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我的這五年(下)

■殷謙 一九年下半年到今年為止,我一直在租的房子裡創作。寫作很順利,讓我的大腦白天黑夜不停地運轉。每天晚上都要熬通宵,我通常都要泡四到五包咖啡來確保我能堅持到太陽出來還是清醒的。雙手敲擊著鍵盤,時間久了會燒灼般的難受,我一次次地衝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讓清涼的水從我雙手間嘩嘩流下,灼熱的十指慢慢從僵硬中恢復舒緩,並逐漸變得柔軟。我會將臉埋進水池裡,閉氣數秒後再返回鍵盤前。就這樣,我連續出版了七八部著作,至今有些還在陸續出版中。 在我的部分著作中,我的一些極有名氣的朋友和師長等等一些熱心的朋友,都給了我極大的支持。而這種支持也引來出版界一些人的質疑,就有人說:「殷謙好像全國的名人都認識……」而我就是認識,這並不能改變我什麼,也不能改變別人什麼。我的作品銷量並不樂觀,這讓我的創作變得極為艱難,因為這將關係著我的生活甚至是生存。很多熱心的編輯都勸過我,讓我追逐和關注出版熱點,文學這個東西實在不能當飯吃,而能當飯吃的恰恰不是文學,那些上了圖書銷售榜的很少和文學有關。儘管我做了極大的反省,雖然我深深地懷疑世界可能已經改變了,但是我仍然無法理解事態的真實情況。 黑暗中燈光點點,我在這棟樓已經住了一年時間,而一個野心勃勃的現代人幾乎對他的鄰居知之甚少,因而我幾乎不能記起他們的名字。社會真的變了,我並不想把這個作為藉口,但是我認為這五年我到處奔跑,彷彿在追趕被風吹走的帽子一樣,導致這種生活狀態的根本原因是,我過於相信主宰生活的是命運而不是適應。 前一段時間我都在致力於一部人物傳記的創作,我想我會在電腦前用一個月的時間匆匆寫完那部書稿,以給我們掙得半年的生活費。我會在半夜的時候思考一些文化將來的問題,在我看來都很淒涼。我在創作小說之餘,會看一些霍金的著作,而且我在看霍金的時候常常會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而事實是霍金的文字一點都不幽默。 我擔憂文化和文學,所以我會寫一些雜文,但是思想總會被這喧囂的世界所困擾,我不停地寫完一個又一個嚴肅的段落,而這些文字都對過去的文化和文明採取一種憂傷的論調。這是一個商業主宰一切的時代,而我不能動搖這種想法:將來不僅商業,全社會的商業未來都將在羞辱和貧窮以及人們的憤怒中書寫,而我們盲目地在安逸的生活中進行活動,晚上鎖好門,用盜版電影來麻痺自己。 雜文寫了八九篇,三天之後的中午,我睡眼惺忪地從隔離狀態中出來,我放棄了,把這些雜文全部刪入了垃圾桶。我活得就是這麼倔強,甚至我認定的事我總認為它肯定就是對的,而我不認定的事我會在眨眼間將它毀滅。最近總看到頂尖級的知識分子都熱衷於鑽研歷史,並且他們下筆如神,不斷洞察著歷史的細部,但往往卻在大局上出現盲目。我奇怪的是他們為什麼不關注當下這個時代,卻總沉溺在歷史的墳墓,這種工作做了五千年還沒有做完,甚至到現在為止還有許多人在做,可憐的知識分子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了過去,而現在活著的人還要繼續。 這幾天我一直在擺弄著玄空飛星盤和羅經盤,偶爾會去為朋友看風水,驅邪氣。同時我也在研究易學最深層的一些問題。前一段時間我聽說了某位道長的事情,以及聽說了他的追隨者和崇拜者至死靡它地為他正名的事情,所以我感到一絲傷感,當然並不是為那個道長,而是為文化以及信仰領域的一些問題。但凡涉及到易學、道學或者宗教這種事,如果和金錢沾上邊的概不能信,這反而讓我進入了一種對天道與人道、自然與人類有關問題的思考。 人類對自然失去了敬畏,宗教信仰的真空將會造成可怕的災難。