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雨豆樹下,淚珠的滋味—白頭翁鳴噪,不覺噙淚,愁煞人呀

■陳銘磻住居羅斯福路二十餘年,最常進出師大路商圈,喜歡在公園小葉欖仁下,聽絕蟬嘶長鳴不止,驚覺蚱蟬力竭聲嘶,仍逃不過炎夏燠熱焚燒;轉瞬間,近師大校園這頭,不知從草叢哪邊冒出嘓嘓交響的蛙鳴,迫不及待鼓脹陣陣秋意,一聲、兩聲、一長串聲,穿插蟋蟀蟲鳴,交織出季節的戰鼓聲。四時節令詭譎無常,變化多端,難測季候狀態,我自巷子口,被那一隻從那羅部落帶下山,取名「Na low」的土狗顛顛倒倒拖著走。即將老去的步伐,跟不上山地來的大狗,輕輕吐納一絲元氣,喟嘆歲月消逝得不明不白。夏末秋初顯現涼意,坐在高聳入天的小葉欖仁樹下,看著急欲脫逃的Na low,忽忽想起四十多年前,離開拖拖拉拉三個月才歇業喊停的《佳佳月刊》,暫居高雄鳳山親戚家,在社區公園見到同樣老人與狗相依偎的深切記憶。老人與狗,尋常街景,實在不足為奇。可我怎麼會開始回憶起不堪回顧的陳年舊事?當時,不過二十出頭,因為雜誌社經營不善,關門歇業,一時沒能找著新工作,不知日子怎麼過,愁炸了心神;不得不壓抑難受悶氣,跟朋友借支一點車資,隻身從台北去到高雄。無緣無故住到親戚家,總覺得過意不去,便找了連自己都不敢指望的理由,說是打算藉機寫作構思許久,我在尖石部落教書,與當地泰雅族人共處為主題的長篇小說。隨意說出的理由,豈知弄假成真,索性打定主意寫下愛我如己,我亦深愛如是的雲天寶、邱阿雲和幾位學生在貧困、樸陋的部落,無塵無垢的相惜情誼。我是這樣想,人若遇到困境,只要有心,就會產生智慧,使人有路好走。猶記離開台北牯嶺街租屋當日上午,正與前來應援的大弟,自二樓梯間搬運簡易家具下樓,不意遭到迎面而來,氣勢凌人的警察攔阻,盤查令人感到莫名所以,十分困惑,無關緊要的問題,警察解釋是房東報案,據說是公寓三樓有人遭竊,錢財不翼而飛,損失不小。公寓有人掉了錢,而我適巧搬家,遂構成嫌疑要件;幸好行跡、事件,對證無誤,才得以脫身,順利遷徙。困乏時刻,偏巧遇上被誤當竊賊看待的窘境,房東不察其明,冒冒失失通知警察到場盤查,險些被帶進派出所「屈打成招」,可議的行徑,委實叫人虛驚一場。無比難堪的險惡世情,無端遭受誤認偷盜,心情確實不好受,整個人轉瞬陷入悒悒不快中。再說,我用「躲藏」到高雄寫作形容當時處境,並不浮誇,請領不到積欠的薪資給母親家用,我將如何自圓其說箇中困窘?遠避陌生高雄,低聲下氣委身於不知算得上親還是不親的親屬家,以寄人籬下之姿生活,這豈是我心所願!高雄避難寫作的日子,有時積極又藏匿不安,有時消沉又積累頹唐,內心意識到,矛盾這玩意實在頑皮,常在我將失去持續力時,幡然領引新的動機。就在此時此刻,寫作對自己有多麼重要,重要到即使一輩子別無其他所長,只會提筆寫作,也想日夜有書有文字相伴。成天望著屋外天光,怨嘆文字情懷有無相通,明明還沒寫下幾個字,說不上幾句話,天怎麼就亮了。一天煎熬過一天,日夜悶在房裡,歷經不到兩個月灰頭草面的艱困日子,沒日沒夜以筆塗塗寫寫,改了又刪,刪了繼續寫,別樣的憤忿恨全拋擲九霄雲外,謝天謝地,終於完成生平第一本小說《部落‧斯卡也答》的初稿文字。就在計畫完成,自許是為泰雅鄉民發聲而寫,艱辛困厄的創作後,住在高雄小港一位兵役期結識的少尉情報官黃斗崙,聽聞我人在高雄,執意過來探望;身無分文,對未來出路茫無頭緒,心情流露不想承受壓抑意識,決意解放自己,應允和他相約在鄰近社區公園見面。