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傳教騎士

■紀小樣兩段式左轉的路口。他們──金髮的騎士,並轡把夕陽餘光搭載過來,為城市的喧囂添加一種異國色澤;稚嫩俊美的臉龐彷彿埋有福爾摩沙的中央山脈,「HELLO」的聲音爽朗迸出;北京話字正腔圓,毫不滑膩沾黏,像天空漂浮自在的潔白雲塊。「Where are you from?」最靠近車輪的天使揮動翅膀跟我閒聊,介紹他們比我早二十多年認識的上帝。呃!「上帝」我知道;就是好萊塢影片,他們常說的「MY GOD!」他們向我親切微笑;點頭認同我沒有與時代脫節。他們讓我知道──上帝的眼睛比他們的領帶還藍,皮膚比他們的襯衫還白──而且都會發光;差不多三分鐘太陽挪移的時間。交通警察緊吹警哨,猛打手勢示意我趕快離開或者退讓。「Where am I going?」綠燈之後,我行我道;在紅燈掌管的那一百多秒也微笑接納──住在他們嘴中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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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選擇是糖,也是毒

■淡淡勃朗寧曾說──生活,是鍛鍊靈魂最棒的東西。女兒要結婚,媽媽站在服飾店裡,猶豫著該選哪一件禮服購買,才能穿得體又漂亮。在試穿過那兩件衣服後,媽媽仍舊遲遲無法做出選擇,一臉苦惱地站在原地,對著兩件衣服發愁。女兒見狀,立刻走過來詢問:「媽,怎麼了?」媽媽求救地看女兒一眼,嘆了一口長長的氣,搖搖頭:「怎麼辦?我都不知道該選哪一件才好,紅色漂亮,黑色大方,我好難做出決定啊!」「媽,就選妳比較喜歡的那一件就好啦。」「可是問題是這兩件各有千秋,妳叫我怎麼做決定嘛!還有,萬一我選錯了,跟妳婆婆顏色一樣,那可怎麼辦才好?」女兒聽了,知道媽媽不但要挑自己喜歡的,心裡還掛念著不能跟未來的婆婆穿一樣的顏色。於是,女兒對媽媽笑了笑:「如果顏色一樣,我們可以說你們默契真好,居然選了相同的顏色,以後我們兩家人一定可以和睦相處。」「那如果不一樣呢?」「那更好,一樣用『默契真好』來解決就可以了,我們可以說,妳們心有靈犀,避開了撞色的疑慮。」媽媽一聽,立刻眉開眼笑,拋掉了無法預知的顧慮後,她很快聽從心裡真正的渴望,選了紅色的衣服購買。婚禮當天,兩邊親家一人穿紅色,一人穿黑色,大家都說,全天下最好的顏色都讓他們家給穿去了,一切圓滿。不料,婚後沒幾天,女兒回家探望媽媽時,看見媽媽愁眉苦臉地抱著那件衣服,坐在椅子上,臉上盡是懊悔神情。女兒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媽媽的朋友有人看過相同的衣服,價格卻比媽媽購買的便宜,心裡正在捨不得那些多花掉的錢。女兒坐到媽媽身邊,拿開那件禮服,把媽媽的手握進自己手裡,看著媽媽,滿臉微笑說:「媽,等一下妳女婿要請妳吃飯,妳也要這樣愁眉苦臉、繼續不開心下去嗎?」「我也不想啊!可是一想到那些錢……我的心就會痛啊……」「媽,妳只想到那些錢令妳心痛,但妳有沒有想過,為了那些已經失去的錢,妳又另外多付出了現在的心痛。說不定,還會影響到等一下的聚餐,讓妳食不知味,白白浪費了美味的食物和大家難得相聚的機會。如果真的變成這樣,那才真正叫做得不償失吶!」培根說過──了解自己的內心世界,我們會驚覺一切的奇蹟都在那裡。在人一生漫長的歲月裡,真理與事情其實都很簡單,也很單純,是人的心,讓這一切變得極為複雜。做出選擇前,猶豫不定,心中忐忑不安,做出決定後,又得時時刻刻嚴防自己做出的決定,反頭回來傷害了自己。