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隨俗女遊菁寮

許永河這是電視劇中女主角曾經想要逃離,此刻卻溫柔接納著自己的地方。稻葉上的露水尚未蒸發,玲瓏剔透,日光下閃著光芒。香氣在清晨的空氣中蔓延,帶來一絲溫暖與安心感。碧綠的禾田與紅磚矮屋,構成一幅和諧的農家樂景觀。靜寂偎集的小村,是隱身於市井煙塵的時光聚落。天藍得彷彿可以滴出水來,我以南國的陽光當佐料,在滿溢米香的世界馳騁徜徉,跟著劇中的腳步感受那傳統的靜美與和諧。踅一回庄社,時光悠緩的慢了下來,平緩的生活步調在街巷舒展。歷經時間淘選,這裡住戶少了,屋宇廢了,逐漸荒涼、沒落,低垂的老屋,黝黑的門扉,彷若一隻吞噬記憶的怪獸讓過往消失。頹圮老屋與滋蔓野草並存,原來荒涼破敗與欣欣向榮僅一線之隔。佝僂身影成了此處常見的風景,那身體的弧度就是一枚勤奮的勳章,將一生埋在農地裡,守護一方水土。無米樂,是老農的樂天知命,匱乏的年代,反而有更濃烈的情味,來化解生活上的窘迫與苦澀。也許他們知道,想做自己,必須要更加倍的努力才能達成。不一樣不是由別人來定義,而是要接受自己,平凡、理直氣壯的走下去。染織業曾造就菁寮的繁盛,而今僅留地名懷想。老街仍可見紅磚窯瓦、簡樸藻飾的街屋,渾樸之處,非現今泥作建築可比擬。金德興藥舖梁柱樓廊透露斑駁,帶有飽經風霜的寂寥美。黑底金字匾額,盡顯老店的闃然,也許繁華已過,但在幽靜中仍發散著不容小覷的過去。不遠處三合院外的荷蘭井,木桶立於井緣,如蓄勢待發的跳水選手,擇時似箭矢般入井,汲一清洌消人暑氣。街區外金字塔狀的天主堂聖殿,搭配似稻草垛的鋁皮圓錐屋頂,在四周皆是農田及街屋的環境裡,形成獨特的地景。那些過往時光,封存在街巷裡,我彷彿打開音樂盒的那個小男童,伴著輕快的樂曲,在石板巷弄中翩翩起舞。充滿情味的氛圍,舒緩了這個世代的冷漠。或許當效法陳嘉玲敢於冒險、勇於作夢,跌跌撞撞後即便一無所有,天也不會塌的精神,讓凋零的農村找回生機、將曩昔的美好重新塑造,有朝一日這處米鄉將會再次充滿歡愉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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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感恩能繼續寫作的日子

■宋明理雪寫作這個工作被許多人排斥,記得我在台南讀高職時,同學邀請我到她家玩。當她的姊姊知道我以後想要從事寫作工作,馬上善意地提醒我,「但是大部分作家都很窮……」意思是提醒我要考慮清楚。年輕的我實在很有勇氣,對未來沒有恐懼,雖然一直在打工求學,也沒有放棄以寫作為終生職志的決定。我的親友們擔心寫作無法維持生活,沒有人敢支持我只做寫作的工作。後來我轉行當記者十多年,雖然是報導也算寫作的一種。一路走來,唯一真正支持我寫作工作者,只有我的夫君一人。夫君今已然離世十多年,我似乎是與他收藏的書一起過日子,斷斷續續整理翻閱他留給我的書。某日,翻著讀著竟發現一封親友寫給他的私函,而內容則提及誇我好的種種,類此私函似乎前幾年也發現過一封,加上這封已經「出土」過兩封,分屬不同兩人。這兩人我也認識,信中的他們與我所認知的不同,在面對我時既客氣又親切,信函中則不是我所未曾認知的他們,讓我頗感學到人情世故了。我雖不以為意,內心卻再一次敬佩我夫君的修維,當他收到議論我寫作的私函,雖然那些話多半是寫信者自己的主觀,不全然為真。夫君非但自己不受影響,為了不影響我的工作與求學,竟然連提亦未曾向我提過,讓我雖被蒙在鼓裡亦能如常過寫作的日子。