公園裡多的是些長得挺拔的老樹,我對樹種毫無所悉,難能分辨誰是樟?誰是欒?誰又是什麼樹?比預定時間提早抵達,獨坐在一棵長滿白紅細絨毛花朵的樹下等人。奇特的花朵貌似一隻縮小版孔雀,引我止不住好奇,頻頻探頭,始終看不出所以然。「那叫雨豆樹花。」正在公園裡散步遛狗的一位老先生,一臉我懂的模樣,親和說道。「是喔,很美的花!」心裡想著,根本未及接腔回答,久沒見面的斗崙兄依約來到公園,除了寒暄近況的禮貌性問候,實在不知身心陷入困境當下,能和他聊些別後多年的思念或其他什麼。退役後,在中船工作多年的他,可是利用夜班上工空檔,特地從小港騎乘機車前來探望身心疲累的寫書人,他的出現,不經意聯想起兵役生涯,和他及幾位弟兄窩在桃園觀音海濱,駐守海防的高大碉堡裡,燈下讀情書、偷閒寫作,過著單調、苦悶又不得不相互依存的軍旅。這些凌亂往事,大抵已成模糊影像,都這麼多年過去,觀音龐然戰車碉堡是否安好如初?經常遭逼迫聽我講些窮極無聊的部落情事,掩護我溜進碉堡寫作,那個受任管理碉堡的蔡政弘,如今安在?常跟連隊弟兄前去巡查海岸線,踏浪而行的沙灘,藍天是否依舊亮晃晃?這算不算老套浮濫的問候語言?而我,會不會想太多了?混濁的思緒不斷晃過腦海,偶而仰頭凝視雨豆樹上,一朵朵孔雀般長相的神奇白紅花,毫無驕恣神情,使我的情緒恍惚燃起卑劣的莫名感傷,好似胸中有一股無法抑制的疼痛,時時流洩不安的恐懼。事情就是這樣,怎麼比喻?如何形容?或許是青春荒蕪的心在作遂。長相英挺的斗崙兄,比起過往,少了靦腆,多了些懇切健談;原本不善言辭的人,當時和我談話,竟多充滿喜樂況味,聊我的事,他的事,竹北犁頭山行軍酣飲水壺裡偷裝的紹興酒的事,觀音碉堡看守海防的事,無數回憶,總有無限回味。「書寫完了,就必須輕鬆放下心來。」他說。「是啊!書是寫完了,可心情卻難以輕鬆。」好半晌才吞吐出這一句由衷的心底話。雨豆樹下,陽光躍動忽明忽陰的光澤,這是第一次和部隊駐守桃園觀音海防時期,生活在隱蔽碉堡,通鋪共眠的健壯少尉同袍,同坐樹蔭下閒話家常,最感溫馨的景象。看著往那長久居住在空中,不斷盤旋而上的雲朵,自由自在飄流,使人欣羨。雨豆樹花呀,要凋謝就快一點,好比駐守海岸那一季春雨,明晰清亮的下個痛快,請以輕盈之姿澆熄我心中不斷躍升,因失業而自覺卑陋的感傷。這時,不善抽菸的他,突然從手中紙袋取出兩包長壽菸,以及像是早已準備就緒,幾張紙鈔,塞入我手心。「你需要。」他說,眼神流露和暖的憐憫。我驚惶不知所措的回望他一眼,再一眼,一如身旁那棵雨豆樹上的花朵,仿若孔雀,卻無驕縱神情,使我下意識感到慌亂,我清楚自己想表達什麼,卻不知道如何脫口說出。喉嚨哽咽不能言,瞬時苦惱了起來,根本無法接續任何話語。黃昏時辰的高雄,沉靜得好似長在雨豆樹上的孔雀花,靜默無聲,偶而從樹叢傳來一兩聲南方蟬鳴,我沉沉望著少尉魁梧壯碩的身影,經過一番相惜道別後,逐漸隱沒消失於巷衖一角。白頭翁鳴噪,雨豆樹悄然掉下幾片花瓣,好似我當下不知如何承受的心情,潸潸神傷。熱淚已在心中匯聚成海,那溢出眼睛的淚水,會不會是茫茫心海最苦澀的一滴?聽任淚珠流淌,我的腦海變成一泓碧水,滴滴答答地流,後來又發生什麼,已然記不得,只感受知覺止不住流下無法不動容的感激之淚。擁有生動友情並非多麼了不得,但存留的深沉滋味,好比福分,喚醒我明白,不期而遇的感動確實存在,那是飛揚跋扈的太陽與瀟灑肆意的雨豆樹葉,相映而成的飄瀟氣勢。是夢吧!不,或許更是奇遇,我決定折返屋子,重新點檢《部落,斯卡也答》初稿,關於友情與勇氣的關聯性;還有,隱藏心底深處多年,與主角少年洛信最初相遇相知,那份純粹而誠摯的戀慕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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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哆啦A夢與我

