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夜讀吳介民──

■范榳 我從失重的酒吧 見到少女口中棉花 有著不可思議的柔緻 一口含入口中,吞下 手風琴樂手和海豚的辯白   鯨聲入雨點般存在 削瘦又凝黑的懷裡 是夜色輕輕擁你入懷 如手中的繭,從夏夜晚風 席捲而來,被光照亮後的領悟   若妳存在夜裡,再也遺忘不了:   流螢引領 進入一片雪原 你發光的雙眼 至今難忘 麋鹿小小手掌 湖面顫動的純真   多麼渴望你 沙漏落入荒原,只因你繞過廢墟 操場、獅子園。 我深深接住妳掉落的語言 那像一座綠色的井,通往天際 我將繩索環繞,緊緊抓住 未來是此生被妳囚禁。   通透明亮的花園,依附著你靈魂 張開雙臂,手臂是金黃色的牧原 金髮小男孩搭上火車 懷中帶著蘋果切片就足夠一生。 你讓生命是一個童話 寓言始終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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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診脈

■暮云 比山還要遠 比平野還要闊 如果那裡就是遠方 有沒有某一瞬間 我停在這裡 看天空上每一隻鳥都像是 眼淚流了下來 似乎痛過後大地的脈象 如琴弦之挺直而略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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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那老人的注視

■度睿 昨日她又不經意越過那角落,時光飄忽,再看不見騎樓裡安靜閒坐的緘默老人了,還有他那在裡面苦守一間快要歇業、古樸蕭條雜貨店的太太。她記得從前曾跟他太太買過雞蛋,老婦人倒是話多,一邊忙著和串門的鄰居用台語抱怨 :「就這樣,死不了,又活不好…」 她聽說那老人並未失智,老婦人也是有病在身,但究竟說的是先生還是她自己?從未看過老人起身走步,莫非已完全不良於行?年輕的她當時無暇尋思。只是不喜悅老人總是直接或回眸盯視著她,當她從附近唯一新建大樓快步疾走或騎著摩托車奔命而過,職業婦女青春活力的生命氣息馳騁過巷道時。 她越來越不想碰見那老人了,就像修配廠皮膚暗沉的老闆娘,小店沒有將車子升高的裝架,老公終年常躺地面,仰著頭辛苦幹活,女人則一逕坐著抬頭看店裡高處牆端的電視,並閒閒探看著路人。 「看什麼看?」不若外在的優雅,她總平淡著臉,並在心裡有些咒罵,生活難道不就是要積極有勁? 但老人看她的眼神是脆弱的。 黃昏時刻,他一身臃腫厚重冬衣,帶著不太有表情、僵硬蒼老不笑不開口的臉,從遠處騎樓幾分怔定幾分空靈看著她。 是否她點燃幾希他生命盡頭寂聊的光?又或者他都和自己和解了?對此生感到滿意或懊惱?或仍有些遺憾? 可當她漸漸渡過中年,體會生命最初的光熱夢景不可能完整如願,中年後大致定格的人生無力蛻變組構,身體與心靈從生活吹奏的快節奏旋律自動慢板。而時間如昔疾勁起落,家中兩個孩子成年後早已飛得老遠。她也變得容易被青春吸引,有時甚且對著某些陸綜熱鬧選秀組團節目的年輕之星,目不暇轉反覆注視著。 年輕花樣年華的臉龐符號,是長者歲月旅痕的鏡觀,是青春韶華再現的無窮仰望。泰戈爾說:「旅客必須遍叩每一扇遠方的門,才會回到他自己的門。」也許個體行過千山萬水,生命最終難忘的卻是年少純美的青春流泉。   老人夫婦早已離去多年,如果時代可以穿越回溯,她肯定謙遜轉身,多給兩老真摯的燦笑,或是祝禱常有親友晚輩圍繞其旁,陪他聊聊這輩子最在意最快樂的故事。 只是,她偶然還是會想起,當他漫漫獨坐,看著白雲蒼穹,看著來往行人,內心真正的風景視野,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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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伏案

