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縷縷炊煙深深情

趙晴晴記憶中灶台上的煙薰火燎,染黑了爺爺的雙手,卻也為我們帶來了美味的食物。如今的我漂泊在外,但每每看到灶台,我都會想起爺爺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依然懷念爺爺給過的溫暖。小時候零食匱乏,而我又貪吃,爺爺就在做完飯後,往灶坑裡埋一個紅薯。為了讓紅薯均勻受熱,他拿起火棍,輕輕地伸進灶坑,巧妙地把炭火扒開,然後迅速地把紅薯扔進灶坑,再用火棍把炭火均勻地覆蓋在紅薯上。雖然紅薯外表被烤得焦黑,但內部卻是軟糯香甜。在寒冷的冬天,扒開熱氣騰騰的紅薯,一口咬下暖融融的,甜滋滋的,爺爺笑呵呵地提醒我:「慢點吃,以後每天做完飯啊,爺爺都給你烤紅薯,管夠。」這些烤紅薯不僅滿足了我的味蕾,更像冬日裡的暖陽溫暖著我的身心。每當我聞到那熟悉的香味,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炊煙裡的爺爺,絲絲縷縷都是對我的牽掛。一縷縷炊煙散開,散到空氣裡,也灑滿我的生活裡。一天天氣陰冷,我早早鑽進被窩,縮成一團,可依舊凍得發抖,起來去喝熱水,好讓自己暖和點。卻看見爺爺默默坐在廚房,在灶台上掛了個小鐵桶,燒了一桶熱水,舀了滿滿一勺灌進熱水袋。熱騰騰冒著白煙的水柱傾瀉而下,爺爺拿著勺子的手越升越高,好似一個正在打油的賣油翁。隨後,爺爺擦乾淨熱水袋上的水漬,用毛巾包好,揣進懷裡,走到我身邊遞給我說:「來,把這個抱著,就凍不著我大孫女了。」我開心地接過來,爬上床,把熱水袋一個放在腳邊,一個抱在懷裡,被窩瞬間暖和起來。那時的炊煙如同一條溫暖的河流,載著爺爺的關愛,溫暖著我。爺爺做的鍋貼也是我的最愛,有一天,我走進炊煙嫋嫋的廚房,驚喜地發現在新鮮出爐的饅頭裡,有焦黃的鍋貼。我拿起一個,吃得津津有味。爺爺看到後,耐心地把鍋貼揭下來,遞給我吃。而今每次回家吃飯,魚、肉滿桌,鍋貼則被放在角落裡。我伸手去拿時,爺爺卻說:「吃肉,這鍋貼有啥好吃的。」我跟爺爺說,吃遍山珍海味,還是最愛爺爺的鍋貼。爺爺笑了,笑深了皺紋,濕潤了眼睛,把鍋貼遞給了我。又見炊煙飄起,如千條萬條的絲帶,一頭聯著爺爺,一頭聯著我。家鄉的灶台,是清晨的第一縷炊煙,也是暮色中的萬家燈火。爺爺把縷縷炊煙填滿無盡的疼愛,溫暖了我的童年,也是我幸福的源泉,每當我想起爺爺,都會有一股暖流,盈滿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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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南

李輝人在北,南便是一種誘惑和追逐。那個早晨,我正在聽一首歌,童年對《童年》。我很好奇,一個蘿蔔大喲,哦,一個人叫羅大佑,他是怎麼從大變小,誰保佑著他,鑽進了收音機。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地叫著夏天……這時候其實不是夏天,是北方的冬天。冬天嘛,比夏天更需要南,所以如果有誰跟我說,南啊,其實是一種樂器,南啊,後來還演奏一段樂曲,它們都距離遙遠——我會笑他,或者哭起來。如果我哭起來,是因為北方冬天的早晨冷,因為我家的房子,坐北朝南。太陽必須慢慢轉,轉上南山頭,才能照耀我的頭。我需要快快見到南。南,在北還小的時候,真是一種難。初中學校是我能抵達的最南。可是江南好啊,風景舊曾諳。江是長江了,江南,風景卻不諳。人也開始不安。從北方的一座山,怎麼才能抵達南方的一條江,然後,才是江南。