回想那時我剛剛新婚,他願意忽略親友團的意見,只有一味地支持我的求學和寫作工作,讓我至今仍感謝萬分,在世人更多看重經濟與財力發展的世代,如此支持另一半寫作的配偶十分少見,因此他的離世我遲遲無法接受。直到近日我甚至在夢裡問他:「你不是已經去找上帝了嗎?怎麼還在這裡?」他只是一貫的笑而不答。連作夢都在練習過沒有他的日子?他不在了,而我確實曾有這位百分百支持我的人。因為時日累積,如今我相對的財務自由,更有條件專職寫作。因為相信他仍在另一重天中繼續支持我的寫作,每當想起他珍貴的支持,就再次告訴自己,此生我一定要繼續寫作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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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枉尋歸路

■格格樹桿粗壯,綠葉子形似寬大的杏眼,樹梗在空中岔開來如一把巨大的墨綠絲絨摺扇。離前院三十尺的那株非洲猴麵包樹,日夜述說幽沉的古話。農耕隊的洪洪建庭先生「移植」非洲後,就守定猴麵包樹。天涯若是比鄰,他已找到我鄉。洪先生是「最不思鄉的中國人」。六十年代後期,臺灣農耕隊調派四十歲的洪建庭到西非工作。這項任務使他感覺好似榮膺皇冠。農耕隊的官方報告也背得爛熟:台灣提供非洲地區優良的水稻稻種,培訓、組織稻種繁殖班隊,建立稻米自產自足產銷體系;改進長期灌溉排水系統。有效地達到可持續發展……。洪建庭欣然接受任命,決定舉家搬遷非洲大陸。洪太太和兩個小兒子沒空思索,把行李箱塞滿,出使非洲好像與他們不相干似,只管追隨一家之主移師非洲沙漠。他們聽說那裏乾風蕭索黃埃散漫,生活環境不敢恭維。可是,洪家一住三十個春秋。除了喜歡下圍棋,抽814香菸,洪建庭的另一嗜好是蹲在地上拔雜草,任何根深蒂固的雜草,徒手連根拔起乾淨俐落。秘訣第一步先把乾地澆濕,第二步抓緊雜草,左右搖動幾次,第三,雙手抓穩連根拔起。對非洲農耕的奉獻,洪建庭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生為華人種,死為非洲魂。他的傲骨恰似宋詩:「九十光陰能有幾?……拚一醉,而今樂事他年淚。」娶了農耕隊打字員的臺灣小姐,洪建庭自己也感意外。他倆個性的公因數為零,沒有交集。自小受傳統日本教育影響的洪太太,尊奉夫君,二話不說,同意遠赴非洲。她內心深明,洪建庭是一條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老牛,鬥不過他。在非洲這一待,只有夢中尋歸路。先生退休後,洪太太決定開個中國餐館。對這項計畫洪建庭毫無意見,因他是傳統的遠庖廚的君子人。雇用本地黑人大廚、二廚、砧板之後,洪太太方明白,廚子多半自詡為藝術家,倔強不羈,動不動口吐三字經,低氣壓常在廚房醞釀。有一回洗碗工掄著菜刀,追殺二廚。洪太太長相固然清秀端莊,氣質素淨,眼角帶著細細魚尾紋,銀髮如雲,前胸貼後背的清瘦,但卻有禪定,以靜制動以柔克剛,可能與多年修佛有關。能把廚房裡隨時爆發的熱氣球,一一沖涼。西方人要吃的是典型的西洋式中國菜,什麼宮保雞丁、雜碎、撈麵。這些菜洪太太沒研究過,她最拿手的是台灣的碗粿、肉羹湯、蚵仔鮮,還有先生愛吃的江浙菜,東坡肉和糖醋排骨。這幾道菜在非洲也無用武之地。嘗了洪太太的菜,我暗地給她打分數,五顆星中的兩顆半吧。因當地缺乏食材,洪太太常跑倫敦中國城採購。食材的品質良莠不齊。春捲皮子冷凍久了太硬,餃子皮太厚沒勁兒。每天捏三百個餃子排在大盤上,看起來好像三百個小型臺灣島。請來的本地黑工替法國人當過廚子,學做中國菜一點就通。尤其是切肉的功夫。當地富有的歐洲人、中東人、美國人、日本人,買牛肉不是一次買一公斤兩公斤,而是買一隻或兩隻全牛,放在家裡的大冷凍櫃。