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筷子與叉子

■雅茹她喜歡用叉子吃東西,無論是吃飯、吃麵、吃餃子、吃水果,她總喜歡用叉子這麼一戳,展現她那快、狠、準的急驚風的性格,她說叉子可以是叉子,也可以是湯匙,多麼方便而又快速呀,正如她的個性直爽、開朗,卻又有些冒失、易怒。而她的丈夫始終覺得筷子好用多了,那提醒了自己細嚼慢嚥品嘗食物美味的重要,那帶著技術的巧勁與柔勁,注重細節,那種氣定神閒,卻又距焦於自己目標的模樣,就好像他的性格,態度和藹、有耐心、成熟穩重,就算每每被她說是慢郎中,他也覺得那是他性格裡好的一部分,沒必要改變。她和他,一個用筷子,一個用叉子,看似性格上有所差距,卻又非常地互補,各自都明白那截長補短的相處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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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澳門的少年(下)

■張元(八)就在景川回鄉省親的同時,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找到了阿雯,男人很豪邁地開出了高價,希望阿雯在一個月的時間裡雕出二十尊媽祖像。男人在阿雯雕刻的那尊媽祖像前來回踱步,並愛不釋手地捧在手上,很滿意地點著頭。阿雯回絕了男人的請求。一個月內雕出二十尊媽祖像顯然是不可能實現的,除非利用機器,阿雯記得爸爸的話,用機器做出來的媽祖像只有表,而沒有魂。阿雯在和男人交談的過程中,哥哥在一旁打著圓場,希望坐下來好好談談,急迫地像促成這樁生意。阿雯對哥哥說,爸爸說過,手藝活本就無法適應大批量的生產需求,相比於機器,手工雕刻傾註了匠人的心血。木雕的意義就在於讓雕刻品更具生命力。哥哥不耐煩地阿雯說,什麼生命力不生命力的,能用機器完成的東西,幹嘛還要用人工。爸爸一直在用人工,可結果怎樣,還不是一樣被淘汰了。阿雯反駁說,手工用的是刃刀,電腦用的旋轉刀,呈現出來的效果是不一樣的。見妹妹如此固執,哥哥沒有再說話,轉身拉著男人走了出去。哥哥做旅遊時為爸爸的咖啡店帶來了一定數量的客源,阿雯知道他是在用另一種方式照顧爸爸,不由得從心底裡感激哥哥,從哥哥的角度來看,訂單確實會帶來一筆可觀的收入,但卻讓人心存不安。四月的一個傍晚,阿雯的木雕店沖進來了數十位壯漢,他們一字排開,站在阿雯的跟前。兩個月前,曾來過店裡的那個男人看著阿雯,揚言要砸掉店裡的東西,阿雯帶著哭腔給哥哥和爸爸打電話,尋求幫助。爸爸聞訊趕來後,終於弄清楚了事情的經過。原來那天哥哥和男人一塊從店裡走後,哥哥就背著阿雯接下了訂單,之後便去了內地找人用電腦操控機器仿製了二十尊媽祖像,並私自做主賣給了男人,而男人是一家漁船隊的老板,為了漁船能夠安全回港,特意請了媽祖像放在船上,誰曾想,夜晚就遭遇了風浪,二十艘船折了一半。男人為了賠償,就到處找哥哥討要說法,哪知,已經得到了風聲的哥哥再次消失了。媽祖像是仿造的,是用機器設定好的程序做出來的。它們使漁民遭了殃,而且哥哥用的是阿雯的落款。第二天,阿雯和爸爸坐在不再營業的咖啡館裡,等待著男人再次出現。臨近中午時,一輛轎車停在了咖啡館門前。阿雯緊張地看著爸爸,手心裡濕漉漉的。車門打開時,哥哥一臉疲憊地走了出來,徑直朝阿雯和爸爸走了過來。隨後,像蔫了的茄子一般癱軟在爸爸對面的靠椅上。景川接到了阿雯的消息,阿雯對他說,不管哥哥是否用了她的落款,阿雯都會原諒哥哥,哥哥是大海的孩子,阿雯也是。應該對海洋心存敬畏。(九)哥哥回來後,仿佛是變了一個人,他辭掉了導遊的工作,安靜地在咖啡店裡幫爸爸照顧客人,話變得很少,卻讓人感覺平和了很多。在阿雯和哥哥的幫助下,他們一起完成了木船的最後幾道工序。阿雯使用簡單的木作工具幫忙修繕船體的外形,盡可能地讓船體看上去變得光滑一些。哥哥的力氣大,在爸爸的指導下,能夠準確地把竹青打入板縫,在木板和木板之間刷上桐油。要保證船造得堅固,建造工序嚴絲合縫,所用木料完整合適,這些細節,都是爸爸關注的問題。在木船建造的過程中,爸爸一直會留在工地上監察,特別是到最後幾個環節的時候,更是要舉行祭祀活動,以求得神明保佑木船不會出問題。爸爸和工友們十分清楚造船的程序,知道不同部分的木構件的長寬比例,彎度、角度、落釘位置,他們可以在不需要圖紙的情況下,用兩個月的時間,拼出一艘長約30米的漁船。其中,最引人註目的環節就是釘「龍牙釘」。