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大都會博物館的臺階

■程奇逢 去過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人,都會記得沿著高高的臺階拾級而上,從哥德式柱廊間的大門進入博物館的感覺。這些臺階襯托出大都會博物館的主體建築的巍峨,也讓人們在進入博物館前,先產生一種來到藝術大殿登堂入室的情愫。 而在我的記憶裡,有好多個畫面卻是在離開博物館時,走下十幾級臺階,坐在上面的情景。以前大都會博物館閉館的時間,除週五,週六是晚上九點,其餘是5點半,疫情後,就一律都是5點了。夏日的5點,日頭還高,我會在臺階上坐好久,甚至個把小時,思緒海闊天空。 有這喜好的人不止我一個,幾十級臺階上坐滿了人,有時我還要找尋一個不太擁擠的地方坐下。坐在這裡不是為了休息,大都會博物館裡面供遊客休息的長椅處處都是。臺階上坐的,大多數都是年輕人,穿著色彩繽紛,神情朝氣勃勃,坐在這裡也很有眼福,有很多漂亮的女孩,輕鬆地伸展著她們的長腿。據我觀察,其中外地人,甚至外國人居多,他們興致勃勃地聊著,但並不吵人,特別是在露天裡,我聽不清他們的聲音,倒是看見他們無比生動的表情。 他們在藝術畫廊裡的快樂似乎還在在延續,裡面的東西是凝固的,而外面的一切都在流動,第五大道上不斷有雙層旅遊巴士駛過,導遊用擴音器講解的聲音,連坐在臺階上的我們也能聽到。行人在這段被命名為「Museum Mile」的路上輕快地行走,從中央公園裡出入的人,都神態愉悅。路邊賣畫的小攤販,熱情地招呼著行人。紐約藝術潮流不斷變化,藝術家進進出出,也是一種流動。夕陽微風中,坐在臺階上,很愜意。大理石的臺階與建築是一體的,所以坐在臺階上感覺仍未離開博物館。 臺階下麵的街旁,有兩個賣熱狗的小亭子,有些人買來吃,精神享受已足夠奢侈,物質享受簡單點也沒關係了。再有就是街邊上永遠有一個街頭樂手,吹薩克斯也吹單簧管,根據曲子的風格輪流換使用樂器,可能這些年中國遊客多了,他熟練地吹著「義勇軍進行曲」和很多鄧麗君的歌曲,有時也吹「牧場上的家」、「丹尼男孩」。 當我聽到王洛賓的「在那遙遠的地方」,我心中一陣感動,他的歌一直被唱到了紐約。王洛賓一生歷經坎坷,三次入獄,在獄中被關了18年,但他創作的那些美妙的歌曲,「達阪城的姑娘」、「半個月亮爬上來」、「掀起你的蓋頭來」,被人們一直傳唱。王洛賓去世多年了,但只要他的歌曲仍在感動我們,他就一直活著。正如黎巴嫩詩人紀伯倫為自己寫的墓誌銘:「我像你們一樣活著」。 沒有任何生命可以戰勝死亡,但有人使用詩歌,使用藝術,使用語言作為克服時間,克服死亡的方式,所以奧登說:「時間崇拜語言」。一代代人都記得博物館裡面展出的梵高、莫奈、羅丹,記得讓我們得以永久享受美的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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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讀中文系─夜深忽夢少年事之一二(中)

■林保淳 於是,我進了台大中文系,開始做起了我的「作家夢」。 當時的新竹,其實只能算是偏鄉的小縣,文風並不鼎盛;新竹中學是以光頭、留級聞名的,辛志平校長五育並重,連音樂、美術、體育都考核極其嚴格,唯獨是不重視升學率,說平均是相當平均了,但卻也未對文學有特別的器重。 當時的我,視野未廣、見識不深,誤以為國文科優秀,就代表了一切,而且思想固陋,只知讀國文課本,對課外的文史哲知識的攝取,都牢牢地被框限住,當時有同學在風靡黃春明的時候,我連他是誰都不清楚,最遺憾的是,當時雖聽聞過史作檉老師的大名,但因未沒有上過他的課,所以竟失去了向他請益的機會,只偶爾驚鴻一瞥地看到他那有點仙風道骨的頎長身影。 