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疫情生活

■王映涵 疫情可以看出一個人生活型態,尤其是疫情緊張時,沒人能料到是否能平安度過。 爸爸一邊喃喃看著新聞,一邊說不如去大陸打疫苗,反正隔離完了就可以旅遊了……。我和媽媽不禁沉默著,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媽媽說爸爸想要做的事情,一旦下定決心就要去做! 想到之前爸爸在臉書看到一張黑白圖寫著,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餘生只有歸途──弄得容易鑽牛角尖的我,不禁往壞的地方想。 找出肇事者,爸爸只說你要控制好你的情緒就走出大門了。讓我不禁想疫情緊張,關係就會緊張嗎?還是本來個性就不同呢?疫情時間,好不容易讀完張愛玲的〈雷峰塔〉,在這自傳性小說中,在末落的家中,在新時代與孔儒思想中,看到從小到大,不斷的在大人的選擇中要她挑選,也慢慢明白,為什麼她的作品會這麼視覺化,也不容易拍成影像。 不敢問也不需問的,背影,沉默著。 慢慢在想,缺了口的不是疫情,而是那不曾安在於家的心,不曾回眸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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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撞衫

■宋隆輝 三十二年前的冬日,偕妻前往萬華夜市逛街,發現架上有一件加厚的黑色絨面時尚外套,頗得我心;幾經斟酌,詢價過後,以千元台幣將這件屬意的外套納為己有。 第二天,碰到寒流來襲,剛好派上用場;以穿新衣的美好心情,整裝後前往學校上班;學生們看到我穿不一樣的衣服,紛紛好奇前來搭話。 在晨間打掃時間,我走到前庭巡視外掃區域的整潔工作,剛好碰到校長也在前庭,於是閒聊了起來;眼尖的校長,發現我穿的外套,跟他身上穿的外套一模一樣,於是開心的談論起外套之事。這位校長跟我父母同齡,是我最為敬重的長輩之一,他總是以關懷的口吻,來關切學校的親師生們,讓我溫馨滿懷;正由於這位校長親和力十足,所以話題就顯得很生活化。校長對我說:「真巧,你的外套跟我一樣呢?」我定睛一看,果真樣式與質料皆同,就連尺寸也差不多。 於是我開口說話:「校長穿這件外套,很帥氣喔!」 此刻校長樂得眉開眼笑,隨後問我:「哪裡買的?一件多少錢?」 我據實以告,校長接著說:「上個月我到百貨公司買的,要兩千多元呢!你才花一千元,就買到跟我一模一樣的衣服,好厲害喔!」 因為我買衣服,幾乎都是在量販店或是一般店面,乃至於夜市,所以價格上都比較親民;至於這件外套,是否與百貨公司同等級,對於門外漢的我,當然不得而知了。 為了讓話題能夠延續,於是我說:「校長在百貨公司買的外套,品質比較有保證喔!」   下班回到家,與妻子分享;妻子旋即說:「你跟校長撞衫了。」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有點不解,於是詢問妻子:「甚麼意思?」妻子說明:「就是你穿的外套,跟校長穿的外套一模一樣,又在同一個場合出現。」我答腔:「我了解了,那表示我們兩個人很有默契喔。」妻子接著說:「女性比較不喜歡撞衫,跟人家穿著一樣,有點尷尬,也好像穿制服一樣呢?」 自從與校長撞衫之後,我總覺得跟校長很有默契,才會買到一模一樣的衣服,所以我格外珍惜。 在凜冽的寒冬季節裡,或是要騎乘機車的時候,這件厚外套特別保暖,便顯得相當重要;就這樣年年穿上它,一穿就在三十幾年,到目前為止,雖然它已經有點破舊,不過還是不想讓它退休呢! 不管對於任何人事物,我總會心生念舊情懷,或許從小生長在物質極度缺乏的家庭吧,所以早已養成「珍惜」的好習慣;加上這件外套穿上它,除了保暖和溫馨襲上心頭之外,最重要的還會不由得想起與校長「撞衫」的美好初體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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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身分證