爸爸讓哥哥提前在船上鉆好兩個小孔,他對哥哥和阿雯說,二十年前,如果當天有船主拜船頭,造船師傅就得把一金一銀的兩顆釘子打進孔中,通常是左金右銀。釘子的釘法也有講究,不能釘的太緊,也不能太松。太緊,恐遭生意拮据,不剩餘;太松,又難抵風浪。等到用斧頭的背面把釘子釘進去之後,和船主說上幾句吉利話,工序也就完成了。生活在海邊的漁民,一直以來都是一個較為獨立的群體,社交圈較為單一。相對來說,船使他們保持著與大海之間的和諧關系。他們知道船型和航行速度的關系,知道潮汐漲落的時間,分辨得出魚群的位置。船既是他們的謀生工具,又是他們抵禦風浪的家。一天的工作結束後,大家圍坐在一起,喝著手打咖啡,吃著點心閑聊。工友們回憶著幾十年前船廠的輝煌,又在當下的衰敗中唏噓不已。哥哥講了些恩怨江湖的軼事,不時地感概曾經的年少輕狂,阿雯講了與爸爸一起捕魚時的事,笑得合不攏嘴。哥哥起身離開後,轉向了廠區大門,那裡養著幾只家犬,一開始有一只,後來變成了兩只,再後來就數不過來了。阿雯也記不清楚有多少只狗了,但是哥哥每次都會細心地挑出狗糧中的骨刺,哥哥說,它們陪伴了船廠很多年,這裡是它們的家,我不能讓它們沒有家。木船建造完之後,哥哥和爸爸的工友們成立了一個微縮模型船工作室,微縮模型船是傳統澳門木船的縮小版,造船的過程是一樣的,唯一的區別是使用工具的不同。他們不願放棄傳承下來的手藝,想用另一種方式,延續這份堅守。(十)回澳門之後,景川接到了阿雯邀請他參加木船下海儀式的消息。下海儀式的前一天下午,他們相約在阿雯爸爸的咖啡館見面,阿雯告訴景川,這艘木船下海之後,澳門將沒有手工建造的木船了,這項儀式對他們漁民來說,意義重大。不過,好在木船製作技藝以另一種方式傳承了下來,也不失為一種與時俱進的替代。他們一直閑聊到傍晚,氣氛很融洽,每個人都有著殷切的期待。他們喝著濃郁的咖啡,看著遠處的海面上落下橙紅色的夕陽,互相舉了舉杯。景川看到那艘整裝待發的木船靜靜地躺在岸邊的滑道上,夕陽灑在刷著桐油的船身上,像是得到了媽祖的護佑。在漁民們講著木船和澳門的故事時,天空中出現了星星。星空倒映在靜靜的海面上,隨著波浪上下舞動,時現時滅。還有一顆流星拖著藍色的長尾巴,在夜空中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弧線,好大一會才消失。那天晚上,他們都沒有休息,直到海面上漸漸出現了魚肚白,所有人依舊精神抖擻。天還未亮,他們就已經開始熱火朝天地準備祭拜用的各種物品。中午十點,阿雯的爸爸和漁民們在木船上忙活開了,景川幫著漁民們在船頭插上金花,在桅桿上纏上紅帶,駕駛台和船身上也掛滿了彩旗。阿雯和爸爸拿來了燒豬、水果、雞鴨、香燭等祭祀品,以此拜了魯班,船頭和船廠上的土地神。拜祭完之後,隨著吉時已到的呼喊聲,阿雯的哥哥點燃了鞭炮。漁民們將滑道上的楔子打去,木船開始抖動了一下,緩緩地向下滑去,入水的一瞬間激起了一片雪白的浪花。所有人都上了木船,大家歡呼著慶祝木船成功順利下水。這時,景川發現阿雯捧著一個蓋著紅布的物件。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船頭的拜祭品前,退了下來。阿雯的爸爸上前用雙手掀開了紅布,一尊造型精美的媽祖木雕像呈現在眾人面前。景川看著船上的漁民一字排開,對媽祖像進行了拜祭。後來,景川從阿雯的口中得知,媽祖是澳門漁民的保護神。漁民在進行捕魚和海上貿易時,最看重的就是安全。因為海上氣候變幻莫測,經常會突然遇到暴風驟雨,航行很困難。媽祖保護了海上船隻的安全,也促進了海上貿易的繁榮。尤其是澳門回歸之後,海邊港口城市發展的很快。漁民也接觸了很多外來事物,信息不再閉塞,從而也促進了澳門的經濟技術文化的發展。木船象徵性地在內港航行了一圈後就開回了出發點。當晚,阿雯爸爸的咖啡館擠滿了漁民。他們做了很多菜,而且所有的菜品都來自於大海。鹹蝦、蟹粥、魚頭煲、鯧魚球、紅燒望潮、魚膠湯……他們在以這種方式感謝海洋的饋贈。阿雯不勝酒力,臉上紅撲撲的。景川看到她舉著酒杯來到自己的跟前,笑著與他碰杯。阿雯問景川有什麼打算,景川看著她也笑了。(十一)夜晚的海洋很安靜,像一個熟睡的嬰兒。景川和阿雯坐在海邊的台階上,一同望向幽靜的夜空中掛著的滿目繁星,感受著微弱的海風吹在耳邊。阿雯望著寂靜安詳的大海對景川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艘出海打漁的漁船,它靜靜地行駛在大海上。船上的漁民想要捕撈漁貨,以供家人食用。海面上起初還是風平浪靜的,陽光猛烈得刺眼。霎時間,海面上開始狂風大作,電閃雷鳴,狂風卷積著海水,無情地打在年久失修的木船上。