夢和現實都無法抵達的,就留給歲月。那些歲月裡,我必須熟悉,課本裡的種種南,屈原,都江堰,岳陽樓,臨安,伶仃洋,虎門,井岡山……哦,還有,荔枝和鳳梨,阿里山和日月潭,北回歸線和赤道,企鵝和南之極。也有些南,它不在課本裡,我要瞭解它,這就很難。比如,我在化學課的課桌下,偷看罪過罪過的閒書,「若到江南趕上春」,老師一聲咳,嚇得我,眼波橫和眉峰聚,念成氯化鈉和硫酸。等到下課,急急去翻,若到江南趕上春,哦,下一句,記住了,千萬和春住。千萬和春住,跨躍五千里,第一次來南方。不是旅遊,是工作,是歲月和生活推著我,步步向遠,步步向南。早晨到街頭,品南國風味。明明晴空朗日,怎會瞬間飄雨?食客習以為常,碟碟碗碗迅速移到室內,談笑風生,風聲雨聲都不入耳。一碗粉吃完,果然,竟然,雨停。一場遊戲一場雨,無驚無險,似乎只是在提醒我,這裡是南?五千里的南,註定要走很多年。我在歲月裡一山一水探索,明白並證實,南其實有很多種南。南音,南郭,南朝,南宗,南鄙,南嶺,南洋;南橘北枳,南風不競,東南之美,越鳥南棲……向南多走一步,歲月的行囊就豐富一層。如果你說,合掌稽首也是一種南——南無阿彌陀佛!請讓我攤開手,打開我的行囊,展示給你看,哦,這個南,原來不念南方的南。我曾經到廈門,它已經很南。可是導遊指向南,說坐船五分鐘,我們就能登上鼓浪嶼。更遠的南呢?那是外婆的澎湖灣。我還曾經到三亞,以為是海角天涯,可是同行的一位遊客,一路喃喃,最南處,張開雙臂向大海呼喊。原來,她的孩子生活學習在澳洲,此刻,她離孩子和南最近。南啊南。我來自北,再南,終究要北歸。為了回來,我其實可以一直向南,因為南的盡頭,是北的開始。可是我總能聽到召喚,讓我在某處南提前折返,比如,當我再次遇到《童年》。哦,是真的,一個人叫羅大佑,來自南的島,他的《童年》,是來自南的一段音樂——而我的童年,還有童年的房子,在南之北,在南之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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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種子的願望

阿米從前在不丹,印度,尼泊爾這一類佛教國家,有一顆小種子一直想開花,他在一棵老樹下,每天有很多僧侶在樹下打坐靜觀,僧人每天想淨空自己的慾望煩惱,但小種子想要熱烈長大,蓬勃發展的慾望實在太強大。他嗡嗡作響,在土地裡翻來覆去,搞得僧侶坐立難安,難以清靜。老和尚告訴大樹,要大樹勸勸小種子,十個春天之後,他將破土而出,在佛前開花,成為世界上最快樂的花,而且佛祖將乘著他四處講法。大樹告訴小種子他不凡的命運。六祖也是在亂世中隱姓埋名十幾年,才出來講經說法。大樹告訴小種子,土壤裡面有很多生存的智慧。小種子在冬天睡覺,春天一到便想發芽,他告訴老樹,冬忍,南瓜,竹節,桂花,孤挺,連最嬌嫩的玫瑰,都紛紛綻開,為什麼他一直得待在土裡忍耐。我想要風,吹得我翻起衣領。我想要小雨,一次又一次的吻我。我想要溫暖的太陽,曬得我昏昏欲睡。我想要蛇的騷動,蟲的音樂,蝶戀花。大樹說,這些等到你破土而出,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絕,花的美麗非常短暫,她們爭奇鬥艷,迅速凋零,可是你經過十個春天,可以在佛前開花,擁有智慧,長生不老。小種子說,我是種子,我只想開花,我是屬於大自然的,你不能讓我違背我的天性,苦行僧的生活,太壓抑了,我想要蜜蜂和風恣意散播我的種子,我是一棵風流的種子,我要我的生命,飛滿天,我不需要不朽,也不想要永恆。小種子對大樹說,可以請你在深夜,張開枝椏,在滿天星斗裡,把我的心願告訴佛祖。