人不敬畏天地,只敬畏金錢和權勢,所以大眾普遍都進入一種價值迷失的狀態。這真是一個滑稽的世界,那些很容易陷入盲目崇拜的人都是沒有精神信仰的人。在這個世界已沒有上帝、安拉、佛祖、菩薩、神仙,越來越多人只崇拜人力、自我、名利、權力。他們崇拜人,崇拜科學,而對法則與公道、道義與正義、天地與自然失去了敬畏心。其實上帝創造了一個彼此依賴,互相滲透的真、善、美「三元一體」的和諧世界,而他們卻視而不見。假如我們都能敬天愛人,那麼萬物和合的生活圖景就不會離我們太遠。而當今,男人愛女人,女人愛金錢,這是地球文明走向毀滅的前兆,而並不是文明在向前發展,事實上是在墮落中不斷倒退。 我想我該停筆了。我這五年,混沌的五年,唯有在這夜色沉寂的黑暗中,才變得這麼通徹透明,清晰到我窺見了瞳孔中的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我們都是如此強烈地希望照亮我們的道路,而在我們需要糾正或獲得自己的生命時,有些時候甚至並不知道自己所攜帶的重量。 我看看自己,希望在今後漫長的生活中能找到像今晚這樣的生命存在的時刻;希望我所面臨的今後的生活足以讓我不再要求更多更多;希望不要被慾望帶走,帶著我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那是愚蠢人才會去做的事。 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做到永遠停留在一個地方來實現我偉大的理想,來過上我所希望的舒心安逸的生活,我什麼都不知道,因為現實生活還要繼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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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童年的雜貨店

■張馨尹 你移動著遲疑的身軀,來來回回的踱步在轉彎的巷口,手裡掐著的五元硬幣,從冰涼到有溫度,緊閉的小手中,濕濕的掌心早已熱氣騰騰,而你,還是邁不出一步,只是張大著眼,看著來來往往、大大小小的人們,從眼裡經過、消失,穿梭在小小的,擁擠的雜貨店裡。直到買鹽巴的、零食的、醬油的、冷飲的,慢慢離開狹小的店中,你彷彿聽到雜貨店中,老闆大聲的說著:「你不是樹火的孫女嗎?是不是家裡要你幫忙買什麼?」老闆熱情鄉土味十足的大嗓門,從門內喚了出來。 睜大眼的你,把眼睛瞪得更大,怯怯的使力點頭,一動也不動,老闆笑笑地離開比他矮的櫥櫃,那是個透明而能看見裡頭滿滿糖果罐子的小櫃子,裡頭裝滿各式各樣東西,包括你喜愛的乖乖、彈珠汽水,是個被架在比地平線還高的天堂上的城堡。你記得,那次老闆厚厚大大的手,牽起你幼小的手,走進花花世界的雜貨店,你看著牆邊、走道上琳瑯滿目的各種食物和用品,陶醉在夢的想像中,以為到了孩子的夢想城堡。 之後,當媽媽或阿嬤缺了什麼,你會自告奮勇搶在姐妹前去巷口的雜貨店。 每次,你總會看著透明窗裡的糖果發呆,差點想挪用買醬油、糖或鹽的錢,有時,也覬覦冰櫃裡的冰棒,或冰箱中的黑松沙士,也更想要排列整齊的每種餅乾,但終究乖乖買了媽媽要的東西回家交差。 久而久之,那段到巷口的路熟到不能再熟,而你也開始有了跑路的小小獎賞,頓時你也成為雜貨店的常客,從一開始一支一塊錢的冰棒,到五元零嘴,拾圓汽水,交換歡喜吃喝,你慢慢長大,最後因為升學關係,和父母搬離鄉下。 一直到某次回鄉,經過巷口,你眼神找尋幼時記憶,看到熟悉的角落,兩三階的小階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行動方便的小斜坡,不陡,配合發出歡迎光臨聲的自動門,現代感十足,兒時門戶大開,偶爾有小狗跟進跟出的景象,消失無蹤。原始純真被現代俐落趕上,無聲改寫樸質的生活方式。 北上求學,爺爺去世,你少有機會再回鄉,卻永遠忘不了,曾經,你踟躕不前,在家鄉巷口的幸福處,來來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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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檢查檯上

