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娑婆世界斷捨離

■李憲祈 農曆七月,金黃色的陽光燦耀,熱烘烘的空氣中,飄盪著金香的氣味。俗稱鬼月的中元終於過去了,成大醫院住院大樓10B區癌症病房,清潔光亮的玻璃窗外,開始下起迷濛的大雨,我從病房望出去,整座城市籠罩在淒風苦雨之中,看著看著,我的鼻喉哽滿淚水,雙眼也逐漸模糊了。 吾妻因罹患肺腺癌,入院治療從一般病房,輾轉到癌症病房,主治醫師宣布標靶治療無效,改為電療,她面對一連串摧殘式療程,無助地跟我說:「能不能讓我安樂死!」我安慰她不要胡思亂想,要用正向的思維和良好的心態面對挑戰,於是她只好拿起佛經專注的誦唸,希望能減少一些些痛苦。 這天她精神突然大好,表示想下床走動,我扶著她下了病床,她露出微笑說:「這樣舒服多了。」她又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的天空,輕輕嘆了口氣說:「外面的世界多美好啊!」我強顏歡笑道:「是啊!等妳出院後,我陪妳到處去旅遊。」她臉龐露出欣喜之色,我忖度那便是辭天辭地吧!回到病床,她又請女兒幫她梳頭剪指甲,女兒原先有點禁忌沒答應,後來也照做了,沒多久她便疲倦的睡去。 護理師通知我們搬到安寧病房時,內人已近彌留狀態,無法言語但雙眼留下兩行清淚,至傍晚時分,護理師協助我們全家人,將她推至大浴室,幫她洗一個舒適的SPA,然後換上潔淨的衣服。由於內人曾交代,要留一口氣回家,護理師在適當時機為她穿戴整齊,戴上氧氣罩,請了救護車送她返家。 人生在世,千古艱難唯一死,跨過這門檻,即已四大皆空。禮儀師來家主導,將內人正躺在客廳的單人床,拿下氧氣罩,全體家人跪在床邊,禮儀師唸道:「稟告○家祖先,恁兮孫媳婦,已經往生極樂世界,轉去恁兮身邊,請列位祖先給于多多照顧。○○正魂一位,妳已經離開凡塵,請妳萬緣放下,好好跟隨佛菩薩前往佛國淨土…」 辦妥內人的葬禮,已是中秋節前夕,我們度過一個月圓人不圓的節日,之後的一年裡,我們的家都維持原貌。直到最近鄰居因增建,波及我家住屋,遂一併修繕,兒子堅持將屋內老舊物品全丟棄,我原先不允,但想到一句傖俗的台灣俚諺說:「某死啊還看那塊土桶板。」便同意了。之後見滿室清凈優雅,不覺心生喜悅。後來在臉書看到斷捨離三個字,那是日本沖道瑜伽創始人沖正弘倡導的瑜伽理念,我卻一直以為是人們精神心靈層面的論述,之後才知是著重物質世界的表述,即「斷絕不需要的東西;捨去多餘的事物;脫離對物品的執著」,後來由其弟子山下英子將該理念普及到世界各地。雖然如此,我仍樂意將此理念融入精神底蘊,並且從心經中體悟到「照見五蘊皆空」是斷的本質,「無色聲香味觸法」是捨的內涵,「遠離顛倒夢想」即是離的真義。 佛家說:「業不重不生娑婆,愛不斷不生淨土。」娑婆世界是佛教所謂的三千大千世界,此世界眾生安忍於十惡,忍受諸煩惱,不肯出離,乃為三惡五趣雜會之所。因為娑婆世界算是五濁惡世,如果業障煩惱不重,必不會誕生於此,唯斷捨離才能往生極樂淨土。