我不想要再聽到僧侶的梵音,我想要聽到母牛,公獅交配的呻吟,我想要知道我每天聽到的鳥叫,長得是什麼樣子。種子一到春天就破皮,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大樹說生命就是這麼短暫,你應該多聽聽這些苦行僧的梵音,你將有截然不同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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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叫迷寶太沉重──讀迷寶花園

■萬羚去年,我好友的媳婦生下一對龍鳳胎,卻難產離世,小男孩跟著媽媽走了,小女孩請媬姆照顧。朋友每隔幾個月就回台灣探望兒子與孫女,期望在陪伴中度過哀傷。小女孩非常可愛並擁有全家人的愛,但每次朋友傳小孫女的生活照給我,我一想到她誕生就失去媽媽,總是心中一陣痛。朋友傷心一陣後,告訴自己為了小孫女一定要堅強挺過。朋友必定也念念不忘落地就離開人世的小孫子吧!七月初,我聽到佳音廣播電台「佳音會客室」的節目,訪問作家溫小平女士,談她的新書《迷寶花園》。小平女士講到這是一本以胎兒為主角,為胎兒發聲的幻想小說時,我心中掛念著朋友的這對孫兒、孫女。小男孩與媽媽在天堂是否曾經回望人間?小女孩長大後,心中會不會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思念?想念生下她卻未曾謀面的媽媽以及與她同在母親子宮中共同成長的兄弟?當小平女士談到書中的插圖是她的孫子張以勒所畫,她將故事一篇一篇讀給以勒聽,以勒聽完故事即刻構圖並立刻動手畫下。八歲的以勒,一個害羞自閉的早產兒,竟有如此慧根,能從祖母口述的故事中,畫下他心中的圖像。祖母朗朗書聲中,孫兒埋首認真的畫,這溫馨的畫面,在我眼前晃動,簡直比書中的故事更迷人。我非常好奇以勒畫了什麼?這股衝動,讓我立刻上網訂購兩本《迷寶花園》。為了要看以勒的畫,我送自己一本;另外一本我要送給好友,我相信這對祖孫一起構築的《迷寶花園》必定精彩,必會給許多家庭帶來安慰,尤其是我的好友全家。小平女士提及曾經在榮總陪懷三胞胎的媳婦安胎三個月,看過許多安胎不成功的媽媽、懷多胞胎面臨減胎的媽媽、意外流產失去孕中孩子的媽媽;同時,她媳婦在孩子成長到六個月時就早產,孩子在保溫箱中掙扎求生存,產下的三胞胎之一的以愛,因發育未全,來到人世間十五天就回到天家。這些未能保住胎兒的父母,他們憂傷的面孔,以及自己失去孫女的痛。種種哀傷的記憶,仿若一道道傷痕在她腦際縈迴、浮現。她想到這些胎兒,他們的靈魂去了哪裡?是否懷著滿腹怨憤,在人世間徘迴?她說:「醫學上認定,懷孕九周才稱為胎兒,之前都是胚胎,我卻覺得,一旦形成胚胎,就是一個生命,值得被珍惜。為死去的胎兒發聲,成為我的使命,想要透過書寫,呼籲更多人重視。」如何為死去的胎兒命名呢?小平女士說我總不能在故事裡稱這些孩子為「死胎」吧!這些胎兒,都是爸媽的寶貝,他們好像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他們的身體又是如此迷你,加上初期胎兒就像個小肉球,而英文肉球meat ball的讀音就像迷寶。「迷寶」二字跳入腦中,迷路、迷你、meat ball,一語三關。她讓迷寶們住在春城醫院旁邊的花園裡,由有愛心的白奶奶照顧著,白奶奶如同母親般的存在,給予迷寶們從未體會過的溫暖與安全感。《迷寶花園》這本書就這樣誕生了。擅於說故事的人,需要有虛構的本事,而虛構的情節,則來自現實生活中的體驗。