頂著個「系狀元」的虛名,其實我是「空空如也」地來到台大中文系的。面對著許多大城市孕育的同班同學,甚至是其他外系的,井底之蛙的窘狀,可真是畢現無遺。妄想成空,作家夢碎,甚至連自己該不該來讀台大,都產生了懷疑。 我這一輩子,乏善可陳,但「不服輸」的強倔,是連我自己都有點佩服自己的。 我在一度的灰心、消沉之後,雖比不上古人的椎股懸樑、鑿壁映雪,但真的是用力鞭策自己的,我跑圖書館、聽演講、備課業,甚至開起了從未開過的夜車,在宿舍熄燈以後,就到餐廳讀書,有時索性就帶著枕頭,看累了就瞇睡一會,直到被餐廳砰砰作響的鍋碗瓢盆驚醒。如斯半年,才算勉強恢復了信心。 必須一提的是,我在溫瑞安的鼓勵下,一度參與了他的「神州詩社」,在一群熱心於文學的年輕朋友相互激勵下,漸漸地了解什麼叫做「文學」,什麼叫做「文藝青年」。讀著、看著、朗誦著這群詩友的詩歌和散文,我才知道,以前常得高分的「作文」,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我開始磨鍊筆鋒,新詩、散文、小說,不管是什麼體裁,反正就是寫寫寫寫寫,最後,文字總算是有所長進了,也常能在學校各個學院的刊物,發表刊登一些作品,甚至還有人哄傳我是個「才子」。回首來時路,那一條迤邐蜿蜒的曲徑,走得真是充滿汗與淚的。 「神州詩社」讓我充分了解「文章」與「作文」的不同,這是我的幸事,但更大的幸事是,我終於徹徹底底地粉碎了舊時的「作家夢」。儘管有許多文壇前輩,如司馬中原、蔡文甫等先生對我青睞、鼓勵有加,也曾經得到過耕莘文教院的寫作小獎,還得過一次金筆獎,但是面對一些真正文采飛揚、才氣縱橫的作家,我有自知之明,是一輩子也比不上他們的,寫作,真的是需要有才華的,我自問剛好付之闕如,所以在大三的時候,就決定改易途轍,別走學術研究這條路。   於是,我就成了後來社會所瞧不起的「米蟲學者」,直到30年後退休。 說「米蟲」,這倒不是自我貶抑,而是我親耳聽聞的。在淡江教書的時候,就眼見一個理工系的教授,指著文學院的大樓,「這裡都是米蟲」。想來我也是「米蟲」之一了,而且很可能還是比較肥的一隻。社會觀念常是以「有用」、「無用」判定價值的,人文學科向來也都是被目為無用的。我常拿《莊子˙山木》篇裡的寓言,自我紓解,「無用」,有時也是有「大用」的,「材與不材」,但看觀者的角度。但想來是沒有多少人能懂,或是願意懂的。也罷,無用就無用吧,反正如今垂然而老,想用也是無處可用了。就安之若素吧。 儘管讀中文系是「無用」的,但是卻非常「有趣」。讀中文系,有時是得天獨厚的,尤其是對男生來說。中文系的女生特多,大約佔八成左右。當初我察看榜單的時候,就曾一一細數,平均一個男生,可以「分配」到6個女生,這簡直是韋小寶的待遇了,我可是滿懷期待地想像著左擁阿珂、右抱雙兒的豔事。 可惜的是,幾經挫敗,粥粥群雌,連個建平公主也沒能守得住。   大學時我是住理工科宿舍的,整個男6舍,就我一個文學院,而且是中文系的。讀中文系的女生,向來都被「誤讀」成溫婉多情、美麗綽約的,偶有個幾分姿色,就會被理工科的男生,以蝗蟲式的眼光,形容成貂蟬,所以向來是理工男生聯誼的首選。我在當時可紅了,一天到晚都有人來向我打聽,跟我索借通訊錄,一時炙手可熱,無與倫比,幾乎成了宿舍裡最受歡迎的人物。 記得當年有一位理工科的學生,在《大學新聞》發表了一篇〈文學院男生的壓抑〉,全校轟傳,其中的重點之一,就是女生都被醫科、理工科搶光光,說起來我多少也是有壓抑感的,但當時是堅不承認;終於,大學暗戀、明戀的女同學之中,真的有一個被電機系的男生搶走了,至今還是相當扼腕。多年以後,他們夫婦攜小孩來拜訪,結果不知為何,竟被我的小孩弄哭了,我笑著說,「兒子替老爸報仇」,眾人就是一片笑樂之聲。惘惘此情,我記得,料想她也會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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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西瓜