因為附近的牧牛場供應貨品不定期,肉要儲備好,以免缺貨。洪太太看著本地工人洗鍊的《庖丁解牛》,用超薄的刀刃,插入有空隙的牛骨節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物以稀為貴,這小型中國餐館,慢慢吃出名氣。正當退休的洪先生得以好好享受前生結緣的非洲大地,無緣無故體重減輕,膚色發黃常感倦怠、右腹疼痛,經過檢查診斷竟是肝癌。當年,換肝醫療技術尚未研發成功。洪建庭十個月之內撒手歸西。遺囑寫明火化遺體,骨灰埋葬在前院的猴麵包樹旁。洪太太突然對麵包樹另眼看待,記得先生對她說過,猴麵包樹(Adansonia Digitalata),被稱為《生命之樹》。樹最高可達三十米,中空的樹幹粗大,可以用作庇護所或水源,具有令人難以置信的耐旱性。非洲人用它的樹根、樹葉、樹皮治瀉肚、發燒、氣喘、風濕、痲疹多種疾病。洪先生認為自己就像那位出生於保守的美國西弗州的賽珍珠。她曾說她的父母來自狹窄、純白種人、不帶雜質的基督教長老會世界。可是,地大物博的老中國不太愛乾淨、整天嘰喳嘻哈,突變了她的基因。塞珍珠和洪建庭的確有無可救藥的浪漫藉口。喪事結束,洪太太獨自經營,感覺飯館風水缺人氣。廚房裡燉、煎、炸、煮的油煙,填滿她尋找歸路的迷惘,四顧心茫然。兒孫在美國喬治亞州要她移民。累積三十多年的問答題啊——留下來或揮揮手遠去?丈夫撒手後,她面對著靈魂剝洋蔥。「人生是短的,磨難是長的」。洪太太不再詢歸路,那多年無根漂萍的病痛已獲免疫。喔!又是一個枉尋歸路的客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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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房外的施工:給2018年的C

■扈嘉仁出門前我一再確認鑰匙 隔棉褲口袋,凸出金屬質地 幽隱但尖銳的安全感 除濕機轉動房內黑暗的中心 「悲觀也是沒有關係的。」 妳這麼對我說過,是嗎?我們曾為房間添購幾本新日記 租約開始好像 就學會用心生活,用更篤定的愛 去做愛。兩人並行飛入捕蚊燈遮罩內 的藍色世界。而窗外長時間施工 打擾當時太認真的荒誕和嚴肅電鑽聲聲 竊密般闖入 兩人世界。窗框內我們虛構: 鷹架和鋼筋的拼合,性和愛的十年構圖 拉下了窗簾,彷彿闔上太陽的眼皮 我們在狂歡中建起地底的違建曾經這裡,即將要造出輝煌的違建 但油漆臭味擁有了昨天 除濕機仍在吸入過多濕氣 (反正不是幸福在這裡剩餘。)忘了關窗,窗戶外一堵過分白淨的牆 斜斜攀入影子,呈放射狀 吃掉黑暗較淺的這面 外頭施工結束了好久—— 好久。日照權在最後失守,但不要開窗 至少不易察覺,生活那唯一所欠缺的 房間還在等待我鑰匙 轉動這唯一光亮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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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津輕鐵道暖爐列車搭乘記