■陳冠豪從有記憶以來,我一直很喜歡哆啦A夢。 矮矮胖胖的身形、圓圓大大的頭、同樣圓圓的眼睛,加上沒有手指的手,脖子上綁著一顆小鈴鐺,哆啦A夢光是外型就相當討人喜歡。加上他樂觀的個性,總是不厭其煩地幫助大雄,雖然偶爾也會有點小小的抱怨,在漫畫的格子角落碎碎念,但還是令人打從心底喜歡這個已經問世超過五十年的動漫角色。一開始,家中有好幾本哆啦A夢的漫畫,想是母親買回來的。我馬上就被故事中各種新奇的道具吸引,有趣的情節讓我一頁接著一頁不斷翻閱,一本看完接著一本,最後一本看完再從第一本從頭看起,每本都看了無數次,翻到頁面邊緣都捲起也不干休。母親看我感興趣,便繼續添購新的漫畫。那時版權意識尚未抬頭,各家出版社自行出版自己的版本,很多故事一直重複出現、被改編,還有出版社自創的故事,隨意組裝幾個故事就是新的一本漫畫。但小孩子一點都不在意,只要有哆啦A夢,不管是什麼故事、同樣的故事不管看幾次,都是一樣趣味橫生。短篇的故事通常以大雄被胖虎或小夫欺負開始,進而尋求哆啦A夢的幫助,哆啦A夢此刻便會拿出神奇道具,幫助大雄化解危機;但道具常被大雄濫用,最後以哆啦A夢幫大雄收拾爛攤子為結束。而在長篇故事裡,漫畫中的時序往往是暑假,眾人因為感到無聊,而拜託哆啦A夢帶領他們造訪未知的世界秘境、宇宙蠻荒,展開與平常不同的奇幻冒險。過程中難免遭遇險阻,但最終往往化險為夷,平安賦歸。最早以前,哆啦A夢的名字叫做小叮噹,因為他的脖子上便繫著一顆鈴鐺。直到1997年,大然文化出版以日文音譯「哆啦A夢」為名的單行本漫畫,才開始普遍稱為哆啦A夢,而這也是日本正式授權的版本,小叮噹的名稱漸漸被隱沒在時光的巨輪之中。現在,小叮噹有時候被當成某種年齡的標記,有些人避之唯恐不及,但我則甘之如飴,有幸能參與到這個名字的記憶。漫畫看完,母親開始租動畫給我。那時出租店裡的都是VHS錄影帶,像書本一樣大小的塑膠盒子,也像放大版的錄音帶。將塑膠盒子推進錄影機中,錄影機會發出機械動作與齒輪轉動的聲音,等個幾秒,電視上便播放出哆啦A夢的身影來了。在等待的那幾秒,因為出租店的錄影帶大多老舊,常常會有問題,所以總是屏息著不敢鬆懈,等到熟悉的主題曲旋律響起,才能安下一顆心來。動畫比起漫畫更加生動,有動作、有聲音,哆啦A夢的聲音尤其俏皮,讓我更著迷於哆啦A夢的世界。每次我與哥哥都與母親一起去出租店,先將上次租的一大疊錄影帶歸還,再到地下室去挑新的一疊錄影帶回家。跟漫畫一樣,動畫也有許多重複的版本;但同樣的,我一點也不在意。長大後,錄影帶式微,改成CD與DVD了。大學時,某次回台南時剛好經過以前的那間錄影帶出租店,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一家賣酒的商店了。但即使錄影帶消失,哆啦A夢仍用許多其他的方式陪伴我長大,就像他陪伴大雄一樣。他雖然沒有給我神奇道具,但給了我無限的想像,填滿那時我的小腦袋瓜。當從台南北上,開始在台北工作後,我買了一隻哆啦A夢玩偶擺在租賃的房間裡。矮矮胖胖的身體、圓圓大大的頭,張大著嘴開心地笑著。