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中年大叔的挑戰

■尋林凍陌森我上氣不接下氣,肺彷彿快要炸裂。心臟高速跳動,看來是體能太差的緣故。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我都會在內心對自己說,我騎腳踏車應該只是為了娛樂和健康,幹嘛把自己搞得這麼累,騎那麼久還不休息?然很快地腦海就會浮出一句話,解釋原因:「為了追上女兒。」為了達成目的,將一切會造成疲累的想法暫時拋出腦外,注意力全放在女兒帥氣的背影。我的腳使勁踩踏板,她的背影離我越來越近。撐到一個上坡路,雙腳已經到達極限,無法再維持高速。眼睜睜看著她離我遠去,自己龜速前進。比女兒晚幾分鐘抵達終點。「老爸,你未免也太慢了吧!」女兒抱怨道。我拖著差點散架的身子骨下車,塌在地上,腳踏車倒在一旁。我大口喘著粗氣:「哈啊……!哈啊……!」右手不斷在面前揮舞,表達我無法說話,狼狽地足足喘了五分多鐘。單腳向後一弓,我做著收身操。雖然說感覺很熱,但這兒的氣溫其實並不高,因為在山裡。女兒遞給我一瓶運動飲料,那是她在我休息時,到附近的商店買的。我們牽著車,於林間散步,頭上偶爾飄下落葉雨,零星葉子點在身上。路上不時出現小石子或坑洞,我們一面留意路面,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我看向她的頭頂,我們好像一樣高,不對,她好像比我高一些。穿越樹林,廣大的湖面現於眼前,湖面克隆地面上的花草樹木、山川雲朵,雙倍的景色擁抱視線。女兒張開雙臂,迎接涼爽的風。水鳥在湖面打鬧,響出片片水花,漣漪向外擴散。身旁的女兒早已不是會和我打打鬧鬧的小女孩,如今的她身材健碩,結實可靠。我捏著肚子上的三層肉,感嘆自己的體能遠遠不如年輕人。回到家中,卸下裝備,癱在沙發上,時鐘顯示六點三十四分。晚餐,妻子說女兒和我的臉都曬黑了,我原本要回應,不過女兒搶走我的發言權,說皮膚黑黑的看起來比較健康。見到女兒能夠適時表示自己的看法,我的眼神閃過一絲欣慰。她的生日在下個月月底,我掐指計算,她房裡的電腦已使用七、八年,差不多到要汰換的年紀。我旁敲側擊地詢問她,確認她的電腦如我估算的老舊以及近期她沒有買電腦的打算。於是我決定要買臺電腦,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她。抓了些空檔,於各大網站上查找電腦相關資料,顯示卡出到四零系列、第十四代CPU剛問世、M.2 SSD為最熱門的硬碟,一堆新知闖入腦海,更新我腦內的知識。雖然我在意不明白的事,但疲憊佔據上風,關上燈,鑽進被窩裡。我考慮過買套裝機,但總是找不到中意的組合。有些是中高階CPU配原廠散熱器,搭配上不合理;有些是電源供應器給的不夠大,若未來升級顯示卡,有供電不足的風險;又有些是記憶體太少,需要加價擴充。許久未見的焦慮不安拜訪我,連續兩天的深夜,我睜開眼睛,外頭還是一片漆黑,歲月沉悶地流淌。我在臥室輕聲地來回走動,成串的汗珠排列整齊。躺回床上發呆,無法入睡。轉眼這週已過半,中午簡短的用餐時間,旁邊的年輕同事對另一位同事炫耀他組新電腦,他的CPU是K系列,主機板為一塊Z790的板子,有開「超頻」的能力。我豎起耳朵聆聽,打字的手把需要的資料記錄下來。沖完澡,坐在臥室內的椅子上,以今天蒐集到的資料為關鍵字,輸入網路搜尋引擎,瀏覽跳出來的文章。得知主機板的等級由高到低,開頭分別為Z、B、H,Z版通常用料最好、最耐用。隨新知消化,我對電腦的知識逐步變廣,焦慮感漸漸降低。