在我們的生活中,不斷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選擇,等著我們做出判斷。做出對的決定,用比較便宜的價格買得東西,固然高興,但一旦買貴了,其實也無須太過懊悔,就當作是種佈施,讓辛勤工作的人們多賺一點,不好嗎?要懂得適時運用智慧,換個角度去想事情。千萬別當最傻的人,像故事中的媽媽一樣,不僅多花了錢,還差點賠掉自己的好心情、一頓美食和家人相聚的快樂。您說,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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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白bye bye

■每真考上正式老師那年暑假,先生帶著我去二手車行,試了好幾台車,都不太順,最後坐在小白車上,一發車就很順,最後花了十八萬牽了這小白回家。這十四年半,小白在東北角,從貢寮平地到雞母嶺山上,跑了五年,最遠一次跑台北新店參加校長母親的告別式,那次還跟同事製造許多笑話,也第一次勇敢的開車離開貢寮。在貢寮,小白載過七十多歲的先父、八十多歲的姑姑、七十多歲的屘嬸還有許多親朋好友,在偏鄉交通不便之處,它發揮了很大的作用。介聘回台南後,前三年,小白跟著我每天從柳營到東山,偶爾到台南市區開會,迷了許多路,也發現新的路。之後買了房子在新營,小白每天從新營到東山,當行政四年,常常在高速公路奔馳,東奔西跑的,還有一次在高速公路爆胎,很驚險,還好,我跟小白都無恙。之後當導師,小白漸漸衰老了,病兆都跑出來,進場維修的負擔一天比一天重,直到上週日被宣告維修費要五萬,維修師傅建議買一台還可以申請政府補助的五萬。於是就決定換車了。感謝小白這些年來的陪伴,載著我和三位小孩們上山下海的遊玩,讓我在濕濕的東北角免受凄風寒雨之苦,讓我在炙熱的嘉南平原,免受烈日大雨澆淋之苦,讓我因為它認識南部的許多風土人情。如果我們都長在古代,你絕對是小巧又忠心的良駒,謝謝你,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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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如果

■亞當砸家野夫司機如果那些眼淚不是悲傷,也不是喜悅呢?如果五月比四月殘酷呢?如果有兩次的河呢?如果桌燈仍然照亮夜讀的詩集呢?如果死者是恐怖份子的母親呢?如果屋外的霧還在呢?如果你剛好轉左了呢?如果崩壞的山路也開滿了花呢?如果滿天流星卻沒人許願呢?如果路途遙遠而司機也很健談呢?如果譬喻糟糕卻討人喜愛呢?如果日曆囤貨很多,日子很少呢?如果歷史課本變成了科幻小說呢?如果歌手忘詞而粉絲卻更愛他了呢?如果煎蛋的時候蛋黃破了呢?如果亂丟垃圾卻進了垃圾桶呢?如果十二月和一月之間真有一個月份呢?如果雨將衣物弄濕了而你卻沒有不開心呢?如果生活欺騙的都是別人呢?如果老的是炭火不是你呢?如果肉身並不是監牢呢?如果小孩都長大了而遊樂場仍然良好呢?如果那些失踪的登山者都回來了呢?如果此刻月亮無缺呢?如果失敗之後仍有成就感呢?如果沒上足色畫卻更美了呢?如果窗外只是另一扇窗呢?如果月色很糟糕你卻寫了一首好詩呢?如果全家福多了一隻貓咪呢?如果相遇的是孩童不是愛人呢?如果這水池是個湖泊呢?如果杯子只盛裝溫開水呢?如果晚霞色澤均勻呢?如果屋後的木瓜樹一直開花,花也很美,卻不結果呢?如果你沒去過波蘭呢?如果飛機爆炸了你不在其上呢?如果北歐並不適於自我了結呢?如果我讚頌殘損的世界改變不了什麼呢?如果電纜上此刻有松鼠經過了呢?