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一隻鳥仔嚎啾啾

■石鵬來義清晨五點半看著早報,正一口原味黑咖啡,一筆對著報紙上的文章圈點眉批著,這生活日常作息的我,耳邊乍聽客廳外車庫裡的採光罩不鏽鋼欄架上,傳來聲聲慌急焦躁般的鳥嚎啾啾聲,那聲鳴傳達著焦慮裡的慌恐與不知如何是好般的重重疑惑,起身探看車庫,舉頭一看,哎呀,一隻小小麻雀似飛闖入鐵籠般的,高踞在車庫採光罩下的欄杆上,而車庫頂的採光罩也正傳來聲聲更為焦急的淒啾喚呼聲,應是母鳥媽媽慌急著喚尋著與牠「走失」了的「愛子」。採光罩外、車庫欄杆上,不同兩處同聲鳴嚎個不停的尖利聲,好似隔著採光罩在喚叫尋呼著彼此的母子對話,聽得我也心急,好生不捨。我把電捲門打開,望著頭頂上高站於不鏽鋼欄杆架上的小小麻雀說,「乖孩子 ,趕快飛出去,飛出去,別怕,你媽媽在採光罩上面找著你喔。」我不是春秋時代解懂鳥語的公冶長,可我還是能感知小鳥兒那慌張的無助感。但,不解人語的小鳥兒,竟「雞同鴨講」般的自顧啾啾張望鳴叫;而母鳥媽媽又回以更為聲切情急的竭叫悲鳴。拿起拖把的長柄桿,我輕輕地往不鏽鋼桿架輕敲著,望著那小鳥兒,一而再,再而三的仰著頭對著牠說:乖孩子,聽話,飛出去,趕快飛出去,你媽媽在採光罩上等你。小小麻雀竟從車庫的右上方飛到左上方,又飛到已是門戶洞開的電捲門正上方,「孩子,聽話,門已經打開,從門飛出去,你聽,你媽媽在上頭喊你呢。」奈何,杵在那上頭的小鳥兒,愈益焦灼悲鳴,半天光景,這對母子隔著一層採光罩彼此喚叫不已,你倆不渴嗎?總該吃點米粒呀?我該如何是好呢?盼著牠倆能早些「母子重逢」的我,一顆心上石逐漸拓脹開來。到了約莫午後兩點,母鳥鳴聲已然飄遠,不復聽聞。牠,被尋子不得的母鳥給「遺棄」了?狐疑的我,霎時間有了這「不忍之想」著。那小小麻雀,該也累了,啾鳴幾聲,歇靜個十來分鐘,旋又啾叫焦鳴一陣子,復又啾啾切切著,「最壞的打算,我就養你吧。可是,我從來就不喜歡有人把鳥兒養在籠子裡的呀,乖孩子,你飛向天空去,飛向天空去,那才是你的家。」不知該是如何才好的我,躊躇著,張望著那鳥兒。下午四點鐘,小小麻雀又啾叫一陣子後,咦?怎了無聲息了呢?你不會渴得暈倒了吧?我抬頭梭巡,採光罩下欄杆各處了無蹤跡,不復得見。孩子,什麼時候,你飛走了嗎?飛去找你的媽咪了嗎?遼遠蒼穹,尋找得到你的媽咪嗎?廣闊天空,林木綠葉枝稍,濱海水湄,才該是你展翅遊旅的境地處所,乖孩子,小小麻雀,希望你能尋聲而鳴,找著你那喚子聲聲切的姆媽,禱願,你們母子倆天倫夢圓、展翅偕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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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與電影

■張之傑大四上,參加教育廳學生徵文,獲大專小說組第三名。頒獎時才知道,第二名是同校美術系三年級的林清介,兩人因而相識。當時林清介醉心電影,他的同學李潤周也是電影迷。受他們影響,我也喜歡上電影,開始研讀電影書籍。大學畢業,到中學實習一年,林清介邀我和李潤周報考台灣製片廠的演員訓練班。先是筆試,接著是表演,考生一個個進去,主考官是位四十多歲的婦人(據說是周曼華),要我模擬搬起石頭打老鼠,不小心打到自己的腳,做出疼痛難忍的表情。我對主考官說,我想當導演,不是當演員。主考官笑著說:「當導演,要從基層學起啊。」我說:「那就算了。」站起來就要離開。我的幼稚舉動引得她笑了:「你不必考了,進來看看再說吧。」隔了約一週,報上刊出榜單,我和李潤周錄取,林清介沒錄取。從此每週日上一天課,要受訓一年。同學十之八九是太保、太妹型的,談的不是跳舞,就是吃喝玩樂,我和李潤周跟他們格格不入。有一天李潤周對我說:「我想算了,你要撐到底嗎?」