一切零件決定好,我挑一個黃道吉日在網上下訂單,並請業者組裝除顯示卡以外的零件。我約定個日期,親自到店取貨。之所以沒有請業者組裝顯示卡,原因是運送途中,難免震動,如果裝上顯示卡,震動有機率導致顯示卡和主機板的接口毀損,不少文章建議顯示卡到家再自行組裝。我將沉甸甸的東西置入後車廂,旋轉方向盤,接連的綠燈,車輪在柏油路面忙碌地奔跑。主機悄悄地進入我的房間,我拆開機殼,徒手安裝顯示卡,接口發出逗的一聲輕響。之後,周圍寧靜下來,我追隨周圍一同沉澱。閉上雙眼,身心的重量好似放在我朝上的掌心中央,輕盈如片葉。睜開眼,卡上淺淺印著我的指紋。後天就是女兒生日,這份薄禮不知道她喜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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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孝媳

石鵬來義一膨伯死了,老家傳來了老人家喝農藥自殺的死訊。膨伯的兩個兒子阿譕和阿騂,已先行聯絡葬儀社先赴現場處理遺體;膨伯的兩個愛媳阿鶉和阿稜,再聯絡了那從小被嘲謔為「豬無肥,肥著狗(Ti bô pûi, pûi tioh káu)」的小姑阿藍,膨伯那「潑出去的水」女兒,一起奔喪回返老家。淚眼紅腫的阿藍奔赴兄嫂家門後,見父親生前的兩個愛媳聊談言說如昔一般著;阿藍攔了輛計程車要與兩個嫂嫂同乘回老家去,豈料,那慣習咧嘴齜牙的阿稜在那當下竟嫌計程車費太貴,與計程車司機討價還價不成後,不願花那高雄到嘉義三千五百元的車資,便說,又不急,到火車站搭臺鐵就好了!三天前,唯有阿藍,回返老家探視更換心導管的父親,又帶老父老母到南鯤鯓代天府拜拜祈求雙親安康平順的阿藍,一心急著要奔回老家見父親最後遺容一面的她,遂逕自鑽進計程車內,掏出三千五百元給計程車司機後說,就載我一人也行。霎時間,阿鶉與阿稜也坐進了車內,無事人般著。「你感冒了是不是?」那約莫與父親同齡七十來歲的計程車司機關心的問著那鼻涕擤個不完,滔淚滾個不停的阿藍。阿藍不語的,抑忍著欲號哭潰奔的喉。個把鐘頭的高速公路,來到了靈堂已擺設在家門的喪厝前,車門一打開時,阿藍已跪嚎痛哭不已著,悲痛椎心蝕骨得,跪爬難以前進入老家門前的靈堂;原是一派無事生發般的阿鶉與阿稜,妯娌倆頓時轉為乾嚎的「爸阿……」揚聲跪哭爬行入門著。左鄰右舍圍觀看戲著說,轉來矣(Tg-lâi--ah),轉來矣(Tg-lâi--ah);新婦(Sin-p)佮(Kah)查某囝(Tsa-bo-kinn)攏轉來矣(Lng tg--li--ah)。那計乘車司機見狀,恍然大悟,說了句,「新婦(Sin-p)哭禮數,查某囝(Tsa-bo-kinn)哭腸肚;假意哭,真心嚎!但是,嘛擱有無要無緊(B-iu-b-kn)ㄟ有孝新婦(Iú-hu sin-p)。」 二九天的守喪,阿藍守著父親的棺木誦《心經》迴向給一生嚴重精神障礙,重鬱且躁怒不已,終了,仰藥自盡的父親,霎時間,靈堂旁傳來––「附近每間銀行郵局攏去問,看爸有幾本寄金簿,攏領出來,這間厝順紲(Sn-su)賣掉分分--咧(Pun-pun--leh)!」氣勢凶燄的阿稜,盛氣凌人的發號施令於阿譕,全然不把還生存人間的年邁婆婆看在眼裡;更何況,那屋厝是膨嫂年輕時一人獨撐家庭重擔,千辛萬苦照料躁怒且重鬱終生的膨伯,萬般艱辛勞苦、做牛做馬,在未娶兩個媳婦入門前,所獨自攢錢而買下的棲身之屋!誦唸《心經》的阿藍,聽著父親生前的愛媳那「理所當然」般的囂吼聲,阿藍對著棺木默問了句,「爸啊,您看到、聽到了嗎?」