不知道是被他的笑容感染,還是因而想起了童年的無憂時光,看著看著心情便好了起來,許多惱人的煩惱,也好像沒那麼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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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華副專欄 〈青春異視界〉徵稿

對象:大專院校至研究所年齡層之年輕作者,文長以600字至1000字為宜,題材不拘,視野由你,可附攝影照片或手繪圖稿。來稿請寄華副信箱:cdnart123@gmail.com,主旨請註明投稿青春異視界。(就讀高中/國中/國小之作者欲發表作品請投中華學園信箱:good@cdns.com.tw,勿投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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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空白頁

■綠喵你說我空,我果真露空給你瞧瞧。裸白的一張螢幕畫紙。沒有丁點黑白水墨素描打底,尚缺線條圖形構圖設計;沒有繽紛彩照配色裝潢,更少了幽深畫作粉刷牆壁。成天沒有煩憂,記不得心事;直挺挺地佇立擺爛,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若想要動搖一二,必得說破滿嘴道理。我踮起了游標步伐,站在途中打Pass狂眨眼。你徒撫著丈二金剛摸不著的頭腦,再三求問靈感,問我,一問三不知。你還從腦海彼岸勇渡游來。捕撈深海區瞬間漂流游移的不定思緒,企圖限制住居自由;張網挽留夢中瑰麗的動詞珊瑚,拓印出更多的彩色字符圖譜;追逐形容詞甩尾的浪花,營造氣象萬千的文字海。我站痠了枯等的時間腳跟,持續空地白下去,等候你一問三不知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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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蜜雪之傷

■浮塔徠忒晴天寄出的信抵達時已經雨天滯留鋒面將你的天空鎖在雨屏圖案還是水墨畫風格紅色血球不按路徑常規染色的主機運算不了bug 是M的電子信息在敲吧關於資產與財務終究不良於行不,聽起來像是心臟的聲音才會如此微弱又深沉 信息承載不了信任人與狗的差異在於背叛肉塊畢竟還是填充不滿胃囊肢體算計著人球推攮到最後出賣靈魂也贖不回財利可以支配的軀殼 瘋狂史記載了可信度很高的古典憐憫已救不回靦腆有誰想過魚生在醋飯上蓋滿肉塊又有誰想過餘生只剩下肉塊伏行於亟欲持守的屋房「愛烏及鳥愛及烏及愛鳥」文字亂碼倒也吐露了真切意象再也無物可以防老 「親愛的M:請別哀傷鳥與烏的差別只在一根羽毛其實不影響飛翔請別在意情面部落的男孩有屬於自己的聖殿總有一天要審視自己的罪愆」 這些字句為你封緘,祈禱寄達你那裏的時候已經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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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哆啦A夢和少女感

