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潮州街

■王岫潮州街位居市區,但一條公車路線也沒有,這是很奇特的現象。它比咱家附近的牯嶺街並不窄多少,都是兩線道,無人行道的小街路,可牯嶺街前半段,至少有1號和5號公車通過,走在潮州街,可看不到任何公車站牌呢,居民大概只能到附近的羅斯福路、杭州南路或和平東路搭公車或捷運了。但或許沒有公車通過,潮州街顯得安靜很多,房屋多老舊,非假日下午,更顯得有些荒涼、沒落似的。也因潮州街不長,從羅斯福路口走到永康街交接尾端,大約20到30分鐘步程即可走完。梅雨季節,抓住雨歇空檔,潮州街倒是適合當一條散步的街道。潮州街之簡樸,或許與昔日多是電力公司或林務局等員工宿舍為多有關。6、70年代,從日式宿舍改建為四、五層樓公寓後,就像保守的公務員一樣,以為房子就是住一輩子的事了,到現在走都更、蓋毫宅的並不多,仿彿詩人里爾克說的:「縱使這市世界變幻匆匆,如同雲彩的萬千形象,所有至美之物,卻仍舊復歸太初」。我想像,如果一位小時候住過潮州街的人,出國三、四十年了,回到台北,他或許不認識信義區了、忘了羅斯福路怎麼有那麼多高樓了,但走回潮州街,他一定笑開了:「這就是我小時候的故鄉呀!」但潮州街即使低調,仍有質變,那就是文創、咖啡小店多了不少,卻也像京都一樣,常隱身店面,門面招排不大,路過通常錯過的很多,若要尋覓,必得慢行,像舒國治當個京都的門外漢,多探頭探腦仔細看,才得一窺堂奧。潮州街有一棟林務局的台北區辦公大樓,算是較龐大的樓舍,但你仔細看它的窗戶欄杆,可是5、60年代,台灣民宅常用的鐵花窗呢,這種鐵花窗,現在台北已難得看到了。其新粉刷的牆上,還有個舊日公共電話筒座的遺痕。可能是粉刷前還保留著老電話筒,粉刷後,電信局以老式電話筒已少人用了而拆除了它,就留下這筒座在牆上的掛痕,這不是很有考古意味嗎?在其對面附近,台電把它的四層樓舊宿舍,租給兩位設計師當辦公室,一、二樓則兼開餐飲店。設計師一整頓,舊宿舍當然綠意盎然,但這棟樓房的特色,在牆面上的綠色磁磚,是保留所謂的潮州綠的色系,據云潮州街以前這種深綠透一點藍的樓房不少,所以有所謂「潮州綠」的名稱,後來老屋因整修,改掉不少,如今,連同台電這棟宿舍,我只見到另一棟樓房還有「潮州綠」之外牆。一家從光緒年間就創業的老茶行,也隱身在潮州街,蒼涼有勁的書法招牌,讓街道還更存有古意。幸田咖啡店雖小,門口布置就如京都日式店面,燈籠、小飾充滿雅意。台式小咖啡館也有幾間,但也保持隱匿感。也有一家基督徒開的地中海式飲食,開的時間不多,但店名叫以馬杵斯,就充滿聖經故事的樣子了。其對面則相反,是有70多年的台式老餅店,叫宜德和志,進門口,就可看到其歷史遷移圖表。肯從熱鬧的信義路,搬來安靜的潮州街,自然靠的是老顧客的口碑。我曾進入買餅,可巧的是,老闆竟是我國圖老同事的二哥,他是傳承事業的第二代,可也是七十多歲的長者了。若再往街底到永康街交界處,還會看到一棟幾乎有點輕搖欲墜二樓小房,外表簡易拉皮一下,不到20坪的小空間,這兩年來變身為一名叫san galerie的小藝廊,可別小看它,日本等外國陶藝家或工藝家,經常在這裡舉辦個展哩!我從外面,從看不到其店招,san galerie這店名,還是在臉書查到的。他還說:「梅雨天,若出門不便,在線上看展也可以喔!」我和老妻最終還是去看了其最近開展的「空白生活物件展」,還真耐人尋味。對了,「耐人尋味」,不也就是潮州街最好的描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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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攬載遺韻

