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薛西弗斯育嬰留停之夢

■一靈醒來仍做個熱愛生命,厭懼死亡的人。薛西弗斯是人中聰明之聰明者,他因蔑視眾神而受罰──他得在熱愛的塵世裡反復無功徒勞地勞動──沒有止盡的無期徒刑:這人費盡全身力氣,鼓動所有肌肉,推動巨石滾向山頂。山頂一到,巨石迅即滾落。緩慢遲遲推,沉重又沉重,一次又一次重回,一次又一次出發。他和巨石像孿生兒更像連體嬰,遠遠看會誤以為巨石在前拖他上山。只在巨石滾下,薛西弗斯才有獨自下山的身影,直到再次推動巨石上滾。這次他如往常獨自下行,累了,迷轉路,打了個盹。醒來,有啼哭聲,他泡奶粉,試溫度,換尿布,準備口水巾,調整姿勢,餵奶,和小嬰兒玩,哄嬰兒睡;啼哭聲又起,泡奶粉,試溫度,換尿布,準備口水巾,調整姿勢,餵奶,和小嬰兒玩,哄嬰兒睡;啼哭聲又起,泡奶粉,試溫度,換尿布……。哄睡嬰兒後,這次他如之前注視小嬰兒睡顏,累了,沉沉昏了,打了個盹。夢見自己走在山路上,讓巨石領著,向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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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與白沙山莊結緣

■張育銓或許是一路遇得良師協助,「我想成為一名教師」這樣的憧憬大概國小時就有了,能進師範體系的學校就讀更是自幼的夢想,但後來因緣際會就讀位於台中的中興大學,直到修習教育學程,才算跟教育搭上一點橋梁。大學四年級,兵荒馬亂的趕畢業,我發現所需的學分必須到外校才能完成,也才能往下一步實習走,對一個性格粗枝大葉的人來說,真是步步驚魂、關關險阻。我寫信到各校的老師,懇求能有跨校修課的機會,甚至連當天從台中奔波回老家台南舊縣,再跑去市區成功大學修課也在考慮範圍內──人若被逼急真會被激發出各種可能。後來,我聽一樣處境的同學說彰化師範大學能修課,便跟著一起到彰化師範大學修習「老子」課程,由周益忠老師開設。原以為彰師離台中很遠,沒想到車程只要半小時。還記得第一周初次跑校際選課的繁瑣流程,來彰師遇見大雨,我滿身被淋得狼狽,捏著選課單,心懷忐忑入教室,才見到益忠老師本人。課後,老師很慷慨親切的答應請求,我才總算鬆了口氣。雖然過程波折,但轉念一想,能去彰師修老子課,也是種圓夢,或許是「自然」感召吧。益忠老師雖久年教書,卻仍精神奕奕,充滿熱情,講課時,他能綰合時事和老子思想,使文本不只是純粹的解釋詞句,而有了更多解讀的可能性。在來彰師之前,我對老子的印象仍停留在大二文學史、大三思想史內的基本概念,但唯有像這樣修習,老師帶領我們讀過一篇篇哲思,才能夠有所涵養,才能摸出「老子」的脈絡。逐漸,我從老子的課程,在老師身上感受到了對學術學理的熱愛、對學生的用心良苦。老師提議期末要請各位同學一起吃飯,聊天、認識彼此,也希望疫情能早日結束……都讓我相當感佩:有學術熱忱,有師生互感,這真正是「師範」呀。我開始享受來彰師的每個周一下午,從中興徒步至台中國資圖,搭101號公車,到彰化原住民生活館,穿越巷弄,感受彰化小鎮式的祥和,山就在近處,大溝內水流不停。我總因坐公車提早到,有餘裕能仔細地觀察著彰師附近的住宅與店家。校門口有家「牛媽媽」茶飲,成為了最愛。快上課時,我才進校園,筆直穿過白沙大樓,去最裡面那棟的文學院。文學院的建築設計頗有書香古味,我常在彰師文學院的樓梯間,觀察後面的山壁,好近啊。