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我底滅絕 ─即使疲累,生命混雜毀壞,悲憫呀

■陳銘磻 2020武漢新冠肺炎造孽,獰惡病毒爭相襲擊人類,後患無窮;隔年四月,各型變種病毒來勢洶洶,猖狂妄行的肆虐台灣,好似急遽而至的滂沱大雨,遮覆眾人眼睛;五月,火速添增的死亡案例,引燃人心惶悚,驚悸不已;六月,從市集買回來栽植的幾株花草,承受不住騰騰熱氣的曝曬,顯露衰頹模樣,死城一般的寂靜,不時在少見人影的街道飄流。 思思念念打算前往大阪旅行,期待會見女兒,再一次造訪岡山倉敷、香川小豆島的動機,就此遭受無情搗毀。 疫情猖獗的日子,沒有人笑得出口,鬱悶與燥熱串聯的季節,一股突如其來的積貯困惑,撞擊人們的敏感神經,彷彿死神緊追病毒無影的步伐,奔馳而來。 紛亂時局,當面臨死亡危機充斥虛弱人心的時刻,社會籠罩仇恨與對立,顯露前所未有的紊亂不安,隔著電視機,不難見到亂哄哄的求診景象,好似死亡陰影就在不遠的左鄰右舍,迫近身旁。這是生平第一次遭逢世紀大瘟疫。 被歸類為危險族群的七十歲老人,我感覺自己正以異常冷峻的心情,看待紛紜而至的各種恐慌與陰森訊息,確診死亡的,懼怕染疫的,瘋狂搶購物資的,不會只有我一人經受憂心忡忡。 新聞不時傳來人命折損,生活不斷遭受更迭變異的報導,風潮般隨負傷的心靈和神經,猛烈燃燒;人們被這一場世紀瘟疫肆虐,僅能聽命謹守居家隔離的法令,這種非常時期的境遇,不啻為避免病毒入侵而囚禁死牢,連鬼神也一併泯絕的象徵。 這是一場不明敵人在何方的戰役,毫無疑問,必然也是一場與惡靈格鬥所催生的粗暴毀滅。 對我來說,能不被病毒侵襲便是最大福分,這一切都是因相互激盪自我保護產生的效應,我無法抗拒病毒不來,更不能用無知的衝鋒陷陣隨群眾謾罵、群聚,便於讓自己在短暫的自囚,不去違反理性的以自我隔離安頓身心。 面對捉摸不明的病毒,有人猶在睡夢中,聽不到防疫迴音,依然我行我素突顯自我無敵的活動跡象;有人以聽命的囚禁理論,困守住宅,自己剪髮、自理餐食、閱讀、蒔花草、清理舊物。小說家季季說:「絕不參與說三道四」。 習慣囿於一隅,我明白現今世局不同往常,紊亂的情緒形諸外在,一面覺得這種外來的病毒很恐怖,斷定自己沒能力承受被周遭環繞的疫情和死亡訊息驚嚇;先天體弱,患有狹心症,稟賦氣血不足,拒斥惶恐,絕不能半死不活的坐等滅絕時刻到來。無能處理病毒,僅能清理灰塵,我便搬出被沉埋收藏已久的舊玩意,藉此浸沉暗淡心情。 一個人的陽台,隔著三兩盆花草,蒔花養卉,不意在休閒桌下,搜尋出一塊差些被我「毀屍滅跡」,多年前在日本東急手創館買來,一字一字拼湊,文雅造型的英文招牌「Haur Jesupublisher」。木頭浮雕的「號角出版社」商標,擁有過輝煌戰績,也經歷困頓窘迫;獨在事業匆促了結後,遭我激烈的選擇性記憶漠視,淪為今生最大的被遺忘者。 這間出版社曾經出版過吳念真、林文義、洪醒夫、邵僩、阿盛、許悔之、洪小喬、胡因夢、梁弘志、梁修身、金佩珊、陳潔儀、周于棟、范俊逸等名家作品;亦曾榮膺金鼎獎座;好一陣子,更是金石堂暢銷書排行榜常客。 疫情蔓延,再次見到遭我匿藏,1955年開始營業的木製招牌,我這個接續父親職志,曾任「號角二代目」的人,顯得異常難堪,那是我不肯面對挫敗現實,勉強要求自己學習遺忘的膽虛悲情! 彼時,驚愕不已的發覺,因經營不善,管理不當,年年增添債務負荷,不得不黯然結束難行收拾的慘變局面。最終選擇把輝煌、成就以及黯淡、失敗交付煙雲,是不想讓靈魂、肉身乘載過多重疊拼綴的苦楚,一種難以言喻的滅絕徵兆,全都交予天地處置。   