施崇偉我年輕時生活的鄉下,偏僻,沒有一條公路通達。卻有兩條小河不嫌路遠地荒,蜿蜒而至,匯合而成鄉場白溪。綦江河來得遠,源起貴州,有股大山豪氣;筍溪河涓涓細細,像小家碧玉。兩溪交匯,卻成就了水路的暢達和水岸的繁華。最繁盛時,白溪場後山的金沙寨早些年駐過大軍,並用山石砌成城牆,沿山崖開四道城門,城門架起炮臺,成固若金湯之勢。至今仍有城門立於臨江一面,站在門前,遙可望及百里外的遠山,近能俯視足下兩條溪流如綠帶纏繞於田間林地。三個碼頭,各有一棵黃葛樹守著,相安於各自岸沿。陽光燦爛的日子,老樹聚攏濃蔭,樹下的重瓣野水仙躥得老高,紅色雛菊在小徑旁盛開。耬鬥菜紫藍色的花苞舒展了,灌木下散落著藍色的碎鳥蛋殼。說是鄉場,也就僅有一條街。嚴格說,冠之以街,都過了,就一條巷,還挺窄逼。像一根線頭,西邊連著鄉政府,東邊牽著河碼頭。石板路緩緩地伸展,伸到樹蔭下,那飄落的闊葉,有的落在水上,有的懸掛在船頭立起的竹杆上,欲墜的樣子。來往船隻,來路、樣式、用途各異,構建一幅鮮活的「清明上河圖」。出產柑桔、蘆筍的季節最為熱鬧,船家大嗓門吆喝著泊船、上貨,常引來喜看熱鬧的小媳婦,站在岸上捂著嘴笑話聽不明白的外地口音。本地的小漁船差不多一戶一只,常常像梭子魚似在綠水上飄來飄去。春來是魚的產卵期,漁家不約而同泊船於岸邊,排成一溜,煞是好看。一年四季,從來不閑的是送人出行的渡船,竹編的篷,沒有掛帆,木槳聲聲,往來於兩河三岸。在那一心尋思去看看外面的精彩世界的年齡,要出趟門,全靠水路以船代步出行。於似乎,便有了一種專門載客的船,叫做「攬載」。攬載多是廂式鐵船,十多米長。登上略顯方形的船頭,下兩三級黑鐵刷上紅漆的臺階進入船艙,兩邊的龍骨間安上一排木板,船艙中間橫放幾排長凳,都是乘客的座位。後艙是一堆鐵器,機器發動時,輕煙和機油味在艙裡艙外亂竄。船尾是掌舵的船老大。多是黝黑面孔的壯漢,手握舵把,目光炯炯,掌管著攬載的啟航、加速、過灘和停靠的大權。攬載沒有時間表,來了就上,上滿就走。趕場天來往人貨多,一會就滿載出發;閑時出行人少,就得在船上邊聽船老大吹他的水流沙壩趣事,邊等客到齊。有時,等不到齊滿,有急事的人稍一催促,船老大把還未燃盡的煙頭吐進河裡,手一揚:「開船」。副手在船頭撐篙,船老大回到船舵處發動起輪機。轟隆隆,馬達聲聲,煙味散開,船就動起來了。隨著船隻慢吞吞退出岸沿,輕盈轉頭,空闊的河面漾出一道弧形的水痕。還記得第一次坐攬載出行的情形。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一個清晨,恰逢趕仁沱場,天不亮就跟著趕場賣花生的伯娘一起從皂角沱上船。船上除了擠滿人頭,還有各種籮兜背兜、雞牲鵝鴨、包穀紅苕,擁擠喧鬧。發動機一啟動,劈劈啪啪的巨大聲響響徹整條河流。船客們基本都是相互認識的鄉鄰,不是一個生產隊的也能基於同坐一條船的緣分攀談上幾句,要是再熟悉一點有些共同話題,可以從上船擺到下船,聊天的聲音一浪蓋過一浪,提高嗓門近乎於吼話,生怕自己的聲音被淹沒。早班船開啟時天尚未亮開,除了輕飄飄的薄霧,其他都是淺灰或黛青,有點在水墨畫中漂流的感覺。