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一隻鳥仔嚎啾啾

■石鵬來義 清晨五點半看著早報,正一口原味黑咖啡,一筆對著報紙上的文章圈點眉批著,這生活日常作息的我,耳邊乍聽客廳外車庫裡的採光罩不鏽鋼欄架上,傳來聲聲慌急焦躁般的鳥嚎啾啾聲,那聲鳴傳達著焦慮裡的慌恐與不知如何是好般的重重疑惑,起身探看車庫,舉頭一看,哎呀,一隻小小麻雀似飛闖入鐵籠般的,高踞在車庫採光罩下的欄杆上,而車庫頂的採光罩也正傳來聲聲更為焦急的淒啾喚呼聲,應是母鳥媽媽慌急著喚尋著與牠「走失」了的「愛子」。 採光罩外、車庫欄杆上,不同兩處同聲鳴嚎個不停的尖利聲,好似隔著採光罩在喚叫尋呼著彼此的母子對話,聽得我也心急,好生不捨。 我把電捲門打開,望著頭頂上高站於不鏽鋼欄杆架上的小小麻雀說,「乖孩子 ,趕快飛出去,飛出去,別怕,你媽媽在採光罩上面找著你喔。」我不是春秋時代解懂鳥語的公冶長,可我還是能感知小鳥兒那慌張的無助感。但,不解人語的小鳥兒,竟「雞同鴨講」般的自顧啾啾張望鳴叫;而母鳥媽媽又回以更為聲切情急的竭叫悲鳴。 拿起拖把的長柄桿,我輕輕地往不鏽鋼桿架輕敲著,望著那小鳥兒,一而再,再而三的仰著頭對著牠說:乖孩子,聽話,飛出去,趕快飛出去,你媽媽在採光罩上等你。 小小麻雀竟從車庫的右上方飛到左上方,又飛到已是門戶洞開的電捲門正上方,「孩子,聽話,門已經打開,從門飛出去,你聽,你媽媽在上頭喊你呢。」 奈何,杵在那上頭的小鳥兒,愈益焦灼悲鳴,半天光景,這對母子隔著一層採光罩彼此喚叫不已,你倆不渴嗎?總該吃點米粒呀?我該如何是好呢?盼著牠倆能早些「母子重逢」的我,一顆心上石逐漸拓脹開來。 到了約莫午後兩點,母鳥鳴聲已然飄遠,不復聽聞。牠,被尋子不得的母鳥給「遺棄」了?狐疑的我,霎時間有了這「不忍之想」著。那小小麻雀,該也累了,啾鳴幾聲,歇靜個十來分鐘,旋又啾叫焦鳴一陣子,復又啾啾切切著,「最壞的打算,我就養你吧。可是,我從來就不喜歡有人把鳥兒養在籠子裡的呀,乖孩子,你飛向天空去,飛向天空去,那才是你的家。」不知該是如何才好的我,躊躇著,張望著那鳥兒。 下午四點鐘,小小麻雀又啾叫一陣子後,咦?怎了無聲息了呢?你不會渴得暈倒了吧?我抬頭梭巡,採光罩下欄杆各處了無蹤跡,不復得見。孩子,什麼時候,你飛走了嗎?飛去找你的媽咪了嗎?遼遠蒼穹,尋找得到你的媽咪嗎? 廣闊天空,林木綠葉枝稍,濱海水湄,才該是你展翅遊旅的境地處所,乖孩子,小小麻雀,希望你能尋聲而鳴,找著你那喚子聲聲切的姆媽,禱願,你們母子倆天倫夢圓、展翅偕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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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與電影

■張之傑 大四上,參加教育廳學生徵文,獲大專小說組第三名。頒獎時才知道,第二名是同校美術系三年級的林清介,兩人因而相識。當時林清介醉心電影,他的同學李潤周也是電影迷。受他們影響,我也喜歡上電影,開始研讀電影書籍。 大學畢業,到中學實習一年,林清介邀我和李潤周報考台灣製片廠的演員訓練班。先是筆試,接著是表演,考生一個個進去,主考官是位四十多歲的婦人(據說是周曼華),要我模擬搬起石頭打老鼠,不小心打到自己的腳,做出疼痛難忍的表情。 我對主考官說,我想當導演,不是當演員。主考官笑著說:「當導演,要從基層學起啊。」我說:「那就算了。」站起來就要離開。我的幼稚舉動引得她笑了:「你不必考了,進來看看再說吧。」 隔了約一週,報上刊出榜單,我和李潤周錄取,林清介沒錄取。從此每週日上一天課,要受訓一年。同學十之八九是太保、太妹型的,談的不是跳舞,就是吃喝玩樂,我和李潤周跟他們格格不入。有一天李潤周對我說:「我想算了,你要撐到底嗎?」