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櫃台後站著一位詩人

櫃台擺飾的藝品,全是民宿主人的創作。文/攝影 陳得勝有一次與家人台東之旅,入住一家有南歐風格的民宿,清晨推開窗子,迎面而來即是晨曦映照的浩瀚、蔚藍花東海岸,浪漫得有如桂冠詩人余光中膾炙人口的名詩句——「海藍給你看」、「海藍得可以沾來寫詩」。而海岸椰林則站成一排排舞蹈的風情,隨著晨風婆娑舞踊……美得彷彿風景明信片,心情也為之振奮起。台東明山秀水,白天玩得夠愉悅、夠盡興才回民宿,晚餐民宿男主人端出一盤盤擺盤優雅、色香味俱全,教人驚艷連連的風味餐,在我們大快朵頤享用時,男主人還一旁服務並親切與我們閒聊,才知他是剛從某大航空公司退休的在地人,有感於沉重的工作壓力,於是五十多歲提前退休,回到自己最愛的家鄉,將他旅遊各國的心得編織在他的民宿桃花源——從屋宇設計、裝潢,至海邊撿拾石頭,彩繪成一隻隻可愛貓頭鷹、色彩繽紛熱帶魚、鮮活龍蝦、艷麗海葵…當櫃台、轉角、房間擺飾,事必躬親、熱情打造…他浪漫地說:「要與入住知音分享,一起種夢、織夢。」當我們稱讚菜餚美味時,他娓娓道來:「魚、肉都是本地農家、漁夫供應,絕對新鮮好吃——」他越說越得意:「青菜都是自己菜園種的,退休後從台北回來台東家鄉,少年時父親教我種菜、母親教我做菜的記憶突然都活過來了!親自開闢民宿菜園,我堅持要用自己種的有機蔬菜,做出我們家鄉的風味餐給客人享用,這是我的誠意——」說著捲起衣袖,展露他堅實的手臂,更得意了:「而且因戶外種菜、工作,將我蒼白瘦弱的身體,鍛鍊成強壯、古銅色的健康體魄,身體健壯了,心靈當然更健康開朗…」哇!我看到擺滿工藝品與夢想的櫃台後站著一位詩人、藝術家、哲學家…他的民宿一花一樹、一磚一瓦無不是自己的心血結晶;一處一角亦皆盈溢詩情畫意,一不小心就與詩相撞;再不留意即走入畫裡…每天他都在創作屬於自己的作品。隔天離去時,這位民宿詩人還送我們他親自栽種的矮木瓜。啊!真想把他的熱情與這些美麗的景致、夢想打包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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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第二個子宮

文/林熹 插圖/國泰櫻花盛開的季節,天微涼,如鮭魚返鄉般搬回了淡水,住進學校附近樓中樓的租屋裡。厭倦了在職場中必須不斷拚命放大自己的公式,我縮小了自己,放進微風中,任由校園裡一次又一次的鐘聲將我擺盪。多年以來,我第一次縮小了自己,卻因此重新感受到自己。脫掉套裝,不再把各種顏色往臉上塗抹,穿起以前唸書時都鮮少選擇的素色上衣。衣服的顏色素了,質感卻增加了。每一件衣服都有它的來歷,跟我一起從日本來台灣的衣服最多,然後是上海、泰國、法國……一個國家是一個女人,我造訪了她們,現在回到生命最初的地方,如同渾渾噩噩隨著輕風起浪的賈寶玉,周旋在姐姐妹妹之間產生了情愫,最終又被帶回太虛幻境觀看自己的情榜,眼睛裡看著,心底感受著,思緒卻有些飄然不太實際。旅行了幾個國家,多理解了自己一點,卻從未真正造訪過自己。回到最初餵養我心智的地方,張著眼,一一走過以前被我分成好幾塊區域的校園;郵局前的空地是以前社團團練的地方、圖側是跟社團朋友相約的好地點、松側則是夜遊集合的地方、每棟大樓都有不同的味道、海報街上常有各種奇奇怪怪的宣傳……慢慢的,腳步踏進宮燈教室的領地範圍。這是我冬天最愛的教室,喜氣的中國紅很古意,卻也很容易叫人分心,每回上課只要稍不注意,便會被外頭的「太虛幻境」吸引過去。後來學校在宮燈教室尾巴建了一座中式庭園的建物,曲轉的迴廊不長,卻勾扯出綿延不盡的懷舊私情。有時候淡水霧濃了一點,飄過淡水河面染上這裡,把所有東西都罩上一層清麗白紗,卻撫開心裡頭的惆悵。