■陳兵仙手一指,枝露一點,形隨意轉——變!初識世界能「變」是從民間宗教神話開始,那個神奇力量很快捉住我小小心靈,帶我乘雲駕霧,進入幻想。後來便是遇上日本漫畫《小叮噹》,知道他的百寶袋可以「變」出許多東西來,改變許多人事物狀態,甚至改變時間空間——太有趣了!平生收集首件物品,不是郵票或尪仔標,而是「書」。漫畫書。重新路二段的騎樓下,有人擺地攤,路過時一看,竟有《小叮噹》。買了一本之後,就有了第二本,第三本……書從收入抽屜一角慢慢累積成一整個抽屜。那是小學四、五年級的年紀。有了一抽屜的書,心中有種實實的感覺,時不時就拉開來看一看,數一數,或抽一本躺在地上看。暑假時看得最厲害,滿腦子都是小叮噹多得不可勝數的迷人道具,盼望自己也有一個小叮噹,心想事成。當小叮噹變成哆啦A夢的時候,我也變成另外一個人了——不,我還是我啦,但不是那個十歲的我。我長高了一些,多了一些毛,也掉了一些毛。我也戴上眼鏡,從兩百度近視一路追加到九百度。透過兩張鏡片,我已看過很多人,很多書,很多地方,很多報紙,很多電影,很多不可思議的場景,很多匪夷所思、意義含混不明的事件和對話,等等。 是正當我慢慢可以辨識事物的曖昧內核,思考冰山一角所潛藏的龐大訊息,理解人在政經社會的運作法則之後,我才發現我的小叮噹已經不存在,代之以哆啦A夢而通行全世界了。此時午休,我常常領著托盤,一個人呷飯配網路,《櫻桃小丸子》《蠟筆小新》《哆啦A夢》。天黑了,吃晚飯時,我也多是自己呷飯配著《櫻桃小丸子》《蠟筆小新》《哆啦A夢》。哆啦A夢是舊識(即或從前的漫畫書都拿去送人了),一位真正青春不老的明星,不變的容顏和體型,不變的奇妙百寶袋,不變的怕老鼠和愛吃銅鑼燒 但這一次,我不知不覺看出了問題。 好比說,它充斥了校園同儕霸凌,施以霸凌的人自是胖虎(舊名技安)。胖虎常以「借」之名,行搶劫之實。順我者昌,逆我者飽以一頓老拳。有時他心情不好,也會隨便抓個人來打兩拳,被抓去打的那個人總是大雄。大雄又弱又笨又懶,從現實人生來說,這樣的人是不容易受歡迎的,但是靜香(舊名宜靜)烤了餅乾卻打電話給他,請他來吃(日後還要嫁給他);小夫(舊名阿福)開生日派對邀請少數朋友,其中也有大雄——在我看來,惟有排除大雄才是合情理的。又,小夫住超大豪宅,有錢人家貴公子,怎麼會讀這種公立小學校呢? 哆啦A夢也有問題,他少有一集不失職。從一位監督者或幫助者的角色來看,他是完全沒有起到作用的。換言之,他空有萬能口袋,卻沒有智能來協領一個孩子成長。每一集結束,大雄多以「悲劇」收場,他仍然是那個不知「止」,又弱又笨又懶的大雄——這種「不變」簡直是人生災難,怎麼適合給小孩子觀看呢?說到不變,也大約是我收集《小叮噹》的那年歲,短暫寄宿我家的五姨正讀高中,她夜讀國文蘇軾〈前赤壁賦〉:「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見我立在一旁,便興發起來向我復誦解說。她說水與月,皆變而不變。水逝去了又長流,月有盈虧卻又常在。滔滔江水依舊,皎皎明月猶存。本體不曾改變,變的只是現象,萬物的變與不變,全在於自己的觀看而定。她不知道,是那一刻,她不知不覺在我心中敲開一扇感知宇宙人生的窗櫺,而走向這扇窗的道路乃是文字。書寫的文字。或者,稱之為文學。