對一個生長於台南海邊的人來說,感受頗新鮮。風吹起來時,樹真能成山之濤,鳥鳴才會愈發愉快。在讀大學的期間,我不曾想過可用這種方式踏入師範的校園,與彰化結緣。每當我南返回故鄉時,在國道客運上也不禁引頸望窗外,我能看見彰師的校園,想起我在這裡修了老子的課程,這是多麼美好的記憶。而,為何彰化師範大學內的建物要命名為「白沙」呢,有何淵源?某天放學,我很好奇,找到地上石板寫有段解釋,如今有點忘了,但記得回首望校園時,留下一句印象:「所有白沙都是夢想的星子」。在這座依傍在山邊的美麗莊園,我成了一個短暫的白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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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鯉魚表哥(上)

■吳建衛1我知道表哥一定又去了竹林裡的池塘,最近他老是一個人,像是有什麼心事擱著,見了人也是一語不發,不像以前,還會領我同立桓表弟一道去學校放風箏,他說他喜歡看風箏自由自在的飛,有時候卻想線的這頭是縛它的人,也想把線扯斷,可以遠遠地看風箏從高處飄走又落下。不然,就糾集村裏的孩子打躲避球,弄得一身是汗,就到北港溪的支流去泡水,我在水裡看他,水深只及他的胸膛,往往要蹲下去才能把頭髮弄濕,一伸出頭來,我發現他真是瘦得可以,難怪有人喚他「竹竿」,而我們都喊他「鯉魚」,緣於他叫蕭立瑜,妹妹喊錯,我們也就跟著喊,他也不以為意,反而好像很喜歡似的。我遠遠就望見他端坐的背影,我拉開嗓門喊:「表哥,舅媽叫你回去吃晚飯。」然後氣喘吁吁的跑近他,他用食指立在閉著的雙唇中間,叫我輕聲點,別趕走他的魚,我放輕腳步,慢慢的顛過去。提起他右側的竹簍,水就從裡頭蹦射出來,活像是節慶夜的煙火,大略的數一數,有十來條,大大小小的,都是吳郭魚,我坐到他的左側,跟他一樣專注的看著魚標,那樣一沉一浮,忽東忽西,真像是一尾活生生的小紅魚。我疑惑的問他:「怎麼只有吳郭魚?」他斜眼過來,嘴角掛著笑:「這池塘裡可能只有吳郭魚!我覺得自己就像這些魚一樣,想跳也跳不出去。」「魚?鯉魚?」他重重的點頭,說:「嗯,鯉魚!」我的思緒在鯉魚上打轉,卻想起這樣一個典故來,脫口而出:「鯉魚躍龍門!」我終於知道,他對自己綽號的喜愛,原來背後還藏著大志氣,希望有一天能夠躍龍門,只是不知道他長大想做什麼?我問他:「表哥,你將來要做什麼?」他想了想,忽然從口裡蹦出兩個字:「船員!」我想船員有什麼好?爸爸是船員,一整年都看不到人影,海上風浪又大,媽媽一天到晚都在擔心,說絕不會讓我們兄弟去當船員。表哥看我一臉疑惑,卻反過來問我:「你呢?長大要做什麼?」我肯定的告訴他:「老師。」他忽然大笑:「蠢蛋,當老師有什麼好?成天跟一群小朋友玩,學生在你面前喊老師,喊得多動聽,背後卻替老師取綽號,你想每個人取一個,你受得了嗎?」我也覺得他說得蠻有道理,我也不知道長大要做什麼了。他接著說:「我不喜歡待在家裡,我爸爸不是賭博就是喝酒,清醒的時候,不是找岔打我,就是對媽媽大發脾氣,根本不講道理。」眼瞳閃著淚光。我不敢再搭腔,只有望著遠方,遠方是一抹夕陽,映著蘆葦花,可以感覺金光正急速的穿越時空,夕陽短暫,人生又何嘗不短暫?我一直都很崇拜表哥,每次月考都拿獎狀,把一面牆壁都貼滿了,不像我每一次都考十幾名,媽媽看了成績單總是搖頭,不說話,老師也說我好吃懶做,上課不專心,想到這裡,我問表哥:「大家都說你整天都在玩,為什麼每次還能考第一拿獎狀?