Read More

〈中華副刊〉鏡像、Karma與人間

■易品沁 * 興許是來自不同的地域、又或許是來自不同的出生時地,卻一起共享相同的年代與情狀,原本你我互不相識甚或相互鄙夷。這天地之間看似無限杳遠,其實環抱我們於其中,只待時機聚足交會互放的光亮,不必明說卻靈犀相知,即便只有剎那,也足以一輩子。 甚喜「一輩子」這詞語的豪氣篤定。「一輩子」對於不同人來說,或長或短,然比起這天地自創生時期算起,又何其須臾。於這相對須臾的時空裡,有哪些人事成為你一輩子的記憶與執著?在芸芸眾生裡是你萬中擇一,只願和他扶持相守至終猶不忍闔上的雙眼。 是前世因緣,抑或自由意志下的抉擇?奧塔維歐‧帕茲認為兩者皆是。他說:「愛是把命運與自由綑綁在一起的死結。」關於前世與來生的概念,這是何等浪漫的懸念!我寧願相信,唯有如此生命才是永恆綿延、不斷相續,甚或曾經錯失與遺憾、珍情摯愛都有機會可以重來。 很多人孩提時都有過類似的習慣,只要是非常心愛之物便將之裹藏收好。可能是上課時和好友互傳的小紙條,逢年過節同學相互收送、寫滿樸拙字跡的祝賀卡片,爸爸或媽媽在孩子生日時加班留下「請原諒我今天無法陪伴你過生日,你打開冰箱會看到我已為你準備的豬腳麵線和蛋糕,祝你生日快樂」的小字條。 再即長,留下這輩子你真正第一次的初戀,與他第一次共進晚餐怕他笑你癡傻,暗自從餐桌上拾落印有店家地址電話的筷紙套放進手提包,只為完整記好當下所有人事時地,並與之共享的那個時辰。這珍藏人生的祕匣即便隨著歲月之流不斷向前,遺落於滄海猶自綻放萬丈璀璨的夜之明珠。 就算是「我執甚重」之輩吧!即便佛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總不能免人生有三兩遺憾,「死別」就屬箇中最遺憾,因為直到老死之前,必得承認一切已嘎然終止,起碼你還用著這副肉身的這輩子卻再也無法見到逝落者的事實;即便你對他的友情依舊實在,還是他的離開更讓你確鑿了他的無可取代,此般情誼今生不再會有。那個夏日午後的陽光明晃晃好不真實,人生是夢,還是醒?猶不忘他的眼光與友情溫煦。他的告別式上發放的毛巾,你總是小心翼翼收藏好,一直靜靜安睡在離你最近的書桌抽屜。人們總說送巾斷君,可深知這「斷」除非是你知覺盡失。我想樂觀「向前」大抵需要學習多少「世故」,抑或佯裝無感,自認自己起碼丁點都做不來。 * 攝影具備了影像自身的優越性,通過攝影家的目光、觀點與角度,讓人們透過攝影作品彷彿窺見了幾萬重人生,同時亦照見自我。影像所流動的篇篇故事無非是折射自人間萬花鏡,盡是收羅人間的酸甜苦辣喜怒悲歡。南‧哥爾汀(Nan Goldin):「我將是你的鏡子!」長島有里枝(Yurie Nagashima):「有一天,我將微笑看著我們的相本,再也記不得任何一件不高興的事情。即使有天他真的跟某個女孩跑了,即便我哈拉過很多有關心目中的理想丈夫,抑或以上全都未如我既定想像中發生,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改變我和我先生之間。無論好與壞看來都沒什麼道理,有一點像是因果(Karma/業)─那就是為什麼會這樣吧。」 荒木經惟(Nobuyoshi Araki):「有許多人認為照片上有日期就不能稱其為作品,但我就是很喜歡日期,它有著明顯的時間概念。……在我看來,時間的概念更重要。隨著快門的開啟,時間被凝固下來,作為「此時此刻」的記錄是不可重複、無法取代,也就成為永遠。」 鏡子折射自人世所有的恐懼、喜悅、悲傷以及光陰的劫掠。