如果椅子只有四隻腳呢?如果陽光之下還有新鮮事呢?如果隔壁的小孩不再彈琴給愛麗絲了呢?如果這一生你沒來過呢?如果回憶並不沉重呢?如果紅燈只是一下子呢?如果你憤怒是因為失去的是如此的少呢?如果你還可以靜下來呢?如果凝望是如此容易呢?如果那片風帆不是藍色的呢?如果忍冬花上沒有蜂鳥呢?如果我與樹沒有交集呢?如果杯盤都洗好了呢?如果這些年都沒有缺憾了呢?如果一閃一閃接下去只能亮晶晶呢?如果政客的晚安只要兩個字對不起卻要三個字呢?如果路上沒了行人道呢?如果你還能說不呢?如果銅像都倒下、鴿子也烤熟了呢?如果你本來並不要一切變得更黑暗呢?如果咖啡依舊那麼香呢?如果假期並不短呢?如果歌手唸了你寫的詩呢?如果你喜愛的不是主打歌呢?如果你要吃蘋果人家送你蘋果樹呢?如果野草都沒長高呢?如果一革命就成功了呢?如果坦克車碾過的是甲蟲呢?如果一輩子只有十五分鐘呢?如果Warhol是Hopper呢?如果Hopper就是Carver呢?如果小熊維尼說起了普通話呢?如果阿巴斯到過你家樹蔭下呢?如果觀看別人的是你痛苦也是你呢?如果事物完整不需要你來維持呢?如果失敗者在世的日子長久呢?如果星期三之後是星期四呢?如果那些黑暗的詩照亮一些人的人生呢?如果黑點沒凸顯紙白呢?如果風沒有因吹拂而苦呢?如果墳墓裡面有人呢?如果野雁宣告的不是你的位置是你的無知呢?如果海南雞飯沒有芫荽呢?如果打坐的人內心暗湧打樁的人內心平靜呢?如果郵差一路欣賞車河呢?如果明信片準時抵達字體也美呢?如果西西仍然是西西呢?如果未走之路有個望遠鏡呢?如果平凡的日子還真的平凡到不行呢?如果森林就在門外呢?如果那些樹都是很好的聆聽者呢?如果解藥過剩而病患遞減呢?如果證詞真實真相卻被扭曲了呢?如果生活一無所缺呢?如果局部比全部還完整呢?如果散步可以改變結局呢?如果綁鞋帶可以帶給你啟示呢?如果隱士都沒有智能手機了呢?如果那些不確定性是如此的確定呢?如果OK Computer不OK呢?如果Sufjan Stevens跟Jeff Buckley合作了呢?如果聾子看得精確無比呢?如果門都打開了呢?如果早餐在進行的時候想起了窗外啾啾的麻雀呢?如果流浪漢繼續流浪呢?如果雲知道什麼是棉花而棉花知道什麼是鐵釘呢?如果那些舊房子在戰爭中仍然完好呢?如果那些謊言比真相還真實呢?如果那些街道的轉角都有賣氣球呢?如果子彈充足而敵人投降了呢?如果檸檬比鵝卵石完美呢?如果當時的票根我還存著呢?如果書籤精美但有錯別字呢?如果那些錯最後都對了呢?如果答案太多而沒有了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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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周末午後的饗宴

■黃宗玄拋開工作的忙碌,迎接周末的到來。周末的設計,應該是讓我們的人生,更加豐富的關鍵!然而,到了周末,往往會面臨到,不知道要幹什麼?不知道要哪兒去的窘境……時常覺得,周末想要休息,卻沒有好好休息到;想要玩樂,反倒益發覺得疲憊。或是,興沖沖地安排了長途旅行,竟被車流塞在路上,頓時興致全掃,好好的假期都泡湯了,甚是可惜……周末的我,喜歡安排自己想做的事兒。一有空,我就會跑到,台南政大書城的小空間中。在這個寬廣的原木空間中,大夥兒席地而坐,可以歪頭看書;可以閉目養神;也可以駐足聆聽……從小,我是喜歡聽故事的,在這兒,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可以一起圍著圈圈,聽講者說故事。起初,它是我的療傷基地,撫慰我在工作中,碰到的挫折、無奈。