媽媽也要我向你看齊!」他開始笑了起來,開始咀嚼過去的光榮風采,說:「誰說的?我又不是天才,那些人就喜歡誇海口!」接著慢慢的收起釣魚線,把魚鉤掛在竹竿釣頂端,然後從中間拉線,打得竹竿啪啪啪的響起來,從水裏提起竹簍,看魚兒翻滾、跳躍,就把牠們全部傾入水裡,一下子,魚兒游離的游離,探頭的探頭,整個池塘熱鬧起來,他的嘴角也泛著微笑,從他立起的當兒,我才發現他坐著的,原來是一本沾滿水漬的英文課本。一路無言。2暑假結束,表哥跟著媽媽和我們一道回故鄉花蓮。他上高中,我唸國中,夜裡就跟我一起睡,並且指導我作功課,卻很少看他像以前一樣開懷大笑,我知道他還是想著船員那一回事,不過舅舅跟他說,什麼都別想,沒唸完大學,就要打斷他的腿,難怪他整天鎖著眉頭,眼睛老是呆滯的看一樣東西,好像要把它吞下去才痛快。星期天早晨,我帶他去看海,路上他騎腳踏車載我,車聲唱出「七七卡」的節奏,我可以感受的大海對表哥的誘惑力。臨著太平洋,正是漲潮時刻,海浪拍擊沙灘上的岩塊,掀起一朵朵起伏有致的白花,教人看了真想一躍而下去擁抱它;太陽染著遠處的浪濤,暈染成一幅橘色水墨畫,慢慢蒸騰而上,有雲低低的簇擁,天邊的雲彩變化很大,一會兒紅,一會兒紫,又一會兒黃;人生也是有平淡,也有燦爛。我自己已看得驚奇,卻忘了表哥在身旁,轉眼看他,他正望著遠方的魚帆出神,嘴裡忍不住的讚美:「太美了!」我問他:「我們花蓮的海夠瞧吧?」他說:「真美!」眼睛一直凝視遠方,不再說別的話,我則為自己的愛現覺得無趣。回途,他放慢了騎腳踏車的步伐,緩緩的說:「人活著就要活得轟轟烈烈,要像你們花蓮的海一樣,不要像我們鄉下的漁港那樣,浪,沒有大浪;風,沒有大風,無風無浪,是什麼人生?」說的是實話,只是我覺得有些似懂非懂,什麼是轟轟烈烈?什麼是無風無浪?往後的日子,表哥常常邀我去看海,他的笑聲常可以同大海比遼闊;夜裡輔導功課也特別起勁,常拿有趣的比喻,來解釋語詞或演算幾何問題,惹得我嗤嗤的笑起來,他卻一本正經的說:「不是光笑就可以解決問題,還要靠雙手去做,我說笑話,是要你記得牢,不要以為我在跟你開玩笑。」我聽了趕緊動手去寫,果然不再有那麼大的疑難,我真心感謝他。四眼田雞林靖哲,在班裡和我最相熟,比我矮一個頭,臉龐肥嘟嘟的,做起事來總是慢半拍,看他那個滑稽樣兒,不只老師看到他笑嘻嘻,我也打心裏喜歡他;當我把我的「秘密武器」告訴他,他樂得嘴巴都歪了,更像是小彌勒佛,還興沖沖的跟我說:「我到你家去,讓你表哥一起補習好不好?」這樣一個好朋友,我怎麼敢拒絕,只是沒問表哥肯不肯?晚上吃過飯,林靖哲挾著英文和數學課本就跑來了,一副很誠懇的表情,我看了就想笑,表哥看他一眼,笑著說:「你來這裡可以,但是別跟小賢一起胡鬧,不然我就兩個都不教囉!」他點點頭卻沒有笑容,我知道他一定以為表哥很兇,心裡開心卻不敢笑;多一個好朋友來一起上課,我的興致更高,表哥也顯得精神抖擻。而日子就在這樣快樂的時光中,悄悄的流過去,不落一些痕跡;在表哥臉上,英俏的短髮覆著瘦削的臉龐,顯得俊俏英挺,我發現他是一個小大人了。3我從睡夢中被一股寒氣逼醒,才發現我的一雙蘿蔔腿全露在外頭,趕緊往棉被裡縮,看看腕錶,六點零五分,時間距上學還早,正準備再小睡一下,卻發現表哥已不在床上,這麼早,又這麼冷,他會去哪裏?去看海?不可能;去上學?不可能,他告訴我他們已經放寒假,疑惑歸疑惑,我還是又睡著了,還做了一場短夢,只覺得自己在夢裏飛呀飛的,忽然媽媽的聲音劈面而來,我又睡過頭了,不過,我喜歡趕路上學,又緊張又刺激。