■陳瑞玲 身穿迷彩服 偽裝沙場戰士 盛夏的傻大個 滿腹子彈不上膛 滿腔熱血迎賓客   紅艷西瓜汁特消暑 幻彩西瓜冰透心涼 涼拌西瓜皮最開胃   果菜市場的大人物 非你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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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讀中文系─夜深忽夢少年事之一二(上)

■林保淳 讀中文系向來是會被人嘲笑的,理科是肯定不行,英文大概也囫囫圇圇,至於未來出路,更是會讓杞人憂心個老半天。但我除了在此都未能免俗之外,卻始終認定,我天生就應該是讀中文系的料。 從小,因為身體的關係,無法與其他的小朋友一樣四處追趕跑跳碰,所以相對有較多的閒暇時間,可以一個人僻處一隅,以書為伴,自顧自地沉浸在文字編織的時空中。 小時喜看漫畫,稍長一些,愛讀武俠。家裡有七位兄姐,也不知是誰愛買書,書櫥中常可翻找到許多古典小說,兩個姐姐喜歡剪報,這些都是我信手可以翻閱的讀物。在小學時代,我已經讀完了原文的《封神演義》、《西遊記》,甚至連其實刪節得很乾淨的「足本」《金瓶梅》,都寓目過一遍。但不知怎的,家裡居然沒有《紅樓夢》和《水滸傳》,直到我上高中時,才自己買來看。 跟小朋友閒聊,我總是會蹦出李元霸、秦瓊、程咬金、土行孫、楊戩、哪吒等名字,偶爾躺在草皮上,仰望青天中飄過的朵朵白雲,我常會跟同伴說,那是孫悟空的筋斗雲、八仙的座駕,他們是要趕去參加西王母的蟠桃大會的。我小時候的思維,是古典小說派的,這肯定影響到我博班畢業後,捨棄思想、文論的專業,一頭栽進通俗、武俠小說的研究領域。 我識字很早,頗得力於玩「尪仔標」的經驗,而更多的是父親藥鋪中琳瑯滿目的藥名,父親經常考我哪一味中藥是在哪一格的藥屜中,而我也常與同伴比賽看誰能先找出指定的藥屜。這使我對文字較具敏感度,小學期間,我是沒有生字的,而許多的成語,也是未學而能流暢使用。所以在我求學的過程中,「作文」一直是我的強項。 但相對地,一碰到「算術」,什麼植樹問題、流水問題、行程問題,絞盡腦汁,還是一籌莫展;當時我最搞不懂的是,有誰那麼無聊,會將雞和兔子養在同一個籠子裡的?至於英文,小學畢業那年暑假,被三哥硬性逼迫學完了四體的英文字母,所以國中開剛開始,初上英語課,26個字母背寫得滾瓜爛熟,也是頗能驕其同儕的。只可惜,自負過了頭,到畢業時還是只能滾瓜爛熟地背寫出26個字母,連在一起,我就無論如何就唸都唸不出來了。 數學、英文是我弱中之弱,所以上了高中,自然將心力都擺放在國文和歷史。高中歷任的四位國文老師的課,我最是興致盎然,無論是文言、白話、文化教材,都聽得津津生味,也多虧他們的悉心指導,還有幾位雅愛文學的同儕相互鼓勵,國文科始終都有相當傲人的成績,「作文」一事,自然是不在話下了。 就高中程度來說,我的文筆算是尚然可觀的。當時的年輕學生,頗流行「筆友」這玩意,我就憑藉著一手還算可以唬人的文筆,「欺騙」過不少女生的感情。儘管這是「自欺欺人」,最後原形畢露的時候,都不了了之,但是光看、光聽到周遭儕友的羨慕嫉妒恨,就不知滿足了我多少的虛榮心。這時候,我已經知道,我注定是要讀中文系的,而且,夢想著成為作家。所以,我決心以讀中文系為我最終極的目標。 可問題也就開始叢生了。當我將聯考前必填的志願表呈遞給父親的時候,父親是拒絕蓋章的。父親一生以醫藥為命,其實最是盼望子弟中有人能繼承他的衣缽,但我的身體狀況,是不太可能讀醫的,何況早已入了文組,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我能讀商科或法科。