■洪金鳳 和弟弟辦完爸爸的後事,把家裡的房地產做明智的分配之後,弟弟將不會再用到的爸爸身分證影本給我,他說「爸爸的這份身分證影本給妳當紀念」,我接手過來,看到爸爸一生身分識別用的證件,就此與人世間的一切劃上句點,心裡的感傷汨汨而生。 身分證是生而為人最重要的身分證明,?理任何事情都必須要驗證的證明文件,舉凡出生到死亡,還有人生中間的林林總總、大事小事,都要出示這項證明,才能行得通,所以這項證件雖小小一張,但所創造的效用卻非常大,只要遺失了,就要趕快辦理掛失跟補發,確防被有心人盜用。 近期,我的身分證最大的效用是搭飛機回澎湖。由於爸爸生前嚴重中風,生活無法自理,住在護理之家,我因為要常常回去探視,為了節省交通費用,就把戶籍遷回澎湖娘家,因此,搭機時,就一定要出示身分證,以證明我的戶籍在澎湖,才能購置較節省費用的居民票。 還有買賣房屋、結婚遷徙,或是工作所需等等,每一項流程都必須以身分證來做登記或證明身分才行,尤其現今科技發達,很多不法份子或是詐騙集團,都會使出各種手段,以小利小惠給你糖吃,最終就是要行詐騙之實,所以身分證千萬不要隨意交付到這些人手中,以免賠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償失。 看著爸爸的身分證影本,再看看自己的身分證正本,一個是離世的人,一個是往每一個人都會向離世方向前進的人,我總想著還沒中風前的爸爸是否曾經想過他的身分證會有失去效用的那一天呢?我也想想我自己,深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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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殭屍不可怕,人才可怕

■邱寶福 最近台南美術館展出「亞洲的地獄與幽魂」特展,行銷影片看到三個身穿清朝官服,雙手筆直前伸,面目猙獰的僵屍,乍看之下是有點恐怖,可能不適合帶小孩子去看,正如同小時候筆者最喜歡看台視的玫瑰之夜裡的鬼話連篇單元,看完人面魚、紅衣小女孩…等等靈異影片後,週末夜晚都不敢喝太多水,深怕到廁所的廊道牆壁會冷不防地跑出一個壁鬼把我抓走。 子不語怪力亂神,但人類的天性就是越被禁止的話題,就越要去挖掘出一個真相出來,所以世界各地,在文化及時間的雜揉之下,各種神鬼傳奇孕育而生,像是日本的河童、歐洲的吸血鬼、東南亞的降頭術以至於中國的僵屍。不可否認,人類最大的恐懼就是未知,古人看到天狗食日,以為大難臨頭,鎮日惶惶不安,經過科學的驗證,如今日全蝕成了眾人追逐的天文景觀,神鬼之說沒有人可以證明它存在,也沒有人可以證明它不存在,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正如同憲法保障人民有信仰宗教的自由,其中包含了你也可以有不信仰的自由。 某宗教團體指陳,南美館展出僵屍有傷風敗俗,怪力亂神之虞,要館方立即撤展,若該宗教團體的邏輯成立,那麼該宗教團體可能也要立即解散才行,所謂的神到底存不存在,不是誰說了算,總不能說南美館的那些裝置藝術面目猙獰,就是怪力亂神,而你們的神,就是真的。 其實換個角度想,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存在光明與黑暗,正義與邪惡,每一個宗教的教義,都是勸人向善,所謂諸惡莫做,眾善奉行,小時候大人就是這樣教育我們的,不可以說謊,不然會被拔舌頭;不可以做壞事,不然會下地獄;要多做好事,下輩子才能投胎到積善人家,這些雖然都不一定是真的,但某種程度來說,對於端正社會風俗,還是起了一定的作用,長大之後我們都慢慢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鬼不可怕,人才可怕,真正會傷害自己的,從來都不是那些虛無飄渺的鬼,而是那些各懷鬼胎,隨處可見的人。   