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書明
我到桃花坪中學當教師不久,就認識一個姑娘叫桂妞兒,俺倆一個屬相,她比我恰好小了十二歲,儘管俺倆是師生關系,她卻把我當作老大哥,不論有啥隱秘和心腹話,都喜歡給我說,下課後她最愛去我辦公室裡,不是問作業就是找開水喝。說起來真叫人羞於開口,那年頭物資奇缺,我屋裡連個暖水瓶也沒有,為了儘最大努力,滿足桂妞兒的需要,每次做飯時,我總是舀一大茶缸開水,放在熱鍋臺上,然後用書本蓋好,可桂妞兒喝罷總是誇獎說:「這開水不熱不涼,喝著正可口,簡直比蜜汁兒還甜。」我每次去縣城開會,她總是托我替她買根鋼筆,或是買個玲瓏可愛的小石猴。畢業後她羞羞答答地給我講:「俺一不嫌您窮,二不嫌您年齡大,俺情願跟您風雨同舟過日子。」可她爹娘和哥哥,見我這窮秀才,老家太遠、年齡又大,屋裡除放替換衣裳的紙煙箱子外,沒有一件值錢東西,對桂妞兒的選擇堅決不同意,還再三交代桂妞兒:「往後你再跟姓王的狗撕羊皮,小心打斷你的雙腿!」。迫於比大山還沈重的家庭壓力,桂妞兒只好私下給我說:「往後俺照樣親你愛你,可在公開場所,咱倆一不搭腔,二不說話,這事您千萬得記牢。」……
大概是我抽調到縣文化館後,從原先的處處謹慎小心,漸漸變成沾沾自喜、甚至被得意忘形所替代,有一天我從縣城回到桃花坪村,望見心肝寶貝桂妞兒,正跟鄰里們一塊兒,在路邊地裡種土豆,大概是多天不見引爆的思念和迷戀,竟讓我脫口喊出:「桂妞兒妹妹,多天不見,今天正好遇上您。」沒料到桂妞兒,竟然指著我的鼻子,厲聲呵斥:「姓王的,您別忘了自己姓啥?既然咱倆的關系,已經一刀兩斷,您再攆著我糾纏,就不怕外人恥笑?!」我覺得臉面和人格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也沒往深遠處多想,腦海裡那無法抑製的憤恨和狂怒,傾刻就像宇宙大爆炸似的,隨手就給桂妞兒一個耳光,並且拍著胸脯吼叫:「這文貴曲,人貴直。既然兩個人有感情,就正大光明地交往,倘若想跟我一刀兩斷,還定啥地下聯絡密約?!」見桂妞既沒還手,也沒爭辯,就雙手掩面哽咽著,十分委屈地往家裡走去,我立時恍然大悟,今天我很可能是冤枉了桂妞兒,辜負了她的良苦用意。大概是她見我斗膽違犯密約,將兩個人藕斷絲連的情侶關系,突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只好用厲聲呵斥作掩護,一來借此迷惑鄰里們,二來為自己洗身子,好給俺倆往後的秘密約會,留下回旋的余地,想到這裡,我轉瞬便由暴跳如雷,墜入罪該萬死的悔罪谷底。
我害怕桂妞兒她哥為妹妹報仇雪恨,慌忙鉆進朋友家內室裡躲藏起來,趕忙趴在桌子上,給桂妞兒寫謝罪認錯的密信,請她砸爛我這狗頭,撕破我這驢臉,剁掉我錯打情人的罪惡爪子,並跪求她原諒我的滔天大罪,願來世當牛作馬,答報桂妞兒寬宏忍讓的大恩大德。為了將四海翻騰雲水怒的軒然風波先穩定下來,我寫完信就拜托桂妞兒的心腹女友,將這封密信交給蒙冤無處訴的情侶。我害怕桂妞兒挨打後翻臉不認人,轉手把這封密信交給大隊支部書記,臨行前我反復給捎信人交代:「您先把空信封交給桂妞兒,如果桂妞兒余怒未息,肯定顧不上看信的具體內容,就將信封撕碎摔在地上,那您就把這封密信退給我算了;倘若桂妞兒前情未斷,肯定會向您索要信的實質內容,到那時,您再把這封密信交給她。」聽捎信人回來說:「桂妞兒不僅搌著淚,認真地看完了這封信,還把這密信裝進內衣口袋裡頭。」我仿佛墜落大海後,猛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心中暗想:只要有心底比菩薩還善良的桂妞兒作頂梁柱,不管外人如何拱火澆油,這天一半會也塌不下來。
桂妞兒哭著回到家裡後,她大哥果然掂根棍子,出來替他妹子雪恨報仇,他怒沖沖地找了好大一會兒,連我的影子也沒見到,便到大隊部去找支部書記李耀潭,請大隊領導馬上立案懲辦我,李支書心平氣靜地說:「王老師動手打人,肯定是不可饒恕的大錯誤,可這事直接受害人是桂妞兒,你讓您妹妹到大隊部言一聲,我馬上就組織專案組下去調查。」可桂妞兒她哥回家勸了半天,桂妞卻以怕丟面子為借口,發誓不到大隊部控告。桂妞她爹娘見嬌閨女一再寬宏忍讓,覺得這事有點蹊蹺,也不再給女兒繼續出難題。這些時傳到桂妞二老耳朵裡的,不外乎兩種聲音:澆油拱火的講,桂妞兒跟王老師的關系,還是上中學時鋪墊的基礎,您直接到縣文化館,找領導控告他姓王的,當老師勾搭調戲女學生,這事違犯條例……先把他上頭那「老鴰窩」戳嘍再說;也有息事寧人的,找桂妞二老好言解勸,王老師這一耳光,算把他跟桂妞的關系,從地下「搧」到了明處,桂妞兒遲遲不去大隊控告,很可能她倆那事,早已生米做成了熟飯,當爹娘的何不順水推舟,讓她倆領張結婚證算了。正當桂妞兒二老拿不定主意時,聽說王老師最近在縣城吃上了皇糧,轉正當了國家幹部,無奈只好來個順水推舟,讓桂妞兒跟我去城裡結婚算了,這事我一直有點後怕,倘若桂妞兒當時反咬一口,我轉瞬就得大禍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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