我正有此意,兩人上了約三個月,雙雙不辭而去。林清介沒考上演員班,去跟李行當學徒。他服完兵役,去當李行的場記,又當了副導演,若干年後終於成為導演,導過幾部學生電影,小有名氣。李潤周是香港僑生,返港後進入邵氏,當美術設計。林清介跟李行當學徒時,我請他代為引介,也想去看看,可他始終沒引介,否則我也可能成為李行的徒弟,那將是另一番人生。研究所畢業,留校擔任助教,在報上看到台視成立編劇班。那時由於林清介的關係,已看過若干電影劇本,對影視劇本有些了解。通過考試,我進入編劇班,受訓半年,蒙班主任朱白水先生青睞,聘為特約編劇。當時已有連續劇,往往現編現演。電視台成立編劇班的目的,就是為了培養連續劇寫手。編劇團隊住在飯店,整天和在一起,採集體創作方式。我有正式工作,不方便參與編劇團隊。再說,我對集體創作的連續劇壓根就沒興趣,我屬意的是五十分鐘左右的單元劇。當時單元劇通常由資深編劇執筆,初出茅廬的我就想寫單元劇,未免不知深淺。寫劇本得先擬具故事大綱,交給編審審核,通過了才能往下寫。記得編審身形微胖,來自軍中,坐在大轉椅上,頗有點威儀。我提交了一個以校園為背景的故事,其實是自己的故事,題目是「學姐」,敘說一位大男孩,進大學的頭一天就心儀一位學姐,但自覺家境不能般配。故事的重點是描寫大男孩的單純,以及學姐內心的糾結。編審瞄了一眼就說:「我們的觀眾以小學畢業的為主,你這劇誰會看?」緊接著提交一個武俠故事,題目是「嘍囉之死」,大意是某莊主召募護院,如有仇家前來尋仇,按仇家的份量及武功高低,發給出戰者不同數額賞金。護院們相繼傷亡,但為了賞金,前來應徵者仍絡繹於途。編審看了直搖頭,說我的故事思想有問題:「你這不是諷刺進軍校的人嗎?」我又擬了一個,題目是「幸福何在」,描寫幾位同學畢業後的境遇,有人死心踏地的教書,有人積極尋求出國,有人茫無頭緒的的在人海漂泊。編審看了故事綱要,尋思了一會兒才說:「把它寫出來看看吧。」不到一週,就把劇本完成,特地用複寫紙複寫,正本交給編審。當時已有影印機,學校只有圖書館有一台,管制得很嚴,坊間還沒有影印服務。這個劇本一直未能演出,一氣之下再也沒踏進過台視大門。所幸留下複寫本,十幾年前我把他打出字來,為自己曾經編過劇留下點記錄。從大四至今,對電影的喜好一直不曾變過。我買的電影VCD、DVD有好幾百部,常找出來看看。近年因眼睛不大好,看字幕會累,主要是看國片。民國三十八年以前,中國的電影和通俗文學、通俗音樂以上海為中心,二戰後達到巔峰。大陸變色後,許多電影人移居香港,繼承上海餘緒,拍出若干佳作。當這批老電影人凋零,繼起的港片大多只有技術進步,編、導、演沒什麼進步。台灣方面,也拍過一些佳作,惟平均水準不如香港。大陸改革開放前的電影,言必稱政治,我曾在北京買過一套「經典老電影」,看了起雞皮疙瘩。改革開放後偶有佳作,早期粗製濫造的多。電影是藝術,也是娛樂。早年看電影主要是看門道,也就是著眼於藝術。如今主要是打發時間和舒緩心情,因此最常看的是科幻片和武俠片,看了船過水無痕。人生已經夠沉重了,何必再為自己增加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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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冰果戀

■吳鈞堯堂姊削芒果備料連續動作與海堤等長潮汐躲藍色甕底一旦有影了切丁適合入口,與吻等寬冰塊銼落於夏承接的盤子底圖有魚清冰不宜戀愛堂姊舀兩匙金黃為一座冰雪微甜澆溉 桌子底邊左與右手偷捏愛情怎會是享受?我食碗四果楊桃澀、李鹹酸濃烈的影子不飛 夏天來不及相思燥熱的羊肉爐後吃甚麼都讓口氣染層羶腥我們不懂熬煮的道理紅豆失去信仰冰果店跟青春一起收攤端上的冬至湯圓湯匙只適合左撇子我們面對四季半百輕易可以銼出一盤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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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瞇瞇眼