■徐絹單 躺在檢查室,偌大的螢幕就在眼睛所及之處,就像坐上飛機,人在機艙,視屏就在眼前,而心是懸掛在幾萬英呎之上。 那天,醫生按下鍵盤,諭令我化成提早冬眠的蛇,不吃少喝,等待大腸鏡和胃鏡檢查。醫囑寫著:「檢查前一天請進食流質食物(開水、湯類、無渣果汁),不可喝奶類製品、紅色飲品……。」於是,展開飢餓三十的計劃,週一十五個小時,週五是另一段十五個小時。 躺在檢查室,我緊盯著螢幕,如盯著鍾愛的韓劇。上午十點宜追劇,《來自星星的你》讓人又哭又笑,而眼前的不是帥氣的都敏俊,而是來自肚皮底下的腸子,清晰無比。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腸子和腸子的結構。我想伸手關掉螢幕。 神智清醒的做著大腸鏡檢查,決定找幾個話題和醫生聊聊。我問:「你們平常吃內臟嗎?」醫生說:「我們也是凡人,我們吃內臟啊。」簡短的對談,瞬間就能把醫生的形象從天界打落凡間。而我還想問他,手中的管子看過多少如羊腸的小徑? 長長的管子伸進身體,轉轉彎彎,曲曲折折。這一路像彎拗的山路,在每個髮夾彎會有不可避免的挑戰。「痛!」我咬著牙說。醫生溫柔的安慰著,鼓勵著:「再忍耐一下,就快到了。」一路向前,就像每回登高望遠的山路,在看不到三角點的半路上,從山上走下來的人,迎面會送來鼓舞的微笑,為你加油。 最後的一哩路,忍不住飆出眼淚,向醫生求饒。年輕的醫生心軟了,他說看來無大礙,不檢查了。護士說:「要勇敢噢,我不要看到你的眼淚。」對著醫生和護士笑了笑,說感謝,慢慢的走出檢查室,沒做逗留。其實我還想看看那隻在彎路迴旋的管子,如何以滑溜的蛇乙乙的走進我的身體,穿越臟器。 週五,再進檢查室。第一次,感到劇烈的痛,轉頭吐出胃鏡,把醫生嚇著了。 麻藥沒有發生作用,護士再噴了一次,同時加重藥量。醫生和護士再次耐心的指導檢查的細節。好痛,頻頻舉手示意,眼淚從眼眶迸發,年輕的醫生不忍,一度想放棄。一旁的護士堅持著,她說不該半途而廢。 忍不住發出哀號,醫生說,不可以的,你的喉嚨會受傷。再二十秒,辛苦了,你要加油。二十秒,絕對不是一世紀的漫長,忍一下就過了。 你很勇敢,護士說。知道要做檢查的那天,告訴自己我的心不能忐忑,且當娓娓朗誦這一路沒準備的風景。 下午看診時,醫生關心的問著,喉嚨痛不痛。我笑答,It’s ok。而檢查一切正常,謝謝天,這是最好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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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這五年(中)