■簡玲 大暑後有雨,他趴在桌面,蟬聲走出來走出來,身形扁平的女士從書頁不請自來。他們之間,若即若離,他們之間,充滿想像充滿實驗。 「不寫了。歲不我與。」對於詰問,他如是說。 「你不能停留,我不想背黑鍋。」她一向服從杜撰的線索,暗傷隱而不發。 「我從不主宰或蒙昧文本的意義。」隱喻的對白烘托栩栩如生論述。 「寫下去,我才能活,寫完,你才能死。」凝視接軌的兩種維度,她唱誦作者之死。   他驚醒。蟬聲走進去走進去,一枚枚落水的詞彙伏案,語境乘風排闥而來,作者和角色四目相望,一首重複的副歌騷動起來,開放琅琅上口給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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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失落感的角落

■詹志超 有一次參加抽獎活動,很幸運抽中了影城電影招待券,選定好日期後,準備好好享受一場精彩的電影。 其實,我比較熟悉西門町的「電影街」,像是日新、豪華、國賓老字號的電影院,近年來年輕人喜歡的都是威秀影城。抽中電影招待券的這家影城對我而言非常陌生,甚至不知道究竟在何處。 不想成為「臺北鄉巴佬」的我,於是做足了功課,上網查詢地圖以及交通資訊後,發現影城位於東湖,因為交通資訊顯示影城不在捷運文湖線上,我決定改搭可以到達的公車。 公車走走停停,無法確定哪站下車的我客氣的問司機先生,沒想到司機說:「什麼影城?」我說:「康寧路三段的影城,網路上顯示公車有到。」司機的回答更讓我錯愕:「我們沒經過哦!不過你可以在內湖站下車,然後再換車。」下了公車,隨即招了一部計程車,幾分鐘後終於抵達影城,看看四周環境,結果更讓我感到訝異的是,這家影城就在文湖線「葫州」站附近。 當下,我感受到身為臺北人卻成為「臺北鄉巴佬」的無奈,不禁想起有位旅居國外多年的朋友在閒談中感慨:「有一天心血來潮,步入已有二十多年不曾踏入在他日也曾屬於我的臺北,雖然人來人往,但已是帥哥靚女的天下,走在其中才知道時不我予…原來這是一塊令人有嚴重失落感的角落,不得不面對這個代溝。我來是為了尋找回憶,年輕人來卻是為了享受青春。」 於我而言,過去中學時期會逛西門町,印象深刻的是萬國戲院國片的大型看板,而萬年百貨的美食街更曾是最美好的回憶。歲月流轉,如今參加學生的同學會,就在印象中西門町今日百貨附近,然而當我一踏進行人徒步區,才驚覺曾經熟悉的角落已在記憶中烙下模糊的印痕,我迷路了,走進一個早已不屬於自己的空間,失落感頓時湧上。 走過曾經的台北,帶給我時不我予的失落感;而今未曾走過的台北,卻又讓我陷入早已不屬於自己的空間的陌生感。為了袪除這些感受,只能積極填平代溝帶來的失落感,更要主動化解進步帶來的陌生感,只要與時俱進,跟上進步的腳步,就不會又在熟悉的臺北角落迷路了、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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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甜廢墟)時間的激情

