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下船槳
在這道題上,他已花上足足三分鐘的時間,直到剛才又再說上一回範例,平常領悟力高,易複製模式再貼上的他,依然懸筆半空,似牆中央那幅畫中,不動的人影。
「怎麼了?什麼事情想告訴老師嗎?」
放下筆,我望向坐一旁側著臉的他。
和他相處將滿一年,每週三次的數學家教,相較一比,房顯較其他時段的學生更為大與氣派,薪資當然也是其中最頂的,除七隻血統純正的貓外,家裡僅有他一個孩子。平常上課,家長通常在外聚餐應酬,除中途休息時間會有外傭送點心來外,大半時間他都能專注認真的解題練習,成績不是一便是二,整體而言,是個所有老師都會認為得來不易、腦筋動得快、乖又肯學的男孩子。
他也放下筆,和我四眼相對,我的確看見了,他的嘴確實微微張了點,卻在喉結移動前的剎那,迅速飄移了目光。
「沒事。」
高中,一個多愁善感,被課業困住的年紀,哪一個高中生會沒有秘密?
「好,有事情想告訴老師時,再告訴我,現在,我再說一次題目……」
哐啷啷啷啷——
外頭一陣眾多東西摔落的巨響。
推開門,只見外傭半跪地上,收拾自廚房一路散落客廳的鍋碗瓢盆,其中間雜許多玻璃和陶瓷碎片,而他的母親,大字斜躺牛皮製沙發上,滑手機的同時大嚷要外傭快些收拾。
酒味陣陣飄來。
關上門,家長的吼聲很快調為靜音,我坐回座位,而他,已解出那道卡上很久的題,靜靜的,左手手肘彎起,食指緊貼鼻尖與唇,擺出一個噓的姿勢。
一個習慣,一次偶然聽他提起,說是從小養成的。
期中考前個禮拜假日,原是沒這規畫的,因家長和朋友相約出遊,獨自放他一人在家,希望我能前去幫他解些題目,順道盯他讀書。
「兩倍錢。」家長說。
當時我聽錢嘴張,隨口應聲好,可是現在,卻深陷擁擠車陣中,論再怎麼催油門,抵達時,也是三十分鐘後的事了。
家裡電話和電鈴皆無人應答,於是打給了家長。
「孩子大概是睡著了,我給你門鎖密碼吧!」
走過大片種滿各式盆栽的草皮,越過各色物品擺放整齊,肉眼無法見著,即使食指隨手一拭也染不上一絲塵埃的客廳,幾隻較黏人的貓小跑步來蹭蹭腳邊,他桌上的書攤在sin、cos、tan的公式那頁,椅上、床上皆無半絲人影。
難不成跑去爸媽房間睡?
愈往裡走,愈發現這房子真較先前僅用雙眼目測來的更大,走到三樓最裡房間時,隱約聽見一些細微窸窣,像貓在抓門的聲。
房裡無人,聲響卻愈漸清晰,至房裡的廁所門前,我確信聲音在裡頭悶著,門沒鎖,我沒敲也沒出聲的,悄悄打開了廁所門。
赤裸白淨的背在眼前左右蠕動,瘦長身軀壓趴於下方扭動不停的肉體上,周圍四散凌亂衣物,空氣燥熱難受,鼻腔吮吸聲、哭聲、悶著的聲和淚水滴向地的聲,全自背貼地上,手、腳和嘴皆被層層封綁住,同樣赤身,肉眼還能看見幾大片沒消褪去的瘀青,表情扭曲不成形的外傭身上。
他轉頭,看見了我,稍稍挪開些身子,雙手卻依然重壓在外傭雙肩上,眼底沒了平常的溫馴,反而充滿獵殺之氣。
我確實看見了,平常看起來灰塵盡失色的房裡,現在卻發現邊邊角角堆滿再怎麼厲害的吸塵器或掃地機器人,也清不了的層層灰暗。
移開目光,我看向平常包裹在圍裙底下,那極不自然向上圓起的小腹。
靜靜的,他的左手肘慢慢彎起,食指貼向了鼻尖與唇。
「噓!」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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