木船在海水上來回搖晃,好似不倒翁,漁民們從未見識過如此強烈的天氣,想盡了一切辦法也於事無補。阿雯停了下來,問景川是否想吃點鹹蝦醬,景川搖了搖頭,示意阿雯繼續講下去。阿雯笑了笑繼續說,就在性命攸關的時刻,漁民們發現,船頭上出現了一位美麗的少女,她白衣飄飄,纖纖細手一揮,暴風驟雨瞬間就停了下來。陽光從烏雲中射出萬丈光芒,海面上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漁民得救了,順利地返回了漁港。等所有人都上岸後,那位少女朝著岸上的媽閣山走去。一道光環閃過之後,少女就消失不見了。為了報答少女的救命之恩,漁民們就在她上岸的地方建了一座廟宇來供奉,也就是現在的媽祖閣。澳門因媽祖而來,我們都是她的孩子,阿雯喃喃地說。景川聽完後,也給阿雯講了一個故事,景川說,他看過一個短片,說是一個葡萄牙人在和他的同鄉看2000年歐洲杯葡萄牙隊和英格蘭隊的比賽。當比賽進行到葡萄牙隊落後英格蘭兩分時,那個葡萄牙人給女友打了一個電話,說他要離開澳門了,也將離開他的澳門女友。最後,葡萄牙隊以3:2戰勝英格蘭隊時,他又給女友打了一個電話,表示自己會留在澳門。阿雯問景川,他為什麼留在澳門。景川幫阿雯把散落在耳邊的頭發別到了耳後,對她說,為了一個會做木雕的澳門女孩。景川和阿雯結婚後,成立了海洋文化館,致力於海洋文化的保護。他們會在閑暇時排練有關漁民與木船的話劇,這樣可以讓更多的人了解澳門,保護海洋。阿雯的爸爸和工友們的微縮模型船工作室得到了澳門政府的認可,廠區也被列為了文化遺產,以供學生們參觀,學習澳門的木船製作技藝,還得到了很多會展的邀請。不過,平日裡,陪伴爸爸的是那群忠實的看門犬。阿雯的哥哥在咖啡館幫忙的同時,也學著開了一家葡撻店。用哥哥的話說,就是手藝人要靠手藝吃飯。不過哥哥也有他的小心思,他的蛋撻女王馬上就要生了,他要擔起父親的責任。哥哥一邊吹噓一邊說,你們知道我今天在咖啡館見到誰了嗎?發哥啊!周潤發!這可比崩牙駒風光多了,真夠我吹一輩子了。景川畢業後,把爸爸媽媽接到了澳門,景川每次帶阿雯和他們一起吃飯時,爸爸媽媽總會唱起那首《相約98》。媽媽更是拉著阿雯的手說景川小時候的糗事,還有珠海的那場可怕的颱風,差點要了一家人的命。一天傍晚,一家人正在客廳吃飯。景川注意到電視機裡傳來了慶祝澳門回歸二十週年的畫面,紅綠參差,有活力,更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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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自珍集〈卜算子〉.以阿再戰

■子寧迦南富流油 天妒罹災禍火箭飛彈急如雨 百姓無從躲本屬同根生 何必分人我零落成泥碾作塵 畢竟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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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褪青衣 離地三公尺

秋山情懷今天我,一律是在暈眩中度過的,因我一年至少會有三次中暑,大約在春末登出一次,暑中離席一次,然後就是秋陽高照的這幾天。於是暮色俯臥下來,的確就像獅子或者老虎了,一步步引我走向麻醉。又一次,從針灸簾幕後醒轉,老醫師把過左右脈,旋即要我躺下,往肚子中央扎了一針。我躺了多久,護士們說二十分鐘,但我體感卻有一整個小時,很駭怕地,不敢動靜分毫,她們難道都把我遺忘了?──因為,簾幕後頭她們悠悠晃動的影跡之間,談的都是癌細胞蔓延,堵塞腦部,深入骨髓,身邊人病死輕重云云,話題轉過幾次,其中一個終於決定冒險,頂著幾日後的颱風,去淡水見老朋友最後一面。我還躺著,突然感到一股刀俎魚肉之感,熟悉而懇切。是茨維塔耶娃說的:「在刀尖上的舞蹈」嗎?那麼同樣的套語邏輯,曼德爾施塔姆似乎更應此秋景了,他說:「黃金在天上舞蹈,命令我歌唱。」什麼是黃金呢?這末日帝國的寶庫,斜陽中狼狗相會,一個作家在肉體的,倫理的,美學的,精神的垂絕,一夕拓展了文字的邊陲。彼得‧漢德克的說法一向允切,我熟記於心,且如米蘭‧昆德拉一樣,他們總能夠將悖論,拓展為一系列對「精準」的狂熱,不厭其煩,而且不卑不亢。什麼是作家?作家如何談論作家?