磨耗一段時間,似乎鬧夠了,一切終於恢復平靜。繃緊的神經才稍放鬆,事不宜遲,四眼對視交換了走為上策的意見。然而試圖伸手去觸碰床畔小燈,渾身卻使不上勁,隱約一股沛然不可禦的無形力量壓制住我們。時間疾速凝結成為一個不得已期待的方塊,喉頭哽著一顆心硬是嚥不下。正當勉強掙扎坐起,陡然櫃門唰地上上下下一齊開啟,半個箭步,數不清長長短短的抽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飛向了我們───框啷! 我緩緩下床,赤腳躡到窗邊拉開窗簾,天色已經大開。隔著小溪不遠,山原來離這麼地近,太陽自山頂上露出亮晃晃的半張臉,照映在山腳看不出面部情緒的亂葬崗。恍惚之間,何處發出規律有意識的「叩、叩、叩」音響,環顧四周,發現庭園一角有個發噱的添水,自顧自嘲弄著一泓疲累的流泉。從口袋掏出一支菸,我看著,默然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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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雲知道,水知道

■胡倩妮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莫過於雲,大地上發生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它。這個世界上最寬厚的莫過於水,大象無形,善利萬物而不爭。當一滴水與一片雲邂逅,當一抔水與一疊雲相遇,這畫面就好比古詩「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所形容的那樣,美得無以復加。那一刻,水在雲的眼裡,雲在水的心裡,而我們走在雲與水的中間,既是過客,也是見證者。雲來了,雲走了,過一會又來了,又走了。雲山千畝,一忽兒犁作了田,一忽兒又變成了海。 月有陰晴圓缺,雲有喜怒哀樂。雲從不掩飾自己的情緒,它把快樂和悲傷都寫在了臉上。所以人們抬頭望去,有時看到的是白雲,有時看到的是烏雲,有時看到的又是紅雲,一顰一笑間,人們大抵能猜得到雲的情緒變化。一朵雲與一朵雲相遇,一朵雲與一朵雲分開,這場景原與人世間的聚散沒有分別。雲有時又是調皮的,它有一張柔韌度極好的胖臉,可以肆意拉伸、變形,變成棉花糖,變成香蕉,變成鳳凰,變成許多我們見過的或是未曾見過的事物。有時候我想,雲層上也許居住著一位白髮蒼蒼、慈眉善目的老手藝人,他有巧手一雙,能夠捏云成像:奔跑的兔子,飛翔的燕子,萬馬奔騰帶起的揚塵……在他的手指翻飛間,天空中的雲朵幻化成大千世界的一山一水、萬物生靈,連眉眼間的表情都捏得活靈活現。這一點,水與雲有著很大的不同,水並沒有那麼多的外形變化,但水中能洞見除靈魂以外的任何東西。水在大地上看風景,風景落在水的心裡,到底哪個步驟先完成,誰也不知道,唯一確定的是就算地再廣袤、再貧瘠、再荒蕪,水依舊容得下。有時候我又想,水底下也許居住著一位會神奇魔術的小仙女,她有一根魔法棒,輕輕一點,便能撫平一切傷痕。一塊石子落入水中,一枚葉子落入水中,一隻螞蟻的屍體落入水中,刺痛了它,弄髒了它,都不足以讓它心生嗔念。因為「水之心」就是一顆包容的心。可是,你說雲沒有情商嗎?當然不是。你說水沒有脾氣嗎?也不盡然。這不過是雲與水各自的選擇罷了。至於緣由,雲知道,水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便足夠了。當我們情緒低落時,看著雲,心就靜了;當我們內心膨脹時,看著水,也定能泰然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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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大人的世界和平