我正有此意,兩人上了約三個月,雙雙不辭而去。 林清介沒考上演員班,去跟李行當學徒。他服完兵役,去當李行的場記,又當了副導演,若干年後終於成為導演,導過幾部學生電影,小有名氣。李潤周是香港僑生,返港後進入邵氏,當美術設計。林清介跟李行當學徒時,我請他代為引介,也想去看看,可他始終沒引介,否則我也可能成為李行的徒弟,那將是另一番人生。 研究所畢業,留校擔任助教,在報上看到台視成立編劇班。那時由於林清介的關係,已看過若干電影劇本,對影視劇本有些了解。通過考試,我進入編劇班,受訓半年,蒙班主任朱白水先生青睞,聘為特約編劇。 當時已有連續劇,往往現編現演。電視台成立編劇班的目的,就是為了培養連續劇寫手。編劇團隊住在飯店,整天和在一起,採集體創作方式。我有正式工作,不方便參與編劇團隊。再說,我對集體創作的連續劇壓根就沒興趣,我屬意的是五十分鐘左右的單元劇。 當時單元劇通常由資深編劇執筆,初出茅廬的我就想寫單元劇,未免不知深淺。寫劇本得先擬具故事大綱,交給編審審核,通過了才能往下寫。記得編審身形微胖,來自軍中,坐在大轉椅上,頗有點威儀。 我提交了一個以校園為背景的故事,其實是自己的故事,題目是「學姐」,敘說一位大男孩,進大學的頭一天就心儀一位學姐,但自覺家境不能般配。故事的重點是描寫大男孩的單純,以及學姐內心的糾結。編審瞄了一眼就說:「我們的觀眾以小學畢業的為主,你這劇誰會看?」 緊接著提交一個武俠故事,題目是「嘍囉之死」,大意是某莊主召募護院,如有仇家前來尋仇,按仇家的份量及武功高低,發給出戰者不同數額賞金。護院們相繼傷亡,但為了賞金,前來應徵者仍絡繹於途。編審看了直搖頭,說我的故事思想有問題:「你這不是諷刺進軍校的人嗎?」我又擬了一個,題目是「幸福何在」,描寫幾位同學畢業後的境遇,有人死心踏地的教書,有人積極尋求出國,有人茫無頭緒的的在人海漂泊。編審看了故事綱要,尋思了一會兒才說:「把它寫出來看看吧。」 不到一週,就把劇本完成,特地用複寫紙複寫,正本交給編審。當時已有影印機,學校只有圖書館有一台,管制得很嚴,坊間還沒有影印服務。這個劇本一直未能演出,一氣之下再也沒踏進過台視大門。所幸留下複寫本,十幾年前我把他打出字來,為自己曾經編過劇留下點記錄。 從大四至今,對電影的喜好一直不曾變過。我買的電影VCD、DVD有好幾百部,常找出來看看。近年因眼睛不大好,看字幕會累,主要是看國片。 民國三十八年以前,中國的電影和通俗文學、通俗音樂以上海為中心,二戰後達到巔峰。大陸變色後,許多電影人移居香港,繼承上海餘緒,拍出若干佳作。當這批老電影人凋零,繼起的港片大多只有技術進步,編、導、演沒什麼進步。 台灣方面,也拍過一些佳作,惟平均水準不如香港。大陸改革開放前的電影,言必稱政治,我曾在北京買過一套「經典老電影」,看了起雞皮疙瘩。改革開放後偶有佳作,早期粗製濫造的多。電影是藝術,也是娛樂。早年看電影主要是看門道,也就是著眼於藝術。如今主要是打發時間和舒緩心情,因此最常看的是科幻片和武俠片,看了船過水無痕。人生已經夠沉重了,何必再為自己增加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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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冰果戀

■吳鈞堯 堂姊削芒果備料 連續動作與海堤等長 潮汐躲藍色甕底 一旦有影了 切丁適合入口,與吻等寬 冰塊銼落於夏 承接的盤子底圖有魚 清冰不宜戀愛 堂姊舀兩匙金黃 為一座冰雪微甜澆溉   桌子底邊 左與右手偷捏 愛情怎會是享受? 我食碗四果 楊桃澀、李鹹酸 濃烈的影子不飛   夏天來不及相思 燥熱的羊肉爐後 吃甚麼都讓口氣染層羶腥 我們不懂熬煮的道理 紅豆失去信仰 冰果店跟青春一起收攤 端上的冬至湯圓 湯匙只適合左撇子 我們面對四季 半百輕易 可以銼出一盤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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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瞇瞇眼