三五好友相聚在此,因天冷各自手捧一杯熱飲,也能在這潺潺水流聲中、神秘冷涼的霧紗裡,嘻笑漫聊一整個下午,直到亮起昏黃燈光,又貪看了兩眼璀璨夜景,才起身離開這一處彷彿是紅樓夢裡的太虛幻境。這些都已經過去了,但又站在這裡的我很清楚知道,這一切並沒有真正過去。它們留下了,就擱置在心底的某處,腐化、消失,卻也滋養了我。如果沒有這些回憶盤據在體內越沉越濃,那股思念、淡淡的惆悵與懷舊也孵化不出。它們豐富了我,將我推向更高的地方,卻也同時牽絆住了我,在心底開拓出一塊豐饒之地,把感情封釀於此。緩慢的腳步像在遊園,悄悄來到我最愛的建物前。圖書館,以前同學們都笑說這裡漂亮的像飯店,害他一走進便有想尋周公的欲望;還有每次期中、期末考時,同學們彼此笑說,一定要進這裡朝拜一下才不會被當掉,儼然把圖書館當成文曲星廟進來聞香、求保祐,幾個「周到」的同學還真的會把考試小表放到桌上晾著、供著,像極了龍山寺裡頭文曲星面前放滿准考證的桌子般逗趣。走進這裡,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快畢業前,那時有個朋友想報考考古所,到處找不到書,我拿過她的書單衝進圖書館,又大又厚的精裝版書籍幾乎一應俱全,當我把厚厚一疊書交到朋友手上時,對方臉上驚訝的表情像根手指,直接抬高了我的下巴,壯大了我莫須有的驕傲。母親的臍帶,供應了胚胎成長所需要的養分,知識的臍帶,厚實了靈魂發展所需要的內涵。以前來這裡,除了看書、借書外,最愛黏著大片玻璃窗戶舉目往外望,寬闊景緻就像紓解情緒的仙丹妙藥,讓人可以暫時拋掉被現實生活過度放大的自己,暫且將自己化作一隻螞蟻,或是虛無的空氣也好,想像正被大自然所吸收,脫掉了械殼,赤裸又單純的只感受這一刻的好。把自己交付出去,空白了一整段時間,卻反而獲得更多,有時候放開手,其實是為了將全世界捧在掌心裡。逛累了,溜出校園,窩進圍繞著學校一圈的諸多美食,買了幾樣滷味、炸雞排、珍珠奶茶,正吃得意猶未盡時,赫然發現大學時代的直屬學姐,竟跟男友坐在大吉祥香豆腐裡吃得不亦樂乎。猶豫了兩秒,一抹惡作劇的微笑爬上嘴角,偷偷走到他們背後,輕拍學姐的肩膀。學姐嚇了一跳,猛轉過頭,一見是我,立刻驚呼,妳怎麼在這裡?我笑了一下,看見工讀生跑來點餐,我把已經說過不只一百次的台詞流利地說出口,中辣米苔目不加丸子不要鴨血換成豆腐跟金針菇謝謝。學姐的男朋友聽得一愣一愣的,我跟學姐見狀,不約而同大笑出來。學姐轉過臉,跟他解釋,她從以前就喜歡這樣吃,我第一次聽到時沒你那麼驚訝。這是當然的。我點點頭,繼續接著說。這招龜毛的點菜方式,還是師承學姐,本來只有「中辣米苔目」,後來看過豬血的製作手法後,我連鴨血都不敢吃,然後學姐補上第二腳,說了一些丸子的製作過程,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聽完我的話,學姐笑罵了一句,少來。又問,妳今天也回學校逛一逛?我搖搖頭,回答,在這附近買了一間小套房,要在這裡住一陣子。學姐微訝,剛巧我的「中辣米苔目不加丸子不要鴨血換成豆腐跟金針菇」送來了,學姐請男朋友幫我拿紅茶跟筷子,支開了他,學姐傾身向前,開口,我們預計今年結婚。我們又聊了一些學姐準老公的事,等他回座,我便開口,你們怎麼會回來,不會是特地來吃東西的吧?學姐聽了,大笑,連她未來老公也跟著含蓄地笑開。我們的確是回來吃東西的,不過也是為了好好放鬆一下,還有──學姐看著他,幸福地微笑著。回來找一些拍婚紗的景點,雖然已經畢業好幾年了,也去過不少地方,可是最懷念的還是這裡,就像第二個故鄉一樣。我笑著贊同。看著學姐興高采烈地說著,我突然有種錯覺,彷彿時光又倒流回到令人留戀的從前。我眨眨眼,低下頭,吃了一口滑溜又難掌握的米苔目,再抬首,我又落回了現實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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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花香調男人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即便偌大的一座公園,在小雪過後,也沒有幾朵花顏不失色的。