■黃筱婷他在〈斜陽〉中提及「我的心臟好像時而被揪緊、時而放鬆,脈搏時而停滯、呼吸變得稀薄。」他在〈富岳百景〉裡寫道「家裡的事不可說,身上的痛苦不可說,對明日的畏懼不可說,對世人的疑惑不可說,昨日之恥不可說。」他在〈人間失格〉內談到「膽小鬼連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這就是一向予人抑鬱寡歡印象的日本文學家太宰治;在他的各式作品中,似乎很難嗅到一絲滿足於生活現狀的的雲淡風輕,但他卻在描述故鄉的〈津輕〉中寫下了「雪,靜靜地飄落在港口深不見底的海上,那情景真是美極了!」這般舒暢又可愛的字句,正因為是成長了二十年之久的故鄉,太宰治才能絲毫的無所顧忌,寫出自己對於津輕這片故土的喜悅與厭煩。大雪紛飛的隆冬時節,我從東京搭乘新幹線直奔本州最北端的青森,準備造訪太宰治的出生與童年住所,太宰治出生於津輕半島的北津輕郡,彼時那兒稱為「金木村」,現在已更名為「五所川原市」,津輕半島的位置深入津輕海峽,只能夠搭乘津輕鐵道前往;津輕鐵道南北貫穿了津輕半島的中部地區,無論四時更迭均行駛於五所川原站與津輕中里站之間,雖然津輕鐵道是屬於較為偏遠的地方鐵道,但全長約二十公里的鐵道卻是諸多的鐵道迷為之嚮往的地方,津輕鐵道在不同季節會推出特別列車,在不同的時節搭乘均可感受到津輕地區的萬種風情,像是夏季的風鈴列車、初秋的鈴蟲列車,以及僅在冬季才會行駛的暖爐列車。津輕五所川原站是個超迷你的小車站,我輕輕將木門往右推開時,裡頭的售票員便馬上步出售票口,親切的和我指著牆上打著星號的時刻表,儘管我一句日文都聽不懂,但是隱約能夠猜測到,售票員應該是在提醒我,打著星星記號的時刻表才是暖爐列車的班次,可千萬別搭錯了才好;畢竟在這大雪紛飛的寒冷時節,會來到津輕半島這座迷你小車站搭乘火車的,大部分應該都是如太宰治般歸鄉的遊子,或者是如我一般想要嘗試體驗搭乘暖爐列車的異鄉人了。順利買到火車票進入月台區,小而美的列車就在不遠處,車掌還特別提醒乘客:「暖爐列車是位在最後方的兩列車廂,大家可別走錯了唷!」月台上的寒氣順著衣褲間的小小縫隙凍入身軀,踩踏著地上厚重的積雪,我有些迫不及待的躍進暖爐列車的車廂內,一股暖流瞬間襲來,溫暖了旅人略顯疲憊與極其寒冷的身軀,車廂內有著長條形狀的木地板,椅子是深紅色的絨布,不知怎麼的,我竟覺著整列車廂顯露出某種落寞貴族的氣息;此時此刻工作人員正在幫列車內的暖爐緩緩加上一塊塊的黑炭,並且在炭火上方的鐵網放置了一片片扁平的魷魚,我尋了一處無人的位置靜悄悄的坐下,此時車廂內的暖爐已發揮其功能,每個人都把大外套或是長大衣脫下,待列車行駛後,工作人員便將已烤好的魷魚放入透明塑膠袋子中,僅是幾秒鐘的時間,魷魚那略帶粗糙海味的香氣隨即瀰漫在整個車廂內,每位遊客彷彿都有默契一般,將五百日元的銅板握在手心,耐心地等待著美味魷魚的到來。我看著鄰座的日本乘客熟練的用手先將魷魚觸手剝下,再將袋中的魷魚撕成長條狀,然後從包包裡拿出自己帶來的清酒,我僅僅只是專注的看著,眼前這專屬於他的儀式感,他先喝了一小口清酒,再將魷魚觸手放入口中咀嚼了好久好久,才將其吞入腹內,過了一會兒,他友善的遞了一條魷魚觸手給我,我跳過喝清酒的環節,依樣畫葫蘆般將魷魚放入口中,那魷魚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難以咀嚼,我反覆咀嚼著嘴裡那硬如橡皮筋的魷魚,只為了等待魷魚變得柔軟些,待鹹香味道慢慢在口中綻放,便是可以吞嚥的時候了,魷魚或許稱不上美味,卻也是搭乘暖爐列車不可或缺的一項環節。口腔內還留有一絲魷魚鹹香的海味,我這才得空瞧著那車廂外漫天飛舞的雪景,窗外的舞台是滿滿的白色銀霜,偶然才有咖啡色的樹椏以數秒的時間飛快躍出,稍不留神便會錯過了;暖爐列車上有位工作人員拿著麥克風逐一介紹著津輕各處地方的歷史,不懂日文的我,反倒更能夠沉靜感受著窗外的皚皚雪景。我獨自一人坐在紅絨布的椅子上,靜靜地享受著暖爐列車這難得奔馳於鐵道上的列車時刻,車廂外鵝絨似的細雪緩緩落下,就連那樹木的枝椏上都被染上微微的白霜,眼前所見被白色之雪所冰封的世界,有些清冷,亦多了幾分傲然;車廂內的人們不時暢飲一培溫熱的清酒,共同唱和著津輕地區的地方歌謠,雖不懂歌詞的意義為何,看著人們略為酡紅的雙頰與齊聲歡唱的神情,獨自一人在津輕半島旅行的我,好似也感受到了那份歡暢。