只要翻翻手邊的書,看看裡頭鼓勵與打氣的話語,整顆疲憊、倦怠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力量,撐著我繼續前進!書籍,是我最好的精神食糧及人生導師,伴我度過許多心情低落,失魂落魄的時刻……從此,它不再僅是我的療傷基地,而是周末午後,最美麗的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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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懷念麻豬油拌飯

■大內高手童年歲月父母「日未出而作,日早落了才息」,都疲於奔命忙於下田裡耕種收成養家餬口。所以白天生活起居照顧,三餐吃飯張羅打點都落在阿嬤的身上。阿嬤跟許多農村婦女一樣巧手慧心,物盡其用不暴殄天物自製豬油,二叔在市場肉品上擺攤位,經常將新鮮溫體豬肉帶回家供作食材。記憶中經常看見阿嬤,在廚房汗流滿面地在大灶上鐵鍋子裡面,乾炸著一大鍋切成小方塊肥肉,肥肉香味四濺在細熬慢火間出油,快速漸次融合成蜜海。並趁熱間在金黃肥肉方塊上滴入自種自製黑麻油,趁熱中裝在一大瓷甕裡保溫,端上桌準備享用。發育中童年肚子容易餓,不到用餐時間,麻油香卻已芳醇流動在廚房、餐廳、客廳裡,引誘三哥和我放下看書或做功課時間,趕緊撒嬌跑到阿嬤旁邊,想一飽口福。阿嬤是我們兄弟「肚子裡肥蟲」,為了安撫亦步亦趨嘴饞金孫,總會用幾匙淡黃白膏泥狀豬油勻開鋪在碗底,再淋上幾滴醬油,趁熱拌入熱騰騰芳香四溢糙白米飯,拿湯匙拌和勻稱之後,一口接一口;一碗接一碗,百吃不厭農家古早味鮮香佳餚,飽脹了小肚皮似小山丘一樣,也魔法般滿足了金孫對阿嬤美味佳餚依依不捨心情。歲月催人老,三年前阿公阿嬤相繼在過年期間駕鶴西歸,麻豬油拌飯成了絕響。過年期間到某間以南部古早味台菜著稱店家用餐,看到魂牽夢縈麻豬油拌飯一上桌,這次不狼吞虎嚥而是細細攪拌,先深呼吸嗅聞著香噴噴……「豬肥油香、麻油香、米飯香」,絲絲味味誘人饞涎欲滴。碗間散發出的撲鼻麻豬油香,讓整個味蕾大開,大口配小口扒了好幾碗仍意猶未盡。過年三哥和我家八人用餐期間,即便到處蒜苗烏魚子、鱸魚蒸破布子、皮蛋豆腐、水蓮炒蛋、白花椰菜乾炒肉絲、豬肝、豆干、大白菜滷味、鳳梨蝦球、苦瓜雞湯、蓮子排骨湯等滿桌可口好菜,麻豬油拌飯這一味,卻令我最難以抗拒,情有獨鍾。彷彿在迷濛蒸飯間,再度回到磚牆邊佈滿菜香的「灶腳」。缺牙嘴饞的小兄弟滿心幸福舔了舔麻豬油的米飯,下巴、衣褲還「戴便當」,饕餮張著嘴巴跟阿嬤說:「再來一碗麻豬油拌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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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換日線

■冷墨你用字深入筆觸濃稠擅用尖端將枝節編織成網不同於薄情的對白朝日的部首淺出 疼痛時記得厚敷月光冰鎮溫柔就可以緩解夜歸人的疲憊沒有影子作陪的大地也可以數數變調的風雨 堅守在黑與白換日的交界收拾菁粹再篩除殘餘當初生的靈感響亮就必須起床換洗沖泡日常每首張口哭啼的詩都嗷嗷待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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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想把你留在昨天