同樣,她也不知道,她說的這段話在多少年後,我還是似懂非懂。 水與月的本體都不曾改變嗎?不變的無盡是指什麼?如何有一雙看萬物皆不變而無盡的眼睛呢?其實從我眼中看去,凡在時間裡的,沒有不變的。好比說,少女感。三十八歲女明星,出演十五歲少女,委實不妥,因為人變太多了。而「感」不是做作,亦非模仿,其乃精神質地──一種渾然氣味。形似而失了氣神,再怎麼裝扮都不自然,難以到位(味)。想想,二十三年的差距中 女明星的眼睛已看過多少人,多少書,多少地方,多少報紙,多少電影,多少不可思議的場景,多少匪夷所思、意義含混不明的事件和對話……這些或那些,一點一滴滲透到她的靈魂裡去,構成她生命肌理的心思條紋,成為她深邃眼神的光芒層次。於此,當她再用眼睛凝視的時候,眼中之「神」早已開枝展葉,豐華有成,如同咖啡豆走進烘焙,融入甘醇香氣的萃取,再怎麼「收」也是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是時間的箴言。當生命中的一縷氣味隨風遠去的時候,只能喟然目送,然後走進所有生涯必然的沉澱與流變。不是嗎?惟有脫開時間,才可能不變。惟有進到沒有時間的領域裡,才看得到無盡,來到永恆 但是,如何在時間裡觀看事物而沒有時間呢?換言之,誰能在時間裡甩開時間而沒有時間呢?即或真有一雙心眼,可以「自其不變者而觀之」,那麼 一切物與我在那無盡的、不變的永恆裡,要做什麼呢?那裡還有生活嗎?還有愛情嗎?還有悲喜之後的成長和昇華嗎?在有限時間裡的人如何領略無限無盡的無窮浩瀚呢?難道只是漫無目的地享受不變的永恆嗎?如此說來,可變還是有趣而令人興奮的。仙手一指,枝露一點,變男變女變變變——多有趣!變成一隻馬,馳騁無悔無怨的草原變成一隻魚,游到小說家苦悶的屋頂上;變成一隻蟲,羽化成蝶,飛向夢中人的夢裡。看一個少年變好變壞,看一位女人變美變老,看一名演員從青嫩變為內斂,看一朵春花變作泥塵,看一張巴掌雲變作一場雨,看一本書寫了一千五百年變成聖書,看一座城巿變作廢墟變作荒野還給大地,看一隻會思考的貓每天轉變在有神到沒有神再回到有神的路上……看小叮噹拿出智慧筆,一眨眼寫完作業答出試卷;看哆啦A夢拿出任意門,一秒走進三毛的撒哈拉沙漠;看百寶袋變出一位丘比特,射出一支箭,為我寫下一首動人傳奇。讓我們坐上時光機,變作一隻家犬,跟著蘇格拉底去廣場找人問問題;變作一盞船燈,同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變作一根羽毛,讓莎士比亞握在手上,寫出精彩傲世對白。變作一名記者,一一見證國寶的誕生與失落,陪著以色列人浩盪走出紅海,哀悼阿房宮和滕王閣的餘燼滄桑 留下耶穌傳道的真實聲音,目睹李白對著楊玉環飲酒作詩,查尋《紅樓夢》遺散的後四十回,搶救陳百強和張國榮。 安慰被老鼠咬掉耳朵的哆啦A夢。 請玉嬌龍回來演上陽郡主的及笄之禮。 寄一封會泛黃的信給在無盡裡的水與月,和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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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幽通