看著棺木旁椅子上的老母親,霎時間,阿藍心寒的感受到「兄嫂四人的聯盟陣線」!奔喪的第二天,喪事都還沒辦完,阿譕已急著催促阿藍趕緊回去夫家辦理戶籍謄本與印鑑證明,「反正也沒有什麼事,妳趕緊去把戶籍謄本、身分證、印鑑證明、印章,拿齊回來給我們好辦理爸的遺產與屋厝的處置!」向來心中唯有「利」字的阿稜急急切切的著說,很是理所當然般的催促著阿藍,速速交出證件來!「爸已經死了,都沒什麼事了,以後妳也不要在媽跟前提起爸的任何事」阿鶉一付「大家換人做(Ta-ke unn lng ts)」的凌人聲勢,再厲聲「命令」著從不想撕破臉有所爭嚷的阿藍。「我父親仰藥自盡,自殺身亡了,怎麼會沒有什麼事?喪辦期間我要誦《心經》迴向給爸爸。」兄嫂,啞住了急趕著她回去拿證件來給她(他)們,的,喉與嘴。但,喪事一辦完,阿藍很乾脆的,把證件全數檢證齊全的交給兄嫂四人,同時自動附上「自願拋棄繼承」的字據,當年一心要讀書而向父親要學費,竟遭父親憤怒凶暴的把八千元怒甩在阿藍的臉上,散落在地上的八千元紙鈔,從小就被嘲諷「豬不肥,肥到狗(Ti b pi, pi tioh ku)」的阿藍,一張也沒有撿起來,就此阿藍開始臺灣銀行的助學貸款、生活費貸款和工讀歲月的捉襟飢餒求學路,此後,除卻她拿自食其力所得的錢給父親當孝親費的回報之外,更未再花費家裡絲毫金錢;乃至要「水潑出家門」前,父親竟然希望她能自己去買輛汽車,告訴夫家人,說那是娘家兄長給的嫁妝!阿藍,拒絕了「極度自卑卻又極愛面子,有著重度精障手冊的老父」這不合常理的要求!既然如此的人生路,法律系畢業的阿藍,更不會在父親亡故後要他的一分一毫;更何況,兄嫂四人同盟陣線的眉眼神色,就怕那蹲矮得讓兒媳踩在頭頂上的老母親會偷藏啥麼給阿藍,只要老母親一近靠女兒身旁,四雙利眼全緊緊的射向這對寡母孤女的身上!阿藍,別無所求的,在父親喪辦完了後第二天,迅速辦好戶籍謄本、印鑑證明、印章、身分證交給兄嫂,阿藍說,只希望她(他)們能好好照顧老母親,讓老母親好好的安享晚年,並且把老母親病痛的膝關節給帶去醫療好。但,遺憾的是,錢財屋產四人緊緊的盯視著要,老母親個個嫌惡著照顧的負擔!已再無家產可讓兒媳得獲的老母親,時不時對著阿藍哭訴,「阿鶉擺臉色冷漠的對老母,翻舊帳說娶她進門時少給她三萬元,又另外,再莫名其妙地對孫兒說阿嬤要領三萬元給他,住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老母親,就真的從阿藍那時不時給她的紅包裡,各拿了三萬元給那媳婦與孫兒……;阿稜氣焰囂張的趕老母親離開、一見面就汙言惡語的臭著一張『晚娘臉孔』,她們說,老母應該住到查某囝兜(Tsa-bo-kinn tau)……;她(他)們說要將我送去養老院(Sng kh ing-l-nn)……」,母親字字句句讓「淨身出戶」的阿藍,心如刀割,又寒徹骨髓! 三老人家,在愛媳阿稜怒擺凌人嘴臉,囂吼怒喊著趕老人家離開她家後的第三天清晨,八十又二的老母親,在阿鶉家中,被發現,氣絕人間了。兄嫂的友人、民意代表來致哀時,那原是在靈堂前嗑著瓜子的阿稜,旋即低下頭,邊擦著嘴,邊佯裝啜泣般的掩著臉;那民代還真貼心的攬著阿稜的肩,輕拍著的安慰著;阿稜更是「動情悲傷」的雙手捧掩著臉,猛點著低垂下的頭著。不一會兒,民代離去後,阿稜旋即拍拍雙手,又好吃般的,繼續在棺木前的靈堂上,啃食著瓜子,好似,老婆婆不過是睡躺在不同於眠床的棺木般罷了。高雄市立殯儀館十二號寄棺室靈堂前摺著紙蓮花的阿藍,靜觀這幕人間寫實劇的如此上演,悲痛逾恆的她,如同上回她默然心語問父親的話,她再一次的,望著母親的遺照,心言著:「媽啊,您看到、聽到了嗎?