幻想小說再如何天馬行空,也總會與現實世界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虛實相生,從人間萬物走入心靈深處,是小說世界最迷人之處。小平女士在自序中說:「貫穿全書的共有九個迷寶,各來自不同的家庭,因為不同原因無法順利出生,這些胎兒只好以魂魄之姿來到迷寶花園,等待完成在世的最後心願,然後快樂地去陽光樂園般的天堂享受永恆的美好,直到未來某一天,跟家人重逢。」她在自序中也提到春城醫院的命名,乃是在故事幾乎完成時,正是春天時節,花開滿園,一陣風過,盡顯各種舞姿,而在花開花落之間,說的正是迷寶們的生命故事,雖短暫卻依然燦爛。故事主人翁小夏和小秋這對雙胞胎,雖在出生時就已陰陽兩隔,卻心靈相契相通,當四歲的小夏回到春城醫院看診時,意外與住在迷寶花園的小秋重逢。透過小夏之眼,小秋在花園的同伴們月兒、溜溜球、燜鍋、小蝌蚪、姍姍、小米、小寶、拼圖,有了管道得以向陽間的父母及親人訴說他們的心情與心願。迷寶們來到花園的原因各異:少女墮胎、外遇懷孕、高齡產婦、人工植胎需要減胎、孕婦流產以及早產或難產,種種原因,造成這些胎兒無法健全來到人世間。而人世間的種種問題卻是我們難以忽視的社會現象,九個迷寶的故事,可以是九個獨立的短篇小說,卻又彼此相連,環環相扣。小平女士以悲憫的情懷,關愛的心情提筆疾書,藉著父母與迷寶間的寬恕與和解,讓我們學習愛與包容。《迷寶花園》將真實生活與我們未能理解的死亡世界,用文學的筆觸及想像,幻化成美麗的花園故事。翻開書頁,看到以勒的畫,他一筆一筆的描繪出花園景致。花園以榕樹為主體,榕樹是迷寶們的住屋,榕果是迷寶們的糧食。泰戈爾的詩〈榕樹〉:「喂,站在池邊的蓬頭的榕樹,你可會忘記那些小小的孩子,就像忘記那些在你枝上築巢又離開你的鳥兒?你不記得是他如何坐在窗內,詫異地望著你深入地下糾纏的根嗎?婦人們常到池邊,汲了滿滿的水去,你巨大的黑影便在水面上搖動,好像睡著的人掙扎著要醒來。日光在微波上跳舞,像不停不息的梭子織著金色的花毯。兩隻鴨子挨著蘆葦,在蘆葦影子上搖來搖去,孩子靜靜坐在那裡想著。他想成為風,吹過你蕭蕭的枝椏;想做你的影子,在水面上,隨著日光俱長;想做一隻鳥兒,棲息在你的最高枝上;還想成為那兩隻鴨,在蘆葦與陰影間游來游去。」迷寶住的花園,除了高大的榕樹群,有湖泊、小橋、鴿子、天鵝、各種花卉。以勒的畫如泰戈爾的詩,他將迷寶們居住的榕樹及花園,用一枝非常細膩的筆,以及一顆敏銳的心,以如歌的行板,優雅地唱出,讓我心動。這是一本適合親子共同閱讀的好書。在美國,多數家庭有個習慣,在孩子睡前為孩子朗讀,孩子漸漸長大,他們看到的好書也會推薦給父母,家人之間有許多共同閱讀的書籍,因書的聯繫,父母子女有共同的話題參與討論,情感就不致於疏離。我是個床邊故事推動者,《迷寶花園》交錯於現實生活與文學想像之間,有情的糾葛,有愛的包容,有傷有痛,有不捨,有祝福。迷寶們以疑惑的眼光,靜佇於醫院的某個角落,看人世間的愛恨情愁;而現實生活中,孕婦們正在為著她腹中的胎兒,做一場生與死的拔河。誠如小平女士在自序中所言:「或許孩子們的體會不如成年人深刻,何妨大人小孩一起閱讀呢!這樣一來,少兒們懂得父母生育的辛苦,並且珍惜生命,同時家中若有提早離世的迷寶,也能用開放的態度接受這個『永遠缺席』的家庭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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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年前的搭訕