■沈眠每個人都走過了玻璃劃下一些歌唱 活在自己的遠方那裡很靜有湖水搖曳 沒有來由的我思念像一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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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檸檬系女孩

■馬偉成近日連鎖超市密集播放蘇慧倫手拿咖啡的廣告,閒適幽雅的舉止一如往昔。當年她的甜美清美新的形象風靡眾多的青春年華。今20歲以下的人只能從網路搜尋她的過往,然而對步入中年的大叔粉絲們而言,當時「追得過一切」的女孩,今已是有著襁褓的母親。她曾是許多學子的偶像,也牽繫當年我若有似無的暗戀。大四的送舊晚會是離校前的參加的校園演唱會,想著學生的福利快消失了,當然得把握機會。更重要的是,有甜心偶像蘇慧倫。她是主角,所以不會這麼快登場,眾多歌手輪番演唱,舞台的燈光、歌聲與台下叫喊聲重疊錯落,我在會場只心急偶像何時開唱,左顧右盼就望見左前方的她。隱約知道她是別系的同學,也關注她一陣子了。幾次在走廊與她擦身而過,中長髮的她總和同學嘻笑,淺淺的笑魘藏在花漾的年紀裡,與造景水池裡的荷花相映襯,連空氣都滲著髮香與花香。突然的叫聲與掌聲騷動整個會場,蘇慧倫上台了。因校園送舊演唱會,我又與她相遇,但她不知道,我就站在她右後方,中間還隔著幾位可作為掩蔽的同學。發現她好像獨自來聽歌,想著每次伴她在走廊的那位女生呢?好幾次,我藉著與偶像自拍「順便」將她入鏡,但我只拍背影,拍1張、2張……,2張就好,怕被當成變態而匆忙按鍵,卻模糊了她的身形。聽著台上的蘇慧倫高歌青春無敵歌曲「追得過一切」,我幾次將她們的身影疊映,偶像俏麗活潑唱著「檸檬樹」,酸甜的滋味彷彿從旋律流瀉、漫延至整座體育場,與此刻的她相仿,多年後的青春玉女多了母親韻味。我望著隨著節奏搖擺身體的她,想著:她是怎樣的女孩?興趣嗜好是什麼?休閒活動是什麼?有沒有煩惱畢業後的發展?接下來的幾首快歌她只是靜靜站在原處,偶爾以手捏捏肩頸,是不是空氣不流通讓她頭暈?需要我帶她回去休息嗎?還是陪她在校園走走舒緩情緒?我囫圇吞棗接收一首首的情歌,將歌曲倒映在她身上、我們身上。我是喜歡她的,但只能暗自呢喃,因為我相信:追求她的人如紅燒獅子頭般,緊密黏搭地讓她難以抉擇。即是如此,我還是想以陪伴的姿態與她分擔喜悅與哀愁。她還是優雅而靜默地站著,與台上的喧嘩格格不入,但她看起來正在享受著旋律滑過身上的輕盈,無須過多的修飾音符,簡單的排列組合,屬於她的歌、我的歌,以及我們的歌……,啊!原諒我的魯莽,又用了「我們」,因為我已視為習慣語。 我猜她是喜歡蘇慧倫的歌,不然她也不會佇足如此久。我很喜歡蘇慧倫,從第一張專輯開始,就被她的清新自然吸引,她的「玉女掌門人」稱號稱霸歌壇多年,有機會的話,想再跟她說件事,臺灣流行樂壇的玉女偶像,除比專輯銷售量、雜誌封面拍照量,還有機車檔泥版的數量。每逢假日,粉絲們去握手會、簽唱會擁護所屬的偶像,洶湧人潮如滾滾浪濤層層湧進,她應該也有喜歡的偶像吧?有沒有哪首歌讓她經歷了過往,或告別了青春?我沒瘋狂追星,偶爾買護貝照片,夾在各樣的課本裡,想像翻閱課本時,照片不經意滑落,接著,被她拾起了。當然,這虛構的情節不會在現實發生,我不過是想找到與她連結的方式,如同這些偶像也算見證了我的單調苦悶歲月。只是偶像仍停留在螢幕、電台裡,歌曲還在延續,那被刻畫的昨日,像繁華城市裡亂紛紛的霓虹燈,天亮就熄燈。