我們四個人,彼此是彼此朋友的朋友,不頂熟卻時常可以在臉書上碰上,遇上幾個字或一段話,禮貌性地按讚,然後繼續潛入暗黑的海底洞穴。現在四人像浮出水面的人魚,分享彼此精煉的泡沫。園內步道算是寬的,四人橫排都行,兩位女士在中間男士在兩側這樣的隊形卻不利聊天,於是換成兩人前兩人後,男男、女女。所有同樣性別的樹木全排列一處,譬如椰子樹,挨次呈列,略矮的大王椰子有時落單在一叢紫棘樹裡,他必須忍受一群艷色女性的喧嘩和粉味,算是幸福,或不?那一區的濃綠樹蔭則是公園開發前的前朝重臣,果然這時依然屹立,提供一個肺部所需的新鮮氧氣。「咦,我好像聞到花香。」有一人這麼說了,四人紛紛舉著鼻子朝四周嗅聞,彼此你聞到了嗎你聞到了嗎的這樣問;「咦?又沒味道了。」我沒說出口的是,我聞到了。不是花香,是花香調的祖‧馬龍,有香素蘭的氣息。花店的人或者說是小蒼蘭(Freesia),雖是多年生的植物可是在二、三月較為多見,所以每次在花店見到她優美如豎琴的花序,就管不得盆裡或瓶中原先要插的主題花型,大把大把的買,所以熟識她的味道,許多人卻不知小蒼蘭有香氣,畢竟隱隱約約。向它身上的味道和眼神裡漾著的意味,隱隱約約。如同對非洲的刻板印象:在炙熱陽光下黃煙滾滾土的。但是這地上有可愛的瀑布,有風情萬種的溪流,這裡是基里雅加,肯亞的一個郡。這個郡裡生產出來的咖啡豆,該做怎樣的期待呢?眼人這初識的人,第一印象將提供你日後對他概念是且刻板的認定。說是這珍珠原豆具有花果調,「花朵和水果這兩味來說,花香要多一點。」花香有多一點嗎?隱隱約約的呀。美其名說是珍珠豆,圓也非顆顆如珍珠,反倒是巴洛克風格:不對稱的、擠壓變形的珍珠。賣相雖然不好,燒煮出來的咖啡之卻別有一番風味,略帶木質的醇厚氣息,可店家介紹說是帶有花香調。一向不喜歡咖啡的味道裡加入諸如蜂蜜、果香和花香等氣味,是咖啡基本教義奉行者,可是咖啡杯裡緩緩浮昇的花香是那麼隱約飄渺,若不是同一國度的人可能無法捕捉那稍縱即逝的永恆,向眾人在樹林裡左探右望的尋香一樣。我從杯裡抬起眼睛,恰好對上他的一到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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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春泥

 文/攝影 李彩琴從櫥櫃深處挖出兩罐藥粉,半透明的塑膠小圓筒裝著,外面還裹著中藥行的商址資訊,橘色標籤依稀印有「野生泡蔘」字樣,另一罐則模糊不可辨識……,內容物焦黃結塊,大概早已變質,那是一定的,追溯歷史至少有二十年以上。當年我還在某機構上班,雙親老是擔心這女兒精氣神不足,無法應付勞苦的工作(吵起架來無法輾壓對方),常會弄些食療藥材之類的囑付食用,思及可能沒時間料理,又請中藥行將各種蔘類研磨成細粉,逐一填充做成「膠囊」,套句老媽的客家話:「吃精神的啦」;後來還是回歸到藥粉原形,老爸的說法是,直接用小匙量取吞服,必較便利。這兩罐藥粉不知打從何時飄洋過海,然後漫不經心地被扔在一角,等到它們重見天日之際,世界已翻轉了好幾圈……辭離朝九晚五職場快十六年,老父仙逝近一個循環十二年,老母身體孱弱如風中殘燭,神智渙散,發聲不成語調……再見到這兩罐藥粉,有種潸然欲泣的感覺,明白世上不會再有比父母更關愛自己的人了,而我又曾為他們等量付出嗎?與此同時,又有些手足無措,本著「斷捨離」的精神,要如何處理這些逾期已久、無法服用的草本藥粉?不甘就此淪為垃圾丟棄了事,瞥見陽台翠綠滿盈,且將「補藥」混在培養土裡,讓植栽也能分享父母對我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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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好漢們的當年勇