編按:本刊為多元文化社會之文學創作公開發表園地,所有文章中之論述均出自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刊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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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先來後到(重組四式)

■方群 先出發的夥伴走了很久 來去之間歲月不曾停留 後面羅列陰晴冷熱風雨 到終點之前都無話可說   後續的情節由作者安排 來信制式的問候總囉唆 先生的廉價愛情不缺貨 到底你的心房有沒有我   後知後覺的原因在於死 到臨頭都沒有注意這些 先前預告可能發生問題 來自於誠實的鮭兔隱喻   先天下之憂而憂,先說 後天下之樂而樂,後說 來到關鍵詞語排列組合 到關鍵詞語來排列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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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說家楚門·卡波提的怪癖

■Ali 楚門·卡波提(Truman Garcia Capote 1924年9月30日至1984年8月25日)是一位美國知名小說家,短篇小說家和劇作家,著有多部經典文學作品,包括中篇小說《第凡內早餐Breakfast at Tiffany’s》與《冷血In Cold Blood》,後來前者被好萊塢改編成由奧黛麗·赫本主演的好萊塢經典電影。而在《冷血》一書中,楚門·卡波提則開創了「真實罪行」類紀實文學,被公認是大眾文化的里程碑。 楚門·卡波提自認:「我11歲左右就開始認真地寫作。我可以說,就像其他孩子一樣回家練習小提琴,或鋼琴之類的東西,我以前每天放學回家,我會锪三小時在寫作這工作上,我真的被寫作迷住了。」楚門·卡波提小時候就被列為「孤獨的孩子」,甚至在他進入正規學校之前,他就用這種孤獨感(連同他明顯的聰明才智)來告訴自己如何讀書和寫作。到了11歲時,他已經在寫自己的第一個短篇小說了,他甚至聲稱自己可以回憶起她和別人每次談話時的95%內容,這真是一項很不平凡的記憶力,有人讀這本正常長度的小說時,大約只花大約兩個小時的時間,可見他的文字魅力。楚門·卡波提利用自己對這種語言上的痴迷與擅長,他寫完了兩部傑作,一部是短篇小說《第凡內早餐》和一部《冷血》的小說。 不過學校似乎不吸引楚門·卡波提,所以,他在17歲時就退出了職業生涯學校,並搬到了紐約市。他甚至公開說: 「我下定決心,永遠不要光站在大學教室里。我覺得要麼是作家,要麼不是作家,就是沒有教授那些東西可以阻止我寫作。」 楚門·卡波提曾在《紐約客The New Yorker》中擔任過一段時間的抄寫員,但因冒犯了當時的大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Robert Frost),他抱怨楚門·卡波提的態度問題,然後楚門·卡波提最終被解僱了。那時,他在文藝圈還沒那麼大名氣。 楚門·卡波提在寫作上有自己的趣事,還有迷信的怪癖,他自己都承認:「是啊,我的確是有些迷信,別人都稱它是一種怪癖。如果我房間裡的電話號碼的數字,如果是不吉利的數字十三,我就不待在房間哩,或把電話號碼換掉,就算我在外面住的酒店也一樣,我一定不會接受這種酒店房間。還有,在房間裡我也不會容忍自己不喜歡的花出現。我抽菸,但也不能容忍在同一煙灰缸中放了超過三個煙頭,如果抽太多菸而製造出太多菸頭了,就會把多出來的菸頭塞進自己的外套口袋裡帶走。更不會在有兩個修女的地方旅行。絕對不會在星期五開工寫作,或結束一段文字也不行,或做任何事情。這就是我的習慣,看起來無休無盡,我不想做的事情就不會去做。」 據說,楚門·卡波提喜歡收集自己的畫像。 