還有件事她可能不知道,學校每年秋季舉辦的「椪柑傳情」,繳100元後主辦單位會將椪柑、卡片及一枝粉色的花交給指定的對方,她大概猜不到我是誰,因為我署名「一位與她總在走廊度過時差的人」,我是個安全的有心機者,明白她不得不收(雖然可能不只我送),縱使我們有距離,我仍執拗地暗戀著她,預演著我們終將成為令人稱羨的一對。只是過多憧憬造成的惆悵,猶如煙波江上的氤氳,幻化成迷離的光影,湮滅後留下遺憾。這一廂情願幾近苦戀的愛情,其實很危險,但我願意冒險。當主持人在和台下的同學互動時,她輕晃頭,轉身欲離開,是累了?還是沒興趣?側身瞬間,彼此的瞳孔各飄過約莫3秒的身影,時間剎時凝結,她肯定對我沒印象了,在我們氣息交錯之時,想衝動地抓住她,說:我們去吹吹風吧!我當然沒這麼做,我知道這段絕然的單戀引發的傷口,非時間沖淡就可痊癒。明天可能還會在走廊上相見,她依然會和同學聊天嘻笑,買瓶氣泡水喝,在餐廳討論作業,她依舊她的純真,我依舊我的曖昧。然而,在她還未有男生幫她拿課本、摸她頭時,能否讓我繼續「糾纏」她?檸檬系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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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東海岸踏行

■默山記憶裡的洄瀾海潮聲時而在耳蝸迴旋景點與景點負載沈重引擎聲浪 一個人陪著兩隻腳踏上台11線假日的公路繁忙接客踽踽獨行,逆向與車流交錯臉別向左,雙眸游向太平洋神秘的黑潮鯨豚最明白 信步走向純真海灘細沙鬆軟了我的胸臆抬頭仰望海岸山脈深情凝視千百萬年堅定的漂移 繁花盛景紛紛開且落,遺留空洞窗口海風撫慰原民矮房守著質樸陳舊種植的人心,依然吹拂著太平洋自然的風 西來朝勝站在浪尖尋味退了潮,留下海尼根空罐卡在內心的石縫一粒石子從串珠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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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狗哥結婚

瑤語詩創作/王崢鑼鼓西韭菜下飯魚仔裝盆滿鑼鼓東狗哥討婆娘先過三條坎 鑼鼓南狗哥討親不慎難一山不平兩山平兩山不平河水寬西邊顛雨東邊順腳翻狗哥去歸莫行船 澳門金山堆莫滿賭鬼黑眼不黑天鑼鼓北摩托走北不過屋桂林米粉呷得阿女過橋頭莫轉 大瑤山莫轉頭龍虎關轉頭難牛角散得十二丫狗哥討婆過三坎摩托不消花轎抬高身賭鬼酒鬼歌舞團勸莫牯佬勸女胸中多寬懷 鑼鼓西 露水衣哭穿狗哥莫再比人淚淋淋不好耍勇走遠山一山不平兩山平兩山不平河水寬寬得人心成一雙 鑼鼓南  作者註:三坎:梧州白雲山、大瑤山(廣西境內,多瑤族散居),龍虎關(南嶺一部,湖南廣西交界)去歸:回家金山:賭場行船:坐船顛雨:突降大雨黑眼:因熬夜而黑眼圈呷得:娶得比:讓牯佬:瑤牯佬,瑤族長老,常有定奪民事特權丫:辦慎:害怕,怕平地瑤話:桂北/湘南地區生活在江永,富川,恭城等的山谷丘地的瑤族所使用一種混合土語,屬於古漢語方言(大量粵語,湘語,閩南語借詞)與苗瑤語系勉語的混合語(Creo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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