聲音太過嘈雜,也不會聽見岸上雞鳴狗叫,一切都像畫一樣安靜,攬載船在江水中間隨波而下,是世間唯一的嗓門和生機。慢慢地,船在前行;漸漸地,天幕在揭開。船艙無窗,是一道無死角觀景台,我最樂的是一路觀賞沿途風景。船舷之下蕩開的粼粼波光清漣通透,岸上不時變換著景致:河岸石灘上浣衣的村婦,田間驅牛耕地的農民,河邊小路上挑著筐走路的人們,上學路上打鬧的孩童,那野花、秧田妝點的田園風光,還有鯉魚灘的河石、穀王廟的灰牆、車碗崗那枝繁葉茂的老黃葛樹,是我免費賞光的風景。而今,通往白溪的公路有了很多條。上連先鋒鎮、下接仁沱場,最近的支坪只要半小時就能到達,然後就直上蘭海高速,到全國各地都挺容易。在重回白溪的香車寶馬輕車熟路上,再回味已退出「江湖」的攬載,那段慢吞吞、鬧麻麻的懷舊時光,是一道在記憶中難以抹去的遺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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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時光流轉中的童年回憶

劉寶珩弟弟小學畢業,旁人很難猜到,這樣一個臉龐略顯稚氣,沒什麼煩惱只愛打籃球的小男生,也在今年經歷到鳳凰花開的滋味。這年頭我認識的小學生也習慣用臉書傳訊息,雖然我和他相差七歲,但是這點和當年的我沒兩樣。(臉書亂戳人的功能超好玩)弟弟拿著手機問我:「才畢業幾個小時我同學就可以傳這麼多訊息是怎樣?」我接過手機,頭貼是某人醜照的班級群組,99則以上的訊息,各種互相嘴砲的垃圾話。對於剛被趕出校園無所事事的畢業生而言,真的,稀鬆平常,他正在經歷每個正在等待國中入學的日子前會走過的那種精力旺盛,誰不想再跟朋友多玩一點?就像是還沒畢業,明天還會坐在同一個教室寫甲乙本一樣。「沒什麼,過幾天你們群組就安靜了。」就著我這句無心的話,配上月色皎潔,讓我掉進許多回憶碎片。幸虧我也出生於影片能記錄一切的年代。我猛地打開筆電,想用臉書社團找到當年熱心家長錄下的表演,可惜電腦不給力,刷新沒幾次就用「無法重新載入網頁」向我抗議,更殘酷的是,我打開校網,發現網頁早已更新,活動花絮的相片集早已被洗掉,原來,國小真的沒有義務為我們這些過客保留任何能抓住的殘骸。最後我是用快起火的速度在手機上滑社團貼文,終於被我滑到了2016年的夏季。鄉下小學人數少,我們可以一個一個上台領畢業證書、獎品,不知道兩位拿到縣長獎的同學,還記不記得自己曾經成績很亮眼,更備受師長喜愛?過了這些年,我們的成就感一樣是從外在獎項獲得嗎?大家都還能抱著最單純的心,相信自己很優秀嗎?當年畢業生離校的影片。縱然畫質大概只有144p,但聲音依舊如窗外蟬聲清晰響亮。當時的校長和藹地對我們每位畢業生說了好幾聲再會,再會。七年已過,有些人,畢業後就是沒再會;再會,現在你們走到哪裡了?回過神我才發覺,我的筆電桌布是當年大合唱的留影,一張醜醜的蟾蜍圖畫掛在房間右側牆壁上–上面有我青梅竹馬的署名。原來我捨不得長大的痕跡如此明顯,散落在我會出現的各個場域。可別說是童年,此刻的我連回到青春18歲都是夢想,時間一過就再也不會回來,白駒過隙,什麼都是一轉眼。不停地想,七年,我長成了一個什麼樣的人?七年,有沒有什麼重要的記憶里程碑被我當成電影腦筋急轉彎裡那些褪成灰色水晶球而拋棄?還是,我可以因為自己有踏實地活在當下而理直氣壯的說忘記很正常?