■溫如生〈一起生活〉 「冰箱裡還有一份炒飯,如果你餓了,可以把它吃掉。」我說。「好。」你很自然地回應,好像那份炒飯就該被你吃掉一樣。好像我們。好像我們,已經一起生活了很久一樣。 每個週末都是我們固定約會的日子。每天每天,「這週末想去哪裡」、「這週末想做什麼」這樣的問題層出不窮,和「等一下要吃什麼」出現的頻率幾乎相同,而我們樂此不疲。儘管不一定會去一一實現,但我並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在意我不在意的那些小事。所以你說,我們這個週末要去哪裡約會呢?如果沒有想法,其實我們可以待在家就好。我們可以像上週一樣,窩在沙發看電影,我們學著畫面裡的男女主角擁抱,接著親吻,溫情難得。打翻水杯也沒有關係的愛慾蔓延。去誰家都無所謂,無論是你家還是我家,都有彼此的氣味和痕跡——即使有時候,這會讓我感到傷心。你一定不知道吧,在我們不見面的日子裡,我隨時隨地被你的氣息擁抱著,卻觸碰不到你。以這種形式存在的你,和我們上週一起窩在沙發上看的那部電影裡,只敢站在遠處深情凝望愛人卻不敢靠近的角色沒什麼兩樣。坦白說,在每一次又要分別的時候,我想的不是如何把你留下,而是什麼時候才能和你一起生活。你也有想過嗎?想過我們一起生活的模樣。我們的家會怎麼裝潢?沙發應該選什麼顏色?床單、衣櫃和窗簾呢?牆壁會想粉刷什麼色系?你也喜歡奶油色對嗎?餐桌應該要搭配好看的桌巾。你不覺得,「一起生活」這四個字聽起來就像彼此在慢慢地勾勒未來的輪廓嗎?共同的。真實的。清晰的。完滿的。安心的。如同你在今晚來到我身邊,照顧著生病的我。我躺在床上,看著你為我忙上忙下。「冰箱裡還有一份炒飯,如果你餓了,可以把它吃掉。」我說。「好。」你很自然地回應,好像那份炒飯就該被你吃掉一樣。好像我們。好像我們,已經一起生活了很久一樣。 〈不勇敢與不誠實〉 再無幸看見彼此衰老的真相,但我們都知道,這樣就好了。能夠遇見,已經很好了。 天色昏黃,路燈亮起。我走進咖啡廳,收獲了服務生制式的那句「歡迎光臨」和萬年不變的招牌微笑。在窗邊的位置落座,花上十多分鐘看菜單,試圖給予自己新的花火與未知,最後卻還是如往常般,保守地點了一杯卡布奇諾和一塊乳酪蛋糕。其實我是有看到的——最新印製的菜單封面上,有一款看起來挺美味的新品。窗外的鳥成群地飛過,街上的行人匆匆,室內的溫度逐漸升高。彌漫的咖啡香與記憶的味道重疊,恍惚間,我想起了清晨的濕潤陽光,還有你肌膚的質地。一想起你,就想起你故作的隱忍。每一次見面你都會問我要不要喝飲料。你像極了飲料店的推銷員,有什麼新品都會在第一時間分享給我,然後丟出一句「我們下次一起去喝吧?」或是「下次見面我買給妳,妳應該會很喜歡。」這種拙劣但真誠的邀請,藉此展開下一次見面的理由和期待。「好,下次我也帶給你一份最近學校附近新開那家甜品店的新品。」我會這樣說,然後配上浮誇的表情符號以彰顯我與你相同頻率的情懷。好像要有所虧欠才能繼續糾纏下去。我以為面對你時,我已經足夠勇敢。你真的以為我喜歡喝飲料嗎?我喜歡喝飲料,還是喜歡那個費盡心思將話題延續下去的你?我不敢承認,你也是。最後一次見面,你再次丟出類似的話,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拒絕了。儘管我不知道,我放棄的是那杯飲料,還是那個滿心歡喜想替我買那杯飲料的你。我為什麼要拒絕呢?我為什麼要拒絕被愛。我們明明是那麼渴望靠近彼此。我明明不介意牽住你的手,也不介意伸手去擁抱你。 為什麼在你主動向我靠近的時候,我卻後退了呢?很多年以後的現在,我已經不欺騙自己了,我根本不愛喝那些口味多樣的飲料,卡布奇諾才是我永遠鍾愛的首選,哪怕再誘人的新品都不能動搖我。其實,你也不喜歡吃甜品吧?沿街的店家燈火通明,隔著窗,我似乎什麼都看得清,也什麼都看不清。