漢德克在紀錄片裡是這麼說的:「就是作家或像我這樣的人才能體驗生活,那種不受保護、殘酷無比、與最強烈形式的生活,因為沒有體制能保護他、沒有居家良藥能免他一死,免於恐懼死亡,不能聲東擊西,保護他免於愛恨,我想不遵循體制的作家,以最可怕與最幸福的方式被交付給人生。」但這裡是不是有一個陷阱呢?我是說,在作家之前,我首先是人。作為一個人,我何以如此橫徵暴斂地,知恥近乎勇地,僅僅只談詩,避開其它生命,遠近,政治?昨天深夜,我與寫詩的朋友通訊,我問他:「你每天能待在這現實世界多久?我呢,只能待三十分鐘,多一點。」如果我倆把手機移開,身體湊近,畫面則會是這樣:風聲呼嘯,我衝著他大聲喊叫,是便於我能聽清楚自己的聲音:「你怎麼能夠忍受這裡的風?」其實,這是安妮‧迪勒《現世》中的片段,我知道他還沒讀過,所以,故意和他開了個玩笑。就像護士隔著簾幕對我開了個玩笑。我還躺著。午夜仍沒有睏意(疲倦地失眠正是中暑病徵),我偕伴侶租了兩輛ubike,去到附近的同安公園,由下而上俯視那夜幕中,一組鋼筋拉設的金字塔,平時,供高年級小朋友攀爬玩耍,此刻四下無人,我們很快登頂了。離地三公尺的風涼,離地三公尺的月圓,這是小時候的我所不曾體驗的。小時候的我很膽小。現在我不怕了,我坐得很穩,我放音樂,抽菸,然後收進鋁箔紙裡,心裡想,以後,我們還會再來這裡,不管這中間經歷了什麼。還會再來。這不是承諾或抒情時刻,不是永劫回歸,也不是架梯登月。而是為了從暈眩中醒來,為了從樹洞裡爬出來,為了再一次,從高處歸返地面。原來,離地三公尺,就能把月亮挨得那麼近,近得像一面鏡子。古波斯人說的「時光之鏡」,此刻,我彷彿足以透過它,看見童年中自己,現世中自己,以及未來的自己。 (本專欄作家為北藝大文跨所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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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墟

■李修慧平直瀏海,明媚的眼睛,唯有睫毛 洩漏了灰。那個人說「她心裡有一座廢墟」我們知道,我們知道 知道她任馬桶充滿黃垢,在棉被裡尖叫 攤躺在床上一整個白天。我知道因為她光是重新拾起 心裡的瓦、碎的磚,就已經 花費此生所有力氣我們無緣見到她輝煌的文明 但偶爾,共同參與一些什麼的時候 比如划船、比如一頓咖喱空氣平靜得像是 神在此躺下,睡去 殺戮成為遺跡她纖細地說話 我對坐,衷心 為她祈禱:假如時間能稍微延長——延長——我瞇起眼睛:看見黃昏 穿透斷垣與破磚的縫隙 送來光的星芒,願她恆久地佔有此刻 被賦予 非份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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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澳門的少年 (中)

■張元(五)景川長大後,爸爸的生意也越來越好了,他去澳門讀書之後,爸爸又盤下了一家海鮮店,交給了媽媽打理,自己則往返於珠海和澳門之間,運送鮮貨。澳門回歸之後,兩岸的聯系更加密切了,保持著一種互補、互利、互相促進的經貿關系,生活物質很大一部分來自內地供應,其他的各行各業更不用說了。爸爸經常帶著景川往來於珠海和澳門之間,有時,他們從港珠澳大橋經過,汽車像船一樣行駛在大橋上,一路駛進了澳門。那種感覺很奇妙,景川在某個時刻愛上了這裡,於是選擇留在這裡讀書。景川出生的地方沒有海,更很少見到船,從海上架起的大橋上通過時,景川想起了曾看過的一本名叫《「水仙號」上的黑水手》的小說。他清楚地記得書中有句話是這樣說的:海岸筆直漆黑地延伸著,好似一艘不可摧毀的船之高舷,靜止地航行在永恒躁動的大海上。黑暗的大地獨自臥在水中,猶如一艘強大的船。船如陸地,或者,陸地如船。遠處的海岸線並不筆直,對景川來說,卻充滿著未知的想象。去澳門上學之後,景川越發喜歡上了這座城市,這裡的生活節奏很慢,陽光很充足,多元化的文化環境造就了這裡獨特的風景與建築。澳門很小,卻很精美,生活在這裡的人,看上去平靜而溫和,無論是繁華的街道上,還是室外的各大旅遊景點和建築前,總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卻井然有序,一切都會顯得心定神安。澳門很小,小到只有鄰居香港的三十分之一;澳門又很大,不僅容得下世界各地的遊客,也容得下各類異彩紛呈的文化。課餘之外的時間,景川喜歡獨自穿行在澳門的老城區,澳門的城市面貌大致可分為旅遊娛樂區和老城居民區。