似乎也沒那個資格。再翻翻自己的國小班群,發現我會那樣對弟弟說當然有憑有據,因為上一次有動靜是2018年,甚至是某個個性恬靜的同學誤按的讚。時間,會讓很多人走散,沒走散的,可能也會走味,尋回幼年時的幸福成了再渴望不過的奢侈。我們都在喊時光飛逝,但又有多少人認清這個概念,去握緊你再怎麼盡力也握不住的涓涓細流?更多的時候,我們是躺在床上看些無意義的短片,再嚷嚷著時間不夠用,一天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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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做水槍與打水仗

周丁力把我的童年從頭翻揀到尾,找不到大眼睛的洋娃娃,也找不到玩具飛機、小汽車或者飄飄欲仙的氫氣球,更別提什麼手機、電子遊戲。那時,家家生活都很清寒很匱乏,沒有余錢買玩具。儘管如此,我小時候,既有玩具,也有遊戲——我們沒玩過現在孩子的遊戲;現在的孩子也沒玩過我們那時的玩具和遊戲:比如做「水槍」與「打水仗」。「水槍」是一種自製的簡易玩具。取一根直徑近一寸的竹子,截下尺許那麼一節。一端留著竹結,竹結中央用大針紮一個小孔。再取一根筷子,一頭纏上適量的舊布,用麻繩捆緊。把筷子從竹子筒的另一端塞進去,這樣就有了一支「水槍」。抽動筷子,「水槍」可以吸水;推動筷子,「水槍」便能噴水,其原理與構造尤如注射器。做得好的「水槍」噴出的細水柱,最遠可達3、4米開外。不知這「水槍」的發源地在哪里,也不知道始作俑者是何人。在我小時候,上世紀60、70年代,整個夏天裡我們那個位於工廠家屬區的孩子都玩這個。記得那時我八九歲吧,見別的孩子玩,我就央求外婆托人從鄉下捎來竹子,自己照著別人的樣子做。因為最初的作品噴水效果欠佳,就在家獨自玩。「茲」的一聲吸滿一竹筒水,然後,對準牆壁、鏡子、櫃子、或者外婆養的小貓,「茲」地一聲噴射出去。漸漸玩得較為順手,便走出家門與小夥伴們比試。最初,比試的結果常不如人,就回家埋頭改進自己的「水槍」,幾番起落,幾番努力,我製作的「水槍」威力大增。利器在握,不易安分。就時常攜「槍」出去挑戰,小夥伴們也巴不得應戰。一來大家一起玩起來才痛快;二來各自都想逞逞威風,於是,就單對單,或者雙對雙,一群對一群,打得不亦樂乎。至今還清晰地記得那時「打水仗」的情景:盛夏,火辣辣的太陽底下,十來個毛孩子,統統只穿一條小褲衩,相距數米遠分兩撥雄峙。兩軍陣前,各自一溜排列著幾個盛滿清水的大盆子。喊一聲:「開始!」大家如同著了魔。「打水仗啦!打水仗啦!」旁邊峰擁著更小的孩子在吶喊助威。你一柱水射來,我一注水射去,大家興奮異常。射中別人的,被別人射中的一樣快活,一起發出痛快的笑聲。直到盆中水盡,「戰鬥」才會告一段落。這時候大家滿身是水也顧不上擦一把,就指指點點誇說自己的戰績,全不見自家滿身水跡,褲衩精濕,都自顧自地說,吵嚷成一片。待到誰家大人來招呼歸家,大家才帶著一身涼爽與快意,帶著下一次再比高低的預約,紛紛用小腦袋頂了水盆,腋下夾著「水槍」漸漸散去。兒時的玩具與玩法很簡陋,似乎難登大雅之堂,但是,看看現在的孩子玩的玩具與遊戲多是聲、光電,與自然都相距太遠,缺乏自然的樂趣。我有時會感歎:我們小時候沒有他們的遊戲與快樂,他們小時候也沒有我們小時候的遊戲與快樂。我們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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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藝文快訊