我在一片朦朧之中,好像看見了你從街角走過來。你也看見我了,朝我揚起笑容。再無幸看見彼此衰老的真相,但我們都知道,這樣就好了。能夠遇見,已經很好了。 〈孤獨的顏色〉 我們要一起活下去。沒有痊癒也沒有關係。 你有看過《腦筋急轉彎》(Inside Out)這部電影嗎?劇情圍繞在一個小女孩以及她腦中那些擬人化的情緒,包括快樂、憂愁、厭惡、驚訝、憤怒等等。當這些情緒被擬人化之後,又被賦予名字、形狀、顏色。可是你說,快樂究竟是什麼顏色呢?一定是黃色的嗎?那你所認知的黃色和我所認知的是一樣的嗎?我看到的快樂和你看到的快樂是一樣的顏色或是形狀嗎?事到如今,再考究那些色彩的象徵好像已經失去了意義。人類很奇怪,就像有時候,我們可以愛一個人或是恨一個人,甚至能夠對一個人又愛又恨。那這樣的情緒,又該是什麼模樣?所以你說,如果孤獨也有顏色,會是什麼顏色?你的孤獨和我的孤獨又是一樣的嗎?孤獨出現的時候,有時候是伴隨其他情緒一起出現的,有時候沒有。有些情緒我清楚地知道它該被擺放在身體的哪一個位置,但孤獨不是,有時候它會跟著我躲在心臟裡,有時候是腳底,有時候是指尖。孤獨如影隨形。它頑固地附著在我的靈魂裡。它總是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看著我的喜怒哀樂上竄下跳。儘管我不確定它到底有沒有眼睛。可是我好像總是能夠理解它想說些什麼——我們要一起活下去。我們要一起活下去。沒有痊癒也沒有關係。 (摘自皇冠文化即將出版《我想把你留在昨天》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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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居家工作

■周梅春疫情關係,線上學習以及居家工作變成一個熱門現象。回想我的工作生涯,就是在家裡寫字,一寫寫了幾十年。1970年左右,我在台南任職的漫畫出版社藝昇書店結束營業,社裡的漫畫家大都北漂尋找新的漫畫出版社,我和六姊則轉往志成出版社工作,我寫童書六姐畫插圖。漫畫式微,被取代的童書出版社正如雨後春筍,光是台南市大大小小就有好幾家,彼時待在家中書寫童書的我,被一個一個出版社老闆登門拉稿,稿費一家比一家高,沒記錯的話,從志成、大山、建立到恆隆、華淋出版社時,我的千字稿酬已經到800元(當時投稿報紙副刊大約千字千元,還不一定刊登。)華淋出版社前身是恆隆出版社,我不僅為它寫童書,還寫一系列社會寫實長篇小說,總共寫了十幾本,所以,<轉燭>之前我已為長篇書寫練了一遍又一遍。記得書寫出版社指定長篇小說期間,大約1980年代,為了方便照顧兩個不足五歲只上半天幼幼班的女兒,我把廚房當書房,餐桌當書桌,就那樣寫起來,偶而聽見巷子傳來哭聲或吵鬧立刻中斷書寫探頭出去看看等等。即便如此,回到餐桌都能接續上一個段落繼續寫下去。(這是年輕時的本事)只是,兩個女兒經常把一票小朋友引入我家客廳大玩特玩,沙發椅被整個翻過來,地上都是他們用來辦家家酒的泥沙和樹葉。此其時,若有朋友路過,通常是連張椅子都沒得坐,只能瞠目結舌匆匆離去。事情會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彼時為出版社書寫的長篇小說內容都是充滿夢幻與歡樂的愛情故事,卻是在柴油米鹽醬醋與孩子們的吵鬧聲中產出。以前,我不把這些書列入自己的創作名單,真正寫的文學書十根手指頭不用數兩遍就可以算清楚;如今我通通把寫過的書納入行囊。醜孩子也是孩子。它們確實存在過,也陪伴我度過無數日月星辰。我很珍惜自己的文字工作,它就像早期海上漁民用來辨方測位的子午星,天上最亮那顆星,在我為自己的渺小無助感到沮喪,或者失去行走的方向時;因為書寫,通常都能找回內心最原始的信念。所以,寫作對我來說是救贖,不是天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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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去你留,金門街─明天起,不和痴情男子說春風