這是您生前最愛寵的媳婦!」 四從此,無父無母的阿藍,不再有奉上孝親費的時日了,不再有每個把月帶老母親出遊晃悠的攜母出遊日了。母親忌日那天,就在阿藍到兄嫂家祭拜完了要離去時,阿鶉惡狠狠地甩關上一樓鋁門,「砰!」很大一聲的,便頭也不回的往二樓走上去的凌人態勢,「聽某嘴,大富貴」的阿騂,楞楞傻笑的看著他唯一的妹妹,霎時間,阿藍想起母親生前常說的,「恁兄哥,足驚伊某,足聽伊某ㄟ話……」。「父死路遠,母死路斷。」古人,說得真貼切;更何況,這原生家庭,給我的,只有負擔與困擾,未能有正向的栽培與關顧;也好,就此,各有各的陽關道,各有各的獨木橋;更何況,我從未虧欠她(他)們任何與絲毫,我一向,唯有付出與隱忍……;阿藍,再想到母親在世時,阿鶉曾從三樓當著當時還未出嫁的姪女面前,惡狠狠的趕著她:「下去下去下去!不用看,不用看;不用來看妳母親!……!」「父死路遠,母死路斷。」古人,說得真貼切。阿藍,清淚,淌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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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五言絕句〉.一百年黃埔

■子寧 一百年黃埔,做成些什麼?淚零貞士血,萬事苦蹉跎! 一百年黃埔,將星輪番走;昔時英烈魂,淪落賤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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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春聞艾草香

梁征四月清風徐徐,萬物聞春而動,五顏六色的花兒驅走了料峭的春寒。在我居住的社區裡滿是艾草的身影,嫩嫩的新芽剛剛舒展開來。掐一點放在手心搓一搓,清清淡淡的,這是春天的味道!古籍中記載艾草即艾葉,艾葉性溫,味苦、辛,能入肝經、脾經、腎經,具有溫經止血、散寒止痛、祛濕止癢以及祛痰平喘等功效。有句老話,「清明前後吃艾粄,一年四季不生病」,現在春天裡不吃艾草糍粑,錯過又要上等一年。於是,趁著鮮嫩采回家,做成艾草粑粑是當下最應景的事。兒時,我在鄉下長大,那時的田埂旁、池塘邊和菜園裡,都有艾葉的身影。印象深刻的是每年清明節前,家家戶戶都會採摘艾草回來,先在門邊掛上一串,再將其他艾葉放到鍋中熬煮,著手製作艾葉糍粑,那幾天村子裡到處都彌漫著艾葉的味道。我們家也不例外,每每這個時候,我最期待做艾葉糍粑,不是因為它有多好吃,而是可以跟著大人跑去採摘艾葉,提個小袋子,沿著田埂尋去,很快就能找到它們的身影,不到半個小時,我們便滿載而歸了。那時,奶奶最擅長做艾葉糍粑,只見她把艾草洗淨、焯水、切碎、擠乾淨水分後,取過濾後的艾草汁,與糯米粉拌勻。不一會兒,糯米粉團變成了墨綠色。這時,拿來一小勺子花生油或者茶油潤滑雙手,取一小塊麵團在手中輕輕揉搓成一個個大小均勻的小團子,雙手輕拍幾下,圓形變成了扁平,接著加入準備好的紅豆餡、花生餡等,再將其揉搓成團。隨後,將艾葉糍粑放上鍋開旺火蒸,沒多久,陣陣艾香便撲鼻而來,沁人心脾。待到綠油油的艾葉糍粑新鮮出爐,嘗上一口,細膩軟糯的芝麻花生餡,甜而不膩,伴著清淡悠長的艾葉香,甜蜜在舌尖流轉,至今仍令我回味無窮。