我天生怯弱,很難坦誠面對惹禍風險,為了保守顏面,還持續做了一些裝腔作勢,無意義,無能擺脫,彷彿喪失生存意志的自殘行動,既像失智、失能地晦盲度日,心不見了,思考沒了,做不成任何事,徒使前程憧憬全數放逐,讓事態嚴重到無法善後的地步。 為了一段誤信讒言而導致舉債經營的事業,我甚至把座落景美福興路坡地,面積超過一百坪的辦事處,以極低價草草變賣,圖謀平衡財務。 不想有人提及變賣房產的不堪,最後甚而悖離常規的以無償之便,清空庫存數十萬冊的退書給予專收廢紙的陌路人。看似效益匪淺的自我銷毀的瘋狂舉措,果然徹底清除壓力。 無論是否接受事實,我是不是害病,沒了知覺,魂不守舍的心情,猶有淒涼尷尬,當時唯一能從失敗中逃開的方法,就是以滅絕挫敗的作為,博取短暫心安。 踐踏父親辛勤創辦,由我一手撫育,曾經顯耀遠近的出版社,並未擁有多少值得談論的事蹟;我確定是個差勁的傢伙,足跡隱沒後的「號角」,離我遙遠,好比秋天的芒草,刺傷我生命中關鍵一役的記憶。 毀損父親的最愛、糟蹋自己的心血,無疑連我人生最燦然的夢想都無法完整定義,復將毀滅當浪漫,以為遺忘便能隱藏所有不美好。 關於毀滅,我但願如三島由紀夫在《金閣寺》藉由僧侶對生存的偏執詛咒,最後為擺脫美的羈絆,以一把火焚燒金閣寺的歷程:「金閣知道,人生中,化身於永遠的瞬間,雖然能使我們陶醉,但與之此時的金閣化身為瞬間的永遠,相較起來,就很微不足道了。永遠存在的美,也正是在這時候阻礙我們的人生,搗毀我們的人生。生存中所顯示的驚鴻一瞥的瞬間美,在未遭荼毒之前,是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它立刻就崩潰消失,隨之,生存本身也暴露在滅亡的淡褐色光芒下。」三島形容絕美金閣:「美麗的景色是地獄啊!」所以必須燒毀:「看不到金閣的形狀,只看到滾滾濃煙和沖天的火燄。樹林間火花紛飛,金閣的上空好像在撒金砂子。」 展讀小說家宋澤萊解析:「三島的美是悲劇下的破壞、毀棄的死亡美,大畫家孟克所追求的死亡互噬、精神疾病的美學就是屬於這一派。三島不是要求人的肉體、萬物要健康、有力,而是把健康、有力的肉體、萬物破壞、殺死,才叫做美,敢於這麼做的人才叫做英雄。三島是崇拜這種英雄的,這種英雄就是他本人。這種美學觀必須打擊舊有的『壯美』與『優美』美學觀,使『壯美』與『優美』徹底毀滅才會罷手。因此像「金閣寺」這麼優美的建築物就必須放火燒掉,當金閣寺『毀滅』時就是美,敢於燒掉金閣寺的人才叫做英雄。」 我韌性不足,迸發不出英雄氣息,只是愛美、憐美。美從間隙掠過,標誌著「號角」後來悲慘的結局。 反思我的出版世代,曾是擁在懷中的優越夢境,放在心頭的花蕾,一夕間,枯萎成殘花敗柳,散落一地,徒使頹唐花瓣染上淒厲色澤。 也許它是我刻意塵封在記憶某個角落,最不願觸及的痛楚。我可能永遠都不想明白,該用怎樣的心情回應那段再尋常不過的往事。 離棄編輯桌多年,只想靜心閱讀,慢板寫作。有時也想把心裡的話全盤托出,鍵盤敲敲打打,寫了又刪,刪了又打,反覆梳理不出紛亂思緒。 難堪的眼瞼,荒蕪的心,我豈是資深出版人,從事編輯出版三十餘,卻以自慚形穢甘於墮落,我已然疲不堪言,又怎能侃侃高談被我無情扼殺的出版軼事。 讓醜陋的天真,自我責難的污衊,隨波逝去。我在出版陣營數十年,至終仍是一座孤島,怎麼回望?我的眼神渙散,示意求諸沉靜協助遺忘,當心事跌落谷底時,沉靜便是僅有的依靠,唯一讓情緒平和,不再心生恐慌的自若之道。 歲月行路,有時和煦,難免炙熱,我在行列之中,事實證明人生無法回頭;看穿凡事凡物磨滅成空,審視災難蔓延的慌亂自囚,理解所有存在的生命,其結果無一不是終極滅絕,我只得用微妙的酸楚撫慰波濤洶湧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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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圓環兒童