老街區的人行道很狹窄,最窄處僅可一人通過,但入口處隨處可見的神明牌位很是顯眼。連勝街、花王堂、營地大街、爛鬼樓街區……像是被遺落在海中的珍寶,繁忙而又充實,充滿著一種滿足感。有陽光的一個午後,景川來到了路環島,走進了澳門曾經的造船廠區,無意中邂逅了阿雯家的咖啡館,操著蹩腳的粵語和對方交流,阿雯邀請景川來觀看澳門最後一艘下水的木船,景川很感激地接受了邀請,並互相留下了電話。在景川的眼裡,阿雯有著南方人嬌小的身材,她的皮膚很白,笑起來有一雙酒窩。忙碌起來時,額頭的劉海被汗水打濕後貼在一起,紅撲撲的臉袋上顯得很有活力,像這座城市一樣。 (六)而在阿雯第一次見到景川時,只從外表上注意到他身型壯實,五官很立體,景川笑起來時露出了一排大白牙,很是樸實憨厚,他點了一杯咖啡和一些甜點。阿雯為男孩拿了兩塊蛋撻,說是讓他嘗嘗味道,溝通不是很順暢,阿雯在他夾雜著粵語和英文的反復確定下,也找到了一些交流的方式。景川告訴阿雯,他是內陸人,跟著父母來到南方做生意,後考取了澳門的大學,他第一次來這裡,鬼使神差地走進了阿雯家的咖啡館,並想了解這裡逐漸雕敝的造船廠,為大學的研究課題收集素材。景川問了很多有關澳門的問題,阿雯很耐心地為他解答,同時也為他推薦了很多小眾化的景點,有煙火氣的美食街。臨走時,阿雯對男孩說,不久之後,將有澳門最後一艘木船下水的儀式,到時,可以邀請他來觀看,希望對他的課題研究有幫助。他們互相交換了電話,約好了時間再聯繫。之後的一段時間,阿雯與景川都會在社交軟件上保持著一定頻率的聯系,兩人逐漸熟絡起來。景川會給阿雯講看過的影碟,阿雯會給景川講她與爸爸一起出海打漁的見聞,每逢周天,景川都會來路環看阿雯,阿雯會為他製作手打咖啡和葡撻。午後陽光正好時,他們會一起騎著電車穿行在路環島的臨海公路上,阿雯為景川介紹著路邊的風景,給他講打漁時遇到的奇怪生物,養過的幾只烏龜。阿雯載著景川行駛在蜿蜒曲折的馬路上,不時有幾輛私家車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海風、陽光、還有大海的味道,這是景川從未有過的經歷。他們停在了一塊暴露在海灘上的黑色礁石邊,阿雯拉著景川跳上了礁石。「看,這裡的黑沙海灘是不是很美?」阿雯對景川說。「你看過《法國中尉的女人》這部電影嗎?」阿雯對轉過頭,攏了攏被海風吹散了的頭發說,「有一段薩拉走上海堤的鏡頭。」阿雯模仿著薩拉的樣子,把防曬衣當作圍巾,裹在頭頂上,順著海堤走過去。「查爾斯第一次遇到薩拉時,薩拉正站在浪濤洶湧的海邊長堤上。」景川跟在阿雯的身後說,「查爾斯走向薩拉,薩拉回過頭,查爾斯便被薩拉迷住了。」阿雯回過頭來看著景川,臉袋因羞澀而顯得緋紅。她笑了,他也跟著笑了起來。他們臨走之前,海面上升起了海霧,大海變得波濤洶湧。他們一起看向遠處的大海,那片海有著神秘而美麗的魅力。一種懵懂的情愫在兩人之間生發,並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顯得敏感而親切。 (七)一天深夜,景川接到了祖父病重的消息。爸爸安排好珠海的生意後,帶著景川和媽媽踏上了歸鄉的火車。那列氣喘籲籲的火車載著神情各異的旅客,穿越了中國的大半個版圖,發往一個終點叫家鄉的地方。景川第一次坐火車時,充滿了無限的期待。他想象著那個未曾謀面的地方,心裡慌慌張張的。而再次踏上回去的旅程時,心底還會莫名的發慌。好像從起點遺失了很多東西,需要回去和它們說再見。火車沿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軌道不知疲倦地繼續前行,載著各懷心思的人兒駛進了幽深狹窄的隧道,穿越了不同姓氏的村莊。路途中有人上車,也有人下車。上車的慌慌張張,下車的從容不迫。淩晨一點鐘,車廂內鼾聲四起。輾轉反側的失眠讓景川心煩意亂,他沿著與列車前行的反方向踱步至車廂的連接處,試圖從漆黑的夜色中尋找一絲安慰,可惜只有零零散散的燈火一閃而過。在車廂內的連接處,景川看到了一個男人,似曾相識。他倚靠在火車的一側,一支接著一支地抽煙。毛呢衣領聳立在肩頭,雙手交叉在胸前,貼著頭皮的頭發一絲不茍地梳至腦後。他像一尊雕塑一般望著夜色出神,如果不是嘴角徐徐燃起的煙霧,景川肯定會誤解他。他向景川轉過頭來,眼神交匯間,他們各自向對方點了點頭。景川發現,自己並不認識他。景川透過另一個窗口,開始像他一樣盯著夜色思考著一些無關緊要而又理所當然的事情。不知過了多久,景川再次來到車廂的連接處,試圖要尋找什麼,卻發現那個陌生男人已經不見了。景川沒有看到他回到車廂裡,也不知他是否已經下車,唯一知曉的事實就是他已經消失了。