Read More

〈中華副刊〉蝸牛的滋味

■劉洪貞 下過雨的午後,感覺空氣特別清新,心情超愉快的。於是想,到屋後的象山公園繞幾圈。 走在公園的小道上,不時的會發現趁著雨後泥土潤濕,出來覓食的蝸牛。為了怕牠們喪生在慢跑人,不小心的腳步下,我隨手把牠們撿回樹叢裡。 小時候家裡經濟條件差,身為老大的我,多少要幫父母分擔。雖然,因年紀小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沒有能力當童工。但是,我會用另一種方式來協助。 每當午後雷陣雨一歇,水溝邊或長滿草的路邊,會出現很多出來覓食的蝸牛,大小都有各爬各的方向。我拿來竹簍,把撿來的蝸牛往簍裡放,裝滿兩簍後母親會把牠挑回家,用水清洗過後,就放入大灶上的大鍋煮。煮好冷卻後,我就用竹籤把蝸牛肉挖出來。媽媽把牠切成小塊後,混在煮過的地瓜葉裡,用來餵豬或餵雞鴨。因牠圓潤好吃蛋白質又豐富,這些家畜家禽,常吃到脖子歪歪鼓鼓的,也因為經常吃到這些營養豐富的食物,不僅加速成長,而且皮膚羽毛特別亮麗,有個好賣相,容易賣上好價錢,可以貼補家用。 有時候父親會選幾個特大的,敲破殼後取出肉塊。因黏液很多,必須用澀性強的香蕉葉或灶裡的柴灰搓洗,才能把黏液清洗乾淨。搓過蝸牛的柴灰,就像大塊的灰色口香糖,黏黏軟軟的很有彈性。在沒有玩具的年代,我們玩扮家家酒時,就把牠捏、壓成一塊塊,像青草粿的米粄。因太神似了,常讓我們猛吞口水。 父親還會把處理好的蝸牛肉切成薄片,和爆香的薑絲一起炒,起鍋前灑些醬油,又香又脆帶點微鹹的美食就上桌了,非常下飯的。 婚後一直很少有機會吃上這道菜,有一年去台東玩,在地的朋友請我到山產店用餐,那是原住民開的店,食材很新鮮,他為了給我一個驚喜,特別點了一盤炒蝸牛。店家用了九層塔、大蒜和辣椒來做配料,讓我覺得這樣味道太雜了,顯不出蝸牛的特殊香氣,反而和印象中的感覺相去甚遠。 不知是我懷念著父親,忘不了父親獨樹一幟的味道,還是父親炒的多了一份濃稠的愛,就是和別人的不一樣。多年來,我只要想到父親下廚忙碌的身影,心中立刻香氣四溢。

Read More

〈中華副刊〉我們的生活

■張馨尹 月剪了片影覆在每日經過的街角 依循著熟悉的路徑 我深刻的在這座城市呼吸 等待天亮 也等待天黑 每日例行公事: 1.關上辦公電腦回家 無意識存檔一日思緒吐嚥相當重要 2.經過三條巨大虎口到家 習慣呆滯望著小綠人片刻仍能數出90秒 3.盡可能每天更換吞嚥的食物 不想味覺麻木於是得改變 4.努力克制和電器纏綿 想謝絕所有現實生活的放送 攝入過多悲觀意識 但寂寞易於翻箱倒櫃傾瀉整室 一日例行偽裝的穩當仍不得其門而入 我終究是扭轉了按鈕 打破了改變 迎來喧囂的世界 我們的生活 舌根燦爛 每張口有權口述苦衷 傾訴的是: 「憂、愁、勞、煩」 我可以拒絕演出。可惜, 人云亦云 落入一圈圈情感轉移陷阱 最後嚼爛了白晝 無盡蔓延 在生活裡跌過 吞了一肚苦 在生活裡走過 啣了一眼酸 在生活裡夢過 得了一夜甜 在生活裡愁過 老了一髮白 我們的生活 到底是柔軟如棉花糖入口極嚐出滋味? 還是堅硬如牛軋糖不斷嚼不斷嚼而後才漸有甜味?

Read More

〈中華副刊〉煮一鍋春天

■慕溪 春天是嬌豔豐饒的季節,卻同時有乍寒還暖、說變就變的傲嬌性格。冷熱變幻,往往只在一念之間,是容易受寒著涼的時節。 憶童年,寄居庄腳奶奶家,鄉野田間生長著野菜根蔬,那是土地與農人汗水揮鋤寫成的詩句。春日早晚溫差大,夜半清晨偶發陣咳。奶奶便念念叨叨,春天後母面,藥補不如食補。她用當令鮮採根莖季蔬,搭配薑片排骨,有時是雞肉,燉煮一碗春天的土地滋味。食材煨煮到入口即化,濃湯作愛與關懷,溫潤我的脾胃與心靈。 此刻居住城市的我,舌尖思念春天的滋味,就得到市集裡去尋覓。琳瑯繽紛蔬果,宛如調色盤般,吸引我的瀏覽目光。少年家的新鮮菇菇攤,向往來人客微笑招手,呼喊說頭家娘來一包綜合菇。賣菜阿姨的蔬果攤,春季新品蘆筍,青綠綠直苗苗,鮮嫩又雅緻。 春日市集,晴風明媚,走逛一會兒,提籃已經搖晃著馬鈴薯、青綠筆直蘆筍、鮮嫩高麗菜、紅菜頭等時令菜蔬,滿滿一籃子的鮮美詩句。 廚房裡,時間流轉在洗切燉煮中,滾沸一鍋骨頭高湯,根莖類率先下入鍋內,文火燉煮悶燒一段時間,再依序放入高麗菜蘆筍,最後撒點培根片調味配色,完成這道清爽不膩,自然甘美的春之味,土地的詩。 一鍋春天的滋味,根蔬交融的湯頭香氣,入口溫潤暖胃,一家子連連喝了好幾碗,好舒心。而餐桌串起的家常笑語,更是一首悠揚動聽的經典歌詩,將會一直綿綿傳承下去。