■紫水晶他有雙極有特色的瞇瞇眼,幼時,就算張著眼不想午睡,那幼教老師也壓根不知道他沒有睡著。學生時期,就算他沒有打瞌睡,有科任老師卻還是認為他睡眼惺忪,而堅持要他去洗把臉,而他則解釋著:「我天生就是瞇瞇眼。」人們常因為他有雙瞇瞇眼,而認為他樂觀、愛笑,而他到底是個普通人,總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然而旁人常沒能察覺到他的異狀。在一些比較嚴肅的場合,人們總容易懷疑他在竊笑,尤其那天如果太陽太大,更是令他百口莫辯,有理說不清。這一雙瞇瞇眼,令他感嘆人們總是只相信自己所願意相信的,儘管事實並非如此,而且很多時候,眼見並不一定為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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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2022退休日記(三月)

■蔡莉莉2022/3/1(二)時光的流域,將我置換成校園裡的某種古典。退休的日子,如卡繆所言:「每天世界在永遠常新的光裡重新來過。」有點人生初始的味道。到出版社看打樣。四個人校對過這八萬字,我也校了四次。小咪以新鮮的眼睛挑出二個打錯的字,不免懷疑有些字似乎有隱身術。美編注意空行空格等細節,我在意圖片顏色的準確度。一本書的完成真是集眾人之力啊!2022/3/2(三)我對美好退休時光的註解是可以整天看書。讀包子逸的《小吃碗上外太空》,她從清輝窯的古早生意碗寫到仍使用此碗的華陰街「蔡記岡山羊肉」,遂好奇一探。老闆娘說月底退休結束營業,霎時,入口的麵線和羊肉湯多了一味吃驚。書上寫她當年頂下店面,前任老闆僅示範一回合就過世了,怎麼我才第一次來就要歇業?想起高一新生說:「怎麼才認識妳就要退休?」原來是這種感覺。開學日,高二美術班Line來:「莉莉,我們想妳了!」 緣份有短有長,剛剛好的想念就是幸福了。2022/3/4(五)路過101,順道走進Jo Malone,敗了一週菜錢。小咪說:「罪惡感了吧?」「沒有。妳沒聽過『破產上天堂』嗎?」要是「人在天堂,錢在銀行」為了花完餘款還得投胎一次,那豈不是太麻煩?2022/3/5(六)一個人的旅行,有一種出征的心情。出門前宣布:「我要搭高鐵了!」,喬治說:「跑去就好了啊!不是要跑馬拉松?幹嘛浪費車錢。」高鐵上,讀王安憶的《長恨歌》,開頭:「站一個至高點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壯觀的景象。它是這城市背景一樣的東西。街道和樓房凸現在它之上,是一些點和線,而它則是中國畫中稱為皴法的那類筆觸,是將空白填滿的。」當水墨老師這二十多年,視為補白的通勤閱讀也似一種皴法,那是寫作的基底,一如水墨畫的皴擦是構成巨石的重要支撐。2022/3/6(日)清晨,與跑伴至古都馬拉松報到。10公里跑者身穿酒紅色上衣起跑,擠擠挨挨,如一鍋待煮紅豆。前方男孩一路平舉手臂於身旁女孩背後,護衛她不被踫撞,這是跑步的浪漫。食物是台南這座古老城市的基調,沿途,呼吸的節奏佐以店家飄出的滷肉香煎蛋香和羊肉湯,空氣的味道迥異於在京都鴨川、東京皇居和美國大峽谷的路跑。路跑也要等紅燈?在路口被交警擋下,雖影響成績秒數,再次起跑卻有種一馬當先的錯覺。7公里了!健康路三段荒涼又筆直,此段必需折返跑。