在我離家求學、工作的日子裡,也吃過其他地方的艾葉糍粑,有的中間加上芝麻、花生碎、紅豆等餡料,放到粽葉上蒸,做法講究,各形各色。於我而言,沒有一種艾葉糍粑比奶奶做的艾葉糍粑好吃。因為在我眼裡,身處鄉下的奶奶用最質樸的原料糯米與艾葉的結合,做出了最地道的美食,早已成為我難以忘記的美食。如今,又是一年春來到,艾草被春喚醒,走進田間地頭,隨處可見一叢叢嫩綠清新的艾草。望見那一抹綠,聞到那一陣香,感到那一股暖,我的思緒隨著這清香飄向了那段遙遠卻又無比熟悉的童年時光,故土情深,在我的腦海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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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聽誰在唱歌 ( 下 )

蘇佳欣讀過一則翻譯詩文,不記得出處或典故,如此讚頌著:「洪亮的鳥鳴自胸膛中湧出,好像從嬰兒氣息般溫暖無比,也許他們咬了天堂的雲朵來遊戲人間,才有這般神奇的力量!」現今在城市蝸居的我,最常看見的鳥輩就是八哥了,最常聽見的鳥鳴就是八哥亂鳴亂叫,跟詩意沾不上一點邊,而我想拿取天堂的棉花團來塞耳朵。八哥的確有種氣息,令人無法忽略,不知道是否跟嬰兒般無邪,但是好像故意叫給人聽,甚至我懷疑是否要隱藏自己的人類氣息,以免被鳥聞到,被標記做記號。有時離開台灣幾天,耳根清靜一陣子,發現自己最不習慣的,甚至有點懷念的聲音,竟然還是八哥的胡言亂語。要是有一天,我的靈魂在外地他方怎麼了,對我不熟悉的異鄉鳥,也會像故鄉鳥一樣飛來帶領我嗎?確診已是去年事,新年翻新氣象,外出戴口罩是不必要的。在某個不冷也不熱的早晨,我騎機車等紅燈時,漫不經心地看見斜對面的路口,斑馬線上有隻八哥飛下來吃東西,一塊看來像是超市的飯糰包裝,大概是鮪魚飯糰或肉鬆飯糰之類的,她一跳一跳的接近食物,聞一聞、啄一啄的吃個二三口,隨著綠燈亮起的交通變化,汽機車咻咻呼呼地開過來,她倒是輕巧機靈地又飛到半空中的紅綠燈上停著等待,目不轉睛的看著地上的飯糰。我小心翼翼地躲在不遠處偷看許久,發現其固定模式仍然、持續並重複,經我的人類大腦判斷,她應該已經身處危險了。並非是斑馬線必須禮讓行人的那種危險,也不是紅燈停綠燈行那種基本常規,沒別的要考慮,而是吃飯皇帝大的那種必要的急迫感,籠罩著當下。即使我非愛鳥之人,對八哥更是沒有半點喜愛,但此時與鳥通感的我,仍決定要出手幫忙,於是走過去把飯糰放在路邊較安全的地方。萬萬沒想到,八哥仍飛下路口到原處尋覓,甚至用走的過馬路,來來回回踱步,好不容易找到「我幫她」移至的地方,只是一隻小小鳥的她竟然對空亂叫起來,不願意再吃這包剩下的飯糰了。這次的多管閒事,簡直自討沒趣變雞婆,搞得連鳥都生氣了,縱使我出自好心好意,但是畢竟我只是個人類,無法確實了解鳥類真正的需要。就我的角度而言,地上的飯糰,原本就是某一個人類掉下來的,就算另一個人類的我,為了安全起見,稍微過去移動一下位置,難道會有什麼差別嗎?接著,使用小小心機的我,故意離開現場許久,再折回去偷窺幾次,發現她端仍氣噗噗的掛在紅綠燈上頭搖頭咂嘴,並不打算繼續吃那剩下的飯糰。或許在那個無隱角落,振動著未知頻率,存在著第五空間或第六空間,被我不小心破壞,只有鳥知道原因何在,不可言說,就算告訴我也不會明白。越來越多的他們,經常大搖大擺在交通繁忙的馬路上,霸道張狂的喝水吃東西。我不免大膽猜測,一肚子鬼主意、什麼都不怕的八哥,似乎已經流竄全台各角落,串連成一個日漸強大的犯罪網絡,等待時機成熟,就準備幹出什麼壞事,或暗示著什麼異世界即將到來。