景川開始在這列火車上回憶祖父的一生。祖父平凡地走過了九十個春秋,沒有人對他有任何評價,不說褒揚也沒有貶低。他為人忠厚,待人誠懇,嗜煙酒,勤勞作。好像普通人的一生就是這樣,祖父也一樣。在景川的記憶裡,祖父喜歡躺在屋檐下的太師椅上抽旱煙。那把銅質的煙鍋頭,翡翠煙鍋嘴上總掛著一個絳紅色的煙袋,裡面裝滿了煙絲。祖父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腳旁老舊的收音機裡傳出咿咿呀呀的評書。火車臨近目的地時,天空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的雪花,簌簌地跌落在地面上,火車冒著熱氣,轟隆隆地穿行在風雪之中,急迫地向目的地駛去。在經過了兩個夜晚的顛簸之後,他們終於下了車。站在站臺上的景川感覺到身體異常地僵硬,身體告訴他,景川已經很難再適應這麼冷的低溫。沿著站臺出車站時,景川接到了阿雯的電話,寒暄中抬頭瞥見屏幕上時代在召喚,青春正呼喊的廣告語。一個時代結束了,意味著另一個時代的開始。(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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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胸之香味

王映涵喜歡宮本輝用小說描寫人性,這本《胸之香味》主要是寫關於母親的各種回憶,他曾說因為母親的死對他的小說有所影響,雖然過去他這個兒子跟母親隨著年歲增長多少有些距離。但是後來因為日蓮的文章讓他覺得距離及思念。如果我們不斷的在探討生的力量,是否也能像他可以有同理他能之心?他說人具有報父母恩的心。可是現在的社會新聞太過負面,而我因為罹病多年,一直在父母的保護下成長,雖然也有痛苦負面,讓我有人格障礙依賴,但是,當媽媽中風時,我真的好後悔怕他就此不起。當我看到這本小說,每天都在思念母親,其中有篇寫到失憶的母親懷念父親胸口的體味時,我不禁想到《感官之旅》跟《香水》。有人說我們體內有個梨鼻器所以可以荷爾蒙的影響,但是,我喜歡在媽媽的懷抱中,隨著媽媽的起伏,感受媽媽的心跳,我不知道該怎麼記錄下那沉穩又令人安心的節奏,還有媽媽胸部給我的溫暖,彷彿我又回到子宮般窩在羊水中吸著他的養分般,更加想珍惜他的時光。而他那晶亮的眼睛,時而疲憊時而光亮,有人說我像他,當他不在我身邊時,我看著自己,卻找不到他。總是不安的喊著媽媽阿媽媽阿,媽媽總以為我長不大,其實我只是希望在他清醒時,多在他的懷抱中,在他的氣味中,在他的呼吸中,在他的溫暖中,多待一些溫暖的時光。因為我不想遺憾,不想後悔,我想多珍惜這些可貴的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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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江彧俳句

白千層衣衫襤褸的街頭遊民 擦拭勳章的老榮民光復節 嫁娶預訂連根帶葉的甘蔗 翻看孩子在異國的照片放風箏 拎著開溝三角鋤頭的人土豆 櫥窗貼上十字的膠帶西北颱 全民共享普發現金春意 掀開鍋蓋四溢的鑊氣豐收 套紅花布的木頭矮圓凳嫁娶 擦拭被蒸氣霧化的眼鏡羊肉爐 懸吊於家門口的一串鈴蘋婆 (華文俳句社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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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幸福,總是晚到