■紫水晶 他有雙極有特色的瞇瞇眼,幼時,就算張著眼不想午睡,那幼教老師也壓根不知道他沒有睡著。 學生時期,就算他沒有打瞌睡,有科任老師卻還是認為他睡眼惺忪,而堅持要他去洗把臉,而他則解釋著:「我天生就是瞇瞇眼。」 人們常因為他有雙瞇瞇眼,而認為他樂觀、愛笑,而他到底是個普通人,總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然而旁人常沒能察覺到他的異狀。 在一些比較嚴肅的場合,人們總容易懷疑他在竊笑,尤其那天如果太陽太大,更是令他百口莫辯,有理說不清。 這一雙瞇瞇眼,令他感嘆人們總是只相信自己所願意相信的,儘管事實並非如此,而且很多時候,眼見並不一定為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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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2022退休日記(三月)

■蔡莉莉 2022/3/1(二) 時光的流域,將我置換成校園裡的某種古典。退休的日子,如卡繆所言:「每天世界在永遠常新的光裡重新來過。」有點人生初始的味道。 到出版社看打樣。四個人校對過這八萬字,我也校了四次。小咪以新鮮的眼睛挑出二個打錯的字,不免懷疑有些字似乎有隱身術。美編注意空行空格等細節,我在意圖片顏色的準確度。一本書的完成真是集眾人之力啊! 2022/3/2(三) 我對美好退休時光的註解是可以整天看書。讀包子逸的《小吃碗上外太空》,她從清輝窯的古早生意碗寫到仍使用此碗的華陰街「蔡記岡山羊肉」,遂好奇一探。 老闆娘說月底退休結束營業,霎時,入口的麵線和羊肉湯多了一味吃驚。書上寫她當年頂下店面,前任老闆僅示範一回合就過世了,怎麼我才第一次來就要歇業?想起高一新生說:「怎麼才認識妳就要退休?」原來是這種感覺。 開學日,高二美術班Line來:「莉莉,我們想妳了!」 緣份有短有長,剛剛好的想念就是幸福了。 2022/3/4(五) 路過101,順道走進Jo Malone,敗了一週菜錢。小咪說:「罪惡感了吧?」「沒有。妳沒聽過『破產上天堂』嗎?」要是「人在天堂,錢在銀行」為了花完餘款還得投胎一次,那豈不是太麻煩? 2022/3/5(六) 一個人的旅行,有一種出征的心情。出門前宣布:「我要搭高鐵了!」,喬治說:「跑去就好了啊!不是要跑馬拉松?幹嘛浪費車錢。」 高鐵上,讀王安憶的《長恨歌》,開頭:「站一個至高點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壯觀的景象。它是這城市背景一樣的東西。街道和樓房凸現在它之上,是一些點和線,而它則是中國畫中稱為皴法的那類筆觸,是將空白填滿的。」當水墨老師這二十多年,視為補白的通勤閱讀也似一種皴法,那是寫作的基底,一如水墨畫的皴擦是構成巨石的重要支撐。 2022/3/6(日) 清晨,與跑伴至古都馬拉松報到。10公里跑者身穿酒紅色上衣起跑,擠擠挨挨,如一鍋待煮紅豆。前方男孩一路平舉手臂於身旁女孩背後,護衛她不被踫撞,這是跑步的浪漫。 食物是台南這座古老城市的基調,沿途,呼吸的節奏佐以店家飄出的滷肉香煎蛋香和羊肉湯,空氣的味道迥異於在京都鴨川、東京皇居和美國大峽谷的路跑。 路跑也要等紅燈?在路口被交警擋下,雖影響成績秒數,再次起跑卻有種一馬當先的錯覺。 7公里了!健康路三段荒涼又筆直,此段必需折返跑。遠望對向跑者,越發覺得這段路漫長得使人絕望,不覺栽入跑者的撞牆期。