■殷謙 整個冬天都在渾渾噩噩中一分一秒中度過,我嚴重地迷失了航向。從小學到大學,老師們教育我們時,認為我們長大後將成為像他們一樣的校園書蟲,而不是居住在真實世界裡的真實的人們。我開始痛恨「謀殺」人的教育,因為文學並未使他們從生命的悲痛中獲取舒適和贖罪以及洞察。我甚至感嘆花十年時間浪費在校園,不如花十年時間看《讀者文摘》受用得多。而這本雜誌曾是朋友推薦給我的,我當時看了幾頁就扔在一邊,不是內容不好,而是我覺得它應該是弱智或者尚未啟蒙的人才去讀的東西,而我已經不需要這種說教式的東西了。 一八年春天我又獲得了一份職業。終於有一位絕頂聰明的老總要把我從這個鬼地方挖到他那裡去。我去了南方的一個大都市,在老總的電視媒體當副總裁、副總編,並且我每月都有萬元的薪水。那個春天第一場雨下得特別早,記得我在去大都市的前一天,我在這個村落的一間小屋子裡收拾東西,此時天開始下起毛毛細雨,一陣狂風捲過把小屋的木門吹掉了。 我走出去,站在雨中。親戚透過窗戶玻璃看著我,也許他看見我拾起了破碎的木板。在雨中我用了很長時間才把它給弄好。我頂著濕漉漉的頭髮欣賞著它,心想它是一個紀念碑,代表了我在山西雁北的一個農村所做過的簡短逗留。然後我走進屋脫下了淋透的衣服。我瞥了一眼鏡子中裸體的自己,我的皮膚是白晰的,我已經在室內生活了很長時間。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恐懼襲上心頭,我想也許我正在做著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因為我家族的人們都是用雙手辛勤地勞作而過著他們的生活,而我長期以來一直想遠離他們,我的作法是不是能讓我明白一點,那就是我將不能夠值上一個大價錢。 我記得在七八年前我在北方一個城市的第一次應聘,我與生俱來的自卑感總不能在眾多的競爭者中脫穎而出,儘管我有比他們所有人都要多的優勢。當時我去晚了,到那家單位時我之前的應聘的人都已經走了。裡面有一張桌子,應該是辦公室,但看起來又不像是辦公室,因為除了那張桌子,剩餘的就是椅子了,足有三十幾把,倒有點像會議室。門是敞開的,可以看到周圍都是身穿工作服的職員,他們正在談論業務方面的事情。 一會兒一個姑娘端了一杯水放在我面前,我想她大概是文秘之類的。我禮貌地接下,說了聲謝謝。她告訴我,人事經理正在開會,可能要等一會兒。我說我可以在這裡等他。我當時看到這個桌子有很多灰塵,也許是我曾在大學期間在餐館裡打工時養成的習慣,我竟然很想將桌子上的灰塵擦掉,但我手頭卻沒有工具。這時候我乾脆抬起袖子將桌子上的灰塵抹去。而不巧的是,這時候文秘突然轉身,看到了這一幕。我看到她的表情有點驚訝,但為了消除我的尷尬,她微笑著走了。當我等待著我的面試官時,一直極力控制著我的呼吸,因為我怕自己的魯莽會讓這份工作失之交臂。大約半個小時候,面試官回來了,叼著一支菸。「哦,很抱歉,我也許不能現在和你談工作的事。」他面無表情地說,「我剛才得知我有一個會議,我很抱歉。」 我想這也許是一種很禮貌的託辭,他也許已經聽文秘說了我剛才魯莽的舉動,也許他並不認為我可以勝任這份工作。 我想還是算了吧,這裡不是小餐館。我開始站起身來,準備離開的樣子。但是他又說:「你別誤會,我仍然有幾分鐘的時間。你真是太棒了,你想要份工作?」「是的先生,我聽朋友說這裡需要我,所以來瞭解一下。」我極其認真地斟酌著自己的話語,使這聽起來就像我確實並不需要一份工作,而是想著涉入一些其它工作的可能性。我記得自己告訴他我在餐館裡打工,而我急需要一筆錢來維持生活。第一次我被順利地錄用了,但我所得的薪水和我的付出不成正比,那實在是少得可憐。 而在一九年的夏天,我又一次因為我的固執和倔強的性格離開了大都市。老總對我很好,他只對我說了一句話:「無論你何時歸來,公司的大門都將為你敞開。」當時鼻子酸酸的。直到今天,大都市的公司還保留著我的所有職銜,公司並沒有遺棄我,而我卻遺棄了公司。隨後的幾個月時間看上去非常充裕,我已經不再試圖去現實世界中尋找一份常規的工作了,因為我深深地記得,當我和那個一直喜歡著我的女孩一起等待電梯時,她感到了不舒服。當時我已經告訴她我不再是媒體的記者了,也不再是那個傳媒公司的副總了,同時說明了我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再去做編輯、記者或者去當老總,每當我說出下一句話時,她的臉色就變得更加蒼白。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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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曾經,我有一個朋友