暖爐列車的車廂內外是截然不同的兩處世界,與世隔絕的雪色與酒酣耳熱的快意,在同樣的時空裡彼此交會,卻又互不打擾對方,我想這就是緩緩行駛於津輕半島上那暖爐列車的動人之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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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 《鷓鴣天》.三峽行

一、再遊三峽二十年前三峽遊 山高水急下荊州 舟行如箭風聲歛 滾滾長江天際流水如鏡,逆行舟 巫山煙雨自悠悠 依稀猶似當年景 萬丈豪情繞指柔二、過白帝城年終歲尾過夔門 長江水碧日黃昏 孤城白帝把孤託 蜀地群臣欲斷魂阿斗事,把心捫 似愚非智不遺痕 劉禪能放任諸葛 諸葛唯躬瘁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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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兩老無猜

■劉洪貞今天又在公園遇上了,滿臉慈祥的陳爺爺和陳奶奶,拄著拐杖駝著背,已九十四高齡的爺爺,還是和往常一樣,走在九十歲奶奶的前面,一前一後的每天早晚都在公園散步,不用拐杖的奶奶,像是爺爺的貼心護衛寸步不離。爺爺喜歡穿勾勾牌的白色休閒服,奶奶喜歡不同顏色的上衣配黑長褲,不像爺爺喜歡穿短褲,每次他們走累了,坐在椅子休息時,因蚊子多奶奶會建議爺爺,下回該穿長褲來,此時爺爺會呵呵笑,然後不停地踩動左右腳說:「我這樣又可讓兩隻腳多了運動的機會啊!」奶奶一直有做仰臥起坐的習慣,每次她只要躺上木造的長凳,爺爺就會在旁邊給她小叮嚀,盡力就好做幾下都無所謂。他們童心未泯,喜歡坐在兒童遊樂區,看小朋友翻滾嬉鬧,和小朋友打成一片,經常被孩子們的天真逗得笑聲連連。他們喜歡邊坐邊聊天,到了飼養區,兩個人各取所好, 分別餵著松鼠或麻雀。他們相互關懷,每次互遞開水或點心時,動作總是細膩溫柔,讓對方有被疼惜的感覺。他們事事好奇,每次只要有新發現看到新景色,或新開的花朵,就停下來相互拍照,爺爺要奶奶對著鏡頭擺姿勢,沒照好就要求重來,要照到滿意為止。奶奶比較含蓄,認為照片有風景有人物入境就好,不必強求姿勢,免得動作太多,走來走去不小心滑倒。他們就是這樣一唱一和夫唱婦隨,從過去到現在, 天天開心的以公園為家,相互作伴相互扶持,用手機記錄著彼此的生活點滴,不管一顰一笑或一花一草,都為他們憑添了,既浪漫又充實的生命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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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父親的愛

■王秀蘭父親年輕時是一名手藝精湛的鐵匠,與母親在南京城裡開了一間打鐵舖,後因國共內戰隨著金陵兵工廠渡海來台。在我成長的歲月中,父親總是為了一家子的溫飽日以繼夜不停地工作,父親沒讀過書,不識字,手卻是巧的,舉凡家中的鐵盆、鐵桶、畚箕、煙囪等等鐵製品,他都能做,做好了就賣給左鄰右舍,由於手工精細,生意還不錯,家裡的地上到處都是鐵片、洋釘,走路得小心翼翼。白天在聯勤兵工廠上班的父親,下班回家就成了打鐵匠,每天工作到深夜才休息。