問跑伴:「妳知不知道村上春樹想在他的墓誌銘寫什麼?」「作家也是跑者,至少到最後都沒有用走的」。說完,遠方補給站的特色美食正向我們招手。 海鮮粥滷味雞胗,且吃且走,這樣的路跑有一種野餐的性質。漫步的跑者看起來像是一團軟爛的紅豆泥,牽著白狗的工作人員忍不住高舉大聲公喊:「加油!跑起來!不要輸給小白……」 終點線前眾人揮汗衝刺,如一鍋沸騰的紅豆湯。解下鞋帶的晶片卡,列印成績竟超越一半的人。領了完賽獎牌,因疫情而延後二年的古都馬,終於不再是我夢想清單的遺憾。 2022/3/7(一) 小咪疑惑地問:「媽,妳怎麼會五十幾歲才開始記帳?」退休雖財務自由,花薪水和花退休金是二種心情,無法預知生活會有多少幅度的微調。手機下載money+,每天晚上還會提醒記帳。小咪抽查後批了八字:「記得很好,學得很快。」 2022/3/9(三) 為了重拾佛朗明哥舞,決心修繕手臂的老毛病。以為白天去針灸可避開上班族,不料,所有老人都早起。 醫生隔衣入針,人衣一體,簡直成了人肉針插,又像布告欄的軟木墊。點燃針尾的艾草球時,有點憂懼,又有點自焚的壯烈。醫生冷不防補一針,我瞬間反射「啊!」候診室的老人全抬頭,那眼神帶著慈悲與懂得。痛左邊卻針右邊,二千多年前的《黃帝內經》即已記載此對應道理,儼然一部人體相對論。 2022/3/10(四) 出版社問我想不想到印刷廠看試印,腦海立刻浮現電影《波特小姐》中,彼得兔的作者Beatrix Potter在印刷機旁檢視油墨的畫面,不覺雙眼發亮。 印刷廠挑高的廠房,充滿機器運作聲和油墨的氣味。新書封面選了銅西卡,內頁用日本雪柔紙,老闆微調色彩冷暖後請我校色。四月,《浮生畫記》就問世了。 2022/3/13(日) 台南的早晨,運河散策之必要。我喜歡沿河走到「烏邦圖書店」在露台大樹下閱讀。這季節,苦楝罩滿一簇簇小花,灰而溫柔。流過古都的河,流動著花香,無聲洩露城市的內在紋理,像是河風薰染花氣寫好的一首抒情詩。 開回台北,一路不盡的橙紅木棉花,烈烈轟轟,不時混雜一道鉻黃色的黃花風鈴木和貌似團團粉櫻的紅花風鈴木,那是春神在人間畫布的即興彩繪。 2022/3/15(二) 天空藍得很肯定,好天氣就想到「紀州庵」。買書,送一個台北文學季的御守,二面各繡著「日常運轉」和「歲月靜好」,如在京都。回程,照例吃一碗同安街麻辣臭豆腐,台北春日,歲月靜好。 2022/3/16(三) 抬出100號畫布進行細部修飾,像是增添食材色香味的最後一道步驟。無論寫作或畫畫自己都是第一個觀眾,嚴格的錘煉無盡的打磨是創作者的日常,就像李維史陀所說的:「我對技藝情有獨鍾。」 2022/3/17(四) 學生時代常跑博愛路相機街,卻從未到一街之隔的撫臺街(延平南路)。「京町8號」老屋咖啡店的深赭色木格門,正對古蹟北門郵局,後門直通撫臺街洋樓,恍如置身京町家。牆上日治時代地圖標示,此區為京町。 店外,暗紅色的北門兀立車陣,城門老朽,漂流木也似。自門下穿過,有種異樣的感覺,這門像是一個有樹洞體質的人,吸收廢氣與噪音,守著過於喧囂的孤獨,日日夜夜。 2022/3/18(五) 貨運送書來,看到封面那一瞬間忍不住說:「好美!」(自己說實在有點不好意思)這本書的完成是很多人善意的促成,心中充滿感謝。 到郵局寄書,窗口人員推薦以悠遊卡扣款24小時開放的「i郵箱」,並熱心操作示範。原本怕麻煩,心裡警鐘敲醒我要跟上e化,才不會變成掉隊老人。 2022/3/25(五) 小咪返台在家工作,終究必須回美國上班。疫情於我,苦樂交集。知道沒有永遠停泊港灣的船,心情如亨利·詹姆斯所說:「生命中總也有連舒伯特都無言以對的時候」。想起在我年輕的飛翔裡,我媽始終給我無盡無邊的天空,突然便懂了,對於遠行的小孩,媽媽需要做的只有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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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是條夢想的渠道 通往