■文飛 曾經,我有一個朋友,從小因為是鄰居而結識,她陪著我度過了童年歲月。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陪伴著彼此,從沒想過她有一天會搬走,從此之後我們便很少聯繫。 當我們再次相遇時已時隔六年,我滿心期待地前去赴約,但此時的她與記憶中可愛淘氣的模樣相差甚遠,一開始還沒能認得出來。她染了一頭金色的短髮、身穿皮革外套、緊身破牛仔褲、金屬項鍊和手環,脖子上有著刺青。她輕吐著白煙,漫不經心地遙望著遠方,見到我來到趕緊將菸捻熄。 「呦!好久不見。」她雙手插在口袋,用俐落的男性口吻打招呼。 我聊著喜歡上的文學作品,她說著喜歡上的搖滾樂團;我展示身上的清新優雅的洋裝,她拉起衣袖炫耀上臂的刺青;我談起暗戀的學長,她秀出和女友的合照……。那天,我們在坐在同一張長椅上,距離如此靠近,卻又如此遙遠。我們之間像隔著一片海,在各自的國度,說著自己國家的語言。 最後,我們看著彼此被歲月洗滌的臉龐,互相道聲「再見」,從此斷了聯繫。 曾經,我有一個朋友,我以為我們之間什麼都不會改變,以為我們是彼此生命中最親密的朋友。原來,沒有什麼事物是永遠不變的。曾經做什麼都要一起的我們,如今已經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獨立個體,我把過去的回憶藏在心底,繼續過著自己的人生。大學畢業、出社會工作、結識新的朋友,生命的列車繼續前行,一切似乎都步上了正軌。 只是,在偶而感到孤寂的時刻,我拿出手機,瀏覽著她在臉書的貼文,記述著人生大小事,一同感到開心或難過,好像她從未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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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藍色斷想

■黃克全 171.歡笑是由淚水釀造的,火是由水焚燒的。呼嚎是由盼望,影子是由光明的一聲歎息。 172.遠方一條地平線,有一個踽踽獨行的身影,那就是你,同時也就是我,你我都是孤獨者,行走在無邊的天涯。 173.「你是凝視者嗎?」「是的,我是被凝視者。」「你是創造者嗎?」「是的,我是毀滅者。」我們都有兩種身分,我們是雙面人。 174.作家依自己的形象創造角色,角色再依自己的形象創造作家;作家是一波波湧上岸灘的驚駭的濤浪,承載未來與過去的風暴。 175.世界是一面美麗、繁複的鏡子,但我以更繁複的神祕呼喚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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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付子書