■瑪西 一九九0年因父親工作需要,一家搬遷至寧夏圓環。父親不在家的時候,我和哥哥便從抽屜裡的塑膠碗拾取零錢至夜市張羅食物。夜市學區的學童家中自然不乏經營攤販維生,像大名鼎鼎的肉羹麵和下水湯便是我國小同學的父母所經營。同學家的肉羹麵美味極有口碑,但我怯於拜訪她,因她母親太好客,見到我時總不免招呼一碗肉羹麵,見她忙碌地手持大勺子不停舀著滾燙的大鍋,那一碗肉羹麵反而珍貴地讓我羞赧到難以下嚥;另一位家裡賣下水湯的同學更為辛苦,放學丟了書包直接上工,每每覓食經過時,見他不是蜷伏在童軍椅上洗著一桶桶的碗盤,就是隨著客人的吆喝聲點菜送餐。 我所見夜市裡成長的小孩是艱辛的,跟新聞傳言年收三百萬差距頗大,我見同學們或多或少都要幫忙經營攤販或照顧弟妹,身上總沾染著洗不淨的湯漬,偶爾因課堂上打瞌睡、考試成績和作業不如人意而挨罵,但他們甚少抱怨,最常說的話是甚麼時候來我家吃麵。而我最常光顧的水餃店的店員,每次點八顆總多放兩顆,叫我別讓老闆發現,似乎全寧夏夜市都恨不得我快抽高長肉,我幼時的圓潤多半來自他們的滋養,功不可沒。 每當父親較閒暇時,便會帶我和哥哥去圓環。彼時建成圓環尚未拆遷,帶著舊市場的迷亂和喧囂,每每造訪,總讓我聯想到克里特島的迷宮,所幸裡頭沒有食人怪物米諾陶(Minotaur),有的只是龍鳳腿、蚵仔煎、牛肉麵、果汁,外加兩旁柱子貼滿父親喚為牛肉場的海報。她們捲著蓬鬆的頭髮,擦著紅艷嘴唇藍眼影粗眼線,穿著暴露泳衣,在我腦海中總自動將她們幻想為在迷宮中走失被米諾陶吃掉的祭品,此謬想更讓我益發不敢獨自踏入圓環,而我亦未找到入口過,全靠父親牽著我熟稔地來回穿梭。 話是這麼說,我還是極喜歡圓環,市井食堂裡單純親切的老味道,那嘶嘶作響的煎油聲,焦黃酥脆的餅皮,飄著蔥蒜或蚵仔的香氣,滾燙氤氳的水氣,全是我童年裡的迷宮樂園。可惜時間向來就是殘忍的東西,建成圓環先遭祝融焚毀,二00三年更因落後殘破,耗資兩億改建成美食館。 我私心專情地認為改了、新了,仍不如舊,湯頭也不同,有些味道是真仿造不來,當然或許是我對老東西的懷舊感讓記憶中的食物更加美味。之後圓環一轉眼又被夷為平地,現今每當看到餐廳標註寧夏圓環時我總忍不住嚐一口,卻再也不是同樣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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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媽媽的麵攤子

■南峽 高雄捷運紅線橘線的交會點是美麗島站,而她原訂名是「大港埔車站」,後因高雄市政府為了配合美麗島大道(中山路)而改名。但是老高雄人還是習慣稱這個地方是大港埔。而我就在大港埔度過我的小學六年時光,而整個童年時光連結的是媽媽的麵攤子。 彼時我們賃居在市場附近,一處偏僻巷子透天厝的一樓。家裡食指浩繁,只靠爸爸的一份薪水,日子過得很清苦。因此媽媽在操持家務外,也會做些家庭代工貼補家用,但因家裡已經夠窄小了,實在沒有地方再囤積這些代工的貨品,所以做沒多久就放棄了。後來在阿姨的引薦下認識一位在夜市擺攤的老鄉,媽媽向他學習香菇肉羹的作法。我們就在市場賣起香菇肉羹,一做就是整個我的小學生涯。 好的地段我們租不起,只能租在夜市的尾端,所以生意並不好。