■陳銘磻我在青春盛年期,背負遊子不顧返的索然焦躁,初入繁華台北謀職,大都住居城南邊陲的牯嶺街、汀州路、金門街、羅斯福路,漫長四十年以寫作、編輯和出版討生活的歲月,雖則清苦,人際通達自在,遊走無礙,成為在地老鄰居。起居在那一條從羅斯福路橫切晉江街、汀州路,直通新店溪河堤的金門街,出入時間最久,前後搬遷三回,從初期常居左側巷衖民宅,移到右側巷尾公寓,出沒其間多少年,不復記憶。深夜閉鎖房門,隔絕眾聲喧囂,幾盞微弱燈火照進房裡,使我誤以為孤身即是孤獨,孤獨又以寂寥形式呈現在身上,我便用閱讀假裝把現實世界遺棄。與金門街結緣,始自與封德屏共同主編出版家文化公司所屬愛書人雜誌,結識難以數計的文學家、藝術家和出版人;後來又不得不然兼及照料父親始終無法經營起色的號角出版社,更在那裡結婚生子,微妙的擺渡艱困生活。時過境遷,最終發現堅持己見則自縛手腳,我壓根是個不擅長管理事業的人;關於與人互動謀取生意關係,賺取微薄利潤,一時間確實無法達成應允父親積極壯大出版社的承諾,不免愚懵無能的陷入困厄處境,猶如外表光鮮,花蕊兀自乾枯的玫瑰,嫌惡地感到自己實在碌碌無為。如此苟活到二十好幾,就近三十的後青春,仍不改窩在金門街小房寫作、編輯的習性,從未覺到有何異樣。偶而還會突發跟同行友人一起在辦公室飲茶論企劃到半夜的雅興,然後又繼續茫無頭緒工作,怎麼看都搆不上未來會是個有任何作為的人。對從事文化出版著實困惑,拿不出不可多得的成績,總感覺違背給父親充分信任的承諾,有一種一籌莫展的內疚不斷糾纏,尷尬境況,好似「住在金門街的角落生物」。反應拙笨,又一味在意別人眼光,最是愚蠢。我這樣告誡自己。話說回來,時間是一條河流,現在、未來,都將流逝成為過去,如果我能從當下茫無頭緒的心境,構思新創意取代不清明的智能,也許在時空流逝現在,讓過去的逶迤詰屈重新再一次來過,一次又一次重複生命因果的循環狀態,或能遇上一條大有作為的出路。生活即工作,工作亦生活,營運愛書人與號角舉步維艱的日子,只能祈求從勤勉中找到生命意義,為了抑制可能被歲月扼殺的意志,遂於二十九歲隻身搭機奔赴日本,與父親在成田機場會合,探訪關東、關西近一個月,兼之學習編輯美學,精進心得。年年如此,積聚到六十歲,這些旅行經驗,後來都成為我寫作日本文學地景紀行的豐華素材。金門街老舊街道,何止我一人走過,已故音樂人梁弘志常在深夜攜帶沉重的寫歌壓力,以一種被逼進毀滅的感覺,走進約定的餐飲店,我會邀來從事設計的孫進才,打字公司的黃樹風,和幾位經他認定可以談天的對象,一起聽他閒聊創作心得和人生哲理;身為虔誠天主教徒的他,總有心情鬱悶時,而使人雀躍的是,隨工作成長,逐漸形成特有的自我。他說:「創作中的『感動』是重要元素,光有情節技巧的安排,文字花俏的運用,絕無法成就為好作品。」他在作家林文義主編的《文學家》雜誌受訪時,如是說道。他和我頗有幾分相似,性情本溫和,若遭逢不爽快的事,難忍到非要動怒,絕不強顏歡笑,管他天皇老子,名仕要人,今生決絕不相往來。然,他終究因病棄世,時間並未站在他那一邊,徒留〈恰似你的溫柔〉、〈讀你〉使人緬懷。一開始便勤快作陪梁弘志暢談的黃樹風,力拚事業期間,每日準時從廈門街到金門街號角編輯部取、送稿件。