■陳雯莉還記得呱呱墜地的那個時候嗎?我想自己會壓根兒完全忘了神聖的誕生時刻,大概是因為當時年紀太小,小到我是被別人的記憶所擁有的。然而,在我的腦海中卻還依稀記得當年無憂無慮玩耍扮著大人模樣的時光!那些時候的我,世界感覺很大,因為沒有太多規則,反而不容易礙手礙腳地老是害怕犯錯。等我又長大了一點,開始有了許多人教我規矩,例如:女孩子穿裙子,兩隻腳不能張開開的,因為不淑女;看到路邊的野狗不能摸,因為狗可能會隨便亂咬人;農曆七月來的時候別去海邊玩,因為海浪很危險,可能會被水鬼抓走……。這些諸如此類生活教條,告訴我什麼是應該做的,什麼又是不被允許的,倚賴著這些規則我終於平安地長大成人。不過,長大後的我卻總覺得生活中的眾多限制使我失去了赤子之心。我不再追著公園裡的麻雀歡欣鼓舞,我也不再會在陌生人面前跳舞,我長成了一位安分且守規矩的人,因為害怕出糗或惶恐平淡的日子會出現始料未及的事,因此,我守著教條,期盼舒適渡日。直到前陣子,我看見有個小女孩光著腳丫在公園的草地上胡亂跳舞,舞步奇特,卻煞是好看!她的笑容和裙襬一樣飛揚,我盯著她感到目不轉睛,彷彿看見了生命中的另一份嚮往,那是我曾經擁有卻失去的一種感動,坦白說,我十分羨慕那小女孩!捫心自問,到底是從何時開始那種純粹的快樂距離我如此遙遠?我想要歡慶過活,卻把日子活成了綁手綁腳的模樣,納悶於為何經常困在各種人際間的評價中而感到憂心忡忡?望著女孩恣意的舞姿,我彷彿穿越了時光,找到自己那份久違的天真,我笑了,也明白了—這些年來,並非年紀把幸福拉遠,而是我給自身的框架築成了囚籠。女孩跳舞的那片翠綠的草地,正如同兒時我所望見的青草般那樣活潑、生機勃勃。我仍記得望著女孩跳舞出神的瞬間有股內在的聲音告訴我:「別想太多!隨著心意和那女孩一樣踩上草地跳舞吧!難到還怕有人看見我這把年紀還不服老嗎?」人生在世能享受的僅有當下,只要能夠為自己創造幸福又不會傷害到他人的事,何必以社會框架去多想不合時宜呢?女孩跳舞了!住在我心中的女孩又再度翩翩起舞。「親愛的,好久不見!」我無愧於心地問候心中的女孩,而她激動地回應那份快樂!原來,隨著我日漸長大,她越來越少自在玩耍。我的冷漠,對自己尤其殘忍。童年往事歷歷在目,我也曾是那快樂無憂的女孩,她曾從高高的溜滑梯上滑下而感到雀躍無比,她也有過撲通一聲跳進水池而笑靨沾滿水珠的模樣。女孩變得成熟,因為我總算明白了「大人的模樣」並非只是急於表現出被社會框架住的刻板印象。無論幾歲,我都可以在世俗定義的種種規則中,找到一處空間做回快樂的自己!人與人之間的羈絆不是為了把誰困住,而是要讓彼此的心能互相體諒。因此,拋下成見,我想大人的世界其實並不如想像中複雜,成了大人以後,請銘記於心要好好照顧心中住著的孩子,那麼,我想至少在大人的世界裡,我已有了替自己內心創造和平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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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債權

■蘇家立有人向我借了件大衣我從歲月找出健談與辯解往後不再插話專心擦拭衣櫥撕掉剩下合身的標籤 他來向我討條捷徑我遞去一個花瓶八分滿的長夜漂著磨鈍的刺此後不再默數迷途羔羊枕底的葉片正在枯黃 妳懇求我停下腳步回看一眼想起無名墓碑前的供品我化為旺盛的火炬燒盡來時的孤影和走錯的路等妳睡著後悄悄熄滅 所有的償還與借貸都在大江東去你們在鏡中一絲不掛夏日晚風隨手撿了幾句夢話檯燈忽明忽暗驚醒了窗邊月色許多泡泡溢出鏡子摩擦彼此有的掀開棉被有的剛要捲起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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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籃球員木暮

■Mike2021東京奧運讓許多台灣民眾熱血沸騰,舉重郭婞淳、羽球戴資穎這些原本就很強的項目都表現不凡,連過去沒有得過獎牌的柔道、空手道,還有從男孩翻滾成男人的李智凱,在鞍馬項目也史無前例的獲得銀牌。運動員的表現鼓舞了許多人,但看著那熱鬧繽紛的畫面,我卻想到其他最後沒有辦法在賽場上成功的運動員,相對之下他們的心境又是如何呢?國中時期我也曾想像過要成為一名籃球員,甚至短暫的加入籃球校隊。只不過現實是不跟你客氣的,很快我就發現我根本沒有打籃球的天分。並沒有太多掙扎的,就乖乖回到讀書考試的框框,頂著小平頭整間教室黑壓壓的一起寫考卷,放棄短暫的籃球夢。之所以喜歡籃球,應該跟灌籃高手這部漫畫脫不了關係,這部漫畫讓當時台灣的街頭巷尾突然都開始打起籃球。但籃球跟各種運動一樣,是很講求天分的,那時的小孩看灌籃高手,目光理所當然的集中在櫻木花道、流川楓、仙道這些才華洋溢的主角群身上。