晚上,媽媽告訴我,表哥和幾個同學去打工,我還是同小胖一起溫書,等表哥回來;可是少了表哥在旁,好像沒有那種讀書的氣氛,而打哈欠卻像是一種流行病,書唸得不多,哈欠倒是挺多的,小胖終於忍不住瞌睡蟲的咬噬,回家去了。我上床的時候,表哥還沒有回來。從此以後,我便很少看見表哥。寒假開始,更覺得無聊透頂,不知道要幹什麼?媽媽說我像掉了魂似的,整天晃來晃去,我不理睬她,只顧著畫船兒、想爸爸,不曉得今年過年能不能看到爸爸?他回來會不會忘了我的水手帽?直到除夕前一天,爸爸回來了,表哥也回來了,爸爸媽媽一直勸表哥回鄉下過年,他卻不斷搖頭,我們知道他心裏難過,實在也不忍逼他,也就請他留下來跟我們一起過年,希望這個新年能帶給他一點快樂。年夜飯,只見表哥不愛說話的嘴,把食物嚼得滋滋作響,表現出短暫的快樂心情,把內心的憂傷隱藏起來,其實我們都知道他的內心如冷水澆淋一般,想熱也熱不起來。爸爸儘講一些跑船的趣聞,我們笑,表哥也跟著笑,妹妹突然問:「表哥,恭喜發財,紅包拿來!」並做出伸手狀,被媽媽瞪了一眼,妹妹趕緊把手縮回去。表哥卻笑著拿出兩個紅包,說:「有有有,恭喜發財!」我跟妹妹一人一個紅包,是他硬塞到我們口袋的,大家開始感受到過年團圓的氣氛,也呵呵的笑著,笑聲很遼闊,幾乎掩蓋了外頭此起彼落的鞭炮聲,還有火鍋熱滾滾的聲浪。飯後,表哥說他頭暈,已先入房就寢,我和妹妹邊試新衣邊玩鬧,新年跟平常的日子沒什麼差別,不同的是紅包、新衣,還有歡聚一堂的喜樂。「這孩子也怪可憐的,你有空也勸勸大哥!」我聽到爸爸感慨的跟媽媽說。「唉,我也不是沒勸過,小孩子沒什麼錯,不需要動不動就打,可是大哥就是不聽,我知道他也不好過,好好的一個公家差事,被賭博給害了,每天藉酒澆愁,然後拿孩子出氣,大嫂也是忍氣吞聲過日子!」媽媽說著說著,眼眶濕了,臉上也掛著無奈的憂戚。爸爸嘆了一口氣,把過年的氣氛壓入在冷幽幽的愁雲中,說:「總不能這樣下去啊,最後受苦的還是無辜的孩子。」入睡前,我為表哥祈禱,希望他能夠快樂起來,卻發現床上的他,一張臉已經被淚水浸得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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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胡同俳句端起盛高湯的茶甌 潤餅迎來小販打板子聲 春暖斜陽春分 門楣掛上太極鏡喜燈化妝了紅彤彤的臉龐 壽桃塔花朝節出遊的仕女 九曲橋愚人節 烏俄談判桌下的伏特加耄耋老人剛戴的假牙 壽桃臂彎掖著小石獅 培墓墓縫尋到幸運草 發粿長廊上的紅樓夢連環畫 牡丹龍眼乾 山后工寮的裊裊炊煙(華文俳句社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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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致我的父親