不禁懷疑起來,是否因為鳥就在我心中,所以我處處看見鳥的影蹤,甚至不時聽到鳥的嚶嚶鳴唱,出門在外亦復如是。在那回八哥在紅綠燈路口的狂叫後,我的腦洞打開,對應的腦神經似乎被感染,或者說是老早就被召喚,而不自知。那像是一種後遺症,也出現了一個洞,有種沒填滿或被錯置的意味或況味。有腦洞不暈不痛,但聽說頭暈或頭痛時,可以自我療癒,把目光從天空落到地面,或從地面升到天空,有助於緩解症狀,或許這不是傳說而已,即使是傳說也可能是真的。而我卻從沒聽過有鳥會頭暈或頭痛的,不管在天空或地面。疫情過後,衷心對大自然的恩賜充滿了感謝,縱使歌聲不同以往,但逐漸回復中,期許終有一天,我也可以咬著天堂的雲朵,像小鳥那樣自由自在的歌唱。當靈魂處於秋天,人們總在潛意識中,透過內心來瀏覽世界的風景,看著周遭的真實世界仍然、繼續並反覆傳送著生命的氣息,鳥和我們也一樣,或者換句話說,我們跟鳥沒有兩樣,這麼地度過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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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清晨

雨曦我們幻想成房間裏的霉菌、獨角獸與一切無關現實的物 可以隨意扭曲變形。慾望腐爛跟春天埋葬愛過的他接著攀爬,從嘴巴說出嚥下如早餐燕麥發脹的海綿體。屬於完全狀態的下雨天:潮濕 我們向東蔓延,嘗試推開的窗仍然密封著但透光。你摔碎的罐子是蜜蜂叛徒的精輕微撫摸茉莉花掉落的蕊,你說:我們彷彿置身絕地,因為深愛的斑。不願翻身——窩在窩裏的慵懶樣子像一隻沒有人愛的貓 我過後就逐漸變成大海,每艘船也隨意航行。於沉沒破碎於眼淚更深層釋放信號——傷口泛紅沒帶傘、複數、牛奶盒子傾倒在過軟的床上終將被視為苛刻要求 我們因墜落的天使相遇。儘管那隻蟬不斷絮語,便不產蜜攔截剩餘發酵的:那是不斷擱淺的鯨魚 清晨時,海的無辜指引每道光進入我們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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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圖書館之夜

Lantana夜裡的圖書館,就像一艘大船,每片窗戶的燈光,都有明亮的海風,吹拂更遠的地方。接近期中考的這個禮拜,圖書館安靜地熱鬧著,大船的航行終於停靠了岸。圍繞碼頭的旅人,陸續登上寂寞的旅程,尋找各自的角落,與身上的祕密一起取暖。人越多的時候,越寂靜。認識的,與不認識的人們,共同擁有明亮的安寧,每個人守護著每個人的世界。圖書館逐漸接近睡眠,大船的燈,陸續熄滅;一片片窗戶,一片片地輕閉雙眼,倒數航程的靠岸。晚安曲慢慢降臨,旅人們收好自己,確認自己的痕跡,即將回到最初的港灣。回頭看看大船,大船已經入眠;每個旅人的呼吸,都會成為大船夢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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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河開,瀲灩了雨水