Read More

〈中華副刊〉新月橋笛音

■王岫 台北市通往永和的中正橋,日據時代叫川端橋,台灣光復後,曾幾次拓寬、修建,但即使擴建後,至今也已五十多年了,因太老舊,怕會有危險而要另建新橋。這種專供民眾步行或騎腳踏車的橋樑,因不供汽車行駛,通常會整修、裝飾地漂漂亮亮的,讓大家散步、騎車或看河川景色;有的也配合河濱公園的開發,特別有藝術景觀的布置,故稱為「景觀橋」。中正橋舊橋即使不拆,以後大概也會藝術裝飾化,讓它成為休憩、或運動式景觀橋樑。 其實,新北市已有五座「景觀橋」,就是有名的「日、月、星、辰、龍」──即新店的「陽光橋」、新莊的「新月橋」、汐止的「星光橋」、三重的「辰光橋」、鶯歌的「龍窯橋」等,都非常好看。 筆者五座橋都參觀過,最喜歡的是新月橋,因為它的夜景最美,也最有民眾參與的文藝氣息,何況它連接新莊老街和板橋藝文特區,參觀藝術、文化活動的民眾,順便過來走走新月橋,也顯得特別有藝文特質似的。 夏初的前幾天,晚昏了,卻仍然酷熱,筆者和老妻只好再往新月橋上避暑。新月橋是只供行人和單車通行,果真少了車輛的喧囂,多了大漢溪水面拂來的涼風息息,一些躲避疫情的民眾,也三三兩兩在橋上散步,在空曠有風之地,暫時可以脫下口罩,大家似乎輕鬆了許多。 忽然傳來一曲笛音,飄過耳際,隨音覓去,見一長髮,身材有致之玉人,吹著長笛,笛音繞著夜色,空靈迴盪。她是街頭藝人嗎?可是前面好像沒人圍聽,她就是自由自適地吹著笛子。此時此景,天空一藍萬里,只剩幾許白雲飄浮,夜色已臨的氛圍,連白天看來簡直是敗壞景色一個的遠方電塔,竟然也如夢境裡出現的幻影,虛渺如畫中之景。此刻的新月橋,吹笛比吹薩克斯風好聽。許多風景區,常聽愛樂器的民眾吹奏薩克斯風,又以吹日本演歌為多,但這時刻,我還是覺得笛聲更適合現在的氛圍。 許是夜間悠揚笛聲,悠悠催化了思古幽情,我想起杜牧「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蕭」的詩。台灣非江南,夏日亦非秋盡,笛音亦非蕭聲,今晚也無明月,但引人感懷的青山和綠水,倒是見得到的,那就是古詩流傳下來的意境想像吧。 那吹笛的玉人,我沒遶去看她的正面,留下新月橋上,佳人笛聲訴悠情的背影。