據說,它後蘭染上毒品和酗酒,最後死於多種藥物中毒的肝病併發靜脈炎。 但是,楚門·卡波提的文字被視為無可挑剔,也留下無數經典佳句,比如: “某些聚光燈會破壞女孩的膚色。Certain shades of limelight wreck a girl’s complexion.” “我寧願得癌症,也不願擁有不誠實的心。I’d rather have cancer than a dishonest heart” “所有文學都是八卦。All literature is gossip.” “那不是寫作,是打字。That’s not writing, that’s typing.” “失敗是成功的調味品。Failure is the condiment that gives success its flavor.” “寫作具有透視法則,像繪畫或音樂一樣,具有明暗變化的規律。如果你天生就了結其中奧妙,那就很好。如果沒有,請多學習,然後重新安排檢視寫作規則以完全適應自己。Writing has la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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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間微一瞬沁涼絲微的風

■易品沁 未久前收到從日本寄來的國際郵包,雖然在還未拆封時便知是你。然不得不說無論就我審美趣味你所選用的浮世繪郵票,抑或你在隔空解讀我腹語術的種種能力而言,不禁於心底深深嘆服著你實在相當理解我。 從卡其色印有Small Packet與Air Mail戳印的信封內取出一顆直徑約莫3.5公分色如墨黑的碎石,以及由你親筆書明簡單俐落的關鍵字「太宰、三鷹、跨線橋」,攸關其碎石關鍵來歷的一筆箋。縱使你並未特地說明,然我清楚你是為我趕赴在這座已矗立於三鷹駅南口以西(往立川方面)九十餘年,深烙著太宰重重履履足跡的三鷹電車庫跨線橋(陸橋)即將拆除之前,遠自二十八公里之外少說單程即得花上兩小時自行車的車程而來。 此時此刻,這枚承載有九十餘年雨露晨昏及無數前人步履印跡(亦包括太宰本人的)以致磨滅了混泥土表面階踏板而浮出的墨黑小石塊,因你輾轉而來,於我掌心之間便有了汩汩於歷史巨流,攸關時間、攸關於情義的厚重深邃。這些年與你在東京,或你來台北的點點滴滴,就這麼一路如臨眼前般重播與倒帶。 就從我們結緣之地的日暮里開始說起吧,當時你給我取了一個若以中文腦思維則看似古怪的日本名字「古暮里子」,以實存於日本少數姓氏間的「古暮」(Kogure)結合有「日暮里」意謂之名的「里子」(Satoko),以誌以念我們的相遇。爾後我們再度行經日暮里駅數度,某次你無厘頭囑我得小心其他日本男性之後要我好好地佇立原地等你。唯見你跑進一家和菓子屋,爾後再以同樣至疾的迅速回頭將已包裝雅緻古典的和菓子禮盒交予我:「想給妳品嚐我孩提時喜歡的味道」。 某個豔陽正炙的週日,亦是日暮里,儘管你僅有兩小時,你仍自十多公里外騎單車前來會我,既是大汗淋漓且風塵僕僕。還有,隆冬時節有你相偕的隅田川邊,你陪我一道在下町的両国取材,走訪了相撲博物館、吉良邸跡、回向院之後照舊在這家充斥最多我倆回憶印跡的日本家庭連鎖餐廳共進晚餐。而那次巢鴨駅,你為了遠道而來的我好不容易的相見,硬是瞞住我,勉力撐持著腰際扭傷以行動不便之軀前來會我。至於神田藪蕎麥,在此我終於品嘗到何謂正宗滋味的蕎麥麵體即含有的溫潤麥香,是你教會我正統吃食蕎麥麵的流程是在享用完蕎麥麵後,以「蕎麥湯」(以日本燒酎兌上煮蕎麥麵的水以1:2的比例)作為完美食事的終了,好比西式套餐總少不了以甜點與飲料畫下句點。還有,南青山的菓匠菊家。光是想像就知道坐在Figaro Café那樣氣氛下非常格格不入的我們。以及想來就頗為可笑,為考察是否如同村上春樹《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舞、舞、舞》筆下某超市內訓練有素的蔬菜們,明明礙於身分,向來合群守序的你陪我一道走進明知不得於室內拍照(或有竊取商業機密之嫌)的某貴婦超市。