納蘭澤芸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開,八九雁來,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七九是從冬至日開始數六十三天,河流開始解凍。這時候,雨水,就到了。我喜歡雨水,尤其是春雨,春雨貴如油嘛。而且,煙雨迷濛,無有盡意。屋前的小花園裡,蠟梅樹、桂花樹、香樟樹的葉子都像塗了一層光油一般。牡丹花、月季花、鳳仙花的葉子也是青翠欲滴,惹人憐愛。屋子裡彌漫著一股雨的氣息,珍藏的書卷亦泛著微微的雨水味兒。我迷戀這樣的氣息,像是被時光封存的味道。在這樣的味道裡,走近詩經、楚辭、元曲、唐詩、宋詞、明清小說,竟然更無違和感。在這樣的雨水裡,我走在不寬的街道上,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樹,枝條上已經爆開了小小的鼓突,那是葉子在裡面使著勁兒,努著小嘴兒在萌芽。過不了多久,這些嫩生生的小葉兒就會像一只只小手掌在雨水淅瀝裡招搖。抬頭望去,那綿延不斷的雨絲,彷彿是天地間的絲弦,演奏著一曲悠揚的自然之歌。雨水敲打著傘面,發出輕輕的「篷篷篷」的聲響,宛如詩行一樣,跳躍在心頭。應該要撐一把油紙傘的——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街道上行人寥寥。在這樣雨水淅瀝的日子裡,人們似乎都喜歡蝸居在家中,聆聽雨聲,品味悠閒時光。而我,更喜歡在這樣的雨水中漫步,感受那一份清幽與寧靜。雖然冬的蕭瑟尚未走遠,但被雨水洗滌過的冬青葉子,綠得如同翡翠,閃爍著生命的光輝。在這雨水濛濛的世界裡,似乎一切都變得詩意起來。那些平常的景物,在雨水的映襯下,都顯得格外美麗。我曾經在雨中,遇見過一位賣花的老婦人,她笑意盈盈地將一束茉莉花遞給我,清幽花香在雨聲裡糅合,令人低徊。這樣的雨水天氣,總是讓人容易想起往昔。想起那些發生在煙雨迷濛的日子裡的愛情,如同 一幅幅水墨畫卷,流傳在歲月的長河裡。然而,時光總是無情,隨著時光的流徙,那些曾經的歡聲笑語、顧盼惆悵,深夜輾轉,也逐漸被歲月掩埋。我望著雨水,想起那位賣花的老人,還有那些盛開在雨中的往昔,忽然感到一陣悵惘。轉念一想,也許這就是生活,這就是生命,總是在不斷地失去與得到之間徘徊。而那些逝去的時光,以及在回憶裡淡去的人,終究會成為我們內心最想再回首的回憶。七九河開,瀲灩了雨水,那時滄海,隱隱回味,添幾寸塵灰。二月裡,樹木催,聲聲念,總事與願違。你走後,這人間每一處,竟再無草長鶯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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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聽誰在唱歌(上)

■蘇佳欣去年確診痊癒後,並沒有什麼明顯後遺症,可是總覺得喉嚨裡面有個破洞,好像有種凹陷下去,合併著某種明顯沒被填滿的不爽快。每次喝點蜂蜜不多久,就會有回補的修復感,好起來後又可以持續一陣子,週而復始。這種微小差異,純屬個人的體驗,然而真實的存在,無法忽略不去想。還有一點,讓我不得不在意起來,那就是唱起歌來,氣音帶著過多嘆息,雖不至於走音走調,但總帶有一絲絲菸嗓或一咪咪酒嗓的滄桑,接近即將壞掉及類似哽咽的意味或況味,瀕臨迫切需要修正的感覺。或許沒有人發現,那是因為沒有多少人有此榮幸,能夠聽得到我的歌聲。