Read More

〈中華副刊〉觀匾偶得

■許永河 廟堂內,梁架桁木間,方匾橫立,百年煙燻讓油彩籠上一層黑紗,字體金裡摻黑,彷若耄耋老者臉上之黑斑,揮之不去,卻也蘊含歲月的光輝。先賢將敬天酬神滿溢的情感,轉化成隻字片語,以最好的素材,最棒的書法,最佳的工法,淋漓盡致的將扣人心弦的話語,刻進其中。讓木匾不再只是一塊木頭,而是承載前人智慧的永恆記憶。 天地無窮盡,萬物幻化無常,造物主高深莫測,生民畏之、敬之、乃至於效法之。祭天,冀求上達天聽,離天愈近愈好,昔日鷲嶺,舊城之高處,祭天合宜,祝禱順心,乃建天壇。晨光穿透天井灑落廊簷,裊裊香煙於光影中飛舞,「一」字橫陳拜殿上,如金龍騰遊雲霧之上,筆勁透木,劃破眾生算計,若逆天而行,千謀萬算,最終也不敵天一算,天理昭彰,人豈能不慎之。 大千世界遑論你如何聰明狡猾,掩飾了人性最初的真誠良善,當身後事化泥作塵,一縷幽魂來到城隍駕前,今生的爾虞我詐,至此猶變得呆傻,無所遁形匿蹤。「爾來了」高懸三川殿上,粗獷行書發散出神秘不可洞察的氣場。字義平易直白,耿介者俯仰無愧,執禮招呼;奸邪者愧天怍人,當頭威嚇。三字一現,驗你正身,獎善懲惡,取決於今生作為。 潺潺竹溪,南門城外低吟:春到荼蘼花事了,夏至鳳凰掩藍天,秋風拂紅滿庭樹,冬陽豔豔暖古城。晨曦初露,綠籬籠煙,斜光破曉穿綺戶,梵音隨風縈耳際。佛菩薩早已「了然世界」,行度化眾生之苦行。布衣小民當知富貴僅是場奢華短暫的夢,貧賤亦如虛無飄渺的魘。黃粱一夢,何時了然看透?澈悟,在這鶯飛草長的暮春三月。 得行踏多少千山萬水,才能成為大丈夫?需承擔多少千斤萬擔,才能成為大丈夫?要歷經多少千錘百鍊,才能成為大丈夫?赭紅山牆內,關帝端坐神龕,豪氣干雲護漢室,鑑古推今讀春秋。其氣節如寺中白梅無意苦爭春,只留清香滿乾坤。先生之風,山高水長,集忠義、仁智於一身,「大丈夫」之譽授之無愧。綠色匾板上的字體端莊,筆力遒勁,提醒著常民汲汲於紅塵之際,勿忘這份頂天立地,浩氣長存之德。 觀匾,不比讀詩詞歌賦能得詠山頌水、吟風弄月之雅興,卻能從隸篆、行草的字體裡,領略言簡意賅的字句背後,所傳遞出的人生體悟,往往雋永有味,令人低迴不已。下次步入廟堂,不妨翹首觀看懸於梁上的那方匾,或許就能參悟「爾來心境已了然,不拘一格成丈夫」的奧祕。

Read More

〈中華副刊〉他來探望

■琹涵 週日,他前來探望。 搭上台鐵火車時,他跟我說:「老師,我搭的是區間車,每站都停,也快不了。」 「好吧,那你就緩緩前來。」 記得,他往日也是搭這班車來,所以,我們通常約的是九點半。奇怪的是,這次他卻提早了約一刻鐘抵達。怎麼一回事呢?難道以前他下了火車以後都東張西望,心有旁騖?不過,能相見還是令人開心的。 只是,仍在盛暑之中,天氣好熱,前兩天,台北的氣溫還曾高達39.7度,人都奄奄一息,幾乎被烤焦了。 謝謝他不辭路遠,不避酷暑,依舊執意前來相會。我不知道他為甚麼會對老師如此不能放心?老師又不可能像變魔術一樣的不見了? 他一直待我友善,從我們在課堂上相識,他還是個少年時就如此。幾十年的時光,就這樣稍縱即逝,我逐漸地走向人生的黃昏,而他早已成家立業。我以為,物換星移,他應該早就淡忘我的。奇怪的是,卻似乎沒有。這麼說來,他真是一個念舊的人。 每次見面,雖然彼此都很高興,也只是坐著隨意地聊天。知道生活如常,或許已然就是一種幸福。 我以為:人生從來不會是完美的,於是也提供了我們許多學習的機會。對那些已成事實無可挽回的,但願我們都能試著平靜地接受。我常覺得,人的安排都不如上天的安排。此中有深意,或許,要在過後多年我們才能了然於心。 歐陽修的〈漁家傲〉,是一首詠蓮的詞,寫得清新自然,我很喜歡。   荷葉田田青照水。孤舟挽在花陰底。 昨夜蕭蕭疏雨墜。愁不寐,朝來又覺西風起。 雨擺風搖金蕊碎,合歡枝上香房翠。 蓮子與人長廝類。無好意,年年苦在中心裡。   圓圓的綠色荷葉,在水中擺出美妙的姿態。一葉扁舟繫在花陰底下。昨夜稀稀疏疏的風雨聲,惹人愁思,竟至難以入眠。清早起來,只見大地又吹起了西風。風雨過後,金黃色的花蕊已經散亂,而並蒂的蓮蓬卻顯得青翠。蓮子與人生的不完美是這般相似,年年都是苦在心頭。 人間充滿了歡喜與哀愁,有誰能逃躲得了?讀這樣的詞,彷彿我們也得到了安慰。…… 他住的城有一種好吃的布丁蛋糕,共有六款,這次他帶來的是「伯爵紅茶」。我好玩的算了一算,我只剩下「巧克力」口味的還沒有機緣嘗到。沒有想到,下午烏雲密布之後的雙北竟然下起不小的雨來,聽說有些地區還有二級淹水。他要走時,雨還在下,只是稍見緩和。臨告別時,他又提醒我,「老師,還有巧克力布丁蛋糕。」 我開玩笑的說:「所以,你只能再來一次了。」 「今年再來一次。」也算是回應機敏。 他曾經是個善良篤厚的少年,如今長成了堂堂正正的男子,隨著歲月的流轉,他是人才而能為國所用,終究帶給了我很多的寬慰。