遠望對向跑者,越發覺得這段路漫長得使人絕望,不覺栽入跑者的撞牆期。問跑伴:「妳知不知道村上春樹想在他的墓誌銘寫什麼?」「作家也是跑者,至少到最後都沒有用走的」。說完,遠方補給站的特色美食正向我們招手。海鮮粥滷味雞胗,且吃且走,這樣的路跑有一種野餐的性質。漫步的跑者看起來像是一團軟爛的紅豆泥,牽著白狗的工作人員忍不住高舉大聲公喊:「加油!跑起來!不要輸給小白……」終點線前眾人揮汗衝刺,如一鍋沸騰的紅豆湯。解下鞋帶的晶片卡,列印成績竟超越一半的人。領了完賽獎牌,因疫情而延後二年的古都馬,終於不再是我夢想清單的遺憾。2022/3/7(一)小咪疑惑地問:「媽,妳怎麼會五十幾歲才開始記帳?」退休雖財務自由,花薪水和花退休金是二種心情,無法預知生活會有多少幅度的微調。手機下載money+,每天晚上還會提醒記帳。小咪抽查後批了八字:「記得很好,學得很快。」2022/3/9(三)為了重拾佛朗明哥舞,決心修繕手臂的老毛病。以為白天去針灸可避開上班族,不料,所有老人都早起。醫生隔衣入針,人衣一體,簡直成了人肉針插,又像布告欄的軟木墊。點燃針尾的艾草球時,有點憂懼,又有點自焚的壯烈。醫生冷不防補一針,我瞬間反射「啊!」候診室的老人全抬頭,那眼神帶著慈悲與懂得。痛左邊卻針右邊,二千多年前的《黃帝內經》即已記載此對應道理,儼然一部人體相對論。2022/3/10(四)出版社問我想不想到印刷廠看試印,腦海立刻浮現電影《波特小姐》中,彼得兔的作者Beatrix Potter在印刷機旁檢視油墨的畫面,不覺雙眼發亮。印刷廠挑高的廠房,充滿機器運作聲和油墨的氣味。新書封面選了銅西卡,內頁用日本雪柔紙,老闆微調色彩冷暖後請我校色。四月,《浮生畫記》就問世了。2022/3/13(日)台南的早晨,運河散策之必要。我喜歡沿河走到「烏邦圖書店」在露台大樹下閱讀。這季節,苦楝罩滿一簇簇小花,灰而溫柔。流過古都的河,流動著花香,無聲洩露城市的內在紋理,像是河風薰染花氣寫好的一首抒情詩。開回台北,一路不盡的橙紅木棉花,烈烈轟轟,不時混雜一道鉻黃色的黃花風鈴木和貌似團團粉櫻的紅花風鈴木,那是春神在人間畫布的即興彩繪。2022/3/15(二)天空藍得很肯定,好天氣就想到「紀州庵」。買書,送一個台北文學季的御守,二面各繡著「日常運轉」和「歲月靜好」,如在京都。回程,照例吃一碗同安街麻辣臭豆腐,台北春日,歲月靜好。2022/3/16(三)抬出100號畫布進行細部修飾,像是增添食材色香味的最後一道步驟。無論寫作或畫畫自己都是第一個觀眾,嚴格的錘煉無盡的打磨是創作者的日常,就像李維史陀所說的:「我對技藝情有獨鍾。」2022/3/17(四)學生時代常跑博愛路相機街,卻從未到一街之隔的撫臺街(延平南路)。「京町8號」老屋咖啡店的深赭色木格門,正對古蹟北門郵局,後門直通撫臺街洋樓,恍如置身京町家。牆上日治時代地圖標示,此區為京町。店外,暗紅色的北門兀立車陣,城門老朽,漂流木也似。自門下穿過,有種異樣的感覺,這門像是一個有樹洞體質的人,吸收廢氣與噪音,守著過於喧囂的孤獨,日日夜夜。2022/3/18(五)貨運送書來,看到封面那一瞬間忍不住說:「好美!」(自己說實在有點不好意思)這本書的完成是很多人善意的促成,心中充滿感謝。到郵局寄書,窗口人員推薦以悠遊卡扣款24小時開放的「i郵箱」,並熱心操作示範。原本怕麻煩,心裡警鐘敲醒我要跟上e化,才不會變成掉隊老人。2022/3/25(五)小咪返台在家工作,終究必須回美國上班。疫情於我,苦樂交集。知道沒有永遠停泊港灣的船,心情如亨利·詹姆斯所說:「生命中總也有連舒伯特都無言以對的時候」。想起在我年輕的飛翔裡,我媽始終給我無盡無邊的天空,突然便懂了,對於遠行的小孩,媽媽需要做的只有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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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是條夢想的渠道 通往