 文/圖 李民安這麼一天,在一家靜謐茶館的地下室,聚集了一群組合奇特的人,有身兼茶商和古董商的主人、攝影師、設計師、鋼琴家、名廚、大學教授、名主持人、電腦工程師,外加一頭柴犬;除了那頭柴犬,大家皆已過知天命之年。主人不停的為大家煮茶,敬雪茄,有人帶來一瓶紅酒,也打開了斟在高腳玻璃杯中正醒著,茶香與酒香交織在四周。鋼琴家開始彈琴,設計師彈著自己的吉他加入合奏,主人不免技癢,抓起另一把大學教授訂製的吉他,一邊讚嘆著音色清亮,一邊和著節拍加入演奏。看著設計師彈吉他的熟練技巧被眾人稱讚,攝影師語出驚人的說:「我是他的吉他啟蒙老師,當初我教給他四個和弦,後來就靠著這一手把妹技巧無往不利。」設計師訕笑道:「就算不會彈吉他,我也一向是眾多妹妹的焦點。」那一頭,主人指著牆上掛著的豐子愷,跟其他人描繪年少無知時將文徵明畫作出讓的過往故事。茶過三盞,酒過不知幾巡後,該紅的臉都紅了起來,當熟悉的校園歌曲響起時,眾人無需指揮,便扯直了喉嚨開始高歌,一時之間彷彿回到青絲依舊的少年十五二十時。一曲唱罷,設計師忽然提起,當年他跟攝影師二人曾經參加過紅極一時的民歌大賽:「一曲《散場電影》連續兩年都獲得第二名,第一年輸給張清芳,第二年輸給王海玲。」這兩位可都是當年大名鼎鼎的歌手啊,於是在眾人起哄中,大家滿懷期待的聽他們獻技。「…這是最後的一場電影,這是不見傷感的分手。」一曲終了,一直寡言少語的名廚鄭重的站了起來,拍拍設計師的肩膀,迎著後者充滿期盼的目光說:「我現在知道為什麼你們只獲得第二名了。」然後其他人紛紛上前與名廚握手,感謝他說出大家的心聲。常聽人說什麼「好漢不提當年勇」,或者「好馬不吃回頭草」,其實只要有過光榮的歷史,什麼時候提都無妨,而真正的好馬一定是懂得吃好草的,又何必糾結回頭不回頭的小節?至於什麼樣的事蹟算是勇,什麼滋味的草才稱得上好,旁人說了都不做數,只有當事人知道喉頭那一口水的冷暖,就好像那一晚的開心和難忘,並不源自完美無瑕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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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世間行踏〉蒼茫北角午夜太陽

挪威北角的懸崖邊擠滿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興奮觀賞午夜太陽奇景。文/攝影 王源錕北極圈是指北緯66.5度的一個假想圈,北極圈以北的地區在夏天會出現極晝(又稱永晝)、冬天則會出現極夜(又稱永夜)。到午夜時分太陽還沒落入海平面的奇景,稱為「午夜太陽」。歐洲大陸最北端—挪威北角Nordkapp,就是許多人渴望一圓午夜太陽之夢的絕佳地點。能看到午夜太陽的地方不只一處,比較出名的除了挪威北角之外,還有挪威古老海港小鎮哈默菲斯特、加拿大伊奴維克、冰島雷克雅未克、格陵蘭伊盧利薩特峽灣等等,但北角可能出現午夜太陽的日子一年有七十六天,美夢成真的機會最高,也因此成為世界各國遊客追逐午夜太陽的首選。要到北角看午夜太陽很不簡單,首先這個號稱「日不落」的奇觀,只出現在每年的五月到七月間,除了這個寶貴時段,太陽還是會「下班」掉進海裡去的。另一個難題是北角超級無敵遠,比天涯海角還要遠!我們遊覽了挪威知名的蓋倫格峽灣之後,沿著老鷹之路、精靈公路、北大西洋公路,水陸兼程、翻山越嶺來到南部海港城市克里斯蒂安松,這裡雖然看不到午夜太陽,但到了晚上天空猶然亮晃晃,已有濃濃的「晝長夜短」味道。