有時我讀上午班,到了下午三點會跟媽媽一起出攤,幫忙擺桌子、椅子,然後跟媽媽一起顧攤。其實沒什麼客人,小小攤子不須有兩人,但我就是要陪媽媽,怕她無聊。我看著那一鍋肉羹上氤氳的霧氣,總覺得有股莫名的悲哀,媽媽苦,我們也苦。而後媽媽回家煮晚飯,留我一人看著麵攤。這時我常常百無聊賴的看著每個從攤前走過的行人,他們多是形色匆匆,這小小的麵攤子很難引起他們的注意。多希望他們能停下腳步,來吃一碗五塊錢的香菇肉羹,但都一次次的失望了。有時候生意差到整個晚上只賣出十碗,媽媽唉聲嘆氣,我們也不好受。 在一次顧攤時,碰到班上一個調皮的男同學,他爸爸也在市場擺攤賣魚,所以他身上常常有一股魚腥味。他曾跟我說他被殺魚的刀子割到手,裡面的腸子都跑出來,長大之後我才知道那不是腸子,是靜脈。他雖調皮,但對我很好,常常會把尫仔標給我,也會幫我抬便當和倒垃圾。當他瞥見我時,敲一敲我們的壓克力招牌就走了,我很怕他隔天到班上大肆宣傳,畢竟當時的我成績好,周遭的朋友個個家境都好,擺攤子賣麵讓我覺得有些丟臉,幸好隔天他什麼也沒說。這是我顧攤時的一個小插曲。 那時在國慶日,晚上還有國慶大遊行,因為擺攤的位置離遊行的中山路不遠,有些人遊行完了就會到夜市覓食充飢。就在一年的國慶日,十幾個阿兵哥從我們的麵攤走過,我心想如果他們都來吃我家的麵,那媽媽就不會再唉聲嘆氣了。可能是老天爺有聽到我的心聲吧,他們走過去又折回來了,說就在這裡吃吧。我們真是喜出望外,記得那時我們還向房東借了桌椅,這是擺攤以來生意最好的一次。那天晚上媽媽真的數錢數到手抽筋,但可惜的是:空前也是絕後。 後來媽媽覺得光賣香菇肉羹麵、米粉,品項太少,又學了蝦仁羹,可是賣了沒多久,媽媽就因為太累了決定不賣。但招牌上蝦仁羹的字樣仍舊還在,有客人要吃,我跟他們說沒有賣了,多數都是「喔」一聲,但有一個婦人就生氣的唸我說,沒賣為什麼還要寫上去,欺騙人客!回家我跟媽媽說這件事,媽媽才用黑色膠帶將蝦仁羹三個字貼起來,我覺得婦人說得對,我們既然不賣了,就不應該將它寫出來,因為我們的便宜行事,讓很多人呷無,這不就是欺騙顧客嗎? 再之後我們聽了鄰居的建議,到一間雜貨店前擺攤,鄰居說那個地方鄰近學校,人來人往,而且只要付給雜貨店少少的租金就可以了。果然第一天擺攤賣的碗數,可以說是舊址半個月的量,客人絡繹不絕,媽媽的臉上展現少有的笑容,我們看了也開心。但是好景著實太短了,我們只賣了兩天就沒賣了,因為警察來取締,說那個地方不能擺攤,雖然可惜,但罰單令人更心疼。事後鄰居有跟我們致歉,但媽媽想他也是一番好意,並沒有怪他,多給的租金也沒有要回。就這樣我們又回到原來的地方,做著聊勝於無的麵攤生意。雖然生意沒有大起色,但湊合著還是對捉襟見肘的日子不無少補。 小學畢業時,我們在別處買了房子,搬離了大港埔,那個麵攤子就送給當初介紹我們到雜貨店前擺攤的鄰居。一個麵攤子伴我小學六年的時光,雖然稱不上功成身退,但也盡職的扮演好它的角色,是我兒時一段難忘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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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夢憶太平山