Read More

〈中華副刊•主編精選〉當我沐浴

■王崢 當我沐浴 我想起你 池底的膚色 落滿混濁的思緒 你的憂愁 流遍我的身體   讓我沈溺吧 時鐘和水滴 在同一個夢裡 總是先後殉情 青春已經過半 水溫不再降低   我和你 在舒適與不適之間 界限不明,沐浴 在雷雨交加的夜晚 濕潤,猛烈 多像你的呼吸

Read More

〈中華副刊〉荷其幸福

■嬉春 我的爸爸很會種菜、種水果,兒時老家住谷關,他圈了一塊地當起農夫,當然不是因為自己種的菜沒灑農藥是有機的較營養,而是當時的軍人薪俸太少、黃口小兒太會吃,不得不替餐桌、便當增添幾許菜色。 他種的橘子小小酸酸的,吃來嘴裡還帶點微苦,細心的撕去白膜、挑去種子,加入紅砂糖,在爐火上熬出酸甜可口的橘子果醬,夾入媽媽做的白胖大饅頭,是童年父母養育的滋味,比現在買的草莓果醬還好吃,其實我吃的是滿嘴回憶。 菜園裡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菜,將葉子摘下清洗乾淨,裹麵糊下鍋油炸,炸出朵朵金黃酥脆的炸野菜,沾爸爸自製的辣椒醬,是夏日午后的小零嘴,應該算是陽春版的天婦羅,這一方天地隨著四季節氣產出豐收驚喜。 為了就學,我們搬到城市,小小的院子沿著牆邊做了寬約三十公分的花台,別人家都是種玫瑰朱槿九重葛,他回老家挖了幾棵竹子移植,我想老爸是以為他日有竹筍可挖吧! 種竹圍牆下,始終不見筍,倒是長成一片頗有氣質的小竹林,滿眼綠意,煞是寫意,姐妹們也似竹節般年年抽高。 有天,他在院子放了一張媽媽拜拜用的桌子,擺上我們早已不用的硯臺開始磨墨,文具店買來的宣紙攤平,紙鎮一壓,有模有樣的畫起竹子,戴著老花眼鏡聚精會神畫竹的老爸,背影看來好像國畫大師呦! 看完的報紙拿來習書法,我要幫他添購用具,他說不用,硯條尚有五條寫不完,報紙練完可以賣給回收的,他的興趣建立在不用可惜的愛物惜物心理之下。寫呀寫、畫啊畫的,竟也寫起春聯,過年用的春聯、門神、窗花可熱鬧了,大有老文青風,寫到整條巷子過年都不用買春聯,全貼他寫的。 傍晚散步時撿回一只陶製大水缸,跟隔壁金爺爺分了一株荷花,向對門的朱奶奶討了幾隻孔雀魚一把水草,他在院子一隅養起荷塘,除了綠意竟也添了抹粉紅,蜻蜓、蝴蝶、小青蛙住進院子裡了。 他的桌上多了孫女讀室內設計淘汰的顏料,繼畫竹、書法之後,進入畫荷的風景,老人一認真年輕人都要甘拜下風,白紙糊的扇子一朵荷花挺立於荷葉之間,蝴蝶懸於花朵之上,蜻蜓立於水面,池中悠遊的幾隻小魚,葉子上的露珠似在滾動,這把扇子帶到公司造成轟動,大家排隊來求。 歲月靜好的日子在無情肝癌肆虐下停筆了,頻繁進出醫院,他虛弱得連湯匙也握不住,不得不轉進安寧病房,在一個炙熱的八月天,父親節過後兩天我永遠失去了他。 水缸早已乾涸,似我枯槁殘破的心,下意識的往裡面注滿了水,在期待什麼呢?時間給了我答案。小小的一片嫩綠探頭於水面,它活了。

Rea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