■周柳靜芝我現在所在的位置 我這夢想的軌道一節節向前積累走到現在 在時間與空間的座標上如蚯蚓,泥地中緩行向空隙間前進裡面有光 對於流變如同猜謎如今是對著鏡子觀看終止於死亡線的底端 持續行在座標內夢想在座標外心是野的;步走實的步履裡夾圭心中裝上翅膀 穩步寫出因果飛躍畫出彩虹 我是實的;虛的,我不甚管它我是夢想的渠道通往現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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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長大的瞬間

■古家榕晚間至賣場購物,手機忽地跳出通知,原來是父親傳訊至家庭群組。我心想補給要緊,便先專注在採買工作,豈料等抽空點開對話框時──妳的老爸已退出群組?!「爸你怎麼退群啦?」我趕緊撥了電話過去。「群組沒意思,就退啦!」另一頭,父親悶悶答道。細問後方知,老人家自覺發言總得不到回覆,一賭氣便按下退出。我聞言失笑,父親明知此群形同公佈欄,怎麼後知後覺生氣了?可再一想,母親近來頻繁南下、我與弟弟離家另住,父親獨守空巢久了,心頭難免落寞,導致看似日常的已讀不回,竟被誤讀成刻意的忽略。隔著話筒,不由得嘆了口氣。近期因著外婆病況,母親已是山雨欲來,誰知尚未安撫好,一轉頭父親竟也搖搖欲墜──霎時間,我彷彿成了那塊嵌在傳統敘事裡,上有父母下有兒女、左支右絀的疲憊意象。然而,也恰是這份狼狽,讓我徹底理解:一個人長大的瞬間,不是跨過法定成年、不是完成結婚登記、更不是自己升格父母的當下,而是開始學著照顧爸媽的那一刻。曾經以為,父母會永遠站在我前方,用堅實的臂膀扛起壓力,將自身年華拗折成大寫的「家」。直到這一夜,在那聲近乎落淚的嘆息中,自己終於承認了,為我遮風擋雨的爸媽,並非無所不能的,他們會脆弱、會覺得受傷、也會對未知感到害怕──所以,我也該長大了。說起來,父親退群隔日,一大早就重新歸隊了。當天下午,帶著孩子抽空回了趟家,只見老人家雲淡風輕,嘻皮笑臉跟孫兒打鬧,順帶展示新入手的膠囊咖啡機。一切似乎跟過去一樣,老爸還是我的老爸,我也還是他的女兒,雖然,不只是個孩子了。我想,即使再幸福的家庭,仍然各有各的困境。但所謂家人,從不是因為完美才組合在一起,反倒是願意照料彼此的殘缺,替對方拾起失落的那部分,將生命裡此刻凌亂的曲折,重新成全為完滿的筆劃──畢竟,真正的家,不該是任何人委屈拼湊的字。真正的愛,理應是心與心之間的相互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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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河堤上的五色鳥

■愚庵最早發現那對五色鳥,居然是那位溜鳥俠,這個消息,一下子就在河堤公園傳開了,所謂溜鳥,不是嘲諷,而是寫實,與多數清晨到此地溜狗的人,寵愛對象不同,每次見到他之前,會聽到站在他肩膀上的鳥兒,先出聲打招呼,那隻通體黑鴉鴉,有著黃色鳥啄,是台灣土產八哥鳥。溜鳥俠說:牠開始學說話了,只是發音不標準。河堤沿著城市唯一的河流而行,名為追風,起初設計為自行車道,行人自然就沿岸而行,尤其是天剛破曉,散步者最多,河堤旁邊腹地,佔地極廣,一整片大小河塘分散,一眼看去,就是穿梭溼地的公園了,公園裡林木緊密,有菩提,鐵刀木,桐花,鳥榕,台灣樟,比較特殊是阿勃勒,正綻放夏日的黃色清香,此處是這個都會叢林裡,少見的綠地,也是我每天固定散步的場域。