■鍾曉菲以下的故事,都是真的——今天中午家教後,跟朋友約去臺南東區的唐家泡菜館用餐。聽說泡菜味道獨特,又恰好能順路去圖書館還書,便決定出發。吃飯的時候,因為桌子少,必須跟陌生人併桌,於是,我們選了角落的大桌;眼前,是三個陌生人。坐在我正對面的一男一女是一起的,看起來是同事關係;另外一個女孩坐我左手邊,外表看來很年輕像是大學剛畢業,她還買了店家的獨門泡菜罐,大概是過年前想要給家人的伴手禮吧。「蝦仁炒飯!泡菜炒飯!蛤蜊湯!在哪裡?」老闆問。「在這裡唷?謝謝。」老闆熱心地送上餐點,我便安心地邊吃飯邊跟朋友分享早上的讀書心得。「跟妳說唷,今天看的那本書真的很精彩,就算過了一百年,作者的理論還是可以沿用到現在欸,真了不起!我從來沒有想過憂鬱症跟自戀原來是相關的!自殺跟憂鬱也不是完全相關的,自殺其實是一個個別討論的議題……」我滔滔不絕地分享著,朋友依然一如往常地沈浸在泡菜炒飯的滋味裡——總之,我分享我的,對方有沒有聽就是她的事了。「欸,我可以問妳問題嗎?」忽然眼前的男人跟我說話,我正襟危坐,因為他看起來好像不是善類。戴著鴨舌帽,中年,皮膚黝黑,歷經滄桑的模樣,我忍不住想起昨天電視劇裡面演的大叔級殺手。「好。」我挺起身子有力地回應。「我想問,妳覺得家暴又憂鬱症的男人會好嗎?」「欸?我個人嗎?我覺得不會欸。我如果遇到就要遠離了吧,因為暴力是一種人格傾向,會反覆發生,加上憂鬱症,我想我會遠離吧。」不知道為什麼剛剛愉快跟朋友分享的心得頓時成為了餐桌上討論的嚴肅話題。「對啊,我們社工也說要遠離,但那個女人就是講不聽。我同事啦,一直被家暴!」「噢……」「我身邊都是憂鬱症呀,但我覺得很難治療,只能藥物控制吧。那個憂鬱症的人,那天我們去爬山的時候他突然就跳下去欸,每天在一起也都提心吊膽欸,真的好累!」「噢……」男人繼續說著,直到我無法回應。男人或許看出我的窘迫,於是停止話題,而坐在他身旁那位疑似同事的女人不時還露出詭異的笑容。不久,他們午餐吃完了,男人沒有道別,留下一句:「妳剛剛說的那些我很認同。」便轉身離開。「噢……不是我說的,是佛洛依德說的啦,那是他的書……」我想告訴他,其實那只是我的讀書心得,只是朋友只顧著吃東西沒有理我,反而是男人回我了,只是男人與女人早已遠去。於是,我低頭喝湯。突然有一個聲音說:「那個,我可以知道妳說的是哪本書嗎?」原來,是坐在我左邊的年輕女孩。「妳喜歡讀書嗎?都在哪裡看書?」女孩問。「林森圖書館。」我說。「我都去總館。」「妳喜歡看心理學嗎?」「都看,也喜歡文學。」「我最近看一本心理學書籍《烏合之眾》,很好看。」說完,女孩拿起手機照片分享,表示她真的有在看書——而且確實有筆記。女孩不停地分享,並問了許多問題。她是歷史系畢業,正在準備公職考試,也許,是因為寂寞,需要有一個人可以跟她偶爾說說參考書外的世界才會跟我說話吧。我相信,她真的熱愛讀書。因為她說:「能夠讀想要讀的書,就是因為有一個工作吧,如果我考完了,我也可以這樣讀書了。」我點頭,也不知道可以說什麼。好像,這樣解釋也可以,但又覺得好像不是這樣的——我更大的困惑是,對憂鬱與自殺這議題有興趣的女孩說出那句:「如果學校的自殺防治手冊有用的話,我就不會每年都在學校看見有人自殺了。」我想要離開了,不確定這議題繼續討論下去會發生什麼,但女孩不斷地找問題問我,最後我只好停下腳步,她或許捕捉到那麼一瞬我也困惑的眼神,便問:「我可以跟妳加line嗎?以後有讀書資訊或是好書可以跟我分享嗎?我很喜歡讀書喔!」「噢。好的,祝妳考試順利,一切平安,新年快樂!」如果只是單純討論讀書心得,或許可以吧。留下彼此聯絡方式後的我揮手,終於鬆了一口氣。吃飽喝足的朋友此時終於說話了。「欸,妳剛剛在餐桌被兩個陌生人搭訕,還被一個女孩要line欸!」「對啊好神奇喔——而且現在還有人喜歡讀書欸,好神奇喔。」「對啊,現在還有人喜歡讀書欸。」在這個詐騙時代,喜歡讀書身心健康就像是個傳說,難怪我沒有辦法相信年前有人因為喜歡讀書而搭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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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卜算子〉.今夜