父親真的是替我未來的生計作考量的,看到我所填的志願,23個,除了中文,就是歷史,而且第一志願就是中文系,當然是雷霆之怒大發。偏生我這個人倔強硬頸,也是抵死不從。父親說不過我,就老遠請了讀師大數學系的三哥回來「開導」我。三哥是我家當時唯一讀大學的,後來去美國拿了個數學博士,平時對我們幾個弟弟雖都很照顧,卻是威嚴有加。他一邊訓誡,一邊開導,內容也無非是「未來如何如何」之類的套語,說得當然是理致俱足的,也代表了一般人對讀中文系的看法。可我當時是吃了秤陀鐵了心,這就是我的「興趣」,我就是喜歡中文,而且,我強調,「只要我努力用功,我不相信我未來不會有成就」。三哥應該是挺欣賞這點,算是被我「說服」了,可父親還是堅持不肯蓋章。我就偷覷了個空檔,趁父親不注意的時候,偷偷開了鎖著的抽屜,將印章蓋上──哈哈,生米煮成熟飯,這下誰也奈何不了我了吧! 其實,在填志願的時候,我原本是想讀師大的,因為教書也是我的志願之一,尤其當初《汪洋中的一條船》的鄭豐喜,給我相當充沛的信心。但是,我的國文老師特地向聯招會詢問,師大是不收殘疾學生的,即使錄取了也沒有用。這使我不得不放棄所有師範體系的志願,改以台大中文系為第一志願。人間世真是非常奇妙,當時師大不肯收我這個學生,可30年之後,峰迴路轉,我居然成了師大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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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微笑先生

■慕溪 那年,我跟著生態營隊來到官田,想要體驗農家田園樂。午後,烈日威力依舊不減,幾乎都曬黑了我們這群都巿人白皙嫩皮。 入口處,有位年輕型男向我們揮手,上半身一襲防水圍兜,下半身卻是破口牛仔褲,洗白的褲腳上猶沾著泥土。滿臉黝黑亮眼的熱情笑容,自我介紹是「微笑先生」。 循著微笑先生的腳步,聆聽解說與導覽,我們踏進這片安穩靜謐,卻又蓬勃熱鬧的生態水塘。池中幾朵睡蓮田田,閃動深淺光影的粉紫與青綠。蜻蛉輕飛,蟲鳥啼吟,細碎腳步聲,重疊著微笑先生輕快的採紅菱歌聲。 我們踩過壟埂,微笑先生伸手從茂葉的水塘裡,拉出一串菱角寶寶,個個露出小巧V形微笑曲線,宛若水塘下可愛的紫色精靈。三兩隻小白鷺飛來,時而輕啄水面,時而單腳佇立,隱士般怡然悠哉姿態。微笑先生雙目深情凝望小白鷺,伸手指著某隻小白鷺,咧開嘴角笑著說:「嘿,他們都是我的好友耶。彎腰農作時,只要一抬頭,便看見他們像戀人般默默陪伴。」 抬頭眺望,在小白鷺的不遠處,是一畝水稻垂釣綠穗,迎風微微彎腰,發出沙沙簌簌的聲響,好像是在謙卑感恩上蒼賜予的陽光與雨露。 彎腰,是偏鄉僻野裡一道美麗又哀愁的風景線。 「種作是老天爺賞飯吃的工作,頭洗下去才知道」微笑先生一臉幽默的說。他戴上斗笠,走下水塘,親身示範半蹲姿勢種作菱角,下半身浸在水底冷得刺骨,浮在水上的胸膛又得承受日曬,烤得汗流浹背。 從科技新貴到返鄉青農,心中經歷多少拉扯拔河,現實要跨越多少困境,總是被微笑先生簡化成簡短數語,彷彿一切雲淡風輕。他簡略地說起,不忍父祖輩耕耘一輩子的田地荒廢,不願這片鏈結童年記憶的土地消失,召喚他勇敢走上這條返鄉務農之路。 隨著時間積累,原先荒廢死寂之地,緩緩轉變成友善生態園地,不但吸引更多青年夥伴加入,也吸引了龜蛙稻鴨飛鳥都來棲宿,終於復育出這片寧靜又熱鬧的無限生機。 走過田埂,來到亭子休憩,導覽告一段落,微笑先生請我們喝自家熬煮的青草茶。冰鎮過後的鮮甜滋味,每一口都是濃郁飽滿的土地氣息。 微笑先生向我們揮手道別,戴起斗笠,踩著輕快堅毅的步伐,伴隨採紅菱歌聲漸行漸遠,樸實曲調猶迴盪在鄉野田間,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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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抑鬱得字