一次我夜裡醒來,在闃寂的暗夜中聽到父母的談話,母親為吃緊的家用憂心:「雜貨店的老張昨天來催賒帳了,還有跟隔壁老梁借的錢也已經兩個月了,老大老二的鞋底都張了口——」母親說到這裡便噎住了。父親僵在椅子上,雙眉緊蹙,呆呆地看著天花板發怔,半晌,才開口說:「以後再多接一點活來幹就行,我身體還挺得住,你別難過了。」父親知道他是家中的頂梁柱,這個家得靠他頂著,縱使眼前有千山萬壑,也要挺直了腰桿繼續走下去,一旁的我聞言,淚潸然直下。1960年代以後塑膠製品悄悄進入大眾的生活之中取代了鐵製品,父親的打鐵舖也就乏人問津了,捉襟見肘的日子,只能暫時靠賣糧票與借貸過活。父親殫精竭慮苦思對策,最後竟然想出了「西洋鏡」這個點子。父親先量好尺寸用木板做了一個木匣,然後在匣子正面裝上放大鏡,再將畫片放進木匣裡,前後轉動木柄,就可透過視孔看見放大的畫片。父親每天下班回家,晚飯過後便騎著腳踏車,後座綁著「西洋鏡」的木匣去大街上做生意,回到家已是深夜時分,我們早已入睡,只有母親一人坐在暗黑的客廳為父親等門,其實「西洋鏡」的生意一個晚上也賺不了幾個錢,對窘困的家境實在幫助不大。一天晚上,父親回家時手中抱著一包東西,神秘兮兮地把母親叫進房間,我躲在門簾外偷聽:「上次不是跟你提過隔壁擺攤的老張嗎?我總覺得奇怪,為什麼他的攤子每天人潮不歇,而我的卻只有小貓兩三隻,今天問了老張才知道原來是畫片的問題。老張說風景畫片吸引不了人,現在大家都喜歡看色情片,我問老張這要去哪裡買?老張說這可要熟人帶路才行,我們今天提早收了攤,老張領了我去幫我選了一些,我想明天應該能多賺一點錢回來。」母親驚詫地望著父親:「這可是傷風害俗的事啊!萬一給左鄰右舍和孩子們知道了可怎麼是好?」父親低著頭,嚅嚅地說:「但日子總要過下去呀!先暫時做一陣子,以後再想其他的辦法。」小小年紀的我,這才知道要維持一個家是多麼地不容易。換了畫片的「西洋鏡」生意雖然變好了,但父親始終過不去自己心中的那道坎,沒多久就收攤不做了。當初若不是被窮日子逼到了角落,這種錢他是絕不會賺的,從此「西洋鏡」也就在我的童年生活中消失了蹤影。隨著孩子慢慢長大,眷村的蝸舍陋室已不敷使用,家家戶戶開始籌錢整修擴建老房子。父親曾是一名打鐵匠,好手藝在村子裡無人不知,大家紛紛上門找父親翻修老舊房舍,於是父親又有了賺錢的機會。放假天父親會帶著哥哥去上工當小幫手,遞遞拿拿一些工具啊磚頭瓦片的。母親說工地危險不准我和妹妹跟著去,但我們可以在傍晚父親下工的時候去找他。形容勞悴的父親只要見了我們,就會開心地把我們抱起來不停地轉圈圈,彷彿所有的疲憊都一掃而空了。妹妹被父親扛在肩頭上,我的兩隻手,一手牽著父親,一手牽著哥哥,往回家的路走去,夕陽把我們的影子照得又瘦又長,生活擔子壓在父親的肩頭上好似千斤重,但在他焦黃疲倦的面容上卻永遠蕩漾著許多無名的快樂,那時候的日子雖然清苦,家卻充滿了幸福的味道。在父親過世二十五週年的今天,憶及過往,回憶似一部倒帶影片,又重現在眼前。陳舊的老相簿裡,父親一逕地以他憨厚的表情面對鏡頭,從南京城到高雄港,從英姿勃發的少年郎到白髮皤然垂老之歲,面對人生中的挫折顛簸,父親總能安然處之樂觀以對,感激他給了我們一個溫馨且無憂的童年時光,如今所有回憶隨著父親的離去塵封入歲月的陶甕裡,如果有來世,願我們能角色互換,讓我用一生來好好疼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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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和記憶抬槓