■南峽那天回到家,已是上午十點多,媽媽氣急敗壞的跟我說你還在睡覺,一直叫你都叫不醒,而你還沒吃早餐,沒吃早餐就無法吃藥,這可要怎麼辦?媽嗎的焦急全寫在臉上。我到你房裡看你,你已坐在床邊,正奮力的要爬起,可是試了幾次,仍舊徒勞無功,我私忖著要不要上前幫你一把,畢竟你雖是生我、養我的父親,但是我跟你非常的生份,生份到我要上前扶你一把,都要覺得遲疑。我終究還是向前扶了你一下,畢竟就是遇到陌生的老人,我也會這麼做,何況你是我的父親。我看到你腋下的衣服破了,扣子也沒扣好,這可不是從前的你所能忍受的,可是現在你竟無視它的存在。而後你巍巍顫顫的走到飯廳,開口跟我說了我聽不懂的話,我發現你的假牙沒有裝好,還沒坐下椅子,椅子上就已滴了你的口水。而後你又講了五六遍,我還是聽不懂,我害怕,一直沒有耐心的你會不會發脾氣,又對我破口大罵說我臭耳聾。後來慢慢拼湊,我總算明白你的意思。而我又再次近距離的看了你一遍。從前的你,要出門前總會先洗澡,把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還會往臉上擦面速力達母,這是你慣用的保養方式,而後再用髮油,往自己濃黑的頭髮抹出漂亮的髮型。可是現在的你,衣服寬鬆,褲子穿歪了,頭髮凌亂,白髮雖不多,但卻已可以看出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與先前的你是判若兩人。我一直很氣你,氣你永遠把自己擺第一位,愛自己勝過愛家人,只要自己舒適,不管你的妻兒吃苦受罪;也氣你在你的生命中,除了你自己,唯二看重的就是你的手足和朋友,只要是手足和朋友需要幫忙,你總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也氣你的不成材,讓我們在親戚間受盡冷嘲熱諷。也氣你將家庭,全丟給我那識字不多又無知,又重男輕女的媽媽來打理,以致於大哥被寵壞了,原本應該是家中頂樑柱的他,變成親戚、街坊鄰居茶餘飯後的談資,讓我們頭垂得更低了。你回家就是大爺,家中大小瑣事,你一貫的態度就是不入於耳,更不著於心。你的休閒娛樂就是喝酒和打牌,只要不出去喝酒打牌,你在家就是皇帝,除了媽媽,就是我們幾個女兒全聽由你差遣。看不順眼、不合你意,三字經、五字經就如同連珠炮,從你的口中罵出來。沒有人可以挑戰你的權威,敢說你一句,就要被掃地出門,我們一直都是噤若寒蟬。所以除了媽媽外,我們都寧可你去喝酒打牌,這樣我們的日子可以好過些。可是看看現在的你,我還能氣你嗎?你還是很愛自己的,懶得起來上廁所,就包紙尿褲;走起路來腳會不舒服,你就不想走;懶得拿衛生紙,就隨意亂吐痰;只要不合你意,即便你已氣若游絲,依舊會罵人。你自己跟醫生說的,一天24個小時,你有22個小時是躺在床上的,因為對你來說躺著是最舒服的。但是要活就要動,你這樣不讓自己吃點苦,苦的是那半個多世紀以來,被你叫做「青瞑牛」照顧著你的媽媽,但最終害的也是你自己。很多醫生都說,你沒有什麼大病,就是欠缺走動,以致於抵抗力愈來愈差,下肢愈來愈無力。我承認我一直很氣你,但現在氣你的是,氣你即便現在都已經手腳不聽使喚了,依舊還是要當大爺,不想動、不要動,你把自己侷限在一張床上,隔絕自己的生路。我可以不氣你了,但可以請你勉強自己起來走路好嗎?你不是還要看你唯一的內孫結婚嗎?我只愛自己的父親啊!你過了大半輩子的好命人生,但是人活得就要活得有尊嚴,有目標,躺在床上讓別人服侍,這不是好命哪!父親你知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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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好在我們有文訊