你見我不擅「做壞事」而躊躇不前,變成是你自告奮勇去秘拍,隨後你回身靦腆露出你的虎牙無聲地笑,一貫可愛的兔寶寶笑顏之間瞬即白裡透紅,你先是牽起我的手,兩人就這樣甚麼也沒買,佯裝鎮定步出超市大門後,開始拔腿狂奔,就這麼笑開於十二月初沿途綻滿黃澄澄銀杏樹梢長長的青山大道上。 爾後,縱也有過些微留白的時日,仍絲毫無減曾經與你同道的充實與寧謐,且有蜜般芳甜,抑或帶有雙重以上禁忌意味的隱情印記般,與你的這些那些,往後必須悉數帶入永恆,從此封印禁錮於墳墓底下的秘密。這也是何以至於第二人稱的「你」來稱呼,而不是任何一個字母以代稱,因之唯恐會有那萬分之一被破解為你名姓縮寫的各種形式之狙殺之可能。我們的幸福恰似大街上你總壓得扁低的鴨舌帽簷下,間微一瞬沁涼絲微的風,同時也形諸於你照片、名姓於我命、我生種種的從缺與無痕。 然弔詭的是,記性很差的自己竟分外深刻銘記你,時常如在耳畔重複起關於你曾言說,所有至今仍深具臨場感,且一字無遺漏的對話。以及你與生俱來獨具沉穩且輕緩的聲質,總使我感到安然如寐於搖籃。 如今,我已然可想像若把時間向前快轉十年、二十年回頭來看待這段光陰,也就是標記我人生最精華的此段「日本時光」,我想要私心標記你為那枚「最」重要的戳記。於是在此我最想感謝、也必須感謝你,有你偕同陪我走過所有這些、那些,一個又一個的瞬間,可真是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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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這夏天

■陳偉哲 眼前這夏天 草原睡了上去 旅行中失物認領掏回來的風衣 風早被陽光曬乾成樹根 靜靜吮吸地皮底下不願抬頭的養分 比如蚯蚓的遺物,還有草叢蘊藏 流浪排擠的孢子 都是值得見識的機率紛紛哀求輿論 這夏天不時傘會替雨灑淚 這夏天不時牛蹄踏扁雲端笨豬跳下來的星星 死如此刺眼(卻了無棱角),像太陽不敢給你看見的胎記 不美 全只留給自己編織 自我安慰的形容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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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鹹粥

■辛金順 早年我們家中午的那一餐,必然是白粥配豆腐乳、再加上煎魚、炒青菜、鹹蛋或鹹魚,或菜脯蛋等,極少吃飯。我不知道這是父母承自祖籍潮州的傳統飲食習慣,還是因為吉蘭丹中午氣候炎熱,吃飯較難以下嚥,反而吃粥易於消化,又能消暑,所以我們自小就習慣中午粥食,清淡入胃, 可卻又吃完不久,不到下午四點,又感覺有點餓了。 潮州粥,或我們一般上都稱為「糜」,不煮到糜爛,只讓白米煮開之後,就煨著,使糜與水保持著分離狀態,而不像廣東粥稠黏一起。有時母親也會加入番薯塊,或芋頭,味道無疑更好。日子過得寬裕點,則會加上一些碎肉,或魚肉,煮成肉糜或魚糜,趁熱吃,感覺清爽可口之極。所以怪不得談到吃粥,鄭板橋有封信寫給其弟,說起在寒天之晨吃粥之樂而有:「暇日咽碎米餅,煮糊塗粥,雙手捧碗,縮頸而啜之。霜晨雪早,得此粥深俱暖。」的文字。若說鄭板橋喜於晨粥,蘇東坡卻好晚粥之食,或許他認為吃粥沒有負擔,又粥水可以清洗腸胃,因此吃完之後,一覺醒來,腸胃不覺順暢:「推陳致新,利膈益胃,粥後一覺,尤妙不可言」。 潮州人吃粥似乎已成了一種飲食傳統,一日不吃粥,就覺得胃腸空空,好不習慣。因而母親常說,吃粥能清腸養胃,延年益壽,如我家外婆,長年吃粥,就是活到九十九。所以後來,我曾有一段時間在異鄉生活,晨起總是煮一鍋白粥,然後煨熱著,再煎一片馬鮫魚,以及炒個蛋,就是個極其營養的一餐了。有時候是早上吃粥,下午也吃,簡直是有點到了無粥不歡的飲食境況啊。 來到台南,想吃粥,並不難找。尤其具有台南在地特色的鹹粥,處處都是。老字號的有阿憨鹹粥、阿堂鹹粥、大勇街無名鹹粥、悅津鹹粥、鳳子鹹粥、阿星鹹粥、萬伯鹹粥等等,隨便哪一家,都足以滿足胃腸對粥食的慾望。