河道的長度大約十公里,跨過城市一座大橋,流向大海,通常我會走到大橋,看看大海,然後折反,作為一天晨運的終點,而那隻五色鳥,就在散步中途的公園發現的。五色鳥並不畏生,眾人圍在樹下,看牠使勁叩頭挖掘樹洞,有人拿起手機拍攝,那位溜鳥俠說:「我走到樹下休息時,肩膀上的八哥叫得好大聲,我仰頭一望,就看到這隻五色鳥了」。觀鳥的人越來越多,那隻五色鳥在這株台灣樟樹上啄洞也更賣力,一下子,五色鳥飛進樹冠裡,又有另一隻五色鳥飛過來,溜鳥俠很顯然懂得鳥,他說:「剛剛作工是公鳥,啄累了,跑去樹冠乘涼,現在是母鳥輪班了」。當觀鳥者安靜下來,似乎可以聽到樹洞深處傳出幼鳥的騷動聲,樹洞在背陽處,說真的,還不好發現。夏日是五色鳥繁殖季節,但是在低海拔公園,想要遇見這種特殊鳥類,還要有點運氣,谷歌上說,五色鳥是台灣特有種,外表來看,與北澳洲的紅嘴七色鳥,應該是近親,七色鳥也叫七彩文鳥,五色鳥少了兩色。台灣泰雅族稱呼五色鳥是「報路鳥」,泰雅族人告訴年輕獵人:如果你在山上迷了路,聽到五色鳥聲音,就跟著走,一定會找到回家路,千萬別跟著烏鴉啊。五色鳥聲音低沉,好像從胸部擠出來,不若烏鴉叫聲那樣高亢。第二天,我像往日一樣散步,走到五色鳥居處,看到一群人圍在樹下,地上躺著一隻尚未長出羽毛的幼鳥,溜鳥俠說:「五色鳥很可能要搬家,嘴裡啄著幼鳥剛飛出樹洞,幼鳥就摔到地上,死了」。愛鳥者說了這段話,語氣有點悲傷,大夥兒圍觀那隻摔死的幼鳥,氣氛變得很尷尬。沒有人說話,就讓沉默漫延在樹下。其實,大家心裡清楚,兇手是我們,我們不經意的打擾了五色鳥的家,所以,這對夫妻鳥急著搬家,在急忙中,嘴巴沒有銜好幼鳥,於是摔死了幼鳥。五色鳥離開傷心地,也無法向人類控訴,我看著空蕩的樹洞,內心不禁惶恐起來,原來生命如此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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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老黑與小黑

■向明我不希望我們看不起畜生事實上牠們比人可愛可敬在謙卑恭敬讓這些美德上我們遠不如牠們恆守遵從曾在我寫的詩中多次舉證我的詩<活著>第三節曾寫老黑和小黑友愛神聖故事:老黑每天沿海堤巡守海防這是他屆齡退伍老兵任務他的腳不知情得了烏腳病除值勤還撿拾有用漂流木貼補他不夠的生活必須品他唯一的伴侶是老狗小黑每當老黑拐著痛腿回到家小黑必定早就搖尾在恭迎而且趕忙用舌舔老黑腳傷那份輕切細心專注的模樣絕對愧煞人間的孝子賢孫雖然他們如此的共存共榮看似有美好快樂的永生夢但最後都必須命定的告終老黑在一天突然回不了家可小黑仍守在家痴痴的等看到有誰來打漂流木主意瘋狂吼咬保護老黑的資財一刻也不放棄牠應盡責任認定老黑有一天仍會回來他們仍共同負責巡守海防小黑仍然每時每刻都張望直到油盡蕊殘小黑也熄燈這世界顯然並非只有殘暴所有生物都深知相愛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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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詩三首

■蔡履惠1.端午節 日子被綁進粽葉裡我吃了自己一年又一年  2.汗手 命裡必不缺水水在掌中,自來還帶來海洋的 風情 一生不愁鹽調味  3.稿紙 格式的單身宿舍放不下雙人床各字就位 圍獵主題 銀河星光來掌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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