■紀小樣 畢竟很難追溯,是在哪一天發動了引擎?前世的因?此世的緣?還是某次情意迷亂的賀爾蒙……? 進口的奶粉與尿布,蠶食我的思緒……;錯過了幼稚園的站牌,我牽著你抵達了「ㄅ、ㄆ、ㄇ」識字與背誦唐詩的嚴苛;如此欣慰啊──看你小小的身軀坐在國小、國中前排的位置;後來,我慢慢無法計算你的高中數學……;我只知道最簡單的「愛的微‧積分」;卻沒有人知道──那些被報刊雜誌退回的稿件會不會陷入焦躁與憂鬱,或者顯像為我的失眠與甲狀腺亢進……。 如此輕易地撞傷我薄弱的烤漆與尊嚴──你說:「我們家,真的那麼窮嗎?」 我要怎麼告訴你?你不知道我一直不想提報「中低收入家庭」的原因?都怪我一路不想讓你知道──我們經濟的油門一直不順,還是得開到爺爺的糖尿病與心臟支架,然後沿著血管,繞道他的冠狀動脈…… 一部烤漆斑駁的、在人世小擦小撞的國產破車,一顆心還活塞著不怎麼順暢的親情的油門……眼眶不知如何熄火關注的眼神?更不知如何告訴你──緊握著方向盤的司機也有自己的頸脖痠痛與痔瘡? 你聰明地知道:我是一部在人世行駛了五十來年的破車,在生活的迴圈裡老是鬼打牆、轉不出去,甚且偶爾還是會有點暴衝…… 啊!該如何讓路呢?我們是活生生的一對「其驢的父子」。 從三千八百五十公克到五萬二千五百五十公克──你一直不知道:你就坐在我胸膛的位置……。我以為對你的愛,一路不該鬆下油門、不該有紅燈……;我是那麼傻、那麼慢領悟啊──眼淚無法變成油──加入你人生的油箱了。 如果你想要下車、想要報考自己的駕照,我會鬆下油門、輕踩煞車。我會在下一個路口轉彎或暫停。 讓你自己打開──車窗外的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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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我們親愛的街在跳舞

■林宇軒 我們親愛的街每日伸展 雙足游移,感知每滴水每撮土壤 吋吋覆蓋他通達的身軀 胸前鑲一顆心,規律顫動如 騎樓外車輛行經燈號的眼神 過路人拎著煩惱移動同時 揣度,臨摹城市的表情: 斑馬線、屋宇和駁二的展品 遠處有人仰首,面容神聖 街衢和玻璃大樓各有鳥族 如港的口中停泊著相同語言   親愛的街每日專注,身上有人車 絡繹於途,於是他轉動一條河 像轉動海──當海成為島嶼當島嶼 成為世界重要的局部 關於陣雨忍不住而落下 各個物事的歷史此刻在河裡 再合理的愛都像地球,回溯源頭 遠古地質,踩踏是果漿床是夾層 擁抱是剩餘而必要的吐司邊   我們親愛的街並不抱怨 也從不狂喜,儘管雨淋日曬 有人將破敗刨起,為他厚實的四肢 套上新的衣飾──啊他那矯健 而敏捷的身手,把南方的憂鬱 輕輕沿軌道運走:交通尖峰時段 只需擺置五指,併攏的緯度 整天的疲憊都能放下如放下落日 如落日每日不厭煩──   每日不厭煩的祝福。六點半 終於抵達時間地圖裡 晚餐的地段,我們親愛的街側身 與散置的桌椅合唱:這最妥適 且最平凡的七月夜晚,舉起碗筷 無疑是賢良無比的抉擇 讓八方的食物看穿德行 進入我們親愛的街 我們親愛的腹地   出勤的獸緩緩散去,回歸時鐘裡 各自的九宮格。聲音與光 填滿方框,持續跳動的心與分秒 證實了冰汽水不可告人的呢喃 轉開,讓電視雜訊在口中 如此快樂──我們親愛的街啊親愛的 十字與十字,現在全都躺臥於此 擺動每吋海的血緣,港埠的現代舞 藝術演繹的理念,我親愛的街應當如此解釋: 「日子是身軀低伏的自我 日子是時光如水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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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與詩人書(其三)