隔天從克里斯蒂安松飛挪威首都奧斯陸,再轉機飛往北極圈內的城市阿爾他,挪威是個狹長的國家,從南到北長達兩千兩百公里,如果沒有飛機搭,想到北角恐怕比登天還難!北角位於北緯71度10分21秒,是我們到過地球最北的地方。出了阿爾他機場搭車往北角前進,公路邊湛藍的北冰洋濱,點綴著一些美麗的小漁村,冷冽空氣讓人很難想像時序已來到夏天,這裡緯度太高了,我們冷得直哆嗦,外套添上一件又一件。長途趕車肚子特別容易餓,前面冒著煙的大帳篷就是晚上用餐的地方(說是晚餐天可還是亮的哪),食材是海裡現撈活跳生猛的帝王蟹,大家好奇的抓起帝王蟹拍照,那蟹殼幾乎比臉大,蟹腳又粗又長,跟台灣進口的帝王蟹果然不一樣。趁我們拍照的那會兒,兩位清秀的小姑娘現宰起帝王蟹,下刀那是一個「快狠準」,八隻長腳跟蟹殼內的肉取出烹煮,內臟部分則丟回海裡,據說它的同類自然會把那些吃乾淨,內心不禁念了聲佛!帳篷中央吊個大鐵桶,底下升起熊熊柴火,沒多久就咕嘟咕嘟煮熟了,整個帳篷裡瀰漫煙霧跟螃蟹的鮮甜味,平常貴得嚇人的帝王蟹,在這裡愛吃多少就吃多少,那種Q彈甜美的滋味就甭提了!揉著被帝王蟹撐飽的肚子,來到斯堪迪克諾德卡普酒店,這家採用挪威原木建造的旅館雖然設施有點陽春,但因為距離北角僅24公里,有著地利之便,不像住在其他旅館要看午夜太陽,可能要拉一兩個鐘頭車,所以特別難訂。一天之內從挪威的天南殺到地北,著實有點疲倦了,休息一下等待午夜來臨,出外旅行還能睡「午覺」那可真奢侈,說是睡「午覺」也沒錯,因為窗簾外太陽依舊高高掛啊。半夜十點多,一輛接一輛遊覽車紛紛開往北角,本應烏漆媽黑的時間,天空竟然非常晴朗,大家對能否看到午夜太陽信心百倍。將近十一點時我們在一處海岬下車照相,太陽已逐漸往海平面下降,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這裡有家全挪威最北邊的雜貨店,只有原住民薩米人可以在此開店賣紀念品,其他人是不准的。這時天候突然大轉變,太陽若隱若現好像快被黑霧吞噬,想親眼目睹午夜太陽,不是在適當季節趕到北角就萬事OK,純粹要看老天爺臉色,大老遠去了「槓龜」的並不稀奇,大家紛紛祈禱烏雲早日消散。抵達北角停車場時,大車小車停得滿滿滿,午夜太陽太迷人了,即使遠在天邊也有那麼多人要去看。其實北角並不是真正的歐洲大陸最北端,而是位於諾爾辰角外的瑪格爾島北岸,陸地與小島間以前靠輪渡交通,現在建了條七公里長的海底隧道直達。北角海岬有個三百多公尺的懸崖,頂部是平坦的高原,遊客中心標示的北緯71度10分21秒,是我們到過地球最北的地方。外面寒風刺骨,大多數遊客都躲在室內喝咖啡、熱茶並且等待。接近午夜時分,北邊巴倫支海面的雲霧竟然神奇的被吹散,眾人歡欣鼓舞的衝到懸崖邊,看著太陽一秒秒接近海平面,然後在十二點整時,果真像皮球一樣緩緩彈升,我們幸運的見證了午夜太陽的美麗與永恆。十七世紀旅行家尼格理千辛萬苦奔波到北角,目睹了奇妙的午夜太陽後寫道:「就在這兒,世界走到了盡頭,我的好奇心也得到滿足,現在可以心甘情願回家了!」拿著寫有我們名字的北角午夜太陽證書,尼格理喜悅激動的心情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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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與植物的距離