■周柳靜芝 我現在所在的位置   我這夢想的軌道 一節節向前積累 走到現在   在時間與空間的座標上 如蚯蚓,泥地中緩行 向空隙間前進 裡面有光   對於流變如同猜謎 如今是對著鏡子觀看 終止於死亡線的底端   持續行在座標內 夢想在座標外 心是野的;步走實的 步履裡夾圭 心中裝上翅膀   穩步寫出因果 飛躍畫出彩虹   我是實的;虛的,我不甚管它 我是夢想的渠道 通往 現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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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長大的瞬間

■古家榕 晚間至賣場購物,手機忽地跳出通知,原來是父親傳訊至家庭群組。我心想補給要緊,便先專注在採買工作,豈料等抽空點開對話框時──妳的老爸已退出群組?! 「爸你怎麼退群啦?」我趕緊撥了電話過去。 「群組沒意思,就退啦!」另一頭,父親悶悶答道。 細問後方知,老人家自覺發言總得不到回覆,一賭氣便按下退出。我聞言失笑,父親明知此群形同公佈欄,怎麼後知後覺生氣了?可再一想,母親近來頻繁南下、我與弟弟離家另住,父親獨守空巢久了,心頭難免落寞,導致看似日常的已讀不回,竟被誤讀成刻意的忽略。 隔著話筒,不由得嘆了口氣。近期因著外婆病況,母親已是山雨欲來,誰知尚未安撫好,一轉頭父親竟也搖搖欲墜──霎時間,我彷彿成了那塊嵌在傳統敘事裡,上有父母下有兒女、左支右絀的疲憊意象。 然而,也恰是這份狼狽,讓我徹底理解:一個人長大的瞬間,不是跨過法定成年、不是完成結婚登記、更不是自己升格父母的當下,而是開始學著照顧爸媽的那一刻。 曾經以為,父母會永遠站在我前方,用堅實的臂膀扛起壓力,將自身年華拗折成大寫的「家」。直到這一夜,在那聲近乎落淚的嘆息中,自己終於承認了,為我遮風擋雨的爸媽,並非無所不能的,他們會脆弱、會覺得受傷、也會對未知感到害怕──所以,我也該長大了。 說起來,父親退群隔日,一大早就重新歸隊了。當天下午,帶著孩子抽空回了趟家,只見老人家雲淡風輕,嘻皮笑臉跟孫兒打鬧,順帶展示新入手的膠囊咖啡機。一切似乎跟過去一樣,老爸還是我的老爸,我也還是他的女兒,雖然,不只是個孩子了。 我想,即使再幸福的家庭,仍然各有各的困境。但所謂家人,從不是因為完美才組合在一起,反倒是願意照料彼此的殘缺,替對方拾起失落的那部分,將生命裡此刻凌亂的曲折,重新成全為完滿的筆劃──畢竟,真正的家,不該是任何人委屈拼湊的字。真正的愛,理應是心與心之間的相互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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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河堤上的五色鳥

■愚庵 最早發現那對五色鳥,居然是那位溜鳥俠,這個消息,一下子就在河堤公園傳開了,所謂溜鳥,不是嘲諷,而是寫實,與多數清晨到此地溜狗的人,寵愛對象不同,每次見到他之前,會聽到站在他肩膀上的鳥兒,先出聲打招呼,那隻通體黑鴉鴉,有著黃色鳥啄,是台灣土產八哥鳥。 溜鳥俠說:牠開始學說話了,只是發音不標準。 河堤沿著城市唯一的河流而行,名為追風,起初設計為自行車道,行人自然就沿岸而行,尤其是天剛破曉,散步者最多,河堤旁邊腹地,佔地極廣,一整片大小河塘分散,一眼看去,就是穿梭溼地的公園了,公園裡林木緊密,有菩提,鐵刀木,桐花,鳥榕,台灣樟,比較特殊是阿勃勒,正綻放夏日的黃色清香,此處是這個都會叢林裡,少見的綠地,也是我每天固定散步的場域。 