■周稻 十一年前方始,我孑然赴居海外,凍藏多時的後家變和後退休心情,可堪比擬異國寒冬的雪上加霜。 獨在移鄉為移客,未知何日稱安樂。性本易鬱,身處林間,雖有時見鹿與兔於院中冶遊,短暫心喜,更多時候,我是自憐且對外封閉的,於是有了偽隱士的生活型態,粗茶淡飯,作息單調,沒話好說,懶得出門。夜時,寓所外幾近漆黑,因此常發現自己的影子,靜坐在窗格裡,沒有切實的面目,把自己嚇了一跳。 位於美國西北的華盛頓州是孕育波音、星巴克、微軟、亞馬遜的福地,其西半部長年陰盛陽衰,冬無嚴寒,夏無酷熱,又相對多雨,置身其中久了,民眾多不逢雨便撐傘,且習見晌午後才露臉的太陽,這些環境因素卻讓我半喜半憂,過去在台灣老嫌陽光過多,濕氣過重,如今陽光不足,偏多灰濛濛的天空、暗沉沉的光照,叫人打不起精神,一不小心便成了一隻老愛打盹的貓。 有時寂寥如鬼襲身,讓我癱靠沙發數小時動彈不得,有時愁悶讓我昏睡有如最後一眠,醒來彷彿撿回一條命,但我只喪氣地想到:明天又能怎樣﹖ 明天果真沒怎樣。冷色調的屋外、悄悄的室內、彷徨的心,三位一體,似乎要定義我的未來。未來變得難以期待,疑懼就來,即使未年過半百、未見過世面,我也不會願意迎接這樣的新生活吧,那麼,我該有什麼能對得起自己的下半場人生? 有了問號,我開始新的煎熬,但這次是不同的心境與體驗,自願煎熬,是要往有光的地方去,為失望找希望,讓失落有個出落,當我發覺自己又在瞠視暗窗上的熟悉魅影,我想起過去通宵達旦的景象,在那個私密的不夜城裡,只有我和自己的靈魂,我們一起寫本、剪片,知道當天光大亮,我們多少需要休息,作品或已完成,或一宿無成,但夜無虛度,創作的路上,有我的腳印。 這就是了,在前途一片模糊的新環境裡,我尤其要清楚拓下我的腳印。認領的社會,需要時間融入,但我本有的原創力,可不受外界羈絆,於是我向內慎觀,把胸臆裡久抑的渴望和淡忘的理想找出來,有了一二線索後,看見一條屬於我的詩路,竟近在眼前。 若非更早,記憶中我投石問詩路,是在二十郎當時,幾年後在紐約念書期間,獲中央日報副刊登出數首,好生振奮,再後來,在本業創作的路上邁步不歇,擲了詩筆,但總是不捨詩情,好像詩在哪裡等我回頭。那麼,我就正經寫詩吧。寫個下半輩子。會不會是大眾眼中的詩人,我不知道,但寫詩,我就不是死人,成天死氣沉沉的人。移民十個寒暑後,出版了一本發抒低潮情懷的詩集,備感欣慰,人說抑鬱不得志,我是「抑鬱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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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吵

■簡玲 浴室的淋浴拉門,關閉時,是片晶瑩剔透完美無懈的大口,打開來,兩個嘴巴重疊一個空間,他喋喋不休她開開合合,她嫌惡他終日杵著唉聲嘆氣,這兩小口日日支付嗔怒,囚困糾結的囹圄,只有主人沐浴時才能使他們分開,閉上嘴。 無預警的清晨,她瞬間爆裂,粉身碎骨中,她神奇清醒成一隻一隻規律的沒有銳角的蝴蝶,飛走。 如今,他在少了一張嘴的浴室張著一張嘴,瘖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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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秋天的話