■子寧今夜月如鈎 且向天邊走 垂釣三千五百尺 碧落酣如酒白雲吞了鈎 我也三分酒 螓首蛾眉巧笑盼 綺思干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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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母親學寫字

■巧爾阮90歲的母親生於日據時期,她常說:她讀小學時,邊讀書邊躲空襲,有讀跟沒讀仝款,毋知影自己在讀什麼冊?彼時外公家清貧,母親小學一畢業就去工廠車衣服,二十四、五歲嫁給父親後就當起全職家庭主婦,每隔兩年生一個孩子,生了我們六個姊妹,每天忙著帶小孩,沒有再與書本、文字相遇的機會,離文字愈來愈遠。等我們稍微大一點,正好遇到台灣「家庭即工廠」時期,務實的母親開始勤做手工賺錢,那時母親的心都放在手工飾品上,賺來的錢,無論用在貼補家用,或充實自己的小金庫都好。總之,母親覺得有錢賺,卡好過日子。後來,姊姊結婚有了小孩,母親又開始幫姊姊帶孩子,一個、兩個、三個……,鎮日在帶孫生活中度過。綜觀母親一生都忙於家務、帶孩子,或做手工賺點小錢,財務的事又有在銀行上班的父親可代勞,幾乎沒什機會需要寫字;她本身也沒讀書的動機,難怪,母親說:她連自己的名字都快不會寫了哦!父親辭世、辦完告別式後,家人開始跑戶政機關、申請文件辦後續的繼承事件,這促使法定繼承人之一的母親為了親自簽文件,開始提筆練習寫自己的大名。老母戴上老花眼鏡坐在桌前,看著姊姊寫的範本字,像小學生一橫一豎一撇一捺慢慢的模倣寫自己的名字,寫出來的字工整還帶點質樸的趣味。她說:戶政人員看到我的字,一定明瞭這是我親筆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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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東海這裡

■渡也一萬數千朵雲 飄來東海 青春的雲雲喜歡這裡 這裡的山坡、樹、新葉、落葉 這裡的天、這裡的乳牛和松鼠 也喜歡雲這裡長滿了台中市區沒有的 靜 遼闊 這裡到處都是 與世隔絕雲住在這裡 住在桃花源 讀書、研究、做夢、遠眺未來 然後,駕著陽光、風下山 雲遊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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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櫃中人