■梅姬LU生無可戀,是因為不被愛著,你感受不到愛。轟轟烈烈的愛情被現代人拋棄,人們說那太危險,那太傷。怎知道好傷?當青春無所畏懼,即使知道可能心碎,卻還不知心能多碎,你一定嘗過一回。用盡全力,成為全部,你奉為至高無上,任憑刻骨銘心。後來你又遇上幾段相戀,過去都不要緊了。忘我的愛,你執著過,相信過,終是疼怕了,於是隨波逐流,聽人勸保持距離,不敢了。你還是能愛,你也勇敢再愛,愛一樣炙熱溫暖,還是有凍傷人時,你再次被萬箭穿心,拆開,掉出一地,你把自己關在黑暗裡,熱愛陽光的你一向討厭漆黑,獨自睡覺都不忘點盞燈,你卻懂了人在過度悲傷時為什麼會換上黑色照片。你沒有了顧忌,你不需再為他在意。求生本能如救火般奔去掀開記憶,搜出你被愛過的線索,奮力按下歌曲點播,你需要想起。音樂一下,人聲嘶吼,你顫抖,沒想過會因此慌張,你搞不清楚自己正在發生什麼。是害怕嗎?你以為面對傷痕應是懼怕,當熟悉的旋律蔓延展開,以意想不到的溫柔之姿,淚,流個不停,桌上揉過的衛生紙少算了滴在衣服上的淚滴。你的心空了。烈烈轟轟愛過的證明,從你的回憶走了出來,歌頌虐愛的樂曲還是讓人情不自禁靠近,「拜託奪走我的注意力。」於是你上癮,你把音量調大,大到能完全包裹住你。謝謝曾奮不顧身去愛,謝謝不計代價緊緊抓牢不放,原來曲終人散,被深深愛過,你值得被愛的證據卻原地留了下來,不管時空阻礙,你還能去開啟,當時的一切早模糊已無感,嘩啦湧出的值得被愛,當初的非你莫屬,嘩啦救起你。生無可戀,是因為不被愛著,你感受不到愛。 「別再跟我說道理。」你沒聽懂。眼看火勢越燒越旺。剛開始的三分力道,以五分回敬,對方氣不過,一下子加到九分嗆,到最後句句火力全開,雙方氣焰漲至天邊,你們互相瞭若指掌,你清楚知道一擊斃命的致命傷,當那一端又丟來冷血無情,招招刺中你,你流著血糾結猶豫,是否該發動核武。發火,怎會這般容易。兩敗俱傷的理由即將從嘴裡爆出,誰能瞬間生出智慧逆襲,一把奪下場面,護住彼此的底線。會是你,還是他?往事裡的故人夢見他在哭,濕透醒來,發現雙手環抱著自己,他居然抱著自己,他說當年出走的原因,是窒息,年輕時自由要得太多,之後再沒人到過他的心口。你一直都懂,所以後來的你總是努力阻止遺憾。難聽的話一句句把你拉回現實。他在你面前,說著他不要了,所有關於你的事,全成了他最討厭的事。他不知道堅強其實多難吧。他篤定事情不是一體兩面,事實只有他感受到的那一面。你怎麼說你的立場,他一概當成狡辯。不在意的人,何必聽他說。屏蔽將來的期待,坐立難安,風一吹,兩人分別往後栽進往昔,過去不堪回首,可你吃力地學習著長大,犯錯不是錯,你們已盡力不再出錯,別再鞭了。事情怎麼都想不通,你怎麼想,都不通,通不到你想要的意思去,你不肯接受,只好反芻著苦痛不停手,任由自我被耗盡。女人被賦予的細膩,本用來誕生並延續生命,沒人問過我們想不想,悲傷時刻真的不想。眼淚並非起因愛哭,是一次次勉強地縮回去,再也放不下,眼眶含不住,心裡裝不下。門打開的聲響,鑰匙噹啷,每每你像隻驚弓之鳥,你只好摀著臉,閉上眼。你從不知自己也有躺平的慾望,驚人。當魂被敲散了,竟只能靜靜等待。你試著提起自己,赫然驚覺,心並不願意,你還不想。別碰我,我還沒好,我還需要時間,我不允許,給我放下。你寧願陷著,聽著撕心裂肺的搖滾樂,不確定算不算治療,但你明確收到來自自己的聲音。坐起身之時,我就必須鼓起勇氣了吧?就需要去面對吧?就要承認他說的吧,可是,他說的話很可怕,我無法再假裝什麼都能抵擋下,明明我會怕。 需要呵護的時候,就把自己變成需要呵護的模樣。據說沸騰的情緒九十秒後便會開始消退,你學會將狗血劇情只在腦中上演,一分半的時間裡,你只是看了一齣戲,將腦袋塞滿各種光怪陸離,盡情發洩,只要撐住,時間一到你就能勇敢打破假象,讓心恢復平靜,成功守護住自己。心口不一的人會生病,紛爭不斷的我們是病人,愛人傷人,成了病人就老實有個病人樣,不再藏起脆弱,抹去偽裝,他不是壞人,不會對蒼白的人下重手。我們是怎麼了?愛一個人怎捨得他受傷,怎會親自傷害他,相愛時的好仍然溫熱,不再擁抱的身子卻冰冷,怨念為何深刻。感謝本不該短暫,還愛著,怎能輕易失守,你在乎他,受他的悲喜牽動你的喜悲,不更該照顧。當關係建立在索取需求,有形的資源,無形的供給,想從伴侶身上獲得些什麼才易爭執爭奪,如果你們愛得純粹,你愛的是此人,是整個他,也就沒方方面面的計較,你會心甘情願去選擇,利他,你希望他幸福的啊。 每日確認,愛人,被愛,你都沒遺漏。以前想法膚淺,覺得適婚年齡未婚,必是藏著不欲人知的秘密所致(笑),單身至今才知曉,是現階段的我傾向自我,重心擺不相同,團隊技能仍琢磨中(笑)。草率的愛使人飢渴,過於氾濫直接將愛淹滅,今天做出付出,享受了他的好,達到每個人滿足點的飽和式愛情,適量剛剛好。晚到的幸福更豐盛,經過誓言鑑定,婚後緊密感更勝於戀愛。頭一次看到女主角求婚,不敢置信,我激動不已,淚流滿面,還是學生的我根本不明瞭自己的哭點,怎麼會是!?我以為只是太過震驚。近些年越流行女方主動,每一遍都還是大感訝異。好奇心作祟,於是將自己代入求解。那是什麼樣的心情……回顧全程,揪心的昔日,他了解,兩段人生自此交疊,必有更難嚥下的,也會有超出幸福的,他都要擔起了。迫不及待要更多你們的愛,牽著你,護著你,不離不棄,下一輩子長的決心,成人式的決定無關後悔。多麼重大的意義,他不禁發抖。