■劉曉頤 一個細雨霏霏的早晨,我到文房美學去,為特地從台中北上的蘇紹連老師做朗誦MV的側拍。和氏風格、品味獨具的改建日式建築裡,工作人員盛情接待,蘇紹連老師臉上帶著他一貫的微靦腆與溫厚。一個溫醇的上午如斯展開。 木桌上早已置好蘇老師的「時間三書」——《時間的影像》、《時間的背景》、《時間的零件》。纖秀、梳馬尾的工作人員問,老師是不是特別關注時間主題?老師只微笑地回答了一句:「因為詩就是時間。」 奧塔維奧‧帕斯也說過,「詩歌是一種時間的藝術。」是的,詩人幾乎莫不關注時間,詩中的時間,可以如沙,如瞬間留下的悵惘與美好,如葉維廉曾說,在他那個時代,連一個瞬間都是艱難的;留下瞬間,即留住了形而上的流星或碎鑽。另外一種詩中的時間,如布羅茨基所說的一番話,「每一首詩都是重構的時間。一個詩人在技藝上越是多樣,他與時間、與節奏源泉的接觸就越親密。」這段話簡直令人感到銷魂了。當我們以筆探索、琢磨著多樣化的技藝,也就體驗著編織時間的麻醉感,旋入時間的銀杏雨,而這片銀杏雨是漫天迴旋的。 文學家中,除了迷戀時間主題、寫過「時間五講」的波赫士,我以為,很難有人說得比布羅茨基更好了。他說純文學的形式就是短詩,並認為水就是時間的濃縮形式,如果想像時間的模樣,看上去應該如水,如維納斯在水中出現,她誕生於時間,誕生於水。然而,同時他也看到苦悶單調的另一面,認為苦悶之所以能如此博得關注,正因其在重複、過剩的輝煌中,呈現出一種毫無雜質的純粹時間——我喜歡他用了「輝煌」二字,即使重複、過剩,形而上層面中自有其輝煌,內在的閃光。 而這一切,「能讓你們看到自己在時間中的無足輕重……你們無足輕重,因為你們是有限的,事物愈是有限,他就愈是具有活動、激情、歡樂、恐懼和同情……激情就是無足輕重的特權。」正因有限,所以激情,布羅茨基認為,任何一首詩,本身就是一個愛的舉動,這與其說是作者對主題的愛,「不如說是語言對現實的愛」。 或許是一種無限對於有限的哀矜,先於詩而存在,藉由詩而發出節奏、旋律、意涵、詩意、愛意。時間是綿延的,甚至可以是多維的,如同普魯斯特藉由書寫《追憶逝水年華》七大冊如漫天迴旋銀杏雨的迴旋中,隔空望去,藉由每個不同的點,都能看到銀杏不同的剖面——無形中,時間增維了,現在褶曲於過去,未來則褶曲於現在,如同柏格森在《物質與記憶》中提出,回憶與他所產生的知覺同等地前進,「這是實際時間裡此時刻的回憶。就形式而言是過去,就物質而言是現在,這是現在的回憶。」   就在此時,時間之沙已經分秒褶入過去,即將成為回憶…… 文學家、藝術家總是特別敏於看見一切事物最終的荒涼,因此前仆後繼、孜孜不倦,帶著一種悲壯的情操,想要在身後留下些甚麼。然我想,不爭名利,卻爭永恆,這是不是更大的虛妄? 與其如此,我更願意珍惜每個時刻的存有,風景與人。如同布羅茨基在一間大學畢業典禮上的演講: 「從今天起,這片土地對於你們而言將漸漸退後,因為列車在繼續前行。甚至你們感覺自己已經停下來的時候,這片土地仍然在漸漸退後……因此,請你們再最後看一眼這個地方,當它還保持著正常的大小時,當它還沒有變成一張照片時。請你們懷著你們所有的溫情再看它一眼,因為你們是在打量你們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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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顛簸

■chamonix lin 我想把自由還給你 像把世界還自己   也想從紅斗篷或白雪中 擇一停留 如果最終剩慾 或無慾   那些慾 有的六神無主 有的醒腦提神   那些無 有的源自城市體感 有的是誠實   所以忠告你的身體 別輕易滲透或洩漏 秘密 燃燒意志   陽光是好的 在狹長的南方安逸小鎮 人跟人的結構  或 距離都像罐裝水果   每天每天 階梯都儲存腳印的溫度 店裡有各種顏色的糖漿 混合甜,分開膩   白天我盤旋一張簡單桌子 鋪陳裙角的紗 留下陰影和美好微光 而時間有翅膀   走過 一隻恍似海鷗的貓 一切彷若從未發生   又譬如一個鮮奶油蛋糕 與耽美的作者 好像剛愛完你那樣劇烈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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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洞見