文/攝影 薰依草 農村生活步調悠緩,是多數退休族嚮往的所在,褪去繁華的外衣,披上簑衣戴上斗笠,享受愜意的人生下半場。我曾想過退休後是否選擇移居鄉村,好山好水好空氣,深居簡出,樂當莊稼人。於是,開始學習田園生活第一步,學習耕作;不過現居的公寓沒有那麼大的空間,我退而求其次,從最好養植的觀葉植物及多肉植物開始。沒有任何種植經驗,只好買書來當老師,「療癒水草小盆栽」吸引我的目光,就先從體積最小的植物開始,慢慢再往大盆栽努力。好友聽說我的計畫,就先送幾盆小植栽讓我小試身手。好友是綠手指族,送來他照顧一陣子,正繁茂的沙漠玫瑰、紫芳草、長壽花、心型毬蘭等,我以平常心來照顧她們,每日澆水,每週施肥一次,企盼著她們愈來愈美麗,芬芳怡情。我上網搜尋每一種植物該如何照料,才能讓她們開出令人驚豔的花朵。看著電腦螢幕裡開得燦爛不已的花兒,心想,自己費心盡力捧在手掌心上的盆栽,有朝一日一定也可以百花怒放。我不知道究竟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明明就「照書」養,為什麼全都嗚呼哀哉,辜負好友的一番好意,好生尷尬。只好坦誠需再學習,拉近與植物的距離。離退休還有一段時間,繼續試養小盆栽,嘗試水耕栽培。不論未來留在都市或移居農村,習得耕作,勞動身體療癒心靈,對退休生活都是有幫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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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改變

文/攝影 陳珮珊 窩居過久,時常蜷縮身子,容易忘記原本能舒展的角度,誤以為佝僂是慣常模樣。或許要等彎弓的背脊迫得呼吸困難,才會想要奮力一挺。車禍手傷後,害怕別人猛然貼近,刻意與人保持距離,加上疫情影響,心竟疏離成習慣。「你不是不愛外出活動了嗎?」有次妹妹問,我才驚覺許久不曾獨自出門旅行,幾乎忘記過往多喜歡徜徉花蓮山水間。「太平青鳥,基隆廢棄國小轉型為人文書店……。」一則旅遊新聞突然浮現腦海,破敗是如何走出新路?我轉身收拾背包,決定前往基隆一探究竟,四十分鐘車程,剛剛好的獨旅起手式。火車由台北出發,每經一站,都彷彿帶我跨過一道坎。 多年未至基隆,火車站改建後站體十分寬敞,還暗藏星巴克。我一時迷失方向,遠遠看到有人問路便湊過去,同樣得到友善回應。「這位置其實沒有諮詢台,所以常有人問我路。」被問者笑著說。我抬頭看見其上招牌明明是「台鐵便當」,瞬間明白,基隆最明亮的風景更是人。走出車站飢餓感卻突現,立刻決定用餐。過往有時為達目的,會忍飢忍渴執意前行。經歷生死交關車禍後,覺得現下感受更真實。所以稍滑google地圖,便選定小吃店,不若從前非得挑到最佳,畢竟人生許多事根本算不準。繞進巷弄,到達「孝三路大腸圈」,一間超過50年的老店。餐點名稱挺有趣,「大腸圈」長相與南部稱作「大腸」的糯米腸相似,做法卻不同,南部喜以生糯米灌製,常加入土豆仁,北部愛用熟糯米,蒸煮時間較短,米粒口感自然不同;還有「吉古拉」,名稱源自「竹輪」日文發音,比竹輪薄,主要是以基隆在地新鮮鯊魚肉加麵粉製作,手工碳烤後別有風味。飲食,多了點用心往往就能展現新風貌。之後到達中山一路113巷巷口,通往太平青鳥書店的起點,不過,望不到盡頭的狹窄上坡路實在惹人躊躇。「想突破就別放棄。」我自語。走了幾步,一輛機車忽然迎面擦身而過,往下直衝,微微驚嚇我。「陡坡下行很需要勇氣吧。」我的驚嘆卻只是居民日常,人的韌性有時強大,境遇往往是磨刀石。沿途經過舊屋改裝的山海小博物館,我決定停下腳步參觀。雖然直奔書店只要十多分鐘,但緩口氣再走能讓行路更有細節。入屋,牆面繪製有崢嶸的台灣佛甲草、鳳尾蕨等。還展示近年當地由空間再生到產業創新的創生行動,身處其間,能感知一股新生力量已在當地萌芽。續行,抵達虎仔山腰的太平國小,2017年廢校後,經地方創生計畫推動,目前有三分之一化身「太平青鳥」獨立書店,其餘空間將作為基隆市城市設計、都市整合與地方創生平台,整棟建物尚在施工。書店入口隱身建物一隅,得先屏氣拉開一道沉甸甸木門,才得以細究其後奧妙。入屋,咖啡香先襲人,一樓進駐了《京宇盛咖啡館》,使得落地窗旁小桌擁有「咖啡映照閱讀人」的美好景致。但我最喜愛是擺設海洋文學主題及《基隆的氣味》等在地特色書冊的角落,使旅人更易走進基隆,望向大海。