說到我的歌聲,算是很普通,只能達到唱給自己聽開心的那種程度而已。在我明查暗訪下,不曾聽說過其他人有類似的症狀,我只好安慰自己,應該是想太多自尋煩惱罷了。上網搜尋,有些人變得比較容易疲倦或注意力不能集中等症狀,相較之下,我那麼一丁點小小的不適,大可以不需要放在心上。喉嚨有洞,聲音改變了,那麼經常忘東忘西,或者看待事物的態度不同以往,有沒有可能腦袋有問題呢?聽說確診後,大腦出現後遺症的人不在少數,如此的自我懷疑,並不是空穴來風、憑空想像而來,我甚至有衝動想設立一個網站或群組,專門來分享種種不爽不適的症狀,鼓勵感同身受的人應該勇敢說出來。但大腦或腦神經若有洞,該如何自我覺察呢?可以像喉嚨有個破洞那樣,乾脆把它忽略掉嗎?於是我當成心中的小秘密,三不五時自問自答,看看腦袋是否還健康仍正常。小時候兒歌:「春神來了怎知道,梅花黃鶯報到,梅花開頭先含笑,黃鶯接著唱新調,歡迎春神伸出手,來把世界改造。」明明白白唱著春神,但是活活脫脫的就是春天才對,這個道理我從小早就明白,但是詞曲作者或前人的大腦是不是也有洞?不僅把春天不止擬人化,甚至還神格化,這樣的轉化竟然「簡直完美」,算是大腦運作的正常範圍,並且讓人一再歌頌。依據常理而言,四季是人類劃分出來的,如此一來才有春天,有了春天後不打緊,還賦予一個春神來統治管理世間萬物。可是現今社會日常生活中,經常看不到梅花開,聽不到黃鶯唱,春神到底有沒有來呢?對我來說最常看見、最為活潑的不是黃鶯,反倒是「八哥」才對,假如黃鶯出谷唱新調,那麼八哥則在城中吹小調。目前台灣的八哥很多種,大概可以粗淺分為本土八哥與外來八哥二類,前者已經相當少見,外來種的十分強悍,且繁殖力相當「驚人」。為了要保護本土的數量,有些保護團體甚至提出強力手段對付外來的。然而於事無補,目前越來越少的本土八哥已經變成二級保育類。長年以來,八哥變「一哥」強勢繁衍,外來八哥盤據在高架橋下的空間或洞穴、電線桿、紅綠燈等地,更在家中窗台與排油煙口築巢,其實與人類更有機會相處。我家也不例外,不愛鳥事的我,被迫與八哥隔窗近距離相處多年。在我家排油煙管寄居生活的八哥,經常沒來由的像發神經似的,躁動不安的走來走去,叫聲千奇百怪,既是異常也是日常。快樂時唱到心花怒放,不知道為何激動時,淫聲奸笑到令人心慌意亂,仿舌鳥的特色展現無遺,誇張到我要靠近看清楚本尊才能確定,並打從心底懷疑八哥究竟從哪兒學來新曲式?試過幾回與八哥進行無意義的對話,發現其「仿舌鳥」的天性相當敏銳,連續七個音八個音下來,一唱一和完全沒問題,完全沒在怕人的,幹譙起來更是完全不輸我。其實八哥天生就不是吃素的,傳統市場中的魚肉攤販附近,經常看到他們鬼鬼祟祟的身影出沒,伺機而動偷吃掉下來的肉末,來去自如、不留一點痕跡。無論如何,不管是本土或外來的,有一都市傳說,並非無稽之談,任何鳥類極有可能都是人類靈魂的帶領者。世界各地的鳥,數量那麼多、種類那麼不同,一定有其之所以存在的道理,烏鴉在日本帶領日本人,八哥在台灣帶領台灣人,海鷗在土耳其帶領土耳其人,要不然沒有翅膀的人類靈魂或靈魂出竅,怎麼知道要飛到哪裡去?看到地上掉落的羽毛,是否要撿起來,有朝一日我才能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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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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