■帥麗若你胸口已燃,是否頌讚與我青春的曖昧,一張桌子,一面鏡子名字一樣陌生,木椅斑駁曾經的我從容而沉淪靜坐的我總是順水而流「好似你的曾經成為我的現在」映象藍如壓花,正午的紗窗稀薄的空氣,一縷縷鑽進紗縫而我曾以為拒絕了這稀薄一如同飛的願望總是蒸發當然,偶爾這堵牆沒有壁掛似月牙形的背包能夠翻轉翻轉時間,目光,匆匆及一切的白尋找回音的耳正思考午後如何靜謐地儲存記憶蒸籠裡發酵的炊情滴落在潛藏的白上衣等著收拾與回收象形拓印偷偷映入眼底蒸發的絕不是臉頰上曾失聰的細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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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幻滅,所以絕美

■敖古仁在我的心目中,「紅樓夢」是一部絕美的小說;不僅文字美,舞台場景,還有遊走其間的人事物更美。書中,我以為最美的有兩回,其中之一是第二十七回。且看,曹雪芹托言「尚古風俗」,說是芒種一過便是夏日,「眾花皆謝,花神退位,」要擺設各色禮物餞行花神,其時閨中的千紅萬艷尤興此風。所以來到那一日,大觀園中的女孩們一大早便起來了,她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幹旄旌幢的;都用綵線繫了,每一棵樹頭,每一枝花上,都繫了這些物事。」春色滿園,「一時也道不盡。」人面桃花,還有那些隨風招展的各色絲帶和飾物,彼此交織,譜成暮春時節最末一曲的青春。餞花神的舞台一經曹雪芹的大筆設定,穿插其間便是幾條若隱若顯,或近或遠的伏線。像是寶釵戲蝶的嬌憨,寶玉的丫鬟,紅玉在滴翠亭中與墜兒竊竊私語,藉此反寫寶釵的心機。接著,紅玉又藉著為王熙鳳傳話,攀上那條權力的高梯。筆鋒一轉,回到園中一角,引出探春為寶玉做鞋,藉此道出日後,第中三十三回,賈環陷害寶玉的動機,導致寶玉被父親笞撻的大戲。最後終於黛玉的「葬花吟」,寶玉痴倒,戛然幕落,結束此回。讀罷,掩卷,眼前立時浮現只有電影或漫畫才有的蒙太奇分格畫面。「花謝花飛飛滿天」的大觀園中,十幾歲正值二八芳齡的儷人們,有人忙著妝點花木,張繩結綵,或在花木枝椏處吊掛柳條編製,讓花神坐騎的轎馬;也有人流連花叢間,撲蝶玩耍;更有人三兩成群,躲在角落,互傾心事;當然,還有一些大一點已經嫁為人媳的婦女在遊園時仍不忘公事,不時交待手下的丫鬟做這做那的雜務。最後的畫面聚焦在園林一角,山坡下的水閘旁,一個纖弱的,「愁緒滿懷無著處」的身影。只見,那女孩將香囊裡的落花埋進地上一坯堀開的土墳裡,一邊灑淚,一邊感傷,好不容易冬去,春才來,不多時又要送走花神,一地的落花,夏將至,「紅消香斷有誰憐」,究竟「明媚鮮妍能幾時」,「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嘆息之餘,不禁氣惱起來,「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憶起屋梁間「三月香巢初壘成」的燕子,嗔怪他們太無情的同時,又想起,「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唉,「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願儂此日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坵?」也罷,「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眼見腳下的花塚,對照自身寄人籬下婚事不容自主無;人可訴的悲苦,只能藉花自憐,「質本潔來還潔去,不教汙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春殘花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我想,曹雪芹一定是個愛花人,不然他不會在芒種節那一天「移花接木」那麼絕美的一組畫面。