■久彌 要紅,就紅於二月花 霜和葉如是說   寧可抱香枝頭死 詩人和菊花如是說   不要總大聲嚷嚷鄉愁 月光和寒蛩如是說   逝者如斯夫 流水和光陰如是說   雲淡風清為懷 秋天和我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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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男孩的笑

■綠喵 早午餐店吃早午餐。一本書攤身桌面,眼角卻不斷往鄰桌偷襲;坐在距離一百公分範圍的兒童椅上,有個還在不受控制、胡亂尖叫階段,未滿周歲的小男孩,降伏了我的注意力。 先是坐他旁邊的爸爸,強勢地奪走他敲桌發出聲響的武器——店裡提供的鐵碗——小男孩以尖銳奪耳的叫聲發出抗議。或許坐得近,那鮮明的聲量令我不由自主地皺眉,還忍不住抬頭看他一眼。 豈知,前一刻還像個故障的洋娃娃,嚎叫不已,下一刻瞧見有人轉頭偷覷,立即換上一張迷死人不償命的笑臉迎來;讓我不小心「噗─」地笑出聲響。尷尬低頭前瞄看他的父母及坐在男孩對面,看起來沒大幾歲的哥哥。這家人大概很習慣男孩在公共場合的「傑出表現」吧,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我再度抬頭迎向男孩,大方送上逗趣的笑容。 我一笑,他又燦開一朵明亮的笑臉花。那笑,無聲,卻充滿笑意;無意,卻又似充滿感情。我真是看傻了。他剛剛還發了一頓大脾氣的,怎麼這會兒像切換視頻似的,笑得這般沒有典故、沒有歷史?單純地為笑而笑著。 我的書再也讀不下了。看著男孩無邪的臉,心底豔羨他收放自如的喜怒;心想,從男孩的年紀走來,經過了多少時間磨礪,才會把一個人自性上的脾氣,鑲嵌入生活常規? 然而,失了自性,是好,還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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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如果我有一個新冰箱

■吳詠琳 如果我有一個新的冰箱,我會將它分成三層,一層冷藏我的年少時光,一層冷藏父母親的愛,一層冷藏我的夢想。 第一層,我會把年少時光發生的情境,分成快樂、悲傷、喜悅、甜蜜、苦澀和光榮,一個一個冷藏。成功時,取出苦、澀、酸、甜,解凍。不忘本的回憶過往,提醒自己牢牢記住,一路上的艱辛與努力,珍惜當下。失敗時,拿出喜悅和光榮,浸泡全身。撫慰柔腸寸斷的身心,想著曾經的光榮,砥勵自己,再接再勵,渡過難關。失戀時,拿出快樂和甜蜜,泡一壺桂圓紅棗茶,滋潤有口說不出的嘴巴,填補受挫的心靈,再尋找真摯愛情。 第二層,我會將父母親,把我拉拔大的愛,分成嬰兒期、叛逆期、青春期,一盒一盒冷藏。孤單時,取出嬰兒期解凍。假裝,自己在媽媽溫暖的懷抱,天真一口一口吸允。想起,自己牙牙學語,蹣跚學走路,跌倒的神情,盈滿細胞的孤寂。生氣時,拿出叛逆期慢慢熬煮。回想,父母親的寬容與擔心,調整自己的內心。將壞脾氣轉換成助人的動力,培養寬大的心。傷心時,取出青春期烹煮,加入500CC的水,加入歡笑、活力、年輕和不知愁滋味……,煨成一道鮮甜又美味的煲湯,餵養一顆長不大的少女心。 第三層,我會將夢想分類冷藏。一包小時候的志願,一包成家立業,一包親近大自然和旅遊世界,一包徜徉文海創造美學,一包親近佛法修身養性,一包助人為快樂之本。青壯年時,努力付出,逐夢踏實。年老時,一包一包驗收。希望,打開時,能聞到花香,聞到果香,聽到喜悅的鈴聲響,看到殊勝在身邊圍繞。 如果我有一個新的冰箱,我希望它是紅色的,可以將冷藏的年少時光,父母親的愛和夢想,隨著不同時期的目標,在實踐的過程,燃燒。讓我一看到它,就知道有希望。讓我一打開它,便能進入時光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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