由台北市文化局主辦的「第26屆臺北文學獎」至12月31日截止(郵戳為憑)。徵文資格不限國籍及居住地,唯一定要用中文創作。本屆主軸定調「生於火」,意指寫作慾望是不滅的火種,不能被輕易地抑制。徵文項目則有小說、散文、現代詩、古典詩、舞台劇本及文學年金獎助等類別,熱愛寫作的朋友請把握機會,詳情可洽「臺北文學獎」官網及粉專查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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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逐水草而居的父親不再逐水草

■謝文雄五十多年前,臺南老家的阿媽中風後,父親便尋遍東西南北各路的名醫,為阿媽治療,竭盡心力。父親和我們的小家庭,一直租屋在遠地屏東,家中省吃儉用。金錢,全數奉獻給殘燭的阿媽。逐水草而居,是我們屏東租屋處友善的鄰居說的,他們是心疼我們父母親的善良和孝順。因為父母親離鄉背井,工作數十年來,一直租屋在工作地附近,那裡便宜就去租那邊,像極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早年房價平穩時,父母親這樣搬來徙去的,在同一條巷子,換了七、八個租屋處,累積起來本就可以繳頭期款啦。可是,購屋的念頭,一點一滴,都沒有在父母親的心中萌芽。而光宗耀祖,返鄉建屋才是。逐水草而居,是飄泊外地遊子的心態。我們從小,即使父親工作忙碌賺錢養家糊口。我們兄弟倆仍要假日,銜父命,從屏東轉慢車先到高雄,搭乘像藍色便當盒的鐵路車廂,回柳營庄腳。(漫漫長途一路還沒有足夠的錢吃鐵路便當只能啃饅頭)回柳營老家,只為了替父母親,承歡公媽膝下,盡一份棉薄的孝心。父親曾說過:阿媽以高齡50歲,涉險生了他,他的命是阿媽和廟裡媽祖婆給的。即使奉獻自己性命,贖還她們,都是值得的。我們的舊厝,是政府施捨給的,如果沒有土地改革,大概我們查埔祖查母祖,會無可奈何,把佃農的黥面,繼續黥在我們後代子孫的臉龐吧!如果沒有375減租,收成後的血汗稻米,就不會把我們,歷代的苦力草屋,改成屋瓦式四合院格局。因為阿公阿媽生了10個小孩,么折了2個女兒1個兒子,父親是上細漢、上細漢的尾囝。上細漢、上細漢的尾囝,卻是上友孝、上友孝的子孫序細。逐水草而居,逐的是份單純。逐水草而居,逐的是盤善良。後來,柳營老家,父親擎起了透天厝。從此往後,逐水草而居的父親不再逐水草,我們也不用搬來徙去。原來,水草,是父執輩留給我們子子孫孫的心中的高樓大廈。就算偏居一隅,也可以容下無限寬廣的氣度、萬里晴空的視野和留傳千古的史詩。五十多年後,逐水草的我們仙逝的父親,終於,定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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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立冬 你終於回來

