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蔡莉莉
走在同安街很難專心。隔幾步,就會踩到詩:「直到讀遍了滿滿的一頁早晨,才輕快地握著今天啟程。」刻在地上的詩句,讓巷弄行走充滿文學。
台北沒有動得太快,小街小巷書店咖啡店,有機生長,新舊互滲也沒關係。一路穿街走巷,磚瓦縫隙舞著花草,蟬聲閃跳樹影之間,牆角一隻貓,踱步,回首,張望。
整治前的同安街,走著走著,人行道就斷了。路窄,穿梭不似想像中容易,除了與汽車爭道與機車閃身,不時要越過斜躺水溝蓋的狗,提防撞到老太太的菜籃拉車,還得繞過門前佔車位的大小花盆,令人不禁懷念起台南遮日擋雨綿延不斷的騎樓。
台北的房子連排而建,雞犬相聞,像是濃縮高湯緊挨一起。放眼皆人,未必相識,卻有一種互相照應的安心。回想讀書時住過的美國洛杉磯,路寬房子大、樹高草皮美,就是沒行人,不似在人間。魚與熊掌,各取所愛。蝸居這座台北城,可以走讀故事,可以嗅聞文化,擁擠一點又何妨?正如松浦彌太郎說的:「不管是世間的事物或自己內心的事物,要能全部接受、包容,才是最糟也最棒的生活方式。」
每回來同安街,總會刻意繞進同安街8巷。舊時水路如今成為Y字小巷,看起來就像一條打開的拉鍊,無所隱藏地傾倒出生活種種:單車花盆晾衣竿,誰家的煎魚香,誰家的狗兒吠......像是溫習著懷念老歌的片段。仰望天空,不遠處,高樓以擎天之姿撐起城市的未來。眼前的同安街,如同安於時間之外的邊境縮影,沒有速度,只有停格,彷彿用獨白的方式,訴說著城市的另一種表情。
走至同安街底,便是「紀州庵文學森林」。日式古蹟的木格窗前,成串紙鶴被風掀起,逆光飛翔。講座中,聆聽有吉佐和子、向田邦子、山崎豐子這三位昭和女作家的華麗人生,恍若身在日本,好似自己也是昭和時代的讀者。有吉佐和子是日本外交官之女,被譽為本身「就是一朵牡丹」,1972的著作《恍惚的人》探討老人失智議題,和1995年香港電影《女人四十》有諸多相似觀點。向田邦子不幸死於台灣三義空難,令人惋惜。山崎豐子的作品屢被改編成劇,書店經常可見到這兩位作家的中譯本。
「紀州庵文學森林」一樓是書店,空間雖小但仍有滿牆書,像是一個城市裡懂你的地方。落地窗邊的餐廳,和書店氣氛連結在一起,是夏日午後沁心的停留處。逛完書店,入座、喝茶,對窗速寫紀州庵,台北小日子也就非常陶淵明。
同安街的盡頭繫著一條河,登上堤岸,有一種走向時光階梯的感覺。河景在夕陽下鍍了金色,像一卷攤在昔日河岸酒屋前的金箔畫卷。
回程,眼光不覺再次落在人行道石板上鐫刻的詩句:「每一個美得無憾的金日子,臨去都簽上晚霞的名字。」彷彿在同安街走過長長一生的余光中,為這條街留下的一首詩。彷彿看見詩人暮年的身姿,在夕照下拉得好長好長,像是鎏金歲月裡,一道最美最動人的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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