湘北籃球隊副隊長木暮公延,是一個戴著眼鏡溫和斯文的好好先生,但是他一付就是缺乏籃球天分的樣子。在漫畫灌籃高手中,主角櫻木花道的天分是木暮永遠無法企及的,這每個讀者應該都看得出來,不管木暮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有一天變成高手。既然如此,為什麼他還要堅持打籃球呢?可能,木暮以為經過努力,有一天他也可以成為櫻木,或至少是三井壽?沒有努力過怎麼知道自己會是誰?像當年挑戰NBA的陳信安,就算最後失敗了,也令人尊敬。話是沒錯,但陳信安畢竟在台灣籃壇已經成功了,而木暮在湘北籃球隊,根本就像一個淡薄的影子。當有一天真相揭曉,翻開現實的無情牌面,該怎麼接受努力許久,一切卻是白費的失落呢?他能跟我一樣毫無掙扎的回到原本的人生嗎?運動員或許比一般人更早接受各種心魔的試煉。明明很努力了卻還是跟第一名天差地遠、對於成績患得患失、為了超越自己不斷練習而受傷、面對各種失敗挫折猶豫著該不該設下放棄的停損點……。這些心魔或者根本也不限於運動,在人生的各種領域,我們都面臨著,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櫻木還是木暮,不知道努力到底有沒有用的窘境?井上雄彥另一部籃球漫畫REAL,劇情沒有灌籃高手那麼卡通。主角因患有罕見疾病而截肢,在殘障籃球隊打球。他的隊友們只是將打籃球當作一種運動,讓自己流流汗。對於主角異常認真的訓練他們無法理解,就算比賽贏了又怎樣?對於正常人來說,他們還不過就是一群身體有殘疾的人?漫畫中對於這個問題提出另一層思考,人就算跑的再快也無法跑贏獵豹,甚至人無法飛,也無法像魚那樣游,那麼奧運金牌百米九秒多的成績,以速度而言實在太過渺小,拉到世界的格局來看,那些正常人與身障者的運動能力又有什麼差別?還是說,每個人在追求到達自己極限的過程中,就有對自己來說重要的意義?你是為了誰而打籃球?練體操?跑步?游泳?或在各種領域中努力?木暮如果只是通過籃球這項運動更加接近了自己的極限,就算最後只是一個平凡的高中籃球員,一定也是有意義的。木暮高中籃球生涯最後一年最後一場球,湘北對上強敵陵南,輸球後他高中籃球的最後一個夏天就結束了。兩隊激戰,射手三井體力透支下場,眼鏡哥木暮替補上陣。讀秒階段,其他湘北主將都被守死,對方教練故意放給了木暮空檔。球傳到木暮手上,時間彷彿凍結,畫面回溯他即使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成為頂尖球員,仍然獨自面對籃框練習跳投的每一天。高中三年的青春,無數次的苦練,彷彿就只為了這一球。看過那一集漫畫的人極少有不動容,甚至留下眼淚的。因為眼鏡哥木暮的那顆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刷的一聲,清脆的落入籃框,湘北隊完成逆轉晉級。就算只有這一球,籃球這個運動對木暮未來的人生來說,應該也是意義重大的──在這一瞬間,他企及了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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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甜廢墟〉故事外的故事

■劉曉頤關於一篇好文字、好作品,唐諾說得極好:其中必定支撐著一道像書法家稱之為「烏絲蘭」那樣在墨色之中熠熠發亮的金色細線,由細微結晶微粒所勘勘構成的細線。這道纖楚卻剛硬的細線,在波特萊爾的作品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如戈蒂耶評論波特萊爾詩,談及他的文章章法是把絲線和金線、粗糙堅硬的麻繩編織在一起,粗線條卻閃亮,像東方人的布匹——其中最主要支撐的不就是那條烏絲蘭金墨線?而不成功的作品呢?令人感到安慰地,唐諾說,不成功的原初書寫,不全然是無意義的,那裡面往往包含著一次確確實實的砰然觸動,難以言喻的核心,「一個在書寫者心裡熠熠發亮的點」。並且,令人驚奇地,他說出一套有趣法則:「所謂語言文字的殘缺和空白其實也是一種『刻度』……把這些刻度一次次地找出來,聯綴起來,就成為變化本身,就顯出時間的豐饒層次來。」無論悲欣,最悸動的時候是寫不出好作品的,因未經沉澱,未能拉出心理上的審美距離。