■劉永健有那麼一群人,在他們的生命中充滿了對家鄉的思念,有人思念家鄉的親人,有人想念家鄉的水牛,更多的是思念可能從未謀面的孩子或是剛新婚的妻子,對於這些人,我們只有一個統一的稱號:「外省老兵」。每一個外省老兵的孩子,自小就要記住自己所謂的老家,不是在台灣,而是可能在遙遠的中國北方,可能是在綺麗的江南水鄉,更有可能是在東北的黑土地或是四川的山城;但不論在哪裡,老兵的說法都是出奇的一致:「想當年啊!家裡的房子一眼望不到盡頭,你看到的土地都是我們家的。」身為小孩的我,回顧這個兩房一廳的小屋子,實在無法想像這些話語代表的意義。每年過年的時候,家裡從來也不像其他同學家裡有著牌位,父親總是恭恭敬敬的用紅紙寫上列祖列宗之神位,然後要我們對著紅紙磕頭,曾經大膽的問為什麼我們不要像別人家一樣擺一張供桌,得到的回答卻總是我們家的供桌在大陸!隨著父親年紀漸長,口齒漸漸不清,慢慢的我們也失去了聽他說話的耐心,不管父親說當年他如何在學校讀書,如何在槍林彈雨中渡海來到台灣,如何在最偏遠的漁翁島待了好多年,好像對我都沒有太大的意義,一直到解嚴開放探親,突然發現爸爸的朋友絡繹不絕,一堆不認識字的老兵都來到家裡問東問西,有人想帶金子,有人想帶台灣特產,他們連行李箱都沒有,還有人拿著扁擔來家裡。家父這時卻展現了出奇的耐心,他只說:「當年我帶你們來台灣,現在就要帶你們回去!」那一年正值立冬,每天晚上都有一堆老伯伯在家談到半夜,在台灣生活了幾十年,有人怕受不了北方的天氣,想要等到立春再回去;也有人迫不急待想回去定居,身為晚輩的我,當然是負責跑腿,幫忙換換美金、外匯券、準備大家要帶回去的禮物。其實突然發現他們好像變成跟我年紀一樣,回到二十歲的年紀,唯一不同的是我隨時都可以回家,而他們等這天等了幾十年。那些年,這一夜誰來說相聲正流行,我開心的跟家父分享,沒想到他聽了一小段就默默離開,原來對他來說反攻大陸真的只是個名詞而不是動詞,當年徒步飄洋過海到台灣,現在坐著飛機回去,從飛機上舉目所及盡是厚厚的雲層,他看不見當時逃難的足跡,也看不見砲火的痕跡,短短的幾天怎能訴盡多年的思念?一點禪燈半輪月,今宵寒較昨宵多。家父回老家探親後不久就過世了,告別了這個世界,跟他的父親在天上相聚了。我的岳父雖然現在還在世,也已是近百歲的老人,早已經老人癡呆,連大小便都需要人照料,只會說:「我是青島人。」但也許這些思念都已經寫進了他們的基因裡。年年有立冬,但是屬於他們的這個時代終將落幕。留給我的只有那一年家裡異常的熱鬧,因為在立冬那個時節,有那麼一群人,終於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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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五言律詩〉.大美旗袍

■子寧楊柳依依舞 芙蓉步步嬌 亭亭玉階立 款款小蠻腰幽雅九秋桂 俏麗三月桃 風情千萬種 大美在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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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超市前的機車後座