■劉靜娟朋友說她輾轉從文友口中才知道某前輩作家走了,義憤填膺說,報上多少也該提一下吧。我說你是昨天才出生的嗎?多年來作家本來就不是媒體關注的對象,他們追的是影藝人的生活大小事。「好在我們有文訊,可以在那兒知道很多文壇的動態。」《文訊》40歲了,原先,它的文藝性不強;20年前卸下政黨色彩,走過坎坷的路,如今才蛻變成為舉足輕重的雜誌。它做的不只是刊登文藝作品,辦研討會,也做史料工作,記錄、保存作家、文化人一生創作的精華;還要辦活動,把老少作家「箍」起來。……多虧《文訊》,退休後的我不至於和文壇過於脫節。從書評知道最近有什麼新書、好書;從每期精心策畫的專題,知道一些我不熟悉的領堿;從〈人物春秋〉看見一些後起之秀。當然,很遺憾,也知道作家的凋零。有些作家多年不曾聯繫,在《文訊》上讀到他/她們,心中有一股暖意,「別來無恙,各自安好,你跟我一樣,還在創作喔。」我也很喜歡讀作家的〈文學夢〉演講記錄,從中了解他們之所以成為作家的心路歷程和各自的「創作祕笈」。有時,我會像文青那樣重點畫線,甚至抄下特別打動我、引起我共鳴部分;藉以打磨一下退化的記性,也享受手寫的溫度。相對於年輕人園地的〈草原副刊〉,還有與資深作家朋友們最切身相關的〈銀光副刊〉。在文人苦於發表園地有限的時代,《文訊》開闢這個專欄,讓老作家有專屬的園地,無疑提高了創作的意願。我個人也受惠這個專欄,在台語文摸索著找園地的時候,獲邀開台語專欄,我才能很有興致地一篇一篇持續書寫。朋友之間有時會聊到這期《文訊》誰誰的文章寫得真好,哪一篇報導擲地有聲,然後就有人說你怎麼比我早收到雜誌?我家還和《文訊》同一區呢。「我要去抗議!」大家都急於讀到新出爐的雜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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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河床裡的那口老井

■曉弦在仁莊,總能看見 一些長相樸拙的六邊形的土井 井中,鳥聲驚擾的井水微漾 多像姑娘濕潤多情的眸子 甜柔的吳儂軟語,閃射出 綠肥紅瘦的繾綣而我有幸撞見,曾這口沉潛於河濱的 老井,它像一個被廢黜的皇帝 在歲月的深處孤注一擲,而非 獨自終老,叫人想起 民國廿三年的那場乾涸 龜裂的水鄉,再沒有往低處流的水 而蹲守河床之老井,一滴滴積攢 維繫整個仁莊生命的潺弱的水聲作為仁村最後的守望者 你張大六邊形大嘴,海綿似的 吮吸著,上天降於在星夜的甘露讓人想像,有人未雨綢繆 把你從陸岸移居于小河的窪地 並用齊齊挨挨的青瓦,壘成 靈蛇般呈螺旋形上升的井壁 你真像神奇的天書 每天被魚、蝦、蚌們閱讀 又似一截永不破土的竹節 讓人領略,竹葉般的情韻……虛心又虔誠,固執而堅持 終於發現 駐紮於時間深處的你 是一根讓大地疼痛不已的 不設防的歲月的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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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草的願望