■陳威宏 好似棄工之前 孤寂貼金箔的日子   我們一齊看 上週殘餘的月光似不動 鐵灰色的嫩芽 眼神初萌越剪還生   聽不怎麼失望的新歌 起風就發夢,讓它意志 讓它支撐 軟骨亦骨的精神——   夜燈閃爍 指不出朽牆上的隱疾 忠貞是容易的事嗎?   容易,是踏進銀河 我們憂傷的腳趾就覺得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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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助聽器

■紫水晶 老爺爺年紀大了,有聽力退化的現象,可老爺爺就是不想服老,一來擔心他人的異樣眼光,二來說自己戴不習慣,就是不願配戴助聽器。 他的女兒得知後,很是擔心,就怕父親承受生活不便之苦,甚至為自己的生活埋下種種危機,因此不斷力勸,他告訴老爸爸:「你看你的孫子不是也老戴著藍芽耳機,那和您的助聽器看起來也差不多,實在沒有必要這樣抗拒。」 老爺爺只說他會好好考慮,就這麼結束了這個話題。 只留下女兒落寞的坐在客廳裡,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孩子,一回家就戴起無線耳機,與電話另一端的人熱線的情景,就連吃飯也不例外,她這個做媽媽的總沒辦法把自己的聲音傳遞到他的心裡、大腦裡,就這麼被冷落在一旁,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她發現她的兒子已經越來越忽略身處環境的人聲了,那模樣、那表現簡直與患重聽的人沒有兩樣。 她心裡惱火地想著:「該戴的不戴,不該戴的又老戴著,老的、小的一樣令人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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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寒流四題

■方群 ˙冷   用絕情的薄棉被,抵抗 寂寞   ˙冽   攤開任意切割的新傷口 記憶率性撒鹽   ˙冰   瀕臨靜止的悸動 比想像透明   ˙凍   完美的結界封印誓言 春天依然,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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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忘

■王岫 年歲大了,「忘」, 漸漸上身,變成健忘。 健忘雖還不致形成「誤事」,但會有一些困擾,甚至於會造成一些小風波或虛驚。 我大學時,記憶力很好,老同學說我的腦袋像電腦。五十年前,其實還沒有電腦這實物,但已有這名詞,表示腦袋能儲藏很多資料。我那時的確能記得很多東西,有個影星叫「珍娜露露布麗姬坦」的,這麼長的名字,同學們要去看電影,總是叫不出她的全名,我卻一口氣就唸出來。 但現在,腦袋中知道一部電影,卻會想不出片名,或是知道是某人演的,但就一直叫不出他的名字了,除非能夠看到他名字的一部份。 去植物園散步,感受更深。有些植物,明明上星期背住它的名字了,這周再去,卻老是瞠目結舌,又忘了它叫甚麼,只好再重新找找牌示看看。我想,這在年輕時,應該是不可能的。我也發現,明天要做甚麼事,常常要先記錄起來,否則會忘記。每天睡前,我不算寫日記,但大致也要簡要記下今日的行事足跡,否則到了明天問我昨天午餐在哪裡吃飯,我會傷腦筋,想不起來呢! 這無關生活大事,也就算了,有些「忘」,漸漸有點小麻煩。我離開工作室,鎖了門,走下樓梯,到樓下,忽然想到,我房間電扇關了沒?