■易品沁 致我的詩人: 你信中的這一句話,讀來有種莫名的酸楚滋味。 『我必須承認,儘管我的id和ego有那樣的原始渴望:追求一段短暫而放肆的美好,而我的super ego卻一再地節制我。』然我並不如你所想像的這般,因為如此短暫而放肆的美好,竟是以血淚換來。在寫作那篇文章的過程中,經常是淚眼婆娑寫就,我並非追求剎那即逝的美,而是回首這段過去如此這般,裹藏著蒼涼與心碎,無法忍受自己再也無法挽回,無論是我或是他的遺憾很多,只能期待終有如他所言終有再會的時日。 有誰不奢望一生一世呢? 你說我從你身上探尋他的影子。錯!你和他無關,這世上沒有任何誰能夠取代誰。或許也就是如此,我才會如此痛苦。 人生唯有痛苦是實在的、並且血淋淋、活生生的如影隨形。痛苦是綿長、快樂只是須臾。和你的通信,讓我體會了至上的快樂,但願我們的緣分足夠。 死亡與年紀無關。時常從你信中讀到羨慕我青春之類的語句,或是有關我人生還很長諸如之類。每讀及此,總會不由自主湧現出一種古怪的感受。我不是沒有滄桑,而是我沒有將此揭示於你。或許如你所想正好相反,我非但從不覺得自己會擁有綿長的生命,這也為何我在寫作,甚或人生裡,時常拼命地與時間賽跑。因為畸胎瘤我的身體開過刀,沒多久又發現自己左側乳房又長了腺瘤,至今它仍埋藏在我體內。它讓我時刻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就像顆不定時炸彈,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我是個想做什麼,就會立即行動的人。 其實在我的創作裡,包括在我所有的那些帶有論文意味的篇章裡,時而透露出這股訊息。我但願時間能夠起碼再給我15年讓我完成一些事情,與陪伴親人、珍愛的朋友,以及我的貓。我是個極度重感情的人,也可能因此讓我體嚐了生命與生活的芳甜與苦痛。然也從未後悔過,反倒經常覺得自己彷彿活了有別人的兩輩子那樣長。我活得真實,未曾苟且、渾渾噩噩地活,竟許如此而得以活得理直氣壯吧! 只不過我那麼真實的將自我裸裎與你,怎麼沒有嚇到你?這反倒讓我十分意外。然我喜歡你說的「其實有何意外?你就是年輕時候的我-- Whatever hope is yours,Was my life also.We are of the same original kind.我的包袱比你多,因為我畢竟走了比較長的路。只是現在我把這股熱情化為創作(如果翻譯也算創作)的動力。」 其實從你信中總會讀到許多矛盾之處,但是我想你不說,我也不會過問。其實我發現到你也是一個蠻矛盾的人。 請你記住我是一個從來不會去試圖改變誰的那種人就好。 以及,我的Subconscious不可能把你誤認成他。你是你,他是他。我視你為朋友,才會將我所有的一切揭示於你,我喜歡彼此之間這樣的自由自在。對了,至於你說的「鄭重地請求你:別再難過,別再生氣,可否?」 准,這還差不多!我要準備上課了,好疲憊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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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喪家之犬

■邱逸華 痛下決心 馱著鞭痕叼自己的鍊繩 離開受虐的狗日子   春已去勢 秋天也植入晶片 期望的冬天卻讓寄生蟲 大量繁殖。流浪 歧義出宿主的悲涼   背脊的裂傷化作夢的溝渠 無數個夜晚 孵出年少時追逐獵物的幻象 直到北風讓人哆嗦 驚覺溝渠裡有蛆蟲疼痛地流動   未必有糧 這是拆毀囹圄最諷刺的代價 無妨,飢餓時常連結著存在感   橋有橋要跨的河 路有路能延伸的夢想 每個寒夜都能聽見野性的呼喚 來自靈魂深處 於是使勁嗽出自由的吠聲 羸瘦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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