■周玫良在這個特別的日子,我想寫一封短信鼓勵小草。親愛的小草,妳好棒!好想給妳一個大擁抱,這些年來,一路顛簸,妳仍願意給自己精進的機會,於是妳迎來許多值得歡欣鼓舞的成績。雖然收穫微不足道,但成就感已戰勝自卑,終究沒有辜負這些年來對寫作的執著與熱誠。細水長流,像蝸牛般的速度,悠緩敲著鍵盤,從沒想過停歇。在字裡行間長出夢想的翅膀,翱游天際,乘風起舞,不在乎看起來不起眼。凡事皆需毅力,心田裡的幼苗經過光合作用,已挺拔出一葉葉的新綠。妳持續用心的澆灌,她會回饋給妳一片綠浪草香。書寫讓生命有無限可能,妳渴望手上這支筆有一天會成為魔棒,隨著思緒走向浩瀚無垠的天空。那片湛藍好美,繼續走,即使前方的路荊棘密布都請不要放棄。堅持大無畏,妳的里程碑由妳決定。小草繼續努力,沒有人可以阻撓妳前進的步伐。渺小無罪,全力以赴就對了。你有多久沒寫信給自己了?跨越知天命門檻,還有夢想豈不快哉。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四平八穩的前進,一定會遇到精彩可期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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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雙週詩集導覽 聽見詩傳回來的聲響

■林宇軒2023年6月底至7月初,共有四本詩集出版,包含去年因〈一袋米要扛幾樓〉而受矚目的洪萬達(1997-)、中國青年詩人王徹之(1994-)、已有多本詩集的龍青,以及活躍於各詩社的靈歌(1951-)。曾自費出版詩集《鹹蛋超人》、文集《梅比斯》的洪萬達,最新的詩集《一袋米要扛幾樓》除了獲台北文學獎、憑藉迷因在網路獲得大量關注同名詩作,詩集更在不久前奪得周夢蝶詩獎。無論是唐捐稱「風格級的作品」,或是向陽稱其「一反以抒情為宗、意象至上的主流詩學」,都不難看出這本詩集的特殊性。全書分為四輯,第一輯選錄了幾首舊作、呈現出洪萬達較前期的風格,如〈保固期限〉:「爸說所有放進冷凍庫的東西就是永久不壞。∕∕但他沒有說∕大家的心是熱的∕全部都會壞」;而第三輯「之街」的詩系、第四節長篇「戲劇詩」的嘗試,可見其有意走出不同於文學史的新路,值得進一步討論。靈歌的《前往時間的傷口》是其第七本個人詩集,李進文的推薦序〈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報之以歌〉清楚爬梳靈歌的創作歷程,同時剖析靈歌的作品風格,為不熟悉其詩的讀者提供了一個方便的入口。在這本詩集中,靈歌對詞組和套語仔細拆解,創造其中的歧異,如〈吻合〉當中「有些口要別人開了∕你才懸河」、〈等待傷口〉當中「可泣的事物∕有時可割可棄」;而詩行的行數與字數普遍不長的詩型,對讀者而言不會造成太大負擔,形成了其詩易於閱讀的特質。詩集中的詩意不同於多數詩人採取的抒情或敘事策略,而是由詞語和意象出發的想像,如〈我們纏繞〉:「像一條橋牽起兩地的手∕填補了鴻溝∕等待月光來訪時∕冷眼對看彼此∕靜靜撕開流水的傷口」。在台推出《獅子岩:王徹之詩選2015-2022》的王徹之,在中國獲得眾多詩獎肯定,近年更以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之姿獲牛津大學文學博士學位。觀察其詩,多包含了流暢的敘事與眾多的迴行,厚重結構之下的句法帶有翻譯口吻,可見中國青年寫作者與台灣新生代的差異。節錄〈搬家──贈西啞〉一詩:「我知道,下次冒雨出門的時候∕如果我什麼都不會帶走,∕這就相當於說,我沒有完成工作,∕待在原地,等沒人注意我會搬去火星。」除了詩作,從書中兩個版本的自序也能觀察到詩人清楚的創作觀,值得台灣的創作者與研究者比較、關注。龍青的《治療課》是繼《有雪肆掠》、《白露》、《風陵渡》之後的第四本詩集,主題性強烈;書中更收錄了作家創作的油畫作品彩圖,讓詩集帶有互文、跨域的想像。