最近電線走火,釀成民宅火災的事頻傳,讓我擔心起來,於是只好爬回四樓,開門,再檢查一次,原來已關了。下意識的舉動,做過卻忘了,讓我下樓梯時,常又折返,重新開門檢查,也算疲於奔命吧! 老妻也漸漸多忘了,掛著眼鏡在找眼鏡等行為,是日常小事。但出門常忘了帶手機、水壺,又折返回家拿的事,也逐漸多了。有次要看下午兩點四十分的電影,兩點搭上公車,預計兩點半可到。車子跑了一站,她大叫:「忘了帶手機了!」我說:「沒帶就算了,不接電話,不看臉書,不是更清靜了嗎?」 「但還插在客廳插頭上充電呢!」 想起新聞事件中,手機充電過久,引發火災的事,我也不安起了。只好下車,走回家。一場電影,就趕不上,報消了! 又如,昨晚老妻告訴我,今天上午九點半她要去美容院洗頭,我九點二十五分從自己房間出來,靜悄悄的,以為她出門了,結果看到她還悠哉悠哉在餐桌看報紙。我問她:「妳不是要去洗頭嗎?」 她「啊呀!…忘了!」大喊一聲,趕忙要去漱洗,並說要打電話延半小時。我說:「妳就現在趕去,還來得及,免得造成美髮張小姐班表麻煩!戴個口罩,反正別人看不出妳還沒洗臉、化妝呢!」 她一邊啐念著:「怎會發生這種事?我從沒忘過約定的洗髮時間呢!」我也嘆口氣,要幫她收拾餐桌殘局和洗碗盤了。 還有一次,一早起來,我看見電子熱水瓶的蓋子,還開著,裡面的水,已被煮沸地快見底了,大吃一驚,趕忙再加水、闔上。原來老妻昨晚睡前加水要煮沸,卻忘了闔上蓋子,熱水就一直呈現在煮沸中,沒法跳到保溫狀態,宛如用瓦斯燒開水,忘了關瓦斯般,這多危險呀! 「忘」之事,漸漸襲來,如何應付呢?是咱們銀髮族的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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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肉粽

■辛金順 小時候只要吃到粽子時,就知道端午節來臨了。因為平常是不太可能吃到粽子的。在那偏僻的小鄉鎮,吃粽子未必會想到屈原,因為屈原在小孩子的心裡還沒有一個位置,更不知道有划龍舟這回事,畢竟在滿目都是皮膚黝黑的馬來族群之中,中文也還識不了幾個,龍舟自然聽也沒聽過,偶爾只在鄉間河上,看過馬來人划著舢舨捕魚去。所以童年的回憶沒有一條河流可以讓屈原行吟江畔,也未聽過鼓聲雷響,更未見過龍舟競渡,卻只有五月初五煮熟了的粽子,裹著小孩子們嘴饞的目光,悄悄懸在橫樑上,一顆顆被竹葉包得飽滿而令人垂涎欲滴。 其實母親包粽子總是有她的一套,竹葉是摘自屋後的箬葉竹,這一類竹子的葉片寬大,現摘下來煮過曬乾,還留有清新的竹葉味,因此拿來包裹油膩的糯米粽,是最適合不過了。因此那些童年的記憶,總是在青青的竹葉間晃蕩,竹葉下影影綽綽的夢,都常常留有粽子的芳香。 而今晨一點,從西門路二段經過時,發現劉家粽子專賣店依然一片燈火輝煌,三三兩兩的顧客坐在店外,吃著粽子當夜宵,不由讓我停下了腳步來,讓時間先走回家,我則要歇息一下,順便叫來一顆肉粽,加上一碗味噌湯,突然就覺得夜無限溫柔而寬廣起來,在這樣的氛圍下,自己也可以與自己促膝夜談,在肉粽之前,在孤獨之後,美食可以抹去心中的倦累和生活裡淡淡的憂傷。 我掀開竹葉,看著露顯出來的潔白糯米飯,用湯匙撥開來,只見內裡餡料除了紅燒肉、香菇、甘栗子、蘿蔔乾、花生,就是半顆蛋黃了。撒上花生粉,或淋上了醬油膏,吃起來味道適度,不會太膩也不會淡,花生綿軟,嚼在口中,別具風味。