河道的長度大約十公里,跨過城市一座大橋,流向大海,通常我會走到大橋,看看大海,然後折反,作為一天晨運的終點,而那隻五色鳥,就在散步中途的公園發現的。 五色鳥並不畏生,眾人圍在樹下,看牠使勁叩頭挖掘樹洞,有人拿起手機拍攝,那位溜鳥俠說:「我走到樹下休息時,肩膀上的八哥叫得好大聲,我仰頭一望,就看到這隻五色鳥了」。 觀鳥的人越來越多,那隻五色鳥在這株台灣樟樹上啄洞也更賣力,一下子,五色鳥飛進樹冠裡,又有另一隻五色鳥飛過來,溜鳥俠很顯然懂得鳥,他說:「剛剛作工是公鳥,啄累了,跑去樹冠乘涼,現在是母鳥輪班了」。當觀鳥者安靜下來,似乎可以聽到樹洞深處傳出幼鳥的騷動聲,樹洞在背陽處,說真的,還不好發現。 夏日是五色鳥繁殖季節,但是在低海拔公園,想要遇見這種特殊鳥類,還要有點運氣,谷歌上說,五色鳥是台灣特有種,外表來看,與北澳洲的紅嘴七色鳥,應該是近親,七色鳥也叫七彩文鳥,五色鳥少了兩色。 台灣泰雅族稱呼五色鳥是「報路鳥」,泰雅族人告訴年輕獵人:如果你在山上迷了路,聽到五色鳥聲音,就跟著走,一定會找到回家路,千萬別跟著烏鴉啊。五色鳥聲音低沉,好像從胸部擠出來,不若烏鴉叫聲那樣高亢。 第二天,我像往日一樣散步,走到五色鳥居處,看到一群人圍在樹下,地上躺著一隻尚未長出羽毛的幼鳥,溜鳥俠說:「五色鳥很可能要搬家,嘴裡啄著幼鳥剛飛出樹洞,幼鳥就摔到地上,死了」。 愛鳥者說了這段話,語氣有點悲傷,大夥兒圍觀那隻摔死的幼鳥,氣氛變得很尷尬。沒有人說話,就讓沉默漫延在樹下。其實,大家心裡清楚,兇手是我們,我們不經意的打擾了五色鳥的家,所以,這對夫妻鳥急著搬家,在急忙中,嘴巴沒有銜好幼鳥,於是摔死了幼鳥。 五色鳥離開傷心地,也無法向人類控訴,我看著空蕩的樹洞,內心不禁惶恐起來,原來生命如此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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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老黑與小黑

■向明 我不希望我們看不起畜生 事實上牠們比人可愛可敬 在謙卑恭敬讓這些美德上 我們遠不如牠們恆守遵從 曾在我寫的詩中多次舉證 我的詩<活著>第三節曾寫 老黑和小黑友愛神聖故事: 老黑每天沿海堤巡守海防 這是他屆齡退伍老兵任務 他的腳不知情得了烏腳病 除值勤還撿拾有用漂流木 貼補他不夠的生活必須品 他唯一的伴侶是老狗小黑 每當老黑拐著痛腿回到家 小黑必定早就搖尾在恭迎 而且趕忙用舌舔老黑腳傷 那份輕切細心專注的模樣 絕對愧煞人間的孝子賢孫 雖然他們如此的共存共榮 看似有美好快樂的永生夢 但最後都必須命定的告終 老黑在一天突然回不了家 可小黑仍守在家痴痴的等 看到有誰來打漂流木主意 瘋狂吼咬保護老黑的資財 一刻也不放棄牠應盡責任 認定老黑有一天仍會回來 他們仍共同負責巡守海防 小黑仍然每時每刻都張望 直到油盡蕊殘小黑也熄燈 這世界顯然並非只有殘暴 所有生物都深知相愛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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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詩三首

■蔡履惠 1.端午節   日子被綁進粽葉裡 我吃了自己 一年又一年     2.汗手   命裡必不缺水 水在掌中,自來 還帶來海洋的 風情   一生不愁鹽調味     3.稿紙   格式的單身宿舍 放不下雙人床 各字就位 圍獵主題   銀河星光來掌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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