說是「移花接木」,而不是虛構,主因是後人考證,文獻記載的芒種節從沒有類似小說中描寫的那些節慶,事實上那些女孩兒盛裝打扮自己,裝飾花樹,撲蝶戲耍的習俗是發生在江南,一個迎花神的「花朝節」。不同的地區,花朝節的日期也不盡相同,一般是在農曆二月初二、十二或十五日。最早的文獻記錄見於宋朝吳自牧「夢梁錄」乙書的「二月望」篇,「仲春十五日為花朝節,浙間風俗,以為春序正中,百花爭望之時,最堪遊賞。」清時「廣群芳譜‧天時譜二」引用「誠齋詩話」說:「東京二月十二日曰花朝,為撲蝶會。」又引「蕭墨記」:「洛陽風俗,以二月初二為花朝節。士庶遊玩,又為挑菜節。」晚清遺老徐珂彙編清代掌故遺聞的「清稗類鈔」也說:「二月十二日為花朝,孝欽後(慈禧)至頤和園觀剪彩。時有太監預備黃紅各綢,由宮眷剪之成條,條約闊二寸,長三尺。孝欽自取紅黃者各一,繫於牡丹花,宮眷太監則取紅者系各樹,於是滿園皆紅綢飛揚,而宮眷亦盛服往來,五光十色,宛似穿花蛺蝶。」所以,由以上的記載得知,花朝節其來有自,上自宮庭內院,延及尋常百姓人家皆好此節,而其節俗也由走春賞花,演變成為花木裝飾彩帶和少女戲蝶的娛興。清人顧祿在「清嘉錄」乙書中有關這個節日的描述尤其詳細,二月十二日在蘇州地區是花朝節,「為百花生日,閨中女郎剪五彩繒黏花枝上,謂之賞紅。虎丘花神廟,擊牲獻樂以祝仙誕,謂之花朝。」那些習俗和曹雪芹筆下芒種節的餞花神活動是不是很類似呢?花朝節比較通行的日期是在二月十二日。學者依「紅樓夢」書中的草蛇灰線,得出黛玉的生日便是二月十二日的結論,由此隱喻黛玉為花神;巧合的是,自詡為護花,自號「絳洞花王」的寶玉,其生日恰恰就是四月二十六日,送走花神的芒種節。曹雪芹如此安排真地只是巧合,還是別有用意,後世學者和「紅迷」已經有許多討論,在此我不想多加贅述,我比較關注的還是,暮春漫天花雨下,這廂二八儷人正在餞花神,同時異地,另一廂僻靜的角落,卻有人葬花悲春,對比而出的美感。我常想,如果沒有餞花神的爛漫,葬花悲春會不會淪為空洞的強說愁:又如果不是感知花神退位後眾芳必將凋零,所謂的青春慶典會不會過份天真?起源於宋朝,經由禪宗導入日本,再轉傳於現代的「侘寂」美學,會不會就是一場曹雪芹想要成就的紅樓夢呢?春去秋來,萬物生生滅滅。因為幻滅,所以絕美;因為絕美,所以不應存在現實的人間世,只能附會於一個真實的節日,在一個虛構的理想世界,大觀園內,由絳洞花王,帶領眾艷諸紅,共同搬演一齣絕美的,送走青春的餞花神舞。高中時,我讀的是夜校,校園中有一項學長傳下的慣例,就是應屆畢業生要在畢業典禮前幾週,和教官躲貓貓,藉著夜色的掩護,在某棟高樓燃放鞭炮,讓炮聲震響校園,昭告全校師生,我們畢業了!那時,我的座位靠窗,常常在上課中,望向窗外,校園中四百米標準跑道的一角,那株筆直,四層樓高的綠樹,想像自己如同三島由紀夫燒了金閣寺那樣,在畢業前夕,點燃那樹,將灼亮夜空的篝火當成自己的成年禮。芒種為農曆二十四節氣之一,意指「可種有芒之穀」,以俟秋收,具體日期在四月下半月與五月上半月之間,本是古時候五月節,也就是端午節,後來因為另定五月初五為端午節,所以才與芒種分開。依據清時「帝京歲時紀勝」乙書,北京城民稱五月朔日為端陽節,是日「小女盡態極妍,已嫁之女亦各歸甯,呼是日為女兒節。」或許這便是曹雪芹將餞花神移植於芒種,而非穀雨或立夏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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