於是又想起母親裹的肉粽,食料緊實豐富,滷過的五花燒肉、蒜頭、紅蔥、乾栗子、茴香、香菇和鹹蛋黃,這些被裹在斗狀竹葉的糯米中,一顆顆,拿到大鍋裡蒸騰,每次看到蒸氣絲絲從鍋蓋縫間冒出,我與妹妹總會蹲在旁邊,等著掀蓋的時刻,那蒸氣很大,常常讓母親的臉給白濛濛的蒸氣遮掩住了,我們啊的一聲大喊,卻把母親的華年嚇跑了,當我們再抬眼細看時,所有的蒸氣都已染上了母親的鬢絲上,讓鬢絲霜白得也畫出了眼角細細的魚尾紋來,看得叫人心驚膽戰。 年年端午,我們吃著那食料包得豐富飽滿的燒肉粽,有時還會加上幾顆小小沾著白砂糖吃的鹼水粽,感覺那幾天的富╱腹足,可以撐到下一年的端午去了。畢竟童年的欲望極小,稍能滿足食欲,就能安好無憾矣。不若長大後,總在天光雲影中,不斷追著自己腳尖的影子跑,跑到最後,原有的自己卻被跑丟了。 而想起往昔,曾有些年在南華大學教書,住在偏靜的大林,若上八點早課,總會先騎機車到火車站前的簡家肉粽吃一顆粽子和味噌湯當早餐,吃完後,感覺胃腸有了花生、瘦豬肉、短白米等飽實的墊底,氣也就跟著精實,並足以展開早上四堂課的戰鬥力了。後來離開了大林,偶而還會想起火車站前的粽子,喔不,應該是晨早吃粽子時的在地氣氛,聽鄰座老人在樹下談天說笑和敘述日子的感覺,那些話語和影影晃晃的日常,其實也是歲月走遠後的一分美好記憶啊。 當夜色把西門路啃得更光潔深暗時,車稀人少,時間早已靜悄悄地進入了各自的夢鄉,而我彷彿是走在別人的夢鄉裡,帶著一腔粽子的餘味,穿深深沉沉而漫長的夜色,急急的向前,繼續的趕路……。   編按:本文來稿在台灣實施三級警戒前,時尚未禁止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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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十日貓記

■望塵 以濡染七年的覺察,判斷 那是你有生以來 第一個孤獨的夜晚 風雨伴奏低嗥 嗥中的驚惶特別清響 彷彿疑惑:人類何故啊 迫我離母分我兄弟棄我於此 陌生社區戶戶閉門不泄 一線燈光   孤獨仍在第二個夜晚 應你的低鳴而來 冷雨還敲不開任何一扇門窗   第三個夜晚 我的貓式覺察你轆轆飢腸聲 設水、作沙盆,分貓食於廊邊 清晨食盡,沙上有爪痕   第四個初夜 聞開門聲,你大叫於十步之遙 初相見,蓋一橘貓 麒麟尾,圓睜無辜雙眼 舖食,補水,清沙盆   第七日,誘你進門捕之送醫 醫生罩以洗衣袋,你靜如處子 無蚤無病四個月大的貓子 丸縮如橙,乃名柳丁 於是公諸臉書世界   第十日傍晚 一善女子乘火車遠來 你順服走進她的世界 車站送別呼你名字 不回頭   之後 吾家七歲貓皇 又安睡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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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巷尾裡街頭

■靈歌 某些劇本的審查 在巷尾裡動刀 黑暗中的貓瞳 是火焰 當星光失色 月的彎刀 剮著海的逆鱗 反光舞台 演員打開自己 成為觀眾的出口 鼾聲交響的室內樂 有人夢遊我 錄下他要的音階 火焰咬破森林動脈 輸送野生的騷動 城市裡的草 善於紀錄人世的荒謬 斷崖成為一種說詞 地心引力拒絕彈跳 黑夜街頭 滿是路燈的傷口 等著撿屍的人慢慢縫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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