所以凌晨早起,找粥吃,隨意就找上住處附近的悅津鹹粥來。 這小店在西門圓環旁邊,車來車往間,乍看不太起眼,屬於半露天式店面,一半椅桌擺在騎樓間,一半則在店內,二十四小時開張,晨早六點過去,已見人客三三兩兩,坐在騎樓間,有的叫蝦仁肉絲飯,加上一碗魚肚湯;有的則是魚皮湯配上一碗肉燥飯,在黯淡的燈光下,與朝旭一起靜靜的進食。整間店的氛圍,在晃盪晃盪的光陰底下,感覺有一種回到了八○年代那種古樸的食肆景況。 我帶著剛剛睡醒的心情,側身進入了店內,先叫了一碗魠魚加上蚵仔和油條的鹹粥,後來想想,又叫了一個鹹蒸魚肚,覺得這樣的食物就可以喚醒惺忪的睡眼了。鹹粥端來時,可以看到蚵仔粒粒,或浮或沉於湯內。鹹粥實際上是煮熟的飯,燙上了鹹湯,和潮州粥與水一起煮熟完全不同,比較像泡飯,然而這也是台南鹹粥的特色。 啜上一口粥,感覺鹹淡適宜,味道甚佳,油炸過的魠魚肉雜於粥間,吃起來,別具口感和風味。油條則可以浸泡於粥中,也可以撕開來,配著粥吃,並隨著帶些蚵仔湯頭的鮮甜,又是別有滋味。舌尖滾過的米飯顆粒、魚肉和蚵仔,宛如海潮風過舌,鹹中帶著甘美,很有台南在地味道與本色。我夾著剛送上來的鹹蒸魚肚,送入口中,即感鹹上配鹹,卻也爽口夠味,稱上好吃。 從歷史探源,大致上從虱目魚粥演變而來的鹹粥,把飯泡成湯,而不是煮成糜,主要在於能耐飽,尤其是對出海人而言,出海老半天,若吃的是煮稀了的粥,在海上可能就沒力氣幹活了。因此虱目魚粥演變成今日台南的美食之一,百年下來,各家的煮法也稍有不同,有些還加了蔬菜熬煮,有些在湯頭中,用豬大骨燉出另一種味道來。是以來台南,多走幾家鹹粥店,在細細品嚐下,就可以吃出他們之間不太一樣的鹹粥味道來了。 從店內走出來,感覺一肚飽實,圓環車輛漸多,一日之晨的開始,讓人走在台南的路上,從純樸的想望裡,總是充滿著一往向前的精神和無限的希望;我一路走向前去,卻一邊想,台南的庶民飲食,其實是可以組構成一冊很有味道的在地生活庶民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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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相見不如懷念

■伍華英 十年前外子將陪著我們上山下海近十年的Isuzu越野車轉手給賣車的業務先生,並換了一部新的房車。之前幾次「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的換車經驗,心裡明白,即使與舊車有多少愛恨情愁,既然有了新歡,就得與它斷捨離,日後永不再見。可是這次不一樣,業務先生買了我們的車,就好像我們為它選了好人家,尤其是每次經過車行,偶爾能看見那部車潔淨的身影,知道它被照顧得很好,我們也很安心。 幾年後,聽說業務先生換了工作地,車子好像也不開了,那部車就這樣一直被停放在離車行不遠的路邊。不久,車牌不見了,車身也開始蒙塵,大概是已報廢了。也好,它終歸是要回歸天家的,我打心裡祝福它。 沒想到,兩三年過去,我們的舊愛非但未獲得重生的機會,經風吹日曬雨淋的摧殘之後,脫漆、起銹,滿是傷痕。有人在它覆滿塵土的窗戶上塗鴉,更有人直接在車門邊貼上廣告,連「南無阿彌陀佛」的字樣也像封條一樣把它黏得牢牢的。每次當我們跟「新歡」開心出遊時,目睹「舊愛」被遺棄的狼狽身影,心中真是百感交集,衝動到想撫車痛哭,甚至再把它買回來,畢竟它也曾是我們的最愛呀! 我困惑,既已報廢為何不趕快處理車體呢?外子有一套說法:「可能在等需要單一零件的車主,俗稱『宰肉』的,就比當作廢鐵更能賣得好價錢呢!」這應該是所有報廢車的宿命,是我的移情心態,總把換車擬成換情人,不見面也就罷了,偏偏常會碰頭,難免一再觸及對舊愛的虧欠。 如果它一直在那裡,我是不是該繞路而行,不要再瞥見它,免得看一次痛一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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