同名詩作〈治療課〉或可為全書定調:「以手指輕扣∕我身體的空谷∕你能聽見∕被蛀光的枕木,鏽蝕的鐵軌∕傳回來的聲響∕∕舊車站,老村莊∕所有在流逝中靜默不語的∕都是∕沸騰過的胸口∕曾緊咬的牙關」透過安排詩行節奏與主題情境,龍青細膩地著筆個人情懷,試圖以詩「治療」疫情後的傷口。綜觀近日出版的這四本詩集,作者都是具備豐富創作經驗的詩人,期待這些多元的風格能被閱讀、被看見,讓詩人真正聽見詩「傳回來的聲響」。(本專欄作者為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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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戰火不及之處

■萍緣阿正無聊而又愜意地躺在排在走廊的病床上,和其他或躺或坐或站的病患一起看著電視。看電視的人們不包括老伯,他趕走一名佔據博愛座肚子微隆的孕婦後,就一臉不滿地看著阿正的床。阿正故意不去看到老伯,想著倘若雙腳還在,他一定要蹺著腳搖晃再吹幾聲口哨。電視上的阿成正哭訴著國際出兵:「我們希望國際社會派兵過來,我的好友阿正還在為保衛國家而戰,你們再不支援我們就快撐不住了。」阿正想起和阿成的約定,只是因為被要提前收租金的房東老伯耽擱而錯過航班。後來老伯把阿正舉報給憲兵,阿正便做為逃兵被送上最前線,即便是刻薄的班長都對他的遭遇感到遺憾。但他也是幸運的,在幾次交戰後都剛好能撿到對應的碎肉把缺失的部分補上。第一次是右眼,裝的時候歪了些,對此軍醫對他說正好可以換個角度。然後是大腦,軍醫又說反正現在換誰的都嘛沒什麼用。接下來的則是右手、腎臟、靈魂、左眼……而最近的一次,則是睪丸,軍醫照樣笑著安慰他道反正他這副樣子也討不到老婆。這回,阿正終於同意了軍醫的話。原本他的雙腿也是能換上的,只是當他問軍醫換掉後會不會再得到香港腳。「我不能跟你保證什麼。」於是阿正讓其他弟兄把腿給塗滿CLP烤了,但凡能分到一口的弟兄都紛紛讚嘆道這就是熟悉的肉味。如果不是看到阿成上了電視,阿正覺得可能這輩子都記不起他。現今見到了,竟沒絲亳感慨,只是咕噥著:「那你倒是回來上前線啊。」老伯正因掉了一片指甲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一臉不滿地一直盯著阿正,一聽此話立刻吼道:「你看人家在國外還幫國家說話,你嘞?不僅當逃兵,現在還在這當裝病,對得起在戰場保護你的人嗎?」「我他媽腿斷了,你告訴我這要怎麼裝?」阿正不屑地回應。「嘖,誰知道是不是你故意的,我那年代還有人故意把手指給剁了呢。」那名只能站著的孕婦叫道:「美國都給了這麼多裝備,你怎麼還好意思在這裡?」老伯轉向向孕婦抱怨:「別說美國了,想來就有氣。花了我那麼多納稅錢買了一堆飛彈,還想炸我的公司,手裡的股票都賠了快五百萬了。」阿正和孕婦立刻尖叫:「閉嘴,你這個疑美論者!」然後走廊上的其他人也加入,老伯又成為了投降主義者、資本家、地下共產黨員、納粹遺毒、恐同、同性戀、廢死團體的一員。每個人都熱烈的發表意見,而後各將老伯撕下一塊,翻來覆去,嗅了又嗅,又放入嘴中仔細地咀嚼。良久,他們才說出檢查的結論:「無法排除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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