我揣摩著這項不簡單的任務。問出你要不要我?心中不會有個確定,你得無比勇敢,眼前站著一生摯愛,女人也可以坦率開口爭取,當你要定了幸福優先,剩下的都是其餘。內心的篤定,一遍比一遍大聲,你明白即將來臨,屬於你們的紀念時刻只需兩個人在場,為永恆存在的兩人空間。往後的時間裡,你不想再往確認彼此的問號上兜圈,只想盡情地寵愛另一半。我們的未來有我們,我們就是我們的未來,現在,我願意交出自己,從此是你的了。「你願意用這枚戒指,跟我求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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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文學院手記/留下一枚悲傷的徽章

■林宇軒今(2023)年三月,「台灣文學家牛津獎」公布第二十七屆得獎者為泰雅族作家Walis Nokan(瓦歷斯.諾幹)。「牛津獎」自1997年創立,由真理大學台灣文學系主辦,目的是「表彰對台灣文學有巨大貢獻,長年執著、熱誠犧牲奉獻之作家」。綜覽過往的獲獎者:巫永福、葉石濤、鍾肇政、林亨泰、王昶雄、陳千武、吳晟……無一不是文學史極為重要的作家,而今年的Walis是繼田雅各之後第二位獲獎的原住民作家,對「牛津獎」來說意義非凡。值得注意的是,「牛津獎」每年除了綬予獎牌和獎金,還附帶作家主題的「學術研討會」,活動邀請長官致詞、研究者發表和講評論文,今年國立台灣文學館館長、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董事長都受邀出席。讓我們把鏡頭移到一篇今年六月引發討論的臉書貼文──文中公開披露有位大學生被「某位大師」性騷擾,留言處有網友指出加害者就是Walis。六月底,Walis在臉書發文回應:「本人作為泰雅族群的孩子,以RUTUX(靈魂)之名起誓:在2021年,以及之前、之後,我從未對一位20歲的女大學生進行性騷擾。」七月初,當初發布指控貼文的作者再度發文、釐清事發經過:「聚會期間,我就發現你一直試圖灌A同學酒,詳細使用的語言我不記得了,但記得是有貶低跟歧視性的語句。後來,我至長桌另一側的飲水機倒水,一轉身,就看到你正摸著他的身體。」而後,當時在事件現場的阿美族詩人嚴毅昇也發文、提供另一個視角的說法:「當時瓦歷斯.諾幹很靠近那位學生說話,幾乎是貼身的,學生講話快哭出來的樣子,還說了『很累…』之類的話,然後擁抱了一下,我以為瓦老是在安慰學生什麼。」在這幾個月期間,相關騷擾事件的表單陸續蒐集到數件針對Walis的投書。今年度的研討會,我以〈溢出邊界的書寫:Walis Nokan跨文類意識的生成〉為題宣讀論文。我並不是第一次在「牛津獎」發表,也因此而了解真理台文對整體活動的用心。不過,一個事實並不會抵銷另一個事實:站在主辦單位的角度,為「疑似加害者」加冕其文學成就是否正確?在得知指控後,是否應當延期或採取其他措施?站在發表者的角度,自顧自地發表論文是否正是一種默許的共謀?討論作品美學問題的同時,是否意味著忽略了作者的品格問題?當然,這些疑問都不只是一個念頭的事,背後牽涉著種種考量:獎項的定位與目標、已經投入的許多成本、文學界的人際網絡等。看著臉書上的貼文,我在「牛津獎」的活動前後思考了好久、好久。今年度「牛津獎」頒獎前,真理台文因招生困難而面臨可能停招的挑戰,席間有師長鼓勵「真理台文有困難,整個台灣文學界都會來幫忙」。這樣的說法固然幫身為社會弱勢的「文學」打氣,但當同樣身為社會弱勢的「性騷擾受害者」有困難時,有誰會來幫忙?誠如石牧民老師所言:「瓦歷斯.諾幹不需要牛津獎」而「涉嫌性騷擾的受害者則需要被看見」。以下節錄Walis名為〈尿液〉的微小說:訣別了軀體的尿液,他抬頭尋找拋棄他的窗口,只見灰黯的天空彈奏悲愴的低音鼓,他左顧右盼,看見悲傷慢慢緊縮過來,最後將他包圍起來。他只好遁入溫暖的泥地,留下一枚悲傷的徽章──?在這些文字的濃密象徵徘徊逡巡,我深知任何人(包含自己)可能都並非沒有任何瑕疵,但求所有疑似受害者都能對等發聲,釐清真相並獲得應有的公道。對於這些紛擾,此時在書桌前的我除了繼續修改論文,同時也對自己在學術發表紀錄留下一枚「悲傷的徽章」而深深自省。(本專欄作家為台大台文所、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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