沉澱了之後呢,無論再好的作家,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下筆篇篇是好作品,不經意的一絲漣漪可能會是作品的一道瑕疵,手心一個不穩,沒架設好的一個圓心,可能形成作品的破口。因此,作品寫就之後,需要擱一段時間後重新客觀檢視,以文火煉金的態度一遍遍反覆修改,可能小修,可能大改,最後,甚至可能與原初的面目大非;尤其是篇幅短小、最講求文字密度的詩,愈以接近手工藝的精神創作和修改,愈可能寫出好詩,不但有烏絲蘭金墨線,還有棉線和麻繩,細緻而堅,而耐人尋味。今晨,寫了一首失敗的詩。我想起唐諾那套依循語言空白與刻度,聯綴出時間豐饒層次的方法,試著實驗,找出屬於我所獨有,故事外的故事。昨天立秋,而暑熱依然令人難耐,令我想起肆烈的花香與暈眩,碎光,空氣中的刀。這些意象適合寫愛情。關於愛情的題材,一不小心就可能寫成俗套——是的,我寫成了一首庸俗的詩。所幸中國詩人朱朱曾寫過如此睿智的詩句:「你向我們展示每個人活在命運給他的故事和他想要給自己的故事之間的落差,這落差才是真正的故事,此外都是俗套」 這種落差,勘比唐諾所說的刻度,在刻度與刻度之間,可以聯綴(而非「連綴」)成變化本身,顯出時間的豐饒層次,故事外的故事。我在如此溽熱的時令下,回想起那年和他回南部老家,我穿著毛衣去,當地竟然氣候落差如冬夏之別,自己竟然大熱天身著毛衣,於是他找出自己未發育拔高前、國中的學校童軍服給我換穿,我就這麼穿著卡其色學生服跟他坐客運北上。想起清大成功湖的欲語還休,那拐彎繞了三次才說出口的一句在乎;想起清大校門口的分手與淚水,想起年輕的傷逝與美好;想著嫁給了現在丈夫多麼好,而那段沉澱後的友誼也是那麼美好……無論事件與詩作,其中落差與刻度都非數據,而只能依靠想像。這些想像,包括理想的樣子,包括不想接受的實際面向,也包括其中並不那麼精準也無法精準、卻又細膩幽微如米粒上雕刻的詩,那人性中微妙的抗拒與善意並濟,傷感與安慰,悲欣交集。還有許多永遠不得而知的細節,那連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的發光地帶,窄仄如縫,美燦如金。我彷彿也開始有點喜歡那故事外的故事,抒情詩之外的不足與人道,包括自己的傷感。只要清楚地知道,有些幸福,當時只道是尋常。日久,甚至褪去了成色了後,露出原始的月膚裸色,可能比詩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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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在嘉想家

■許芮綺面朝車頭進行的相反方向而坐,儘管心裡全是不捨與牽掛,臉上依舊勉強擠出如向日葵般燦爛溫暖的笑容。雙手不停的揮舞道別,隨著火車的緩緩啟動,他們迅速後退,越來越遠的離我而去,滿心的不捨使我的心揪成了一團亂麻,隨之化成頰上的一條條小河。初次到外地讀書,內心充滿著許多恍恐與不安,加上對家與外婆的思念,豆花逐漸成了我大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食物,而嘉義的豆花店隨處可見,這對愛吃豆花的我來說無非是項福音,因此我立志要吃遍嘉義所有的豆花店。深入各家豆花店品嚐時,發現嘉義豆花的最大特色是以豆漿湯底來取代一般的糖水,多了豆漿的點綴使整碗豆花的豆香加倍濃郁。雖然一碗豆花足以滿足我的口腹之慾,但卻無法填滿內心對外婆的思念,腦海裡全是過往的回憶與畫面。「阿孫欸,阿嬤有做你足愛食的真珠豆花哦」沙啞的聲音傳入耳裡,我兩步並做一步的往廚房邁進,只見鮮嫩欲滴的白豆花淋上一層祖母的特製炒紅糖,一顆顆富含嚼勁的手作粉圓也加入了這場演奏會,在糖香與豆香的相互伴奏下,我已沉醉在粉圓豆花譜出的旋律裡,一口接一口,滿嘴都是祖母對我的關愛,我像是沉溺在幸福漩渦裡的小舟,唇邊開出了一朵朵小花。不知不覺,最後一口豆花已滑過咽喉,原先陷入過往回憶的我也被拉回現實。雖然嘉義的豆漿豆花口感多是濃郁綿密,而且不同的店家也各有特色,使我的豆花排行榜總是不停刷新,但我心目中的第一名卻從未改變,祖母牌的豆花絕對無人能比,我想是祖母所添加的特殊佐料,那就是對我滿滿的關心及疼愛,使得整碗豆花滋味不凡,令我戀戀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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