室內有三樓層,樓地板刻意打通,從一樓上望能探得二、三樓的人聲與氣息。二樓的藝文空間擺設繽紛的國小課桌椅,使觀者秒回童年時光。還有一排座位沿著明亮大窗延伸,閱讀時能擁有滿眼綠意。三樓是展示空間與眺望平台,立於窗旁望向基隆港,山、海、藍天、房舍與船同步入眼,美如隨時間挪移的動態油畫。我佇立窗前許久,直至快充的能量完全洗滌疲憊。走下山時,我轉身回望遠方的書店,知曉,天邊與心中的青鳥都已重新振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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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我愛極短篇

文/王鼎鈞 插圖/國泰今天我們討論極短篇,它已經不是長篇小說的練習簿,也不是給大作家做祕書,在很大的程度上,寫極短篇是為了充分發揮小說的娛樂作用,前人寫小說,大趨勢是自娛而後娛人,今人寫小說,大趨勢是娛人而後自娛,這一發展跟文學的商業化有關係。如果寫小說好比畫龍點睛,那就提起筆來畫龍眼好了,何必畫那些龍麟龍爪呢!奇文共賞:「全世界只賸下一個人了,這人坐在家中,忽然聽到有人敲他的門」,網路流傳,這是最短最好的小小說。我不知道它的作者是誰,我知道它的前身,奇文共賞:「第三次世界大戰結束了,全世界只賸下兩個人,這兩個人關起門來談判如何瓜分世界,頗有爭執。這時忽然有人敲門,兩人使個眼色,掏出手槍,一齊對著門口。」我也不知道這件作品的作者是誰,只知道它的前身,奇文共賞:「舞台上,幾個人在屋子裏等候一個重要的人物,有人敲門,是查水錶的,又有人敲門,是送快餐的。等得太久了,幾乎絕望了,終於又有人敲門,敲得很響,很急,屋子裏的人聽了,面露驚慌之色,就在此時,舞台的大幕緩緩垂下來了。」一件作品,三生三世,刪繁就簡,敲門造成的高潮始終不減。小說作者游刃於袖中掌上,要有某種敏感,履及筆及,俯拾皆是題材。我在網上讀到一位徐昌才先生的文章,他說唐詩中有很多極短篇,例如金昌緒的〈春怨〉:「打起黃鶯兒,莫叫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例如賈島的〈尋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皮山中,雲深不知處。」是啊是啊,我也曾變奏盧綸的那首〈塞下曲〉,我說「林暗草驚風」,寫的是戰地,山野,敵人和野獸出沒的地方。寫的是夜晚,樹林靠近道路的林邊有些光線,林中一片漆黑,風動草木,疑有伏兵。「將軍夜引弓」,此時此地,將軍率領小隊騎兵疾馳而過,不尋常的行動,不尋常的任務,冒著不尋常的危險。將軍在馬上瞥見林中伏著一隻老虎,說時遲那時快,將軍立刻對那目標物射出一箭,眨眼功夫,這一小隊人馬脫離了樹林,雖然看不見,將軍有感應,這一箭他是射中了。「平明尋白羽」,戰地枕戈待旦,將軍醒得早,他心中放不下昨夜那一箭,奔赴現場察看他射中的是甚麼,如果射中的是人,那當然是個敵人,敵人在近距離出現,要重新估計敵情。「沒在石稜中」,那一箭既沒有射中老虎,也沒有射中敵人,而是射中了一塊大石頭,石形臥地如虎,這箭竟命中了多稜的山石,且入石很深!這分明是小小說,極短篇,或者掌中小說,咱們一見如故啊!這首詩的「本事「原載《史記‧李將軍列傳》,李將軍指漢朝的李廣:「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因復更射之,終不能復入石矣。」詩中沒有李廣再度試射,把該刪的刪掉,詩中將軍是夜射,把該加的加上,滿足了極短篇的條件,這位詩人原來也懂小說啊!所以,當你讀到「不要藉錢給朋友,它使你既喪失金錢,又喪失朋友」的時候,你要想起極短篇。