■簡玲 妳看不見我的。小沙蚤對著洞口的小眼睛說。   凹陷是相對存在的證詞,她的目光順從極了,任它理直氣壯穿透,多麼樂於做她洞中的居民,躲在盲冥處聽她痛哭,藏進隙孔看她窺伺光的所在,靠近她夢境的語彙,滾進不著邊際的兔子洞,洞裡閃爍一枚星光一朵彩色泡泡飛出夜鶯的歌聲飛出一雙鞋。   當你看得到我,我也會看到你。小女孩天真回答。   沙蚤被她的淚水戳刺。原來,我們有相同的黑暗啊!貧罄從不遼闊我們輝煌我們。它貪婪寄生她腳底的孔洞,她棲住一無所有的黑洞,他們對峙,彼此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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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阿大的境界

■吳敏顯 什麼叫境界?朋友阿大說:「喝完咖啡之後,才開始打瞌睡,如此就是境界。」 有人問我知道嗎?其實大家都明白我不一定懂,因為不管有沒有喝咖啡,我都睡不著。思索很久,能勉強找到的答案應該是,我的問題正出在境界。 可天底下沒有千古不變的定律。否則,不會有那麼多純真、善良又慷慨的人受騙。阿大偷偷告訴我:「被騙的傻瓜,還能嘲笑其他清醒者是笨蛋,如此便是境界。」 阿大沒說錯,沒被騙過的人,就像到醫院排隊掛號候診的患者,只是尚未輪到看診,誰都說不?自己身上到底隱藏些哪些毛病。 很多人能安穩過日子,大概得靠打打瞌睡,不用去操心天有多高地有多闊,自己必需走多遠。如果想當領導而不被推翻,肯定得靠哄騙──先騙自己,再去唬弄別人就不算騙。 問阿大,這算不算境界?他竟然楞在一旁,不知道該搖頭抑或是點頭,光翻著白眼。 我只好猜測,這也是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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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青春異視界〉◆◆◆食病

■畢澄 穿越在美食的破口,縮緊胃中的絞痛,那些反撲而來的飢餓,控訴著極限的壓抑,香氣裹著糖漿蔓延在鼻息間,提起妳的慾及渴望,在最後一刻崩裂。 「又失敗了。」妳捏了捏雙腿的肉,咀嚼著口中的食物,急速往上升的熱量貫穿五臟六腑的每個角落,包裝過後的澱粉佐上精緻糖,就成了戰場上最可怕的敵人,竄入節食計畫,把意志力打回了原形。塞入口中吞嚥,那些必然的動作卻成了脂肪不可燃的缺口。空洞的眼神,妳已喪失品嘗味覺的能力,卻機械化的拿起、放入,想要填補慾望,空不見底的慾望。 這是病,節食、暴食、節食再暴食的循環,或許真該除去的不是脂肪,而是那夢靨般的心魔。妳剖開過去,那個妳害怕成為的樣子,別人口中的胖子,「易胖體質」、「粗枝骨架」、「3XL」妳不允許這些字眼再次出現在生活中,所以刪光過去的照片,只保留最得體的一面,展現光鮮亮麗,就算你知道食病仍在背後追趕著你的體重,「再瘦些就好了。」 「和解,和自己和解。」心理醫生說,妳也好想有一天也能在食中享受,而非因病而食,在載浮載沉的慾望海中,尋找靈魂碎片,褪去美醜胖瘦的標準,將那不完美的妳拼湊成完整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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