俊俏男生,穿著一身白衫,騎乘白色偉士牌摩托車,宛若白馬王子翩然飛進街巷,認命充當我的近侍,照料對家事一無所長,獨愛擁抱頑強不屈的任性靈魂,實際是個生活白痴,好比廢渣,沒幾樣稱心長處,我這個「偽少爺」。和梁弘志同姓的導演梁修身亦為金門街常客,他是我的兄長,因為個人受邀撰寫中影年度大戲《香火》劇本,他飾演要角,因緣際會而熟識,加諸平日喜愛閱讀,談話交流不無話題,時常同桌品飲高粱,經歷一件又一件大小事,積累我這個不識家務,形成如今略懂人情世故,差強人意稱之為大人的小男人。不久後,承他安排,在金門街完成人生大事,生育一女和一雙孿生子。自此,必得獨自面對三十之後,依仗自己的能耐支撐起蕭疏生計。人稱硬漢的兄長,無不期盼我可以更加長進;想來,他大概也只能期望,處處受他關照的這個小男生,日子過得開心就好。我身無多少本領,就略懂寫點文字,編個書,若要將這些熟能生巧的文章轉換成真實人生,或許要追溯他耿直性格對我深刻的影響,所以才會說,懷想金門街,當時的號角出版社和梁修身,對我來說,盡是特別的存在。金門街好似作為成就我和號角出版社,明顯有力的出版基地,無論風光與否,都曾留在一些人的腦子。我常從巷口走路前往廈門街爾雅出版社,和作家隱地會面討教出版經營。他是個溫文儒雅又敦厚的書生,做事、講話條理分明,謹慎而不失分寸。我從最初對他的敬畏,直到時常接觸,明白他就是台灣出版史的專家,之後,愈加強烈感受,想要從他身上獲取出版技能,遠不如從行事作風與做人態度學習智慧,更能有所得。經常和他各走一小段路,在金門街與廈門街交接處,站在路旁談話、互換新書,甚或聆聽他表述對出版的真知灼見,充滿諧和、喜悅。記憶中的金門街,當年因齊集不少出版社、雜誌社,無數知名作家出沒,顯現這條老街彌漫優雅的人文氣息。倏然想起往生多年的小說家洪醒夫。四十多年前,他到訪金門街號角,共進午餐後,許諾我到台中必要「回敬一頓」,並在名片上繪圖「畫押」作憑。某年颱風夜,一場突如其來的奪命車禍,小說家不幸身故,那一頓飯再也嘗不到了。謝世未幾,我為他出版《懷念那聲鑼》,中學國文課本裡的〈紙船〉一文,即出自該書。斯人成仙,僅能從名片和書本懷念。離開台北多年,仍舊常回城南,從金門街漫步同安街,日治平松家族建造的紀州庵,想去文學森林探望館長封德屏和行銷總監邱怡瑄,賞庭園幾株盛放的富士櫻,無意間看著落日餘暉照映金門街底的河堤,璀璨而豐盈的夕陽輝映晚霞餘溫,全部給了這一條可以取暖的玲瓏小路。怎麼就恍忽想起曾帶領小孩,從同安街尾,扛起單車,登上路橋,再從河堤自行車道騎到大稻埕碼頭,靜看悠悠蕩蕩漂流過的淡水河。追憶有多美好,現實就有多淒涼。離去金門街,若有遺漏任何回憶,那會像在深海中失去氧氣的人,感到窒息痛苦。好比面對現實想放棄回望過去無分別的好壞,頑強放掉虛空,認真度過更久的未來,但一不小心仍會被牢固不破的記憶牽絆,讓好不容易消逝的追憶猝不及防降臨。我大概記不得多少事了,店鋪改裝、馬路翻新、房子重建,那是什麼奇異現象的啟示?回顧經常出入王貫英圖書館借書、查詢資料的時刻,驀然驚覺隱晦的現實世界,總是帶給人前所未有的孤寒感受。過去經歷的事不能當作沒發生,而我確實可以跟以前一樣,跟熟識的人繼續相處,與密密實實的工作態度存在同一空間;我去你留,各自呼吸不同思維的空氣。偶而懷想,思念起曾經看過春季金門街巷衖人家的櫻花,去過夏天新店溪畔的河堤,走過秋日師大操場的林蔭大道,喝過冬寒南昌街的濃縮咖啡,以及攪動不少生活風暴,共同涉足的悲喜歲月。回憶是件奇妙的事,時常遭情緒篡改成自己想要的樣子,渲染成想要大有成就的人,這時總會記起司馬遼太郎的話:「所謂英雄,就是走正確的路的勇敢傢伙!」我喜歡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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