當你讀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時候,你要想起極短篇。當你讀到「最怕在某個年紀,突然聽懂一首歌。最怕在某個年紀,突然讀懂一個人」,(李宗盛的警句),你要想起極短篇。為孩子溜滑梯的時候,你要想起極短篇。孩子吹氣球的時候,你要想起極短篇。閃電馳過迅雷將至的時候,你該想到極短篇。登上懸崖下臨深谷的時候,應該想到極短篇。甚至、當你看見一個三角形的時候,要想起極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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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旅韓書簡

西門市場內令人難忘的黑糖餅文/攝影 黃筱婷一個人在首爾:首爾隨處可見咖啡廳,對於喜好咖啡純香韻味的我,自然極好。首爾總是過於擁擠吵雜,和我理想中的靜謐世界有著天壤之別。只是這好與不好,也總不過都是首爾的一抹風景罷了。一個人在西大門:對比東大門的喧囂繁華,西大門更顯沉默寡言。西大門刑務所是日本佔領韓國期間關押獨立運動家之處,嚴刑拷打、水刑審問、針扎指甲、秘密處決、私運屍體是當時的標準流程。走在窄狹的空間內,連呼吸都是緊窒的,自由真好。西大門刑務所的絞刑室一個人在京橋莊:金九被暗殺後遺體暫時安放處,當時的血衣仍完好保留,讓人唏噓不已。一個人在天安:電影〈屍速列車〉便是在天安站開始喪屍大反撲,我不為電影場景而訪,只為找尋有「大韓民國聖女貞德」稱號的柳寬順生家而來到此地。這位女性獨立運動家在西大門刑務所遭到嚴刑審問,十七歲便香消玉殞。一個人在瑞山:朝鮮時代具代表性的海美邑城,也是韓國天主教的殉教聖地,神聖而晦澀的宗教場域。一個人在全州:名符其實的韓屋之城,身著韓服的觀光客在韓屋村擺出各式姿態,慶基殿不遠處是殿洞聖堂,東西方建築在此處交會。一個人在安東:在儒生之鄉暢飲安東燒酒,品嚐安東燉雞,走在月映橋上已是微醺。一個人在慶州:新羅王朝古都,開啟花郎制度,遍佈各式墓塚,處處充滿歲月的斑駁刻痕。一個人在龜尾:朴正熙生家所在,漢江奇蹟締造者,韓國史上任期最長的統治者,最終被暗殺而結束一生…走在龜尾的街道,當地居民仍對朴正熙滿是懷念之情。一個人在釜山:海風正強,海水正藍,海產正鱻,隨處滿溢海洋氣息。廣闊的海域滋養著各式肥美的海鮮,連素日裡不吃生魚片的我,都被那鮮甜的嚼感與鮮味所迷惑。一個人在大邱:擁有九十個階梯的「三一運動路」,沿路花草繁茂,當年竟是韓國青年躲避日軍攻擊的小道。金光石路上播放著金光石略顯滄桑的歌聲,不自覺陷入悲傷情緒裡,三十二歲便自殺身亡的天才音樂人,如今只能藉由音樂送上一份悼念。一個人在西門市場:旅行時總習慣到當地市場走走,感受感受逛逛市集的樂趣。大邱的西門市場匯集各式南北小吃,一如既往來份糖餅,甜膩膩的黑糖內餡沖淡一個人旅行的一絲寂寥。一個人在仁川:仁川登陸作戰計畫中麥克阿瑟成功奇襲之所在,朝鮮半島歷史因而被徹底翻轉改寫。在水道局山月亮村博物館觀賞被完整復刻的貧民村,一米一粟得來不易,萬事萬物自當珍惜。一個人在濟州島:鹹鹹的海風中帶有一絲不知該如此形容的氣味,也許那就是海洋的氣息。總喜歡坐在有著大片透明玻璃窗且面朝大海的咖啡廳內,品嘗唯有濟州島獨有的柑橘咖啡。一個人在梅軒紀念館:愛國人士梅軒先生向日本大將投擲炸彈,隨即被逮捕處以槍決,二十五歲的生命颯然消逝,留下的是在太極旗幟下宣誓的赤誠之心,反思過去那個二十五歲的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答案是啥也沒做,依舊還在人生路途的某一點徬徨猶疑不知所云,高下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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