■歲然只剩十分鐘。隔壁原先趴桌面補眠的女同學和昨天一樣,讓準時過頭的生理時鐘喚醒,以一種不干擾課堂的偷摸姿態邊看筆記本紀錄,邊選書、放書至平放大腿上的側揹包裡,上節下課早已提前收拾妥當,他不必擔憂細碎聲響可能驚醒講台上國文老師點人回答的想法,只差往發沉書包一擠國文課本和文具,接下來便是考驗腿力衝刺過小巷後,在市場旁挑戰行人與摩托車互玩默契遊戲的不安全路口,再踩過總是浸濕柏油路上,分不清究竟是高麗菜還是大白菜微帶黑點的外葉,鼻腔邊嗅聞已打烊肉鋪傳來陣陣腥味,在公車到來前一腳踩進站牌領地,等待三五分鐘後踏上一艘彷彿被遺忘海上的幽靈船,裡頭承載難以避免並肩的學生們,呼吸稀薄、充斥各式體味的空氣,獨自緩慢浮沉前進。這時,一身雪白小洋裝的國文老師和平常最後一堂上課相異,竟點到了他,唸課文,每到這種時刻,他總是會刻意模仿全校國語文朗讀冠軍男同學的聲調,抑揚頓挫、感情帶入,可惜往往只是學模樣沒學到精華,東施效顰,因為他張大的雙耳又聽見那種深藏骨子血液中,和兒時記憶一同湮沒,已變成反射性身體習慣的腔調,躲字裡行間紛紛調皮探頭嬉鬧。公車上,站對面同班同學從社團說到小考,他的腦海還在不斷思考眼前同學剛才是否聽出了他讀課文的詭異之處,某種來自遙遠南方國度的口音,搖搖晃晃四十多分鐘,還沒左轉彎到站,已經感受到另一方向機車一輛輛停超市前下車採購的擁擠,後頭座位乘客一一起身排好隊伍準備下車,同學話語斷在分科考試,他心想明天肯定會從這裡繼續說,道了聲再見,成為超市前這一站下車的最末尾。要不看見也難,超市前一大片機車群裡,一輛靠近魷魚羹攤位的綠牌老舊機車,一位中年男子反方向不同來往忙碌,就坐在機車後座上,凝望眼前來來往往的人和車,偶爾眺望人群後的遠方。他天天迴避這樣的風景上下車,有時厭惡到恨不得拿一把剪刀喀嚓剪下超市前,魷魚羹旁的那一角,坐上頭的是他爸爸,不論走過眼前幾回都不會叫一聲他的名的爸爸。隔天早晨即使早自修小考還沒確實解決,他照例起個大早往古銅色臉上撲粉擦液,房裡廁所瓶瓶罐罐是他倚靠獎學金買回來,期望遮掩天生看起來很是炎熱的膚色,最後戴上同班同學當生日禮物送的運動手環,頭班車是隱居的靜謐,為他留了一個位的同班同學,一早還沒甦醒的連連點頭和重複幾次倒肩扶起動作後,他索性邊背雜誌單字,右肩同時承受同班同學入睡的重量,邊期待早上第一節他最不排斥的英文課。英文課堂上的讀課文環節,看在先前來班上交換的法國人眼裡,或許是一種奇特的異國風情,非英語系國家較注重考試下的產物,偏離標準的臺灣口音,因此他熱愛英文課,不必遮掩腔調上的獨特,大家同條線蹬地出發,他的英文成績甚至常常名列前茅,甚至較其他同學還要更標準悅耳,心知,這或許也是兒童時期,或者,從蜷縮羊水裡,聽母親說話,聽母親播放音樂,聽母親和巷裡那間用外國字命名的商店,販售進口餅乾零食的男男女女,說家鄉也談文化上的不適應,那時,早約略注定好的事。回程公車上他和同班同學難得有位子坐,同班同學恐怕是因終於度過一學期的三分之一,好似孩童手上集點卡上總算集到一點的暢快,滔滔不絕情況較以往來得狂放不羈,不知不覺也扯到手腕上的運動手環和平日保養、英文成績等等和他有關的事情上。他一向認為同班同學是個善良人,會因路上死去小貓而捨棄最在意的全勤獎,送牠到動物醫院後再挖土立碑,也會在逛學校附近夜市時,看到站大馬路中央賣花老婆婆,一次買下好一大串花香味太濃過重的玉蘭花,怕帶回家被責罵,只好分一大半給他的窘境。