■李寬宏幼時喜歡聽羅大佑,儘管我未曾經歷過他歌曲中的年代,但是歌詞裡的水花激揚著臺灣街道的塵土,在1980和1990年的傍晚,如果來到父輩的童年,大同小異之下,只有童年的歡樂最是真切相同。我自小隨父母到城裡上學,幼時的童年,除了味道甜滋滋的糖水,便是阿嬤厚重的衣櫃,還有飯桌上總也落不下的客家小炒。最近的作業內容,圍繞著「對話客家」展開,拿到題紙的當刻,我便想到了阿嬤。她是被「塵封」在過去的人,哪怕新時代的浪潮滾滾向前幾十載,卻從未見她肯主動邁出一步。在幼時對阿嬤有了這個認知,我開始自顧自地,用「櫃中人」喊她。尋根問祖,阿嬤在還紮著烏黑茂密麻花辮的年代,接待了幾位從大陸來的同胞,言語中他們說的客家話,是父親也插不進的內容。那年父親五歲,阿嬤不過二十三歲。每次一家人團圓吃飯,父親都要說起這件事情,說到那遠道而來的親人,又提起細微差距卻處處相似的鄉音。廣東梅州,他們,亦或我們,都是來自那個地方。再久遠深刻的事情我便記不清了,每年千篇一律的話題,而我總是會在適時偷跑出去,對這種歲月感的故事,並不放在心上,更何況那是長輩的事情,我與他們相差幾十歲的鴻溝,該怎麼融入。到了我這代,同輩人說起正宗的客家話實在是少了,時常客家話夾雜著閩南語,沒有合適用詞時還會說起國語。在家裡說話,面對很多事物的不同叫法,我都會把目光落在父親身上,他再將老一輩的用語,譯給我聽,而我這才後知後覺明白,阿嬤口中的那些用語,該是什麼意思。拎著一盒古早味糕點,我回到家中。母親驚訝於我為何此時回來,不過年不過節的,不應該好好在學校嗎?我答,回來完成課題。「什麼樣的課題還需要你回來?」「自然是很重要的課題。」我探頭朝阿嬤的臥室望去:「阿嬤在裡面?」母親點點頭,囑咐我聲音輕點兒,又問我想要吃什麼?我擺擺手,本想說隨便,大腦卻靈光一閃,「客家小炒」從我口中脫穎而出。我回頭對母親重複道:「就吃客家小炒吧。」掀開嘩啦作響的竹簾,每一片竹塊已經在歲月打磨中染上厚重的醬色,竹塊和竹塊之間,用塑膠珠子連接,現在的珠子,外殼已經斑駁,色澤不再通透。竹簾是當年全家人搬到這裡,炎炎夏日,阿嬤和母親一起編織的,我對簾子的記憶,只留存著墨綠色的吊扇,快速融化的冰棒,還有鄰居小夥伴拿著彩色風車,隔著窗戶對我的呼喊。往常我很少會留意到它,不過是掀開簾子,進出阿嬤的房間。今日的發覺,令我欣喜。竹塊排列是有規律的,離遠看,就是一副梅花圖。我按下快門,當成這次的素材之一。進了阿嬤的臥室,果不其然,她仍舊習慣性的靠窗而坐,挨在她身邊的,是靠牆的櫃子。一件要比父親年歲還要長的衣櫃。聽母親說,是當年阿嬤和阿公結婚時,阿公親手打的。後來阿公離世,衣櫃左邊的門自此再未闔上。阿嬤每天都會在她的房間,沉默無言地看著這件衣櫃,打開的側門,可以遮擋住窗戶一半的光景,她也不在乎。我小時候會在一旁學著她的模樣神情,也向衣櫃看去,可是我看到的,除了黑漆漆的櫃身,什麼也看不到。在我說要關上門時,卻遭到阿嬤的呵斥。自此,每當我來到阿嬤的房間,都要和這件櫃子相隔三公尺遠,打著你我不相干也不必犯的想法。我把糕點放在茶几上,輕聲喚了聲阿嬤。聲音傳達到她耳朵裡,似是要經過幾十年的光陰流轉,片刻之後她才將目光挪到我身上,蒼老的眼神寫滿倦容,如同在將我對號入座。她的聽力下降,反應變得卡頓,多年前在阿公離世後的某個晚上,全家人找不見她,最後是我說了句櫃子的門合上了,父親打開櫃門,發現了蜷縮在角落的阿嬤。她瘦小的身軀,在龐大的櫃子裡,顯得尤為不起眼。開燈剎那,我發現了她緊閉的眼皮有著明顯的閃動。「阿嬤。」我又一次喊她。「乖仔,回來了?」「回來了。」聽到熟悉的叫法,我知道阿嬤這是認出我了。我從小就不乖,阿嬤卻一直這樣叫我。她微涼的手掌上下合住我的手:「這次回來待多久?」「很快,明天就走。」她不再說話,頭緩緩轉動,看到西下的落日,而後起身掀開放在床上靠牆的大箱子,從裡面摸索出物什,遞給我。我攤開雙手接過,掌心安穩落著兩塊菊花糕,不知什麼時候被阿嬤珍藏起來的,只是為了特意留給我吃。菊花糕已經過了最佳賞味期,我放入包裡,向她提起這次回來的目的,又問起她曾經說過無數次但我卻從未好好聽過的內容。提及此,她的雙眼如同乾枯草原中點亮的火炬,內裡有火燃燒。她說了很多關於我們客家人的內容,又說起遠在廣東梅州的親人,激動之於,又要感謝現在的交通發達,令他們的書信往來都變得快捷起來。我這才發現,阿嬤似乎和我刻板印象裡的「櫃中人」不同,我一直以為她從未走到現在的時代浪潮裡,如今才發現,她不過是踏浪,走在和我不同的路途,而她所走的路,名為歸鄉。她講起這件櫃子,居在閩西的客家人,習慣用當地盛產的樹木打造物件。這件櫃子,就是阿公用樟木打的,左右對稱的結構,輔以客家美的雕龍畫鳳,櫃面上綴有水仙、荷華、梅花和菊花,四個櫃門,四朵奼嫣的花,插在大肚花瓶裡,寓意四季平安。我這才懂得她日日所看的是什麼,阿公的意外令她遭受打擊,而後的青燈念佛,日日注視,所求不過全家四季平安。我拍下一張張照片,筆記寫滿厚厚幾頁。母親在外堂喊開飯了,我攙著阿嬤走出去。父親出差在外,家裡只有我們三人。拿起筷子夾起一口客家小炒,客家族群人人都會做的菜,味道相同卻各有千秋。我唯愛母親所炒的,辣椒和大蒜熗炒的五花肉和魷魚,每一口,都詮釋著客家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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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猢猻木傳奇

■宋玉澄以前,在youtube頻道上看過一種樹木,長相奇特,最奇特的還是樹腹如一個不可見的水潭,可以流出如瀑布般的大水;讓人印象深刻,當時僅知那是在非洲的一種奇樹,卻不知其名。沒想到這種奇樹,竟然也在台灣立足,而且在1908年便已引進,算算在島上已生活了上百年,自已竟然懵懂不知,實在慚愧。樹奇,名字也奇,叫猢猻木。翻查資料,結果更讓人驚奇連連;竟然年代久遠的是如活化石的植物,極受非洲人的尊崇,當地人敬為「生命之樹」,也有叫「生之母」﹐或直接叫「母親」;另也由於它的高大,又被稱為「樹王」;塞內加爾就以它當作國樹。再看看活化石的植物功能,人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它的肚腹也大,據說能容納12萬公升的水,旅人們看到它,就如找到了水源、水庫,可以解渴救命,是真正天然的瓶裝水樹;既然可以裝水,自然沒有一般樹木有的年輪;年齡,要靠同位素測量,通常可活500年,有些樹經測量已有5千年的壽命,算來也應列入如神木級的類別了。即然名猢猻木,當然與猴子有關。當年生命之樹傳至大陸雲南時,它的果實是猴子的最愛,猴子們沒事就聚集在高大的樹上,把樹當作了安全的家,俗諺「樹倒猢猻散」的樹,說的是權貴倒台,依附權貴的人如猢猻都散了;但事實上,真的有這種猢猻喜歡的猢猻樹。猢猻木的果實是猴子的聖品,對人類而言也是上帝賜予的禮物,整株都有用,嫩葉可食,樹皮可製繩索、布料、魚網等,還可作消炎藥;乾果肉泡水或牛奶可作飲料,味如檸檬水故又名「檸檬水樹」(Lemonade Tree);有時人們在樹幹上,挖個洞當作門,就是最有機的房屋。非洲猢猻樹(學名:Adansonia digitata),是錦葵目木棉科的植物,與木棉、美人樹同宗。在台灣台北,由興隆路往木柵方向走,不到5分鐘,右邊有個小公園內有三棵,臺北市信義區公所在的五常公園;桃園,藝文活動中心附近的中正公園;柳營台糖江南渡假村內植物園或南元花園休閒農場;及台中萬壽棒球場,球場周邊;與高雄市苓雅區的四維香花公園等均有它的縱影。只是南來北往的人們倉促經過,不是視而未見,就是誤認為美人樹,讓人有有眼不識泰山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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