他忽然感受到同班同學一雙直直凝視他側臉的視線,好像想說什麼而在吐字前雙唇微開的吸氣,直到他終於望向同班同學的雙眼後,才獵物般左躲到前方椅背,最後還是沒有聽見同班同學那做了好久打算的一字一句飄出,便到站了。而這天的風景,充滿違和感,彷彿畫中靜止不動的人忽然醒過來不願再桎梏死板畫框,坐機車後座的人竟然在他下車瞬間站起,一瞬他還以為是朝自己的方向走,機車後座的人雙腳蹣跚拖行過一整排超市前的小吃攤,腳上藍色人字拖發出沙沙沙的沉重聲,彎入飲料店旁的小巷後,他小跑步追了上去。機車後座的人喊了喊一個女人的背影,那個女人回頭,還沒聽見她吼了什麼,他不管下班尖峰時段車來車往,也不理會社會規範下的人群方向,被叭上好幾次,他還是一路上衝刺,側背包咚咚咚重複懸空又擊大腿外側,奔到沒人的樓梯間時眼淚才跟上汗水腳步,弄得滿臉粉液變成一灘黏糊,好似爛泥巴。從前他也曾像機車後座的人一樣,一瞥到不算高、染咖啡色長髮和一襲藍色碎花無袖小洋裝的背影,小跑步跟上,或追過,或大喊,轉身正臉卻是屢屢震碎記憶中存放母親資料的底層倉庫,兒時的他仰頭望著掛客廳一隅,穿西裝、著婚紗牽手摟腰的兩人,總以為母親肯定是世界上最讓壞皇后嫉妒的美人,等到那天一向追求完美的他,回家路上醞釀許久的懺悔情緒,打算一進門便向母親誠實道盡因為忘記檢查而沒能考一百分,開門不見母親熟悉待廚房穿藍洋裝的身影,只有父親用各式管道尋找母親的熱騰焦急,那天以後他忽然察覺客廳那幀婚紗照是歪斜的,他嘗試向自己發問,父親和母親間,會不會只是跨國婚姻下一紙不甚穩固的金錢契約? 東南亞籍母親如一陣風捲走,離開他深信幸福的家,不知為什麼,也不知跑往何方。超市前人潮來往如風起雲湧的天,他從超市走出,手裡多上兩袋食材和日常用品,走過機車後座旁的人時,他替爺爺傳了別太晚回家的話,機車後座的人看也沒看他,兩眼只是一直呆瞪著眼前電影十幾倍速般,容易看到雙眼失焦的人和車,他忍不住在心中嗤笑機車後座的人滿臉痴痴等待的模樣,耳旁傳來習慣拉長尾音的熟悉聲音,同班同學穿素黑T和運動短褲,和他同樣一手一袋,又是順流小舟般開始說起演唱會、籃球比賽和代課的地理老師。他又在心裡鄙夷斜笑,聽著同班同學無盡頭的字字句句,同時,藍色洋裝的背影仍然在他眼裡分分秒秒過濾搜尋。和機車後座的爸爸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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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思鄉的光合作用

■丁口數不清離鄉的歲月 自己流亡在生命的謎題 舞孃在黑夜展演著 跳出內心的空虛或歡呼聲 繚繞一種寂寞,一滴淚 正等待天明之後奔波 日光照著身影走入方言 吞下思鄉的光合作用繡球花生長於公園的邊角 無法摘下公領域的芬芳 都會區不屬於我們的歸處 老家的父母在熟悉田野 數著日子,光陰匆匆而過 誰踏上自我實現之路 異鄉的高溫於巷弄迴盪 陌生感使眼眸向光影交錯撕下月曆的數字,你的獨處 咖啡香提起壯志於我心 秋風吹過耳際,故園的日出 鄉間